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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入学

红烧狮子头、芙蓉鸡片、水晶虾仁……杨琼芳数着眼前的美味佳肴,算上凉菜,大致有七八种动物。偌大的圆桌,只有她一人和几位服侍的仆人。她胃口一向娇弱,凉菜都是放在温水里过凉后,夹到碗中。滚烫的鸡汤早已有人试过冷暖,喝进口中是适当的温度。每道菜只象征性夹了两筷子,外人看来是丝毫未动过的模样。舞台上的西洋乐队是父亲特意请来的,四五位外国人演奏着一首《春江花月夜》,少了民乐的悠扬,倒显得怪得很。仆人夹了一块鸡片到杨琼芳的碗中,并细心剔掉上面的辣椒碎。“小姐,现在吃甜品吗?”杨琼芳摇摇头,仆人立马眼神示意厨房小厮退下。

“恭喜杨老爷。”“贺喜杨参谋……”远处杯光盏影,杨玺怀满面红光,脸上夹杂着喜悦和酒晕。杨琼芳极想让父亲少喝些,不然晚上打起呼噜来整栋房子都听得到。可转念一想,父亲为了庆贺自己女校中榜,特意赶回上海,明日便要返回广州。想到父亲如此舟车劳顿,杨琼芳便不敢多说片语。杨玺怀的眼神往这边瞧了瞧,杨琼芳举起酒杯遥祝。说是酒杯,里面装的却是葡萄汁。杨琼芳虽参加过大大小小的宴会或派对,可却连酒的滋味都未尝过一滴。一双眼睛往这边看来,杨琼芳礼貌回视。杨玺怀一个闪身,挡住那人的注视,杨琼芳的视线范围内又只有几位仆人。小提琴的琴弦快拉,是一曲即将终结的时刻。杨琼芳觉得憋得慌,寻了个去方便的理由,溜到饭店外的平台。

“恭喜杨叔叔了!”一名男子站在众位中年人当中,是有些鹤立鸡群的意思。“冠龙,你也是学成归来啊!”杨玺怀同王冠龙碰杯,拍了拍他的肩。军队和帮派向来是秤不离砣、砣不离称,杨玺怀和青帮走的近,那就不奇怪了。这名男子正是青帮头目王喻行的公子王冠龙,他承继了父亲的英气,远看让人生畏;可凑近瞧,又遗传了母亲的桃花眼,眉目之间让人生情。今日他特意穿了一身西装,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锻炼出的挺拔身姿,让深蓝色的西装在他身上十分熨帖。夫人们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是想为女儿觅佳婿的。可老爷们都不大情愿,觉得青帮总是打打杀杀的大老粗,女儿嫁过去想必会受罪。杨玺怀本就行伍出身,对这些可不甚计较。“你父亲今日为何没来啊?还想与他多喝几杯呢!”“父亲临时有事情,特意派我来向杨叔叔请罪。”王冠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哈哈,有你父亲几分豪爽。满上!”其他人见宴会主人兴致高涨,争先凑前举杯。王冠龙本想功成身退,却被围得水泄不通。

饭店闹中取静,二楼居高临下,看得到城区大半的点点灯光。不知怎么的,杨琼芳手里端着一杯葡萄汁。在仆人的监视下,杨琼芳只敢小口细啜。但在这热闹怀抱的黑暗中,可以做些大胆的事。她大口的饮尽一整杯葡萄汁,凉意浸透全身。葡萄汁也会让人犯醉,杨琼芳迈着飘忽的步伐向小花园走去,粗跟鞋在间隔的水泥板上发出哒哒声。像小时候玩“跳房子”一般,杨琼芳起兴在水泥板上单脚跳,双脚跳,越跳越起劲,渐渐朝花园深处跳去。王冠龙本来是不想参加这个宴会的,但最近做事猖狂了些,母亲让他在父亲面前卖个乖,所以他才决定替百忙中的父亲来一趟。本帮菜他可不喜爱吃,浓油赤酱吃在嘴里黏黏糊糊的;他更爱吃湘菜,一口下去辣得酣畅淋漓,那才叫爽快。厅里都是一些叔叔伯伯辈的人,代父亲打过招呼后,肚里全是酒没有菜了。环顾大厅,好不容易见到一位女子,可杨叔叔又来敬酒。实在是喝不下了,王冠龙借口方便,去卫生间吐了一回。吐出来后感觉好多了,但也是不想回去应付,便来到小花园透气。正半眯着呢,突然听到扰梦的哒哒声,一位穿着白色洋裙的女子正在跳舞。半梦半醒间,王冠龙觉得那位女子甚是迷人,翩翩起舞的模样就像一只飞舞的蝴蝶。可再一睁眼,女子便不见了,王冠龙全当刚才是一场梦。殊不知,这是他和杨琼芳的第一次相遇。

