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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崎骏的信息来源

十几年来,日本和世界都发生了巨大变化。最大的改变就是信息化社会的诞生。

最近发生了这样一件事。迪士尼要发行《千与千寻》,于是今年秋天我去了一趟美国。迪士尼的骨干给我看了一篇文章,译自《文艺春秋》刊载的我的一篇访谈稿,题目是《〈千与千寻〉打败迪士尼!》。他礼貌地问我这是什么意思——顺便说一句,这篇“译文”在杂志发行的第二天就被看到了。

制作《千与千寻》期间,迪士尼的负责人曾要求“给我看做好的影片!哪怕只有一半也行”,甚至专程飞来日本,让我非常惊讶。这在十年前根本无法想象。虽然我们有时会派人前往美国,但没想到有朝一日对方也会来访。这让我切实地感受到世界真的变小了,这些都是“信息”发展带来的结果。

日本变了,世界变了,当然,吉卜力也变了。最大的变化是公司到处都配有电脑。此外还有各种变化,但吉卜力的某个男人却完全不受影响。

这个人正是宫崎骏导演。

对宫崎骏来说,“信息”是什么呢?掌握怎样的信息才能做出那么受欢迎的电影?我想就“宫崎骏与信息”谈一下最近的思考。

五感不迟钝

先从身边的食物谈起。宫崎骏每天都吃些什么呢?

大家都成了美食家,天天说这家店好吃,那家店不错,但却从未听宫先生说过这些话。在我与他相识的二十五年里,他每天都吃夫人亲手做的便当。他的便当有个特点:铝制饭盒里的米饭总是塞得满满当当,他用筷子将其一分为二,分别当作午饭和晚饭。多年来配菜也没什么变化。每周四宫崎夫人会出门,宫先生自己做便当。只有这一天,他的饭盒里会摆上自己爱吃的菜。他喜欢吃牛蒡丝炒魔芋,辅以酱油调味。

偶尔想改善伙食,他就去车站前的牛丼店吃寿喜烧套餐。牛丼饭里的肉盛在另一个盘子里,便成了寿喜烧套餐,价格为四百八十日元。顺便一提,宫先生最喜欢的是炸猪排套餐。

他不怎么出去吃大餐,一年和大人物吃上一次饭,还满脸幸福地连连称赞:“好吃!好吃!太好吃了!”这是他的生活智慧。如果每天都吃山珍海味,舌头就会麻痹,尝不出什么好吃。宫崎骏的五感——视觉、听觉、味觉、嗅觉和触觉并不迟钝,仍然非常敏锐。

通过这些也能猜到宫先生的穿衣风格,他身上的衣服几乎都是从所泽的西友百货买的。

过去的日本人是衣食足而知礼节,现在的日本人则是物质过足而失去礼节,很遗憾这渐渐成了当代日本人的一大特征。

“日本动画也完蛋了!”

宫崎骏是如何应对这十年间出现的新事物——游戏机、文字处理机、电脑、互联网、i-mode 以及DVD的呢?分别来看的话其实很有趣。

游戏机。他对红白机的出现反应迅速。一句话总结就是:“它是动画的敌人!”所以吉卜力的作品从未改编成游戏。

文字处理机和电脑。他对待这两种机器的态度有些独特:可以使用文字处理机,但不能使用电脑。理由是文字处理机方便阅览工作文件,但电脑会给人一种只噼里啪啦敲敲键盘就算工作的感觉。虽然这个理由不算充分,却抓到了事物的本质。我费了很大力气才将电脑引进吉卜力。

宫崎骏最初认为,台式计算机是电脑,笔记本是文字处理机,因为吉卜力原来的两种机器——OASYS30AX和EPSON PC286、486就是这样。于是我想了个办法:工作电脑全部采用笔记本。当看到大家的桌子上都放着一台PowerBook时,宫先生说:“需要这么多文字处理机吗?”而我此前就已经嘱咐他们绝对不能告诉宫先生这是电脑。《心之谷》中有一幕是主人公月岛雯的妈妈在使用文字处理机,这个场景就是宫先生参照PowerBook画出来的。

