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1875年,当我6个月大的时候,随父母从博登湖畔的图尔高州凯斯维尔乡,移居到莱茵瀑布上边的一座城堡居住,这所城堡是劳芬宫里一位牧师的宅邸。
在两三岁的时候,我便开始有了记忆。到现在,我还依稀记得那些牧师楼、花圃、小木屋、教堂、城堡、莱茵瀑布,还有那个叫作沃尔特的小城堡以及教堂司事的农场。当然,这些记忆,仿佛是漂浮在大海中的一座座孤岛,已经一片模糊,互相串联不起来了。
然而,却有一个情景突然在大脑中闪过,这也许是我平生最早的一段记忆,因而对它的印象已是非常模糊了。那是一个温暖而欢愉的夏日,天空湛蓝湛蓝的,万里无云。金色的阳光闪耀着穿过绿色的树叶,斑斓地洒在树荫下我所躺着的一辆儿童车上。当儿童车的车罩打开时,我刚刚从熟睡中醒来,立即便有了一种无法形容的通体舒适的感觉。我看见了闪烁的阳光、斑驳的树叶、灿烂的花枝……一切都是那么的神奇、多彩和美妙。
我还记得:在我们居住的那幢房子的西头是餐厅,我蹲坐在餐厅里一把高脚婴儿椅上,用小汤匙舀着温热的牛奶,而牛奶里还泡着碎面包块,喝一口,立即浓浓的奶香就扩散出来,不仅味道好极了,气味也相当地特别。那是我第一次感知了牛奶的味道,可以说,就在那一刻,我有了嗅觉的意识。当然,这一记忆同样也是非常久远了。
我还记得:在一个美好的夏天傍晚,一位阿姨对我说:“走,我带你去看点东西。”说完,就牵着我的手从家里出来,走到了去往达克森镇的大路上。那时,远眺天的尽头,阿尔卑斯山沐浴在红彤彤的夕阳的辉光中。那天傍晚,阿尔卑斯山的山峦都看得格外清楚。阿姨手指着前方,用瑞士方言对我说:“看那儿,山全红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阿尔卑斯山。随后,我听说,达克森镇的学生们第二天要去登苏黎世附近的玉特利山,我也急着想要跟着去。然而,他们说,像我这样的小孩子不能去,唉!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我伤心透了。于是,从那时候起,闪耀着白光的大雪山附近的玉特利山和苏黎世,就成了我遥不可及的一块向往之地。
我还记得:后来,母亲还带我去图尔高看望一些朋友,母亲的这些朋友在博登湖边有一座城堡。一到那里,我立即被湖水迷住了。阳光在水面上闪烁,渡船激起的波浪涌向岸边,就连浅滩处的沙子都被浪花冲成一道道的如肋条一般。湖水伸向无垠的远方,辽阔的水面带给我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喜悦和美妙的享受。也就在那时,在我的头脑里生成了一个想法:我得在湖边定居。并且,这种想法反复地在我的头脑中萦绕,挥之不去,因为,我想,没有水,人简直活不下去。
我还记得:有一天,乱乱哄哄的来了许多陌生人,他们显得特别激动的样子。这时,女仆飞快地跑过来,大声地嚷着:“渔夫们发现了一具尸体,是从莱茵瀑布上面冲下来的,他们要把他抬进洗衣房里去。”我父亲说:“好,好。”我也要挤过去看那具尸体,却被母亲一把拉了回来,并严厉地禁止我到园子里去。由于好奇心的驱使,等所有人都离开后,我立即悄悄地溜进了园子,当来到洗衣房时,看到门被锁着。我围绕着洗衣房转了一圈,发现洗衣房的后侧有一个一直通到斜坡下面的排水槽,槽里正流着细细的血和水。我对这事极感兴趣,尽管那时我还不到4岁。
我还记得:有一回,我因为发着烧,一直哭闹着不睡觉。父亲便把我抱在怀里,在房间里来回走,口中还哼唱着他学生时代的一些老歌。特别是,我记得终于有一首我喜欢的歌,让我安静了下来。歌词是这样的:“四周静悄悄,人人都睡觉……”时至今日,我仍然记得父亲在静静的夜晚,为我歌唱的声音。
后来母亲告诉我,我那次是得了湿疹。那时,在我幼小的心里,有一种朦胧的预感:父母的婚姻出现了问题。1878年,我得的那场病一定与父母的短暂分居有关。母亲在巴塞尔的医院里住了几个月,她的病大约是由于婚姻上的不顺心引起的。母亲走后,由一个阿姨照看着我。这位阿姨是位老处女,比母亲差不多大了20岁。没有母亲在我身边,这使我感到十分痛苦。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有人一提到“爱”这个字眼,我就产生一种逆反心理,并且,在以后相当长的时期内,在我心中,“女性”意味着不可靠,而“男性”则意味着可靠但却无能。我就是带着这样的精神创伤踏上了我的人生之途。后来,这些幼年时形成的印象有所改变,因为,虽然我信任男人,但他们却让我失望,而尽管我怀疑女人,可她们并没有亏待我。
