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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凤在摄影棚出了洋相，沈浪却在照相馆出了风头。
沈浪安顿下后，为洋老板当上助手。艺术是相通的，他本就是学美术的，又对摄影感兴趣，稍加点拨就懂了。洋老板终于找到一位得力帮手，省事不少。因着沈浪会画画，他还不辞辛苦为照相馆画了许多应景的背景板，还开创了“古装美人相”，这可算是上海照相馆少有的业务，排队照相的甚至预约到了下月。等到陶沙和金凤来找沈浪时，已是半个月后的事了，金凤戏谑他是“大忙人”。
路边摊，长条凳，矮木桌，揭开担子上的锅盖，食物蓬勃的热气直扑眼前。三人面前分别放了一碗小馄饨。金凤那碗加了辣油，陶沙的加了虾米和醋、沈浪那一碗是清汤，淋了点香油。“你们重庆人可真能吃辣。”沈浪看着加了好几勺辣油的金凤，啧啧道。金凤刚吃了一口馄饨，烫的下半口馄饨掉进碗中。“上海的辣椒一点也不辣，我以前在重庆吃抄手，辣椒都是剁碎了放进碗里！”“重庆地处四川盆地，常年湿寒，吃辣椒是为了祛湿。”陶沙解释道，他从旁边空桌拿来一个碗递给金凤，金凤顺手把滚烫的馄饨夹进去放凉。沈浪端起碗，先喝了一口清汤。“……唉，还是怀念东北的大胖饺子。馄饨这么小一个，怎么填饱肚子。”话虽这么说，沈浪还是一个个往嘴里面放。“对了，金凤现在做什么呢？”沈浪这小半月忙得晕头转向，终于记得询问好友近况。陶沙本想开口，但碍着金凤的面子，支支吾吾不好说。金凤想要说，又不知从何开口。“嘿，你们俩怎么回事？不会背着我偷偷摸摸……陶兄，不是说好公平竞争吗？”沈浪欲言又止，观察两人反应。“我和陶沙哥哥能有什么事……”金凤有些脸红，气恼沈浪天马行空的脑袋不知又想去哪里了。
“哈哈哈，这也太刺激了吧，我如果在现场就好了……哈哈哈”沈浪听完“金凤误闯摄影棚”，捧腹大笑，惹得邻座食客侧目。金凤面露羞赧，直接插起碗里馄饨，一筷子塞进沈浪嘴中。“还笑？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沈浪被辣油呛到，咳得眼睛泛红。陶沙招呼老板端来一碗清汤，给沈浪顺喉。金凤好气又心疼，说出口的话却是硬梆梆的，“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笑我。”“……咳，咳，不敢了，不敢了，女侠饶命。”沈浪张着嘴，缓解喉咙的灼烧感。“快吃吧，一会我还要陪金凤去书店买书呢。”陶沙催促道。“金凤打算继续念书吗？”沈浪怕又触到金凤的逆鳞，往陶沙旁边挪了挪。“对啊，我毕竟书没读完就从家里跑出来了。”金凤低着头，用筷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挑出碗里的葱花。“但……其实我不想念书。我想去做我愿做之事。”金凤知道违背哥哥的意愿很难，但又想做出改变。虽然金凤未完整表明，但陶沙和她相处这半个月，已明白她对未来的一点想法，那是和影戏有关的一个美梦。陶沙回想自己最初踏上影戏之路是因为对话剧感兴趣，他与朋友胡乐天在大学组建过剧社。作为东吴大学的文娱积极分子，陶沙排演过许多新剧，因为擅长化妆变形、表演精湛一度还成了台柱子，人称“东吴千面人”，为了看他的表演，学校的小剧场经常座无虚席。可演剧毕竟无法维生，陶沙毕业后也坚持过一段时日，可还是被现实打败，最终还是托父亲的关系在影戏公司寻了一份差事。影戏之路，成王败寇，未来可谓虚无缥缈，陶沙自是明白白金发对金凤的用心良苦。“哎呀，下午还约了拍照，我要赶回照相馆了。”沈浪三下五除二吃完馄饨。“金凤，陶兄，等我有空就来找你们啊！”说完一阵风似的跑走。金凤见今日不适合坦露心声，放下筷子，站起身，“陶沙哥哥，我们也走吧。”挑出的葱花徒然留在桌上。