“快让一让!火锅来了!”陶沙端着一口大锅冲进宿舍,脸上表情甚是丰富。沈浪和金凤急忙把腾空的桌子搬出来,锅中的汤汁溅出来几滴,陶沙被烫得急忙用手捏住耳垂。“如果是冬天就好了,大家围着火炉吃,可暖和了!”沈浪抱怨道。“你就知足吧,没有金凤我们还吃不到呢!”乘着人逢喜事,陶沙也放开性子调侃金凤。“那倒是啊!可谢谢这位‘小姐学生’了!”沈浪接茬,埋首作揖,模样滑稽。金凤正张罗碗筷,顺手拿筷子在沈浪的手背打了一下。“你们两个合起伙来欺负我!”沈浪挠挠头,与陶沙相视一笑,两人转身把写着“恭喜金凤金榜题名!”的横幅拉起来。金凤恼羞成怒,抢过横幅追着沈浪打起来。“可别打了!等会把锅打翻了,看你们吃什么!”陶沙的单人宿舍本就狭窄,护着了锅,可就护不了人。金凤一个踉跄,跌进陶沙的床中,横幅顺势落在她的身上,乐得沈浪拍手大笑。一股干净的香味扑面袭来,是母亲在家里常用的皂角香。金凤深深吸了一口气,恍惚间仿佛置身于柔软的怀抱,她沉醉了……陶沙看金凤久不起,以为摔晕了,急忙拉开蚊帐查看。可是越急越慌,蚊帐半天也撩不开,把自己也撩进去。他“砰”的一声摔进去,倒把金凤惊醒了。金凤一眼看到身边人,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脸突的一下泛红。陶沙看得真切,反而不知所措。沈浪倒是没心没肺,笑得前仰后合,弄得走进来的白金发不明所以。

一番闹剧后,四人坐定下来吃饭。说是火锅,其实就是一锅乱炖。陶沙赶到食堂时,也只有一些边角料了,包菜叶、胡萝卜片、红苕粉、鸡架、肉片等。厨师们本来想留下来做晚饭的,一见公司红人陶沙求助,纷纷表示随便下碗面吃就行。公司里不乏西南地区人士,小米辣是常备的食材。厨师听闻有白制片吃火锅,放辣椒的手不免重了些。“……这也太辣了吧!”沈浪倒吸一口凉气,拿起水瓶想倒水喝,苦于没有杯子,辣得只顾哈气。金凤见沈浪模样活像一只受不了热的哈巴狗,扑哧一声笑出声,见哥哥看过来,连忙收住笑。白金发见状,微微摆头,并不气恼。他为四只空碗倒上平时珍藏的黄酒。“今天高兴,可以喝一点。”说着往金凤碗中倒满酒。金凤记得家里每逢过节请客,哥哥和父亲一众男眷坐在主桌传杯递盏,金凤和女眷坐在隔壁桌吃着千篇一律的饭菜。间或主桌传出一阵划酒令声,“哥俩好,三星照,四喜财,五魁首……”金凤只能坐在母亲的怀抱中,好奇地看着变化无穷的数只手。小脑袋瓜总是想记着拳话,可每次都会被绕晕。就如同现在,寻常的祝贺后,三个男人开始划拳。陶沙聪明,三两下就学会了;沈浪愚笨,罚喝了好几杯酒。金凤在旁默默观望,直到火锅见底。“你们这里好热闹啊!”桂芳华刚刚结束工作,闻着香味走进来。“芳华姐!”金凤连忙起身迎接。这两个月金凤偶尔来公司,总是碰不着桂芳华。好不容易碰见了,桂小姐也总是公事缠身,聊不了几句。金凤径直把桂芳华拉坐到凳子上,自己坐在陶沙的床边。虽然只喝了一碗酒,却把金凤的话匣子打开。她从自己差点被非礼,一直说到跳江救人、考入女校,说着说着一会哭一会笑的,桂芳华也跟着一会安慰、一会夸赞。暮色四合,一股秋风循着空从门口钻进来。酒瓶倒落在桌上,沈浪靠着椅背打着呼,桂芳华怀抱金凤,轻拍她的背,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哼着歌谣。刚把白金发背回房的陶沙见到这一幕,不知怎地浮现出小时候母亲抱着自己入睡的场景。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桂芳华冲他比了个嘘。两人合力把熟睡的金凤放在床上,陶沙细心地为金凤脱下鞋,桂芳华为金凤盖上被子。两人走出房间时,陶沙轻轻带上门,沈浪趴在椅背上纹丝不动。