母亲不在的日子,女仆也来照看我。直到现在,我仍然记得她把我抱起来,并把我的头靠在她的肩头上的情形。她有着一头黑发和一副橄榄色的面孔,尽管这和母亲完全不同,但直到现在,我似乎依然能看得见她的发型轮廓、脖颈、耳朵以及深深的肤色。总之,对于我来说,她的一切,既十分特别又格外熟悉。似乎,她不属于我们整个家,而只属于我一个人。同时,似乎,她又和一些我还不能完全理解的神秘事物联系在了一起。后来,像女仆这一类女性成了我潜意识中异性人格化的一个视角,而她所传达的那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也是后来在我心中女性形象的一个显著标志。
由于父母的分居,在我的记忆中也留下了一个形象:那是一个非常漂亮迷人的年轻姑娘。她有着蓝色的眼睛和金色的头发。在深秋时,她引领着我,行走在瀑布下的沃尔特城堡附近,并沿着莱茵河在金色的枫树和栗树下徜徉。那时,只见阳光透过婆娑的枝叶,洒在飘落一地的黄色叶子上。事实上,这个年轻的姑娘后来成了我的继母。她崇拜着我的父亲。后来,直到我21岁时,才再次见到了她。
以上都是我明晰的记忆。还有一些对我影响更深、触动更大的事,可惜的是,我只朦胧地记得其中一部分。比如,我摔下楼梯那一次。特别是,磕在有棱角的火炉腿上的那一次。我记得很疼,一位医生给我流着血的头部伤口缝合着,直到我读中学高年级时,头上的疤痕还清晰可见。母亲还告诉我说,有一次,女仆带着我去诺伊豪森市,当路过莱茵河瀑布桥时,我突然摔倒,一条腿已经滑出了栏杆,就在差一点儿要掉下去时,多亏女仆及时抓住了我。这些事表明,在我的潜意识中有自杀的冲动,或者说,我对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有着极大的抗拒。
那一阶段,每到晚上,总有一种莫名的焦虑和恐惧感笼罩着我,常常能听到有物体在屋里来回走动。如果听到莱茵瀑布沉闷的轰鸣声,我便感觉四周到处都是危险地带。有人淹死,尸体落到了岩石上。在附近的陵园,教堂司事总是挖土打墓,挖出的褐色的土堆成了一堆。神情肃穆的男人们穿着长长的大衣,戴着高高的帽子,穿着擦得铮亮的黑色靴子,抬着一口黑色的箱子。我的父亲也在其中,他穿着牧师的法衣,声音洪亮地讲着话。女人们都在哭泣着。人们说,这是在下葬,也就是有死人正被埋进那个墓穴里。身边原有的一些人,突然看不到了,然后就听说这些人被埋葬了,或者被上帝召唤去了。
每天晚上,母亲都要教我做祷告。这是我很喜欢的事,因为,它使我在暗夜中可以将惴惴不安的心变得很舒服:
展开您的双翼,
啊!我主耶稣,
请接纳您的幼子,并把它咽下。
因为,如果撒旦要吞噬他,
那么,天使就只能咏叹:
不要伤了这个幼子。
“我主耶稣”是一个善良仁慈的“主”,他就像劳芬宫里的“主”韦根施泰因一样能给人安慰,他富有、庄重、威严且有名望,特别是,他对夜里啼哭的小孩子十分关心。至于为什么他会像小鸟一样长着翅膀,对于我来说确实是一个谜,然而,对此我并没有太多的纠结,因为,我觉得把幼子当作吃食这件事,更有意思也更耐人寻味,显然,“我主耶稣”对此并不情愿,却只能像吃苦药一样“吃了”他们。对此,我不太理解。后来,我听说,撒旦也喜欢幼子,为了不让幼子被撒旦吃掉,“我主耶稣”才这样做的。直到那时,我才恍然大悟。虽然“我主耶稣”并不喜欢这样做,但他仍然把幼子们吃了,这样,撒旦就吞噬不了他们了。这样想来,我的心里就舒服了许多。然而,我又听说“我主耶稣”也“吃”其他人,并且,“吃”法与把一些人埋在墓穴里是一样的。
这种不吉利的联想带来一个不良的后果,那就是我开始对“我主耶稣”产生了猜疑。在我心里,“我主耶稣”原本如大鹏鸟一样令人舒适、安详的特征消失了,却和那些身穿长服、头顶高帽、脚蹬黑靴、抬着盒子、表情阴郁的人联系在了一起。
这些稀奇古怪的沉思默想,让我在精神上第一次受到了重创。一个炎热的夏天,我像平常一样,独自坐在屋前的街道上玩着沙子游戏。在房屋旁边,有一条大路经过,蜿蜒着向远处的山峦延伸,并在山坡上的一片树林里逐渐消失。因此,从房前向山峦处放眼眺望,可见伸展着的一段长长的路。正在玩沙子游戏的我,猛然抬头,正好看到一位身穿黑色长袍、头戴宽边帽子的人,从山坡上的树林里走出来,远远的,就好像那是一个穿着女人衣服的男人。然而,待那人慢慢走得近一些了,我才确认,其实,这就是一个穿着拖地黑长袍的男人。