一路上金凤有些闷闷不乐，陶沙好几次与她介绍街上的新奇玩意，她都敷衍应对。到棋盘街时，会经过一条小巷。日头偏斜，正是午眠好时分，小巷寂静得连柳枝也不飘动，看门狗也不吠叫。远远的街上，余有一些黄包车夫，时有时无地跑过巷口。金凤故意不走直道，偏往那柳树下面钻，柔软的柳条从脸上、身上拂过，痒酥酥的。“在为你哥哥不许你演戏而生气？”陶沙三两步上前，与金凤并排走着。金凤手绕柳枝，像缠着自己纷繁思绪。“他之前就不许我演戏，跟我气不气有什么关系？”陶沙失笑，金凤平时直爽，有话就说，但遇到自己的事总是爱钻牛角尖，陶沙有时都怕她像砂锅中熬煮的白粥，不及时揭开锅盖，指不定哪时就会爆发。“这样吧，”陶沙扶住金凤的肩将她转过来面向自己，“你先专心把女校的入学考试过了，只要过了就有筹码和你哥哥谈判。况且演戏和读书并不冲突，读书可以扩展你的世界，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要想成长快一点，认知多一点，读书便是最好的办法。便是想做演员，读书也能帮助你理解更多的角色。”四目相对，近得金凤能看到陶沙的眉峰。眉毛下的眼睛清澈明亮，里面装着游移不定的自己。金凤点头，陶沙放下心来，被汗濡湿的手心在金凤肩上留下印迹。
“这本书需要吗？”金凤询问陶沙。放下心结的金凤恢复生气，走进书店东奔西跑，一会儿就不见影。陶沙一路跟随，在重重书架后寻找金凤。“……这本书太复杂了，入学考试不需要。”陶沙思忖片刻后说道。“……这本吧，你可以学些简单英文，考试时需要。”陶沙翻看几页，特意留意了封底的价格。书店老板打着算盘，头也不抬说：“我们的书价格优惠，教材书买二送一，先生小姐随便选啊！”陶沙一听打折，立马又多拿了一本英文书，金凤看到后面有难色。“入学考试还要考洋文啊？”“清心女中是英国基督教传教士创办的，他们的母语是英文。”陶沙还在思量这本书的词语量够不够，没察觉到金凤的担忧。金凤在重庆从未接触过英文，最多只在街上见过黄头发、高鼻梁、蓝眼睛的洋人，他们独特的发音，自己和思妤还取笑过。“……可不可以不学啊？”金凤有些怯懦，抱着书慢慢后退。“现在学校都时兴中西知识混学，除了语文、算学，还有英文、音乐等……”陶沙说着又放了一本书到金凤手上。金凤偏头清点书的本数，腹诽比自己过往念的书加起来还要多。“钱总有一天会花完，但知识学在脑子里是取之不尽的。”陶沙用手指点点自己的脑袋，接过金凤手中的书。
送金凤回旅社的路上，陶沙还一个劲地叮嘱：“离开学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你要把每日都好好计划起来。入学考试总共考三门，语文、算学、英文……前两门对你来说不算太难，毕竟有基础，但是英文你需要多下功夫……比如背多一些单词……”金凤听着头都大了，各种字母在眼前闪过。不行，必须拉个人一起受罪。她脱口道：“那你可得帮我。”陶沙正说着呢，突然被金凤打断，忘了下一句说什么。金凤眼珠转呀转，像在谋划着什么。