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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人
洪信
——遇洪而开的隐喻

《水浒传》是一本将魔幻主义与现实主义相结合的作品,书中有霹雳大仙(赵匡胤)、赤脚大仙(宋仁宗),有九天玄女、天师真人,有魔君星宿、法术高人,有隐语谶语、鬼魂托梦……将超现实的力量融入现实之中,虚实相间,真假难辨,仿佛在一栋庄严肃穆、构造严谨的恢宏巨殿上罩了一层流金溢彩的氤氲宝光,增添了空灵虚幻的神秘魅力。

小说以一场瘟疫场景开头。嘉祐三年三月,天下瘟疫盛行,宋仁宗派殿前太尉洪信去江西龙虎山,宣请嗣汉天师张真人星夜临朝,祈禳瘟疫。

洪信心不诚、志不坚,没请到天师,却在游山玩水时惹出一场大祸。他凭借权势强逼龙虎山道人打开龙虎山伏魔殿,发现殿内只有一座石碑。

“前面都是龙章凤篆,天书符箓,人皆不识;照那碑后时却有四个真字大书,凿着‘遇洪而开’。却不是一来天罡星合当出世,二来宋朝必显忠良,三来凑巧遇着洪信,岂不是天数!洪太尉看了这四个字,大喜,便对真人说道:‘你等阻挡我,却怎地数百年前已注我姓字在此?“遇洪而开”,分明是教我开看,却何妨!’”

在“遇洪而开”四字的鼓舞下,洪信命人掘开石碑,掀开石板,只见一道黑气,从穴里滚将起来,掀塌了半个殿角。那道黑气直冲上半天里,在空中散作百十道金光,往四面八方去了。这百十道金光正是三十六员天罡星,七十二座地煞星,共一百单八个魔君。

自来无事多生事,本为禳灾却惹灾。“遇洪而开”是《水浒传》中的第一个谶言,一百单八个魔君被封数百年,就等着一个姓洪的人来为他们解封。似乎一切皆是定数,实际上,作者在这里布下了一层迷雾,洪信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洪”,是洪信这一类刚愎自用、软弱无能的奸刁官员;是黄河三次改道以致产生让民生凋敝的泛滥洪灾;是上位者洪水猛兽般一言而决的严苛政令。

洪信是一个什么样的官员?从他上山前后的言行就看得出来。

奉皇帝旨意来请张天师下山,龙虎山上清宫真人说:“如若心不志诚,空走一遭,亦难得见。”洪信道:“俺从京师食素到此,如何心不志诚!”

洪信上了山,先见猛虎吃了一惊,口里叹了数口气,怨道:“皇帝御限,差俺来这里,教我受这场惊恐!”又见大蛇再吃一惊,口里骂那道士:“叵耐无礼,戏弄下官,教俺受这般惊恐!若山上寻不见天师,下去和他别有话说。”

洪信当面遇到张天师却有眼不识泰山,倨傲道:“你从哪里来?认得我么?”他被张天师略一劝退,欲待再上山去,方才惊唬的苦,争些儿送了性命,不如下山去罢。

下山第一句话便是:“我是朝廷中贵官,如何教俺走得山路,吃了这般辛苦……”次日,道众并提点执事人等请太尉游山。太尉大喜。

来到“伏魔之殿”,上清宫道人说尽利害,洪信只是要开门。太尉大怒,指着道众说道:“你等不开与我看,回到朝廷,先奏你们众道士阻挡宣诏,违别圣旨,不令我见天师的罪犯;后奏你等私设此殿,假称锁镇魔王,煽惑军民百姓。把你都追了度牒,刺配远恶军州受苦。”

得知自己放出了妖魔,浑身冷汗,捉颤不住,急急收拾行李,引了从人,下山回京。在路上分付从人,教把走妖魔一节,休说与外人知道,恐天子知而见责。

综观洪信此人,基本就是一个意志薄弱、滥用职权、不负责任、欺上瞒下的官员。这还是在政治相对清明的宋仁宗年间,到了宋徽宗时,朝堂的混乱程度更是可想而知。大宋江山并非因洪信而亡,好汉落草也并非因洪信作乱,但庙堂之中洪信之流的掌权者数不胜数,他们最擅长的事就是用权力打败原则,从而为宋朝的衰败推波助澜。