有一种无法控制的恐惧感迅速传遍全身,我的心颤抖起来,脑子里涌上了一个可怕的意念:“这是一个耶稣会会士。”因为,不久前,我无意中听到了父亲与一个来访的同行的谈话,他们好像就谈到了耶稣会会士们的活动。从他们一半是烦恼一半是忧虑的话语中,我猜测,那些耶稣会会士们的活动是相当阴险的,甚至,对我的父亲都造成了极大的威胁。其实,我不懂耶稣会会士是干什么的,我只是在祈祷词中,对“耶稣”一词有印象而已。
于是,我就想,从山坡树林里沿路走下来的那个人一定是化过装的,否则,他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穿得像女人呢?或者,他说不定还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因此,我非常恐惧,惊慌失措地跑进房子,再跑上楼,然后躲藏在阁楼上最黑暗的地方。不知道我在那里躲藏了多长时间,但肯定时间不短,因为,当我鼓足勇气下楼,并胆战心惊地将头探出窗外查看时,那个黑衣人已经踪影皆无了。此后许久,恐惧在我身上一直如影随形,使我一步也不敢迈出屋子。后来,即便是再出去屋前路边玩耍时,远处那满目葱郁的山坡一直使我忐忑不安。当然,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那黑衣男人只是一位和蔼的天主教神父而已。
在我三四岁,或者是在以上讲的同一时期,或者是更早一些,具体发生时间我记不太清楚了,总之,从那时开始我便有了梦的记忆。可以说,这个初始的梦,在我心中萦绕了一生。
我家所住的牧师楼孤零零地矗立在劳芬宫附近,教堂司事的院子后面有一大片草场。在梦中,我就站在这片空旷的草场上。不知道何故,一个长方形的砖砌的黑洞,突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这样的黑洞是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于是,我好奇地走到洞口向里面窥探,但见有一排石板阶梯一直通向下边更黑暗的地方。虽然犹豫了很长时间,但是最终好奇心战胜了胆怯,使我不由自主地向洞中走去。行不多时,可见一扇拱门,门上挂着一块宽大而厚重的绿色帘子,那帘子似乎是用针织物或者是锦缎所制,显得大气而神秘。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对帘子后面是什么产生了深厚的兴趣,于是,我便拉开帘子。帘子的后面虽然光线暗淡,但是仍能看清在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约10平方米的房间,房顶用石头砌成圆拱形,地上不仅铺着地砖,而且地砖的中间位置上,从门口到前面的一个平台间还铺着一条红地毯,地毯尽头处的平台上,安置着一个金光璀璨的宝座,尽管我不能确定宝座上是否有一块红色的垫子,但仅仅是宝座的奢华,就足以与童话中描写的国王宝座媲美了。宝座上还立着一个十分高大的几乎顶到了屋顶的物体,这个物体有四五米高,五六十厘米厚。刚开始我以为是一段树桩,后来才发现不对,它不是木头,而是由鲜活的皮肤和肌肉组成,顶端圆圆的好像人头,但却没有脸,也没有头发,只有一只木呆呆地盯着屋顶的眼睛。
虽然没窗户也没其他光源,但是房间里却很亮堂,特别是,我感觉头顶处有一片灿烂的辉光。虽然宝座上的那个物体一动不动,但是我总有一种它随时会像一条虫似的向我爬过来的感觉。因此,恐惧让我全身都僵硬了。也就在此时,头顶上突然传来了母亲的声音:“看见了吧?这就是吃人的怪物!”我被母亲的喊声惊醒,醒来后,不仅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而且全身还不停地颤抖着,心脏都似乎要停止跳动了。从这以后,有许多个孤独的夜晚,我甚至都不敢闭眼睡觉,因为很怕再做这样的梦。
多年来,我一直被这个梦纠缠着。直到过了很久,我才明白,我看见的宝座上的那个物体实际上是阳具。又过了几十年后,我终于懂得,其实,在古老的祭祀中阳具是被人崇拜的。然而,我却始终不明白母亲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是说那个物体是吃人的怪物呢,还是说那个怪物是吃人的呢?如果是第一种,母亲是说吃幼子的不是耶稣或耶稣会会士,而是阳具;如果是第二种,母亲是说阳具就是吃人的怪物,那么,耶稣或耶稣会会士与阳具就是一回事了。