“你看啊，若不是在重庆你掩护我，我可能早被袍哥抓住了；若不是你帮我买了船票，我也坐不上江轮；若不是你在丰都帮我逃脱，我可能就成了袍哥的压寨夫人……若不是你鼓励我，我也并不想考什么女校。所以……”“所以怎样？”陶沙看着古灵精怪的金凤，总是猜不透她在想什么。“所以你要帮我补习啊，反正都帮了这么多次，也不在乎多一次了。”金凤对自己推理出的结论很满意。“那你岂不是欠我很多次了。”陶沙笑吟吟地说道，他满怀抱着书，额头汗涔涔，也不嫌累。“那可都是你自愿帮我的，我没强迫你啊！”金凤避重就轻，不着陶沙的道。两人穿过小巷，走上一条大街。正好电车“叮铃铃”从远处开来，车门打开，金凤轻巧地跳上去。下午五六点，电车人头攒动。陶沙怀抱东西，又腾出一只手买票，等来到金凤旁边，已是十分狼狈。电车上人声嘈杂，银行员工埋怨被客人指责，小姑娘抱怨母亲不给零花钱，佣人吐槽雇主的坏脾气……金凤从陶沙手中拿过一本书，随意翻看起来。“The moon rises on the sea。”陶沙指着一句诗句翻译道，“这句可译作‘海上生明月’。”真是奇怪，金凤一下记住这句英文。就这一句，让金凤仿佛在花枝繁茂的花园中，寻到了最爱的一朵。此刻电车行至虹口大戏院，陶沙看看金凤，提议道：“你考上女校之前，便闭关念书去，今天我再带你去看个影戏，这之后你便好好读书。”“也罢。看来我要写上‘努力奋斗’四个大字贴在床头，日日勉励自己！”金凤看到那张写满关切的脸也暗暗下了决心，一边说着一边随陶沙下车去看影戏。
两人看了一出明星公司创业之初拍摄的老片《劳工之爱情》，这是一部滑稽搞笑的影戏，在影片中出现了郑木匠向祝小姐求婚的场面，并且有“你可以和我结婚吗？”的字幕台词出现，金凤看得沉浸其中，不胜感慨，而片尾高潮处众人滑跌楼梯的喜闹场景更是让满场观众笑得沸反盈天，虽是老片重映，效果还是一样的好。
看完电影，两人溜达到外滩码头吃了阳春面，食闭沿着江边走走聊聊，此刻江上，明月冉冉升起……
金凤还想着刚才的影戏道：“郑木匠和祝小姐真是幸福的一双，一见钟情、英雄救美，还能自主去争取婚姻，这要在我们老家，可是犯了不孝、不贞的大罪！”
陶沙点头称道：“不需父母之命，无碍媒妁之言，也不是门当户对，这和传统婚恋观念可谓格格不入……郑先生总是在影戏中去批评旧观念，哪怕是滑稽的闹剧，也要夹带私货让观众明白些道理的。”
金凤想到自己：“我妈说过我，就是爱看影戏学了‘坏’，这才不管不顾要逃婚的。”
陶沙不禁感慨：“我之前看过易卜生的《玩偶之家》，一直想写一个中国娜拉的故事并拍成影戏，名字都想好了，叫《海上生明月》。”陶沙看着眼前这位娇俏弱小的女子，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却可以那么坚决地用逃婚挽救了自己的命运，这不就是真人版的娜拉吗？！
金凤想起在电车上看到的英文，就是那一句“The moon rises on the sea”，金凤问道：“这明明是黄浦江啊，为何要叫《海上生明月》？”
陶沙：“这里是黄浦江入海口，是大江的尽头，长江经此汇入大海……你顺江而下，来到了更开阔的水域，从大江大河到大洋大海，寓意新生……”
金凤点点头说道：“我就是为了新生。”
