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某种原因,北欧地区的水果食用起来很简单,果肉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果皮,轻轻地就能咬破,这情况适用于苹果、梨子以及李子,直接就能大快朵颐。而南方生长的水果,通常都盖着一层厚厚的果皮,且不可食用,例如橙子、橘子、香蕉、石榴、芒果和百香果。正常情况下,根据我在生活中的其他偏好,我会更喜欢后者,因为我喜欢事先做一些准备工作,这样享受到的快乐才倍加珍贵,这种想法在我心中牢牢地扎了根,也因为具有神秘性和隐藏性的东西对我有格外的吸引力。啃下橙子表皮上的一小块,感受苦涩的滋味在一瞬间涌入口腔,把大拇指穿入果皮和果肉之间,然后将橙子皮一瓣一瓣地卸下来。有时候如果果皮很薄,会掰成很小的小片,如果遇到厚实的果皮,那么果皮和果肉之间的联系一旦断了,就能剥下一整条长长的皮,这整个过程也有着某种仪式感。当牙齿咬破带光泽的薄膜时,果汁流进嘴里,整个口腔充满甜味,这个过程就好像你起初置身于庙宇的庭院里,随后慢慢地朝着最里头的一间屋子移动。事先忙活的工作和那份神秘感,换言之,难以接近的感觉,都增加了快乐的价值。但苹果是一个例外。只需要伸出手,抓住苹果然后用牙齿啃下去。不需要付出辛劳,也无任何神秘感,就能直接享用。苹果的新鲜、酸涩感在口腔中爆发、释放,但却始终能让嘴里留下甜甜的余味,足以让神经冰冻,甚至让脸部肌肉收缩,仿佛人和苹果之间的距离刚刚好,可以让这种微缩的冲击感永不消失,不论这一生吃多少苹果。
在我还很年幼的时候,我就开始把整个苹果都吃了。不仅是果肉,还有整个果核和所有苹果籽,甚至苹果柄都能吃下去。我觉得,我之所以这么做并不是因为它好吃,也不是因为我有着不想浪费的执念,而是因为吃果核和果柄会降低我的愉悦感。这也算是一种工作,尽管顺序倒了倒:先享受果实,再做工作。对我而言,要扔掉苹果核至今仍然是不可思议的事,当我看见孩子们扔掉苹果核——偶尔还是刚啃了一半的苹果时,我自然满腹愤慨,但我并不会说什么,因为我希望他们能积极面对生活,和生活建立丰富的联系。我希望他们能过轻松快乐的生活。因此,现在我也转变了对苹果的态度,这一改变并不是有意的,而是因为我觉得我有了更广阔的视野,也有了更深的理解。现在我知道了,这和世界本身并无关系,只和我们自己与之相处的方式有关。神秘的对立面是开放,工作则与自由相对。上个星期天我们从这里前往十公里外的海滩,那是早秋的某一天,充满了夏日延伸的余热和静谧感,去的时候所有的游客早就回家了,因此海滩上空无一人。我带着孩子们走进森林里,这片树林一路蔓延至沙滩的边缘,主要是落叶乔木,偶尔混有几棵红松树。空气温暖而又宁静,太阳挂在浅浅的深蓝色天空中,阳光洒落下来。我们沿着一条小路向里走,在森林的中间,矗立着一棵苹果树,上面结满了苹果。孩子们同我一样吃惊,苹果树是种在花园里的物种,森林里怎么会有野生的。他们问我,能吃吗?我说,可以啊,随便拿。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自由的含义,充满幸福也充满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