说此“洪”为洪水,这和梁山八百里水泊的产生过程有关,它是由古代的大野泽和黄河泛滥共同形成的。

大野泽之名由来已久,早在《尚书·禹贡》中就有“大野既猪(潴),东原厎平”的记载,在大禹治水时就已经存在。又据《辞海》,“故址在今山东巨野北”。汶水、济水、濮水流经巨野以北,在低洼处汇聚成湖泊,便有了大野泽。

后来的几千年中,黄河多次泛滥改道,泥沙在大野泽南淤积成平原,导致湖面向北移动,成了闻名天下的梁山泊。

据《资治通鉴》记载,公元944年,“滑州河决,浸汴、曹、单、濮、郓五州之境,环梁山而合于汶”。这是梁山泊水面较大的一次扩张。公元1019年、1077年,黄河又有两次溃决,洪水注入,梁山周围水泊变得更加广阔,《水浒传》中所说的八百里梁山水泊正是北宋中后期的景象。

在众多历史记载中,黄河的流向一直都遵循自然规律,虽有泛滥也非大灾大难,但总有人低估黄河的治理难度,如北宋,就先后用人力使黄河三次改道,导致黄河泛滥更甚,民不聊生。洪水不仅为梁山好汉打造了天然的地理屏障,还毁了许多富饶良田,伤国根本。

《水浒传》中记载的嘉祐三年并没有瘟疫,却发生了另一件事。《宋史》记载:三年春正月戊戌,凿永通河(永济河)。此次开凿并没有成功防治黄河洪灾,1077年,黄河在濮阳一带决口,舍弃北流而向南改道,梁山泊成了黄河主流,形成了历史上最大的水泊。

洪灾是北宋时期的主要灾害,看似天灾实为人祸。1077年的决口“坏郡县四十五,官亭、民舍数三十八万家,田三十万顷”,徽宗政和七年(1117年)的瀛洲、沧州决口更是造成了“民死者百余万”的恶果。

除了官员和洪灾,另一个祸国殃民的物事就是国家政令。

宋徽宗赵佶本来就是个爱好甚广但能力不足的皇帝,偏偏又好大喜功爱折腾,做过的荒唐事不计其数,像宠幸奸臣、逛青楼都算不得什么,他倡导的另外三件事才是祸及社稷,使得北宋末年乱象丛生。

第一,花石纲。宋徽宗崇宁元年(1102年),置造作局于苏州、杭州,制造宫廷所用珍巧器物。四年(1105年)又置应奉局于苏州,搜罗东南各地奇花异石、名木佳果,由水路运送京师,称之为花石纲。在赵佶看来,“花石纲”既能满足自己的爱好,又能帮助百姓就业,有利无害。实际上,官员以“花石纲”为名在江南犯下的罪恶罄竹难书。凡是应奉局看上的一石一木、一花一草,皆以黄纸封之,收归公有。稍有不从,便以“大不敬”的罪名捉进监牢,等待重金赎人。许多人家都因此倾家荡产,到处逃难。为了运输花石纲,拆房毁桥、凿坏城郭是常有的事,应奉局负责人朱勔甚至大量强征漕运粮食的船只和民间商船,严重破坏与国计民生有重大关系的漕运。

第二,崇尚道教。赵佶对道教的痴迷无可救药,他仿照官制,专门为道教设立26级官阶,给天下道士授以职衔,发放俸禄。在蔡京、林灵素等奸邪的蛊惑下,给每一处道观拨了大量田地,修建的道观不计其数,耗费的人力、物力难以估量。在1077年,全国道士女冠不到两万人,到了宋徽宗宣和年间,道士女冠的数量竟达百万人之多。开展崇道活动,必然需要大肆搜刮民间财富,这也为北宋衰败埋下了伏笔。

第三,大赦天下。大赦在封建社会是很流行的手段,用来巩固统治,缓解社会矛盾,树立仁君形象。尤其是社会动荡不安时,这就会出现盛世大赦少、乱世大赦多的状况。大宋国祚319年,大赦203次,平均1.57年大赦一次。而宋徽宗当政的25年中,竟有26次大赦。频繁的大赦并没有让北宋复兴,反而让犯法者有恃无恐,律法形同虚设,宋徽宗凭着一己之力,使大赦不再是仁政,反而成了放纵犯罪、残害平民的帮凶。

“伏魔之殿”中镇压的石碑就是北宋的潘多拉之盒,洪信打开魔盒并非无心之失,而是统治阶级罔顾社稷苍生、肆意妄为的恶果,其也终将自食其果。 WNTz4EHS0cnzi9KRiaItC/EM6Leu2ljAX+ws7BE18fmwA8NKXVvAJ8030wN14ZD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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