之后每日，旅社二楼的窗户，总能传来金凤的朗读声。清晨是语文，晌午是英文，到了晚上则是算学。金凤拜托老板送来许多灯油，在旅社熄灯后，坚持温习到深夜。公司群演中有一位女校学生，陶沙求来入学资料，刚下工就想着给金凤送去。就那么巧，刚走到旅社楼下，陶沙和沈浪就碰头了。沈浪也来找过金凤几次，可每次待不了太久，就被金凤以温书为由赶出去。沈浪见金凤日渐消瘦，想着买些补身体的食物给她。沈浪也是没送过女孩东西，还特意咨询了吴小姐。两人一见面，陶沙抱着一大摞资料，沈浪大包小包拎着各种补品。老板在里间见了，还对伙计说：“小姑娘好福气，两位少爷赶着趟来献殷勤。”金凤正为记不住英文单词而苦恼，听到楼梯响，还以为是陶沙来了。笑容正挂在脸上，见是沈浪，尽然有了丝失落。“你怎么又来了？”沈浪把补品一股脑地扔在床上，拿过金凤的习题本扇风，“什么叫又？我可两日没来了……这中伏的天太不是人过的了。”窗外蝉声阵阵，好像在附和沈浪。金凤一把夺过习题本，“别乱碰我的东西！这习题本我还没写完呢。”两人正争论着，陶沙从门外进来。他脸上水涔涔的，不过不全是汗。方才热得实在受不了，去旅社后院的水井洗了一把脸。金凤见状，连忙递上一碗酸梅汤。“陶沙哥哥，快喝点酸梅汤解暑。”沈浪惊异地说道：“我为何没有？”“方才老板端来的，只有这一碗。”陶沙闻言，含在嘴里吐也不是吞也不是。金凤把碗往陶沙嘴边凑，挑衅着说：“你别管他，喝你的。”酸梅汤下肚，果然清爽不少。“我给你带了些考试资料。”陶沙抹了一把脸，把放在一旁的资料拿出来。金凤接过翻看，越看越爱不释手。“这道题的算法居然是这样……”“是啊，这些资料总结了近三年的考试要点，把温书范围缩小了，你可以省点力。”两人头抵头地对着一堆资料讨论，沈浪热情而来，白白成了一颗灯泡。胜负欲上来，沈浪凑到两人中间，“书要看，身体也要顾。你看看你比刚来上海时瘦了多少。陶兄，你说是不是？”陶沙见金凤的下巴尖溜溜的，与初次见面时相比，确似瘦脱了相，点点头。“所以啊，补身体很重要。气血足，做事才能事半功倍。你看这万金油，就算整晚温书不睡，只要在太阳穴上涂抹一点，立马精神百倍……还有这河南鸡心枣，皮薄肉厚，无论是生吃还是煮粥，绝对补血佳品……”若不是知道沈浪主业是画画，光看他说得天花乱坠，做商贩好像更适合他。红枣、党参、当归……这都是家里边的寻常药材，以前母亲冬至时总拿来炖补药汤，金凤不足为奇。不过这万金油，倒没见过。打开来有一股薄荷的清香，金凤尝试着往太阳穴涂抹，不小心弄多了，刺激得她眼睛睁不开。“沈浪！这东西是帮我还是害我的呀？”金凤气急败坏地说道。因为看不见，两手乱舞，沈浪无辜被拍了几个巴掌。陶沙向来熟知他二人的小打小闹，他坐在书桌前检查金凤的习题。直到听到巴掌响，才知沈浪又好心办坏事了。陶沙急忙跑到水井旁，打算弄点凉水，可苦于没有容器，只好把衣袖沾湿。等他上了楼，沈浪还在那手足无措地道歉。金凤眼睛火辣辣的，心里也很着急。突然感觉一片阴影遮过来，“别动，一会就好了。”是陶沙哥哥的声音。一抹清凉敷上眼睛，火辣感慢慢消失。陶沙小心翼翼地将金凤眼睛周边多余的万金油擦掉，金凤感觉到肌肤的轻微触感，心里莫名涌过一波暖流，她不自觉地弯起嘴角。“好点了吗？”陶沙温柔询问。金凤慢慢睁开眼，迎上那双关切的双眸……沈浪端着水盆站在门口，不小心洒在地上的水渍很快蒸发，不留一点痕迹。