不过,公司里的电脑也不能全是PowerBook,看起来太不像话了,但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增加许多台式机,我只好在自己的办公桌上放了一台PC8100还是8500。我判断宫先生对我有几分敬意,应该不会生气,不过我还是用了一个小计谋。我在电脑里安装上他唯一爱玩的游戏——将棋软件“柿木将棋”,然后向他炫耀。结果非常成功,没多久他就待在我的位子上不走了,还自然而然地开始学习使用鼠标。

互联网。我曾抓着他说明,可是无济于事。他只回了一句“无聊”就不理我了。没办法,我只好躲着他偷偷上线了吉卜力的主页。

i-mode。我刚解释到一半,他就开始做调查了。他去问了全工作室的五十名动画师“有手机吗”“知道i-mode吗”。

过了一会儿,他又回到办公室告诉我结果,说这些人全都没有前途。

他最近的烦恼是电子邮件。目前他正着手准备今年十月的新作品,做了调查后来到我的办公室:

“铃木,大家都在用电子邮件,日本动画也完蛋了!”

他认为,工作之外有其他兴趣的人无法成为优秀的动画师。

画图不看资料

宫崎骏的想法始终如一。世界上只有两种人:自己体验的人和为他人提供体验的人。只想体验的人不必来做动画。

他画图的时候不看任何资料。有一次大家一起去爱尔兰旅行。爱尔兰西部有一座居民只有八百人的小岛,名叫阿伦岛,去岛上的酒吧只能步行前往。从酒吧出来已是夜半时分,那天是白夜,天空微微泛白。走到民宿附近,民宿的屋顶上站着一群乌鸦,它们突然振翅飞向天空。

我回过神来,发现宫先生正在驻足凝望。这一刻,即便是感受力较弱的我也意识到,我们的民宿处在唯美动人的风景中。我难得带了相机,想拍下这美好的一幕,可刚按下快门,宫先生就罕见地发起火来:“别拍了!”

他说拍照会分散他的注意力。我只好静静地观赏。大约过了五六分钟,他才说“回去吧”。

半年后,《魔女宅急便》制作期间,宫先生画了一张图拿给我看:“还记得它吗?”

什么记不记得,是那间民宿啊。我抬起头,发现他一脸促狭。

“我基本都记得,但还有些地方想不起来。铃木,那个时候你拍了照吧?”

一张原型图就这样诞生了。想不起来的部分就用想象填补。

他不信任看着资料画图的人。既然走画画这条路,就要对各种事物充满好奇心,时常观察。积累才是最重要的。

说句题外话,宫先生看电影的方式也很有意思。他有时一大早就对我说:“今天要去看电影。”晚上回来与我分享:“今天看了五部,有意思的也就一部吧。”

他看电影的时候不看片名也不管开始时间。他去新宿时就随便进家电影院,就算中途入场也毫不犹豫,觉得无聊就立刻换一部,觉得不错就继续看下去。不过他不会补看开头部分,评价是否有趣的标准也与众不同。曾经有这样一件事。

“成吉思汗的电影不错。我一直搞不懂那个时代的盔甲长什么样,今天终于知道了。”

“那内容呢?”

“内容我不太清楚。”

必看的节目

那他是不是对信息毫不关心呢?并非如此。相反他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比其他人更加关心各种事物。他通过四种方式提高“基本素养”。

一是报纸。《朝日新闻》《日本经济新闻》《赤旗》。

二是电视。宫先生看的唯一一档节目是周日晚上九点播出的NHK(日本广播协会)特别节目,通过它学习现代史。周一早上他会与我们讨论节目内容,所以吉卜力所有员工必须收看这档节目。曾经他还乘兴请来节目的制作人和导演一起讨论。他最近喜欢的是《变革的时代》NPO特辑。

这期节目对我们产生了很大影响。节目中讲到,如果说二十世纪是国家和企业发号施令的时代,那么在二十一世纪,非营利组织NPO成了一个重要选项。下面我为没看过的人简要介绍一下。