“芳华姐,要回宿舍休息吗?”陶沙问道。桂芳华活动了下被金凤久靠的胳膊,“不了,我还有事。”桂芳华抬手看表。因为是小学改建的宿舍,围墙并不高,墙面上特意镂空一部分,可以看清外面街景。一辆黄包车远远从对街跑来,几不可查的,跑到围墙外时,车夫往内瞟了一眼。陶沙正询问桂芳华时下一部新影戏的筹备情况,桂芳华上一句正说着,下一句立马变成:“今日我还有事,下次聊。”陶沙看着桂芳华匆匆离去的背影,想起公司里的一些传闻。

郑先生与张老板一起创办明星影片公司时,要寻找年轻女性来做演员,敢于挺身而出在“洋玩意儿”里抛头露面,非常困难。但上海毕竟是个开新风之先的都市,“明星”开创之初,那位名叫王汉伦的烟草公司打字员,就被张老板挖过来,在《孤儿救祖记》中担任了主角。这位装束时髦、英语流利的摩登女郎,很快成为上海滩红极一时的名角。而后来,明星公司更是集齐了“四大金刚”投身电影界,她们是王汉伦、杨耐梅、宣景琳和张织云,而在1924年的此时,梅香和桂芳华算得公司力捧的新秀。

桂芳华当初来公司面试时,让大家眼前一亮。说是只做了自我介绍,张川笙就决定要她。她学历高,有留学苏联的经历,一看就是知性的闺秀,加之表演真挚,常常大胆地给出一些建议。起初大家都觉得她不懂装懂,可经由她的建议拍出的部分,却受到好评。她在片场的时候,很受群演们喜爱。甚至一些新入公司的演员,都追着她要签名。加之热心公益,喜欢为公司同僚争取合法权益,她还顺理成章成为公司的工会主席。黄包车载着桂芳华消失在对街,陶沙总觉得,桂芳华如今是面遮薄纱的女郎,就连他都无法识清真面目。

入秋后,雨总是一场接一场。快入学的前一周,金凤被绊住出门的步伐,乖乖在屋里预习功课。鞠伯爱惜花木,在雨季到来前早早的为花盖上顶棚。每日清晨,整个邓宅都在鞠伯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中醒来。推开窗望去,花园中纵横交错的顶棚,好像是五线谱,雨滴落在上面就是一出秋日琴曲。湿漉漉的上海有自己独特的风味,是梧桐招摇的双手,是脚下飘摇的裙边,是琉璃窗中传出的钢琴声,是跳过水坑的高跟鞋。雨季让大家都失了出门的欲望,邓晋云和鞠伯在书房里下棋,晓玉在厨房熬煮暖身的红枣银耳汤,朱嘉苓和金凤裹着披肩,翻看着相片册……时间变得缓慢,指的是被秋雨笼罩的邓宅;时间变得飞快,指的是相片里的过往。金凤看着邓家的大人从风华正茂到皓首苍颜,人数亦从少到多;而孩童却像变魔术一般,一张一个模样,每张脸庞里都有上一辈的影子。金凤惊觉,自己家好像从未拍过全家福,不知是否还有全家团聚的机会呢?