阳具“直挺挺地”立在那里,其实,它的抽象意义在于它自为王者。草场上的黑洞大约代表着一座墓穴,而这座墓穴的地下又是一座神庙。绿色帘子后面的秘密,或者代表着草场,也或者可以代表覆盖着绿色植物的大地。地毯血红。圆形拱顶是什么意思呢?难道说,那时的我就已经到过沙夫豪森市,看见过穆诺要塞的圆形城堡吗?然而,这是根本不可能的,因为,没人会带着一个3岁的孩子到那里去的。所以,我无法从记忆中寻找线索,同样的,我也无法了解那解剖学上所说的阳具是从何而来。如果说把尿道口理解成一只发光的眼睛,那么,就更能说明“阳具”这个词,为什么会与希腊文的“发光”“明亮”使用同一个词源了。
无论如何,对于我来说,这个梦中出现的阳具就是地下一尊“无法言说”的神,从少年到青年时代,它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但凡有人特别地提到耶稣,它就会在我脑海中出现。然而,对于我来说,耶稣从来都不是真实存在着的,从来都没有被我所接受,也从来没有让我觉得亲切,因为,我总是情不自禁地一次又一次地把它与地下的那个物体联系在一起。当然,这是个不请自来降临到我身上的可怕启示。
那个乔装打扮的耶稣会会士,在我所接受的基督教教义上投下了阴影。我感觉它既像一场严肃的假面舞会,又像一次葬礼,虽然送葬的人脸色暗沉,面带悲伤,然而转眼就偷偷地笑了起来,一点儿也没有悲伤之情。于是,在我的眼中,“我主耶稣”仿佛是一尊死神,他只有在驱除暗夜的恐惧时才对我有所帮助。然而,他自己却是一具钉在十字架上的阴森恐怖的尸体。人们时常谈到“我主耶稣”的慈祥与和善,我却在心里画上个问号,原因主要是,那些穿着黑长服、发亮的黑靴、高唱“亲爱的我主耶稣”的人,总让我联想起给死人下葬的场面。他们和我的父亲及8个叔伯一样全都是牧师,多少年来,在我心中,对父亲及叔伯们都是惧怕的,更别说是偶然才会见到的天主教神父了。因为,他们让我联想起那些可怕的耶稣会会士,更何况这些耶稣会会士还曾经令我的父亲恼怒不已。直到后来在行坚信礼时,我一直在努力强迫自己对基督采取正确认识,然而我就是做不到,因为,在我内心深处,无论如何也抹不去那种隐藏着的猜疑。
当然,每个孩子都会惧怕“黑衣人”。那不是我孩提时代认识来源的关键,我的认识关键是:“黑衣人就是耶稣会会士。”这种认识,在我的脑海中打上深深的烙印。可以说,“那就是吃人的怪物”是最重要的一点,在我的印象中,“吃人怪物”不是来吓唬小孩儿的,而事实是,吃人的怪物就高踞在地下的一个金色宝座上。我童稚的想法是:首先,只有一国之君才能够坐在金色的宝座上;其次,在遥远的蓝天上,只有戴着金冠穿着白袍的上帝和我主耶稣才能够坐在一个更高远、更加金碧辉煌的宝座上。然而,事实上却是:从长满树木的山坡上走来的、戴着宽边的黑帽子、穿着黑色的长服的“耶稣会会士”的形象。我时常情不自禁地朝山坡那里窥视,时刻提防着还会不会有别的危险向我靠近。
在梦中,我走入地下的一个洞穴里,发现金光闪闪的宝座上的物体与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看起来,它不属人间,而是属于阴间的神物,它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上面,以人肉为食。直到50年后,我读到了一篇研究弥撒象征的宗教论文,其中的一段关于初民吃人肉的习性的文字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那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儿时那两次特殊经历,留在我潜意识里的思想非但不幼稚,反而更复杂。在我的心灵深处到底是在跟谁说话?是谁的意志造就了那些情景?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超级力量在起作用?我明白,所有人都在磨磨叽叽地说着“黑衣人”和“吃人的怪物”,也在大谈“巧合”和“事后的解说”,以此来迅速驱赶那些有可能污染孩子纯真心灵的极端思想。噢,这是一些好心能干的、实事求是的、思维健全的人哪!这让我不由得想起那些在水洼里晒太阳的小蝌蚪,它们挤在浅浅的水洼里快乐地游来游去,根本就没有去想如果阳光将水洼晒干,它们就将无处安身了。
然而,是谁和我讲的这些事呢?是谁把这些平常人很难理解的问题讲给我听的呢?是谁把天上和地下的事组合进我的心里,并铸成了我后半生激情四溢的生活基石的呢?是谁预见了心智成熟的岁月从而搅扰了童年的纯真无邪的呢?我想,不是那个能上天入地的陌生人,还能是谁呢?