美国有座城市叫匹兹堡,因钢铁工业闻名于世。匹兹堡有个大型NPO组织,其预算与整个城市的预算持平,市政府不管做什么都必须与它商量。某天,该NPO计划重新开发市中心的废弃工厂区,主导推进一个价值四五百亿日元的项目。与市政府协商后定下方案:市政府负担一半资金,另一半通过募捐筹集。

NPO的核心成员多数来自大企业,还有人放弃一亿日元的年薪去NPO担任职业培训负责人。这位成员表示:“赚再多钱也只是让股东高兴而已,我想过有意义的人生。”

我也是看了节目才知道,1600年英国通过了一项法律,规定社会福利由民间机构负责。当时英国打算贯彻“夜警国家”的理念,因而有很多类似当今的NPO的组织。迫使其发生重大改变的是俄国革命,苏维埃规定社会福利由国家承担。这给世界带来重大影响。1945年,英国的负责官员发表著名演说《从摇篮到坟墓》。后来英国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布莱尔出任首相。工党的胜利意味着要建设小政府,因此NPO再次受到瞩目。

节目中还介绍了匈牙利的例子:百分之一的国民税款会拨付给NPO,具体交给哪个NPO使用则由公民选择。

此前我没有意识到,但在和吉卜力美术馆馆长宫崎吾朗聊天的过程中我发现,将吉卜力美术馆也看作NPO,就非常容易理解了。

《龙猫》的联想

这么说可能有点突然,距离制作《龙猫》已经过去十五年了,我多少了解一些其中的秘密。

现在谈的有些偏离正题了,在作品的策划与制作阶段,宫崎骏总会告诉年轻人三个原则:有趣、值得做、能赚钱。

他说电影必须具备这三个要素,但他制作《龙猫》时却打破了这项规矩。他已经下定决心,赚不到钱也没关系。

我再详细讲讲。在写故事初稿的时候,宫先生像平时一样把内容拿给我看。和如今的《龙猫》不同,初稿中的龙猫在故事开头就登场了,表现非常活跃。

他问我:“怎么样?”而我罕见地没有点头肯定。硬要说的话,当时我的感觉是“没意思”,甚至觉得还不如做其他题材。宫先生对这种气氛很敏感,他试探性地问我:“怎么了?”

我忍不住说道:“这种角色一般都在电影的中间部分出场吧。”

宫先生思考片刻,继续追问道:“为什么?”

我只好回答:“E. T.也是在中间部分才正式出场的吧。”

宫先生的表情一反常态地严肃起来,现在想想还恍如昨日。他沉默了一会儿,又恢复平时的笑容,说:“毕竟是‘两片联映’,这样也可以吧?铃木兄!”

毕竟是很早之前的事了,或许没有什么人记得。《龙猫》和《萤火虫之墓》是同时上映的。

与过去的制片厂时代不同,现在的电影导演非常辛苦。一部电影失败,或许就再也没有机会。因此,就算忍住不做自己想做的作品和主题,也要努力吸引观众走进电影院。相关人员全仰仗导演一人,我无法想象他们的压力有多大。所以宫先生才会钻牛角尖吧,觉得不允许失败,必须让龙猫这个充满魅力的角色贯串始终。

宫先生只在《龙猫》时期才摆脱了压力。《萤火虫之墓》的导演是高畑勋,对宫先生来说是亦兄亦友的存在,同时也是竞争对手。由高畑制作另一部作品使得宫先生能够在不同以往的环境中制作《龙猫》。他那句“毕竟是‘两片联映’,这样也可以吧?”就是这个意思。

我参与了宫先生所有作品的制作,从没见过他像《龙猫》时期一样开心。

奇怪的是,《龙猫》的票房成绩并不理想,后续的录像带和周边商品却非常抢手,结果反倒成了吉卜力最赚钱的一部作品。不以营利为目的的作品却收益最高,我深切地感受到了这个世界有多么不可思议。