少女的思愁总是短暂,不知不觉到了开学的日子。金凤许久未读书,心情激动。头一天便把书包、课本、校服等准备好,夜晚睡在床上,盯着这些崭新的、即将开启新生活的物件,做了个美美的梦。可惜天公不作美,第二天下起淅沥骤雨。下雨需要打伞,打伞就会遮住好看的校服,泥点也会溅到白袜子上。金凤站在屋檐下,看着雨滴在水坑中跳跃,满脸发愁,幻想中迎着阳光去读书的美梦破灭了。晓玉早早地去到里弄口叫黄包车,可黄包车生意兴隆,好半天都没叫到一辆,反而淋得湿漉漉的回来。眼看上学的时间临近,也是没有办法了,金凤打着伞冲进雨中,因为只顾着脚下,未留意到一辆汽车停在前头,不小心撞上。虽然人没事,可膝盖磕在车尾,还是碰破些皮。车上走下一位司机,对着金凤劈头骂起来:“小心看路啊,撞坏了可是赔不起的。”金凤低头查看腿上的伤口,因为挡住司机检查车尾灯,被一把推开。片刻,司机恭敬的对车内回话:“小姐,车没事哈,让您受惊了。”“小姐”边摇下车窗边说道:“既然没事就走吧,免得延误开学。”“好的。”“……还有,你若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顺路送你一程。毕竟……是我们的车挡住了你的路。”这句话是对金凤说的。金凤心想上学快来不及了,何乐而不为?她二话不说,收伞上车,留下愣在原地的司机。“谢谢你啊,我上学正好……是你!”金凤认出这位“小姐”正是那天和自己一同考试的杨琼芳。杨琼芳也甚是惊讶,“……白金凤?”金凤点点头。“你住在这里?”杨琼芳继续追问。“是啊,我就住在后面的邓宅。”“太好了,那……”“我们以后可以一起上学了!”两人互看,发现对方穿的都是女校校服,不免莞尔一笑。司机发动汽车,从后视镜见到自家小姐和别人像亲姐妹一般亲密,有些后悔方才的举动。

有了同考室的缘分,两人就连教室都是同一间。杨琼芳原本怕生,遇着自来熟的金凤,性格都跟着开朗起来。金凤好奇心重,下课后总在四处溜达,半天下来已经摸透女校上下。杨琼芳在身后默默跟着,起先不露声色,后渐渐欣喜。这些虽对她来说都是稀松平常的事,可却因为有人分享而变得有趣。两人路过一间房时,杨琼芳突然拉着金凤走进去。“赶着去食堂呢,你怎么……”金凤话音未落,杨琼芳抢断话头,“迈克,麻烦您包扎下伤口吧。”原来这是一间医务室,简单的白布隔出几张病床,白色的玻璃立柜中放着各种医用器械。一位黄头发、留着络腮胡的医生坐在窗边,看着一本英文封面的书。金凤从小就怕看病,每次看完后总会让她喝下黑乎乎的中药,苦得整个舌头都发麻。她下意识向后躲闪,却被杨琼芳拉住。“她今早磕破膝盖,流了血,您快看看吧!”杨琼芳说得煞有介事,在她的认知里,指尖被针戳都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医生蹲下身,金凤往后退半步。其实伤口已经结痂,只是血痂在白皙的腿上看起来显眼。医生用手戳了戳伤口,金凤再往后退半步。“坐下吧,我帮你上药。”金凤没想到这个外国医生中文如此流利,方才还在脑子里想了半天如何用英文回绝。杨琼芳扶着金凤来到病床边,握着她的手,“别怕,迈克医生医术很好,不会疼的……最多一点点疼。”除了母亲,还没有谁能为自己小小的伤痛紧张兮兮。金凤突然有些感动,紧张的心情放松下来,“对了,你怎么知道医生叫迈克?”还未等杨琼芳开口,迈克便答道:“我从小看着芳长大的,她有什么病痛都是我医治的。”“迈克以前是我家的家庭医生,在我爸爸还在上海做事的时候。”杨琼芳补充道。“那您的中文怎么这么好?”金凤问道。今日的英文课每人需用英文自我介绍,轮到金凤时她如坐针毡,嘴巴像被针缝住一般不能开口,还好下课铃响起救了她一命。迈克将纱布贴在金凤的伤口处,说道:“我的中文都是芳教我的,你可以让她教你学英文。”“纱布再叠小一点吧……”杨琼芳提醒迈克。金凤站起身,裙摆下还是露出一小截纱布。杨琼芳蹲下身,将随身手帕抽出。金凤制止住,从贴身处拿出一方手帕,“用这张吧。”两人相视而笑。这张手帕正是两人初次见面时,杨琼芳给金凤的。