从儿时的梦里,我解开了尘事的密码,心却被埋葬在地下,直到许多年后,我才挣脱出来。如今,我才恍然,其实,那是我把光亮引进黑暗的仪式,也是我进入黑暗王国的必由之路。于是,我的精神生活就从潜意识中开始了。
1879年,我的家搬迁到了巴塞尔市附近的许宁根小镇。此时,我四五岁,搬家的事我记不清楚了,然而却记得后来发生的事。有一天傍晚,父亲抱着我来到我家西侧的门厅里,在他的指引下,我看到了黄昏时西面的天边上正有一片刺眼的绿光在燃烧着。对,不是红彤彤的落日光辉而是绿光。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此时正是1883年的喀拉喀托火山爆发之后。
又有一次,父亲还带着我看到了从东方地平线上划过的一颗彗星。
后来,巴塞尔地区洪水暴发,流经多个村镇的维瑟河泛滥成灾,冲毁了河堤大坝和位于维瑟河上游的一座桥梁。据说,淹死了14个人,他们都被混浊的河水卷进了莱茵河。当洪水消退后,这些人的尸体都半插半埋在了河中的泥沙里。我一听人说了这事儿,就飞奔着跑到河边去围观。于是,我就看见了一个穿着黑色礼服的中年男人,果然,他的身体就半埋半露在泥沙里,而弯曲着的手臂遮住了他的眉眼。我想,他一定是刚从教堂出来就被洪水卷走而遇难的。
对于一只猪被宰杀的过程,我也同样喜欢看,并且从头到尾看得津津有味、心无旁骛。母亲被我震到了,并觉得太不可思议了。然而,对于我来说,看杀猪和看尸体同样有趣。
对于艺术的记忆,最早是从住在许宁根小镇上的那些年开始的。那时我们家住的房子是建造于18世纪的一幢牧师楼,楼里有一个昏暗的房间。房间里陈设着质量考究的家具,墙上还挂着许多古画。我清楚地记得有一幅画着大卫和歌利亚的意大利画作。它是圭多·雷尼的画室里的复制品,原作收藏在罗浮宫。当然,我不清楚这幅画怎么挂在了这个房间里。此外,房间里还挂着一幅老画,画面上呈现的是18世纪初期时的巴塞尔风光。当然,如今这幅画挂在了我儿子的房间里。当时,我常常会在那间昏暗得似乎与世隔绝的房间里,久久地面对着那些画发呆,为它们的美而陶醉,也许,那是我当时对美的唯一认知。
大约在我6岁的时候,一个阿姨把我带到了巴塞尔市的博物馆,去看那里展览的一些腹中用稻草填充起来的动物标本。因为我想认真地观看每一样展品,所以在博物馆里我们耗费了很长时间,惹得阿姨不断催促,而我站在橱窗前,就是不动地方。直到下午4点,博物馆关门的铃声响了,我们才不得不往外走,然而此时展室的正门已经锁上了,我们只得出侧门走另外一条路,而这条路需要经过古代艺术品画廊才能到达楼梯口。这也许是我的偏得,因为,我突然看见了一幅令我神魂颠倒、美妙绝伦的画像。可以说,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美的物体。于是,我瞪大了眼睛,将目光在它上面定格,脚下也像生了根一样不能移动。“臭小子,赶紧闭眼,臭小子,赶紧闭眼!”阿姨一边拽着我的手往外走,一边大声地吵嚷着。她又恼又羞,低着头拖着我逃也似的走,就好像她这是在途经色情场所一般。其实,吸引我并让阿姨恼羞的是全裸体或仅仅盖着几片叶子的人像。这是以前我没有接触到的裸体美,可以说,这也是我对美术的第一次感知。
我6岁时,跟着父母去阿里斯海姆市旅游。令我记忆犹新的是,母亲当时穿了一件黑底上印满绿色月牙的连衣裙。那可能是留在我的记忆中不多见的母亲身材苗条时的装束,当然,后来母亲的身材就变得衰老而肥胖了。
正值复活节期间,我随同父母来到一座建筑前,母亲介绍说:“这就是一座天主教堂。”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悄悄地离开父母溜到敞开的门前,大着胆子从门口向里面窥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祭坛上点着的一支大蜡烛。正当我想探身前去细看时,也许是太过于急切和紧张了,总之,我的身体突然就失去平衡,在台阶上摔倒了,下巴正好磕在一块角铁上,血一下子流了出来。我的尖叫声喊来了我的父母,当他们抱起我时,我的心情特别复杂:一来为我的摔倒加尖叫惊扰了教堂里的人们而懊恼;二来我又觉得自己犯戒了。不是吗?天主教堂让我联想到了黑衣人、绿色的帘子、吃人的怪物……于是,我给自己的摔倒和尖叫找到了理由:错不在我,完全是他们的错。