想到与非营利组织NPO有关,便冒昧谈了此事。下面回到原来的话题。

从书中汲取知识,由旅人获取信息

三是书。

宫先生非常爱读书,他读的书大致分为三类。

儿童文学。

文化类书籍。他喜欢的作家是堀田善卫,最近喜欢堀辰雄。

与战争有关的书。他对战争感兴趣,最了解的是苏德战争。苏德战争共造成两千万人死亡,是历史上最悲惨的战争。他会阅读所有相关资料,或许这就是他毕生的事业。

四是旅人。

到访吉卜力的人带来的信息。最近是“城镇开发”的事。宫崎听完很多故事之后明白了一件事。日本现在好像有许多剩余土地:“与不良债权有关的土地”“倒闭的主题乐园”“国有铁路旧址”“填筑地”等等,现在参与城镇开发肯定会倒霉。真是受益良多。

“半径三米内到处是创意”

宫崎骏创作的时候会做些什么?丰富的创意是从哪里来的?

他用于策划的信息来源只有两个:朋友的话、与员工的日常闲聊。

他常常下意识地说:“半径三米内到处是创意。”

下一部作品是《哈尔的移动城堡》,改编自英国的儿童文学,今年十月开始准备工作。这次他也成了一名旅人,在《千与千寻》的美国宣传活动中收获颇丰。

· 其一

与日本不同,美国主流电影的宣传活动极其辛苦。宫先生第一天就接受了四十一个电视采访,每个六分钟。他对此有些反感,于是我对他撒了一个小谎。

“本来有六十五个采访的,我请他们减少到了四十个。”

夸张点说,他们的问题全都一样,相当于连续问了四十一次。

“什么是无脸男?”

“这部影片展现了多少日本传统?”

“您看完英文版有何感想?”

顺利完成四十一个采访的宫崎很开心,因为他感到自己依然体力充沛。

· 其二

这件事发生在美国首映会后的晚宴上。与迪士尼负责人聊天时,宫崎提了一个问题:“和过去的作品相比,最近迪士尼电影中的女性角色都缺少魅力。”

熟悉美国电影界的翻译为了不让负责人听懂,用日语告诉宫崎:“那是当然的。因为好莱坞的制片人、导演和动画师很多都是同性恋。”这番话令人茅塞顿开。

先声明,我对同性恋群体没有任何偏见。但他们很难真情实感地拍好异性恋的戏剧。

听说某大型公司的制作总监是同性恋,想要认真地拍一部表现同志之爱的大众娱乐电影,结果惹怒公司负责人,遭到开除。

我知道,随着文明的进步这种转变多少会出现,但是,美国这个国家富人少,穷人多。电影不谈男女之爱的话根本没人会看。

听完那番话后,宫先生嘟囔了一句:

“我下次要做爱情片。只有爱情片才能拯救世界!”

· 其三

宣传期间,只有9月11日晚上没有工作。我们联系了斯皮尔伯格的制片人、我们的老朋友凯瑟琳·肯尼迪,邀她共进晚餐。她问能不能带朋友一起,我告诉她“没问题”,那位朋友好像是环球公司制作部门的负责人,也是位女性。

在餐厅见面后我有些惊讶,按日本的常识,这位负责人实在是太年轻了。她非常有活力,大快朵颐的同时还像机关枪似的不停说着手里的策划,向我们征求意见。

虽然有点不礼貌,但最后我还是问了她的年龄,竟然才三十四岁!

她的目标是凯瑟琳,而且明确表示从不认为自己是女人。

宫先生似乎也很欣赏她,饭后连续说了好几次很开心,之后和我说:“铃木,我已经想到电影的结局了。”

他说,电影里有座城堡,最后它会属于女主人公。

“嗯?”我表示不解。他继续说道:“现在是女性的时代了,这是通往和平的道路啊。”

我们不想为了创作电影去做特别的事。而是在每天的工作和旅行中认识朋友,从他们的一言一行中获取创作电影的灵感。

我相信,每个时代都有值得活下去的理由和美好的事物。

第五十回民营广播全国大会纪念演讲,2002年11月26日 IzV2eIFTfUxxgKS5dKTzVtsKtEPw+bLCO/KGEOY4Dwls5sXSkh5R3kcUlI+qDS0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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