女校亦讲究德智体美全面发展,于是每周二特意安排了体育课。小姐们需得穿上大码的体育服,在操场上晒足太阳。不用说,这节课是不讨人喜欢的。阳光和汗水都会弄花妆容,大量的运动也会让人腰酸背痛。所以每到上体育课的这天,不化妆的人是有的,坏处就是常把A同学误认成B同学。上课铃打了一遍又一遍,教室里还坐着零零星星的学生。金凤却是等不及了,站在窗边催促道:“琼芳你好了没,老师已经在楼下了!”杨琼芳从小缺乏运动,虽说父亲在军队做事,可一点也没遗传到父亲的行伍气质。反倒因为母亲早逝,被父亲宠成蜜罐里的公主。这天偏偏秋老虎来势汹汹,久违的蝉鸣悠悠。杨琼芳套上长袖的针织开衫,再在头上裹上好几层纱巾,这才决定走出教室。这节课教授的是排球,老师是一位美国壮汉,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嘴里总是嚷着“push,push!”学生们看到球像看到瘟神,躲得远远的。金凤这时都会主动迎上去,跳起来狠狠扣球。小时候,哥哥放学后总会和玩伴一起踢球,金凤每次想参加,都没有她的份。哥哥总说,运动是专属男人的。可老师却告诉她,只要喜欢,谁都可以参加运动。可光金凤一人喜欢没用,排球是团体运动,每次分组大家都意兴阑珊,偶尔杨琼芳配合她打球,也是有气无力,但好在聊胜于无。这天老师突然来了兴趣,要教授金凤打球,两人一来二去打得很是默契。可突然老师打过来一个球,金凤力度没掌握好,反而扣到一旁去。只见那球朝看台上飞去,正正打中杨琼芳的额头。杨琼芳一下倒地,吓得旁边的小姐们惊叫连连。

“琼芳,琼芳!”任凭金凤如何呼喊,杨琼芳仍旧紧闭双眼。在半清醒半迷糊间,杨琼芳感觉到有冰凉的东西贴在胸口……医务室内,迈克正检查着她的身体。“没什么,额头只是肿了,等会可以去医院检查下……晕过去应该是中暑了。”迈克解开包裹严实的纱巾,将一张润湿的毛巾贴在杨琼芳的额头降温。