尽管如此,那次的摔跤、流血还是留下了后遗症。在此后的许多年里,虽然教堂里的一切对我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但我却一直不敢进入天主教堂,仿佛一进入天主教堂就会摔跤和流血似的,并且,如果有一个天主教神父试图接近我,就会使我极为不安和恐惧。直到30多岁时,当我步入维也纳斯特凡大教堂以后,我才找回了被压抑许久的感觉。
从6岁起,我开始上小学了,同时,父亲继续教我学习拉丁文。因为,在学前我就已经开始了阅读,所以,我不仅不怕上学,而且学习成绩还总是名列前茅,因此,我觉得学习对我来说很轻松。记得我还不识字时,有一次,我缠着母亲给我读一本有许多插图的书,书中讲述了很多外国宗教,尤其是对印度教的描述,搭配有梵天、毗湿奴、湿婆等插图,形象而生动,引起我浓厚的兴趣,书读得如饥似渴。后来,母亲告诉我说,我总喜欢反复地翻看那些插图。其实,每当我翻看那些插图时,总是朦朦胧胧地觉得它们与我心中那“原始的启示”有某种联系,当然,这是我永远不想开启的秘密。我注意到:一讲起“异教徒”,母亲的言语总是带着轻蔑和鄙夷,这也间接证明了我的感觉。我明白,如果我向母亲哪怕透露出半点我的“原始的启示”,她一定会万分惊恐,并随之对我大加斥责。我当然不会去自取其辱。
这看起来与我当时的年龄严重不匹配的行为,当然是有原因的。一方面,这和我与生俱来的敏感及脆弱的内心有关系;另一方面,由于我的妹妹小我9岁,因此,在我9岁以前的童年时代是孤独的,我没有小伙伴,只能自己一个人玩。我不记得我都玩了些什么,只记得:我玩得专心致志,既不愿受到打扰,也不愿让别人看见来评头论足。我还清楚地记得:七八岁时,我非常热衷于玩积木和砖头瓦块,并用砖瓦搭建塔楼,然后,再以“地震”的形式疯狂地摧毁它。在我8岁时开始喜欢画征战场面的图画,一遍遍地画围攻、射击、陆战、海战的画。我不仅画了整整一个笔记本的涂鸦,而且还兴趣盎然地对这些胡乱涂鸦画给出了离奇的解释。我之所以愿意上学,是因为我在学校里找到了一直以来渴求的玩伴。
当然,我还有其他稀奇古怪的发现,但这些我暂且先不谈,而是先谈谈发生在夜晚的事,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所感觉到夜的氛围变得越来越浓厚了,各种令我产生疑惑的、理解的和不理解的事,都在夜幕的笼罩之下上演着。首先是父母分房而睡,而我睡在了父亲的房间里。每当夜幕降临,常常会从母亲的房间里传出可怕的声响,而母亲则显得阴森古怪、神秘莫测。有一天晚上,我看见从母亲的房间出来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那影子的头颅脱离了脖颈,就像一弯新月似的在前面浮动。突然,又出现了一个新的头颅,也是同样飘浮着。这样的过程反复出现了六七次。夜晚,我总是做着那些让我困扰的梦,梦中的事物,或大或小,或远或近。比如,我梦见远处有一个小球,渐渐地朝我滚来,越滚越近,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一个近在眼前的庞然大物。再比如,我梦见了一根电线上面落着一只小鸟,渐渐地,电线变得越来越粗,小鸟变得越来越大,而我变得越来越害怕,终于把我吓醒了。
也许,这些梦预示着我在生理上已经开启了发育的前奏。大约7岁时,我得了哮鸣性喉痉挛,发作时就会伴随着一阵阵的哮喘和痉挛,令人窒息,也令人头晕目眩。有一次,又发病了,我被憋得不能自由呼吸,不得不趴在床头,佝偻着身体,幸亏父亲从后面环抱住了我,才使我的身体保持了平衡。我感觉头上有一个满月大的蓝色光圈,光圈下面金星闪烁,人来人往,我想,也许这就是天使吧!由于有了对天使的各种幻象,减轻了我对哮喘可能引发窒息的恐惧,然而,每当我一做焦虑的梦,就又会发病引起窒息。我想,这肯定与精神因素有关,因为,当我感觉心理上出现紧张和焦虑时,就会连在空气中呼吸都相当困难了。