金凤的生活好不容易上正轨，却又发生了一段小插曲。虽说哥哥、陶沙、沈浪，都叮嘱她别熬夜。可考试前夕，金凤还是想要再多温习些。这一日深夜，旅社熄灯后，金凤循例点上一盏煤油灯，打算把最薄弱的一科——英文再记忆一遍。夜深人静，隔壁房间传来细微声响，金凤专心致志，并未在意。金凤的房间位于二楼角落，面积逼仄。遇到异常酷热天气，丝毫不透风，空气闷得让人不停冒汗。金凤热得不行，打开窗户透气。窗户下有个黑影飘过，金凤只当是野猫乱窜，也未在意。巷弄里有几家人养了猫，平时放养，金凤在旅社已见到好几次。“……smart，聪明。”金凤一边记，一边在草稿纸上默写。“咚”一声轻微的敲门声，金凤看向门口，以为自己听错。可再过了一会，敲门声又起。金凤以为是猫咪来找她要吃的，以前也偶有过这种事。她用草稿纸装了些小零嘴，起身开门。“小猫咪，是不是饿了呀……”金凤刚打开门，一个黑影窜进来。这个黑影可比小猫咪大好几倍，黑影一下把金凤抱住，“小宝贝，可想死我了！”事发突然，金凤只感觉到被一个陌生的身体裹住，并挟着一股酒气，熏得金凤想吐，金凤拼命挣扎，黑影抱不住，松开手来。金凤就着昏暗的灯光，看清黑影是一名男子。好似穿着西装，梳着大背头，轮廓分明，是那种在宴会上会有许多太太小姐来搭讪的油头先生。可是先生喝酒也会变成酒鬼，做出不得体的事。“……今天这妆怎么画得不一样呢？两个辫子，扮学生妹？……没关系，我喜欢！”男子脚步蹒跚，半大点房间走了十几步，有五步都是在原地踏步。倏忽间，他扑向金凤，将金凤禁锢在方寸之间的书桌上。金凤上半身被挟制，成年男子的整个重量压在身上，她奋力反抗，脱不了身。男子还以为是女子惯有的矜持，手下动作更加放肆，嘴巴也直往金凤脖子边凑。金凤慌乱中摸到一本书，随手砸过去。“哎呀，”男子痛呼，金凤循着空档往外冲。可惜男女力量悬殊，男子一伸手，又把金凤抓回来，这次直接扔到床上。他压在金凤身上，额头流着血，想是刚刚的书角砸破头皮。金凤头磕在床上，整个人晕头转向。男子见她失去抵抗力，笑嘻嘻地脱掉西装外套，装作遗憾说：“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刚刚准备俯下身，一股力量把他拉开，他刚想开骂，脸上被揍了一拳，直接晕厥过去。煤油灯在这个时候烧完了，黑暗袭来的前一刻，金凤看到了她的保护神。
虽然经历昨晚一番打斗，金凤却睡得格外香甜。她睁开眼，见到陶沙在整理书桌。晨光照在他身上，好似蒙了一层薄纱。陶沙听到身后有响动，立马转身，“醒了吗？感觉怎么样？”金凤的后脑勺肿了一个大包；双手手腕上被捏成青紫色，在白皙的皮肤上看着甚是吓人。她穿上鞋子，下床走了两步，伸出食指，竖着凑到眼前做了个斗鸡眼，调皮地说道：“头不晕眼不花，还能考试。”陶沙笑着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头，突然想到金凤的头受了磕碰伤，又收回手。“一会收拾妥当，我送你去女校。”这一周，陶沙本都无意打扰金凤。他想着之前备考大学时，自己特意跑到家里一间偏院念书，谁来都不见。他料想金凤压力必定很大，自己再去走动无形中也会给她施加压力。但还有一件事，是金凤未醒前，陶沙突然想到的。某日下午，他麻烦旅社老板多照顾金凤。还特意叮嘱礼拜一、三、五送饭的时候备鱼汤，下午时再送一趟解暑的糖水或水果，免得她中暑。老板憨笑着应道，“小哥，您说的我全记下了。”老板四下打量，见伙计走远才说：“你和那位沈家小哥，我更看好你。”说完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陶沙的肩。这时楼上传来金凤和沈浪的笑声，明明不大的声音，在陶沙听来却如雷贯耳。他退了两步，往上看时阳光直射进眼睛，射得心脏抽痛。昨晚刚下了一个饭局，多喝了几杯，陶沙打算散步醒酒。谁知道走着走着，就转到旅社。里弄没有灯光，陶沙骗自己来错了，直接绕了过去。哪知绕了一圈，又回到起点。他巴巴地凑上去看，是旅社没错，院里的石榴树挥挥手，好像在招呼他进去。他推了推木门，想着门定是关了，谁知轻轻一推就开了。那肯定是睡了吧，可抬眼望去，二楼闪着点点光。不是让她别熬夜吗？陶沙想上去劝说，又怕冒失了。犹豫间，楼上传来声响，陶沙连分辨都来不及，脚先跨上楼梯。幸好，幸好，不然……陶沙不敢想后果。