起初金凤见那颗球砸过去,杨琼芳直挺挺地倒下,吓得怔在原地。还是体育老师反应快,背着杨琼芳就往医务室跑。金凤后知后觉跟上去,脑子都是木的。直到听到迈克的诊断,才放下心来。从医务室到医院,再到杨宅,因着愧疚心,金凤一路跟随,生怕杨琼芳出了什么事。还好医生说是血肿,过一段时间就会消散。杨琼芳身子本就弱,加上中暑,便顺势请了一周的病假,打算等秋老虎过去后再返校。休养的这段时间,金凤义不容辞当起小老师,每日放学后都来为杨琼芳补习功课。当然,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受伤的原因,杨琼芳对府上人说是走路不小心摔倒所致。虽这样说,杨家上下还是不敢怠慢。管家当日就向杨玺怀致电汇报了此事,厨房的老妈子二话不说就拿出珍藏多年的人参开始煲汤,丫鬟更是仔细检查每扇窗户,说头受伤的人绝不能受风。而对金凤的待遇则是堪比贵宾,不仅会派司机将她从女校接到府上,晚饭也会准备金凤喜欢的口味,补习后还会让仆人专程送她回家,虽说两人只是住在隔壁,相隔不到百米。

杨琼芳坐在床上誊写笔记,金凤闲来无事四处溜达。方才丫鬟送上来的荔枝个大味甜,金凤贪嘴吃了不少,长长地打了一个饱嗝。杨琼芳憋不住笑,“今晚看来要扣你一碗饭了。”“水果不能当饭吃嘛,况且你家厨师厨艺这样好,我可不肯少吃!”杨家的厨师是杨玺怀花了不少钱从老字号饭庄里雇来的,厨师从学徒做起,十几年如一日在灶台上历练,手艺自然炉火纯青。自从知道金凤喜吃辣后,根据金凤对辣味的描述,两日之内就做出“毛血旺”。金凤直呼:简直比重庆人做得还要正宗。这间卧房比金凤在邓宅住的大了许多,进门左手边是会客的沙发,茶几上放着新鲜的时令水果,方才的荔枝正是杨玺怀特意从广州送来的。床是欧式风格,四角立着雕刻的床柱,好似护卫把杨琼芳围在中央。床正对着一间衣帽间,里面有一副大大的落地镜,衣柜里分门别类的放着四季服装,比金凤十几年的衣服加在一起都还要多。靠近窗边有一处化妆台,上面放满金凤叫不出名字的化妆品,盒子里精致的耳环和项链发出耀眼的光。金凤对着镜子看着自己朴素的装扮,生出一丝怯懦。“琼芳,你父亲对你可真好啊!”金凤发出一声感叹。以前杨琼芳也邀请过同学来家里,也多是羡慕她华丽的家世,打听她的衣服或首饰在哪里买的,后在心中默默比较,在宴会派对中拿来做谈资。杨琼芳把她们当做真心朋友,亲密无间。偶尔在一次宴会中听到有人把她的秘密当做笑料随处传播,她就再也不舍得付出真心。可在与金凤这几日相处中,金凤与她无话不谈,她最初只是聆听者,慨叹金凤的悲惨,羡慕她的勇敢。现下她终于愿意做个倾诉者,交出自己的真心。“我父亲这样宠我是有原因的。”杨琼芳放下笔记,对着镜中的金凤说道。“……我母亲在我6岁时病逝,之后父亲便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他知道我喜欢钢琴,特意为我请来沪上技艺最好的钢琴老师;我有段时间爱吃北方的驴打滚,他专门把北平的厨师请到家里做;每年的生日宴他都坚持在场,即使那天他有工作……今年为了庆祝我升入女校,特意从广州赶回来,第二日又赶回去……我知道,我知道他是很爱我的,他想补偿对我母亲的亏欠。他……也怕我思念母亲,怕我觉得和别人不一样,所以吃穿用度样样都得是最好的……其实,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只是需要他陪着我,需要他,能够多在家一些时日。”杨琼芳说完,有些伤心,眼泪也不自觉地落下来。金凤未料到,平时温婉得体的杨琼芳竟有如此内心伤痛。看来缺乏陪伴的爱,并不能让人真正快乐。她上前抱住杨琼芳,笃定说道:“以后我就是你的好朋友了,你有什么委屈都可以告诉我。若是谁欺负你,我第一个饶不了他!”金凤受了杨琼芳的感染,也陪着她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LVcXqY115DfoIkuvPMixnOXg5vb69pw+nXMD4Lajj69zjCnDnxcSjsiUwhpeDKz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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