我不愿意进教堂,唯独在圣诞节这一天是个例外。因为,我喜欢圣诞赞美诗——这是上帝选择的日子,并且,晚上星光闪亮的圣诞树更让我开心,所以,我只对圣诞节的欢庆情有独钟,而对其他节日却无动于衷。尽管除夕夜也有一些和圣诞节相似的活动,但毕竟比不上圣诞节对我的吸引力大。另外,虽然基督降临节也别具特色,但也无法与随之而来的圣诞节相提并论,因为,它总是与狂风雨雪的天气、夜晚屋里屋外的黑暗等密切相关。每到那时,总有一个不知从哪里发出的声音在我的耳畔呢喃,甚至有离奇古怪的事情在我的身边发生。
上学后,由于有了和乡村同学的交流,我惊奇地发现:同学们使我的自我产生了分裂。我和同学们在一起时,与独自待在家里时一点儿都不一样了。我和同学们一块儿打闹嬉笑,甚至玩一些在家里想得出但永远做不到的恶作剧。当然,我知道,这样的变化主要是受到同学的影响,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他们引导并迫使我实现了这样的裂变。这个离开父母融入了更多人的广阔世界对我内心产生极大触动,让我时而觉得不可信,时而觉得对立,总之,是混乱不清的。然而,虽然这让我越来越感受到了白天世界的美好,感受到了透过绿色的树叶洒下的金色阳光,但是同时,我也预感到了长期以来那个令我战栗、困惑、揪心的影子世界的在劫难逃。总之,做晚祷让我有了一种仪式上的安全感,它适时地结束了白天的一切,将我带入了夜晚和睡眠,然而,当太阳重新升起的时候,潜伏着新的危险的白天又来临了。周而复始,为此,我的安全感一天天地接受着挑战和威胁,我仿佛自己已经被撕成两半,完全分裂了。
在我七八岁的阶段我喜欢玩火。在我们家的园子里有一道古老的石头墙,也许是因为墙过于古老,使得垒墙的石头间的缝隙大到变成了一个个孔洞,于是,我便常常在一个洞里点起一小堆火。为了不让火熄灭,需要不断地添加柴火,我就让别的孩子帮我四处找木头,而看管这堆火的任务就只由我一个人负责。当然,其他孩子也可以另外找洞点火,但我认为他们点的不是圣洁之火。我只在意我点的火,我要让这把火越烧越旺,因为,我看到了这把火的上面有一圈圣洁的光辉。
在这道石头古墙前面是一道斜坡,斜坡上的显要位置半埋着一块突出地表的大石头,可以说,这石头是独属于我的。一个人的时候,我常常会坐在上面浮想联翩。一会儿,真实的我在想:“我坐在石头上,石头在下,我在上。”过了一会儿,我又站在石头的角度说“我”,这个我想:“我卧在这道斜坡上,而他就坐在我上面。”于是,我从石头上站起来茫然自问:“哪个是我?是坐在石头上的这个人,还是这个人坐着的石头呢?”我一直没有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于是,我很忐忑,并且被一种奇特的、怪异的、疑惑的感觉包围了。尽管如此,有一点却是毫无疑问的,那就是:我确信这块石头和我有着某种神秘的内在联系。因此,虽然我被这个谜一样的问题勾引得晕头转向,但却可以在这块石头上面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
一晃30年过去了,人过中年的我又站在了那道斜坡上,当然,此时的我已结婚生子,有房子,也有地位,并且还有了一个思维缜密的头脑。突然,穿越30年的时空,我又变回了那个曾经点起一堆火、坐在石头上胡思乱想着到底我是石头还是石头是我的那个孩子。突然,我又联想到了在苏黎世的生活。那段时光是我不熟悉的,仿佛是从遥远的时空里传来的消息。这个联想把我吓了一跳。我刚相信童年的世界是永恒的,就已经坠入了不断向前的时空中,并且渐行渐远。因此,为了不失去对未来的控制,只能选择简单粗暴地把自己拽走。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10岁那年发生的一件事,虽然它像一道闪电稍纵即逝,但却让我顿悟了童年的永恒。10岁时的我,把时常忐忑不安的自己分成了两半,并做出了连自己也不能解释的行为。那时,我有一个和其他小学生一样的文具盒,只是我的文具盒涂着黄色的漆,并带着一把小锁头。我还有一把木质的尺子。在尺子的一头,我刻了一个大约只有6厘米高的小人,小人虽小,却穿戴整齐。我给小人穿着礼服,戴着高帽,脚上还穿着一双闪亮的靴子。我再用墨水把小人染成黑色,然后,把它从尺子上锯下来,放进文具盒里。我还别出心裁地在文具盒里给小人做了一张小床,并用羊毛给它做了一件衣服。同时,我又从莱茵河边捡了一块微黑色的、表面光滑的石头,并用水彩将这块石头涂成上下两部分。我将这块石头在裤兜里装了好长时间,最后才放进了文具盒里,让石头与小人相伴。然后,我又偷偷地把文具盒拿到房顶的阁楼,藏在一根大梁上。因为通往阁楼的楼板已经朽烂了,已经禁止人上去,所以,藏在那里很隐秘,除了我之外,其他任何人谁也别想看见它。我很自信,没有人能发现和摧毁这一秘密,因此,我从中获得了极大的满足和欣慰,往日的苦恼随之烟消云散。