“陶沙哥哥你昨晚怎么会来？”金凤出声，打断陶沙的遐想。“正巧路过，说来看看你。”陶沙轻描淡写地抹掉内心纠结。老板在门口踌躇半晌，不敢踏进来。陶沙开门，正好与老板撞见。他回头看了下金凤，小声对老板说：“出去谈。”老板和陶沙两人重新面对面，心境却各有不同。老板讪笑着道：“小哥，真是对不住。我也没想过发生这种事。那位少爷本来想去隔壁房间的，没想到走错了。”陶沙也知道纯属意外，不能全怪老板，可心里还是不爽快。老板见陶沙未表态，讨好说道：“要不给你们房钱打个折扣，也算赔罪了。”陶沙却觉得不是钱的事，金凤的安全更重要，这件事得和金发兄好好商量了。陶沙不置可否，手表显示时间临近八点半，得送金凤去考试了，他与老板简单道别后离去。一位女子在陶沙走后，从暗影中走出。老板见到她，没好气地说道：“你的烂摊子我帮你收拾了，下次记得收敛点。”女子手搭在老板肩上，用她那甜得像蜜一样的嗓子说道：“谢谢侬。”老板并不领情，“我说你，好好的照相馆工作不珍惜，非要和他勾搭？他可是有妇……”“劳烦你打点热水上来，他不习惯冷水洗脸。”女子踩着高跟鞋蹬蹬上楼，声音掩盖住老板长长的叹息。
女校门口，陶沙打算送金凤进去。“不用了，我真的没事。”金凤说完还原地蹦跶几下，来参加考试的女学生众多，金凤这一跳不小心踩到别人的脚。陶沙连忙把金凤扶住，歉疚道：“对不起，对不起！”被踩到脚的女学生还没说什么，身旁的仆人倒先发话：“走路没长眼吗？不知道当心点？”仆人手里打着一把洋伞，边说边挥舞着伞，好像把它当武器一般，后来见伞离开女学生头顶，连忙又支回去。女学生拍了拍鞋上的灰尘，说道：“不打紧的。”不知是热还是害羞，女学生脸上红通通的，浅浅一笑，印出两个梨涡。还未等金凤回话，就匆匆往女校走去。金凤意识到时间来不及了，连忙从陶沙手中拿过书袋，边跑边说：“等我好消息吧。”陶沙担忧万分，也只能看着金凤远去。
金凤愣愣地站在公告栏前，谁知考室的公告是用英文写的，金凤英文本就学得勉勉强强，找了几次都没找到自己的考室，渐渐紧张起来。“22考室13号，”身边响起一个声音，正是方才被金凤踩脚的女学生。她见金凤盯着自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她的脸又变得红通通，她鼓足勇气问金凤，“你叫什么名字？我可以帮你看考室。”金凤恍然大悟，连忙说道：“我叫白金凤。”“白……金……凤……”女学生的眼睛顺着公告往下找，“在这里！”她惊喜说道：“也是22考室……14号。就在我的后面。”“那可太巧了，我们一起过去吧。”金凤大大咧咧回道。“……好啊。”女学生见周围都是形单影只的考生，唯独自己和金凤并排走，不免喜悦起来，把紧抱在怀里的书袋挎在肩上。“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金凤问。“我叫杨琼芳。琼花的琼，芬芳的芳。”两人走过花坛，一只停留在花枝上的鸟儿恰好飞向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