或者是我做错了事情,或者是伤心到了极点,或者是父亲爆发的雷霆万钧,或者是母亲病情的加重,等等,这一切都会使我感到极度压抑,然而,在遇到所有不顺心事情的时候,我就会想起藏在阁楼文具盒里的小人,以及陪伴小人的那块光滑漂亮的石头。每隔几周,我就避开人们的视线,溜上阁楼,爬上大梁,打开文具盒,把玩一下我的小人和那块石头。同时,每次我都会在盒子里留一个小纸条,纸条上面的话,是我在学校写的,并且,只有我自己看得明白。之所以留下一个小纸条,当然代表着一些严肃的仪式感,然而可惜的是,现在我已经不记得当时我对小人说了什么?我想,内容一定包含着励志的格言之类的话,那一个个纸条叠加在一起,几乎组合成了一本书。
对于我的这些行为,具体有什么意义?我又应该如何去理解?这在当时来看,是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我只满足于从中获得了安全感就好,满足于占有了别人不知道也无法知道的物件就好。这是一个永不可说、永远独属于我的秘密,因为,这个秘密是与我的生命联系在一起的。为什么会这样,我不用自问也知道:事实就是这个样子。
在当时,这个秘密,可以说对我的影响是强烈的。我将此看作是我孩提时光中至关重要的节点。当然,关于耶稣会会士的事也是封存在独属于我的秘密王国里。然而,文具盒中的小人和石头却是个例外,它们是我首次尝试自己打造秘密,尽管这种尝试仍然是潜意识和幼稚的,但终归是有了自主权,不是别人强加给我的。我总是想在这些秘密中寻找出它们的意义,然而我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我总是想在大自然中找到一些线索,让我知道那个秘密是什么?它又在哪儿?这样一来,无意中引发了我对动物、植物,甚至是石头的兴趣,并不断地寻找那些神秘莫测的事物。其实,在潜意识中,我是笃信基督教的。当然,这种笃信是有所保留的,我会说:“这件事根本就不那么确定!”或者问,“地下的那个物体怎么办?”每当有人让我接受宗教教义时,我就心里说:“对,可是肯定还有一些非常秘密的事情,那是人们都不懂的。”
在尺子上雕刻小人的事,是我童年的高潮也是结尾。这个事在我心中大约萦绕了有一年,然后就彻底忘记了,直到35岁时,童年的这段记忆才又重新浮出水面,并且清晰不减当年。当时,我正忙于撰写《力比多的转变和象征》一书,为此,我仔细地研究了阿里斯海姆市附近密藏的灵魂石和澳大利亚人护身的神石,我突然发现,其实,我心中早已经有了一块石头的形象。我心中的这块石头是长方形的、微黑的、用颜色涂成上下两部分的,最主要的是,它是独一无二的、没有复制品的。同时,这个熟悉的画面,还让我想起了文具盒及盒中的小人。小人好像是古罗马时期的小神泰莱斯福鲁斯,正站在医神埃斯科拉庇俄斯身边朗读书卷。
因为这次的回忆,我第一次确信,原始的心理要素不可能在没有任何直接传承关系的情况下渗入个体心灵。后来,我还查阅了父亲的藏书,没有发现任何一本记载这方面资料的书。另外,父亲本人对此也是一无所知。
1920年,当我在英国时,用木头雕刻了两尊和童年时刻的那个小人相似的人像,但是因为根本不记得当时是怎么刻的了,所以经验一点也没利用上。后来,我把其中一个放大,雕刻成了石像,现在,这石像就立在屈斯纳赫特我家的园子里。潜意识让我想到了一个名字:“生命的活力”。这是我儿时梦境的进一步发展和富有创造力的脉动。其实,那小人是一件神物,它包在小衣服里,藏在盒子中,再由石头供给生命的活力。当然,所有这些互相关联的一切,是后来才明白的。童年时自己做的一些祭祀仪式活动,与后来在非洲居民那里所看到的一样,虽然在行动,但是全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直到许多年后,才算渐渐地理解了其中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