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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天下”到“国家”观念的演变

在“天下”观的秩序里,位于中心的是帝王,但每个人也能以各自为原点,一波波地由己推人,由近及远,建立对世界认识的整体面貌。从王朝视野观察,是从君主辐射向蛮夷戎狄;从民众角度看待,是从个人推及亲戚朋友。无论是“九州”还是“五服”,“天下”的空间设计都是一圈圈地无限推展到不同地域的各个角落,圈层之间彼此界限模糊,仿佛没有尽头和终点。

“天下”观并非没有遭遇过挑战,当自许为华夏中心的汉人王朝被夷狄包围袭扰,甚至被取而代之的时候,“天下”就会呈现出一种纷扰散乱的碎片化态势,导致“一统”局面分崩离析。比如,中国历史上魏晋南北朝和五代十国时期,宋朝与辽金政权争锋的时代,明代与东北满洲政权的长期对峙都被儒家士大夫当作“天下”观发生剧变的非常态事例。满人经过多年征战,建立清朝以后,终于实现了多民族共同参与的“大一统”局面,直到西方人用枪炮轰开了中国的大门。

中国人初遇西方人,往往习惯从其陌生长相入手,把他们与历来打过交道的夷狄生硬划归成一类,一律看作“夷”的变种,如称英国人是“英夷”,处理与西方的外交事务叫“夷务”,结果在遭遇欧洲坚船利炮的多次打击后,用老眼光看世界的办法迅速失灵,逼使清廷朝野不断改弦更张,拿出新的对策应付来自海洋彼岸的“新夷狄”。

国人在认知西方时如何使用“夷”字经历了一个变化过程。鸦片战争以后,先是清朝被迫同意与英国交涉的外交文件中不得使用“夷”字。1860年以后,清帝的上谕中“夷”“夷务”一概由“洋”“洋务”取代。一些抱着开放心态的清末士人开始摒弃“夷夏之辨”思维,逐渐正视西方全面挑战的积极意义。中国近代思想的启蒙先驱魏源就反对把“夷蛮羌狄”的身份标签随意贴在西方人头上,他指出这些标签原来是指不接受“王化”教导的“残虐性惰之民”,对待那些本国之外的“有教化之国”,就不宜再延用这些侮辱性称号。因为本国之外也有“明礼行义,上通天象,下察地理,旁彻物情,贯串古今者”,这些人是“瀛海之奇士,域外之良友”,岂能统统蔑称为“夷狄”。(《海国图志》卷七十六,《国地总论下》)

另外一个较早自觉认识西方的人叫徐继畬,他用中文写出了概述西方地理大势的名著《瀛寰志略》,这本书的手稿中处处写满了“夷”字,如书中英吉利一节仅有2429个字,“夷”字就出现了21次。《瀛寰志略》的正式刊本同一节增加到7620字,“夷”字却一次也没出现。可见,这批最早开眼看世界的知识人已经意识到必须摆脱“夷夏”对立思维的长期束缚。

尽管如此,晚清部分头脑灵活开放的知识人虽然已不把西方等同于“蛮夷”,却仍拘泥于传统思维惯性去衡量判断中西文化的优劣,甚至运用“五行”“八卦”理论比附双方关系。比如徐继畬就引“五行说”论证西方科技为什么遥遥领先,他从东西南北中五个地理方位出发,确定欧洲是西方,获得金气滋养,擅长制造器具,理所当然技术发达先进。如果用“八卦说”审视西方位置,道理是相通的。《易经》中的“八卦”象征天、地、雷、风、水、火、山、泽八种自然现象,徐继畬将“八卦”描摹成八个不同方位,即东、西、南、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形成八卦方位说。按罗盘指示方向,欧洲方位在西北,天地之气由西北直通东南,一直贯穿到中国。比较诡异的是,徐继畬认为火器是中国发明的,欧洲偷偷拿去模仿,只是改造升级得更加精妙而已;欧洲文明的先进不过是受到中国文化原创力的启迪,才得以发达进步,如今这股力量又有东移的迹象,中国文化复兴从此再现希望。

在魏源、徐继畬这些早期启蒙先驱之后,中国知识人开始思考怎样改变传统“天下”的认知框架,学习如何正确树立现代“国家”观念。

中国“国家”意识的真正形成要追溯到甲午战争发生以后。陈独秀在1904年发表《说国家》一文,回忆在甲午战争爆发十年之前,自己念书不过是想“骗几层功名”,光耀门楣,哪里知道国家是个什么东西,“到了甲午年,才听见人说有个什么日本国,把我们中国打败了。到了庚子年,又有什么英国、俄国、法国、德国、意国、美国、奥国、日本八国的联合军,把中国打败了。此时我才晓得,世界上的人,原来是分做一国一国的,此疆彼界,各不相下。我们中国,也是世界万国中之一国,我也是中国之一人”。

中国近代“国家”与“国民”观念的形成,并不是一种从内部自然生发出来的思想。在与西方持续不断的交互碰撞中,中国人“自保”“自存”的焦虑心态不断被强化。当年出使西方的外交官曾纪泽曾经在1887年写了一篇题为《中国先睡后醒论》的文章,首先提出如何唤醒沉睡中的古老中国。采取主动姿态与西方角力这个大问题。

1899年,中国的变法先驱梁启超在日本创办《清议报》,用“睡狮”来隐喻落后的中国,声称“睡狮”只有成为“国民”才能真正觉醒。在他看来,“国”与“家”相对应,“国”是“公”,“家”是“私”,只有挣脱小家的束缚,成为一国之民,才能获得解放。据此看来,源自“自卫”心理的“国家观”一开始就没有把个人解放摆在重要位置,仍习惯用“国家”整体的名义作切入点展开思考。与此同时,“国家”与“天下”被摆在了对立位置。“天下”专属皇帝一人,“国家”是全体民众所有,梁启超呼吁民众摆脱受“天下”观规范的臣民身份,成为现代国家的“公民”。

“国家”与“国民”是一体两面的表达,“国家”这个政治共同体由“国民”组成,至少在名义上“国民”在“国家”内部人人平等,不应存在等级差异,这与古代王朝“天下观”中皇帝与臣民的关系有着根本区别。梁启超还区分了“部民”与“国民”这两个概念,过去中国人聚族而居,在一个小范围里生活一辈子,这种“部民”生活方式决定了他们不可能意识到在家庭、家族、家乡之外还存在着另外一个更宽广的世界,只有跳出自己周围熟悉的关系网络,参与到“国家”事务当中,才能成为“国民”的一分子。只有打破原来“知有天下不知有国家”“知有一己而不知有国家”这两个习惯性思维,才能摆脱旧王朝的臣民身份,真正成为一个“新民”。

在诠释“国家”如何发挥作用的晚清舆论中,那些改革先驱者嘴里所说的“天下”是与“国家”相对立的旧词汇,具有贬义。现在我们常说要“胸怀天下”,这个“天下”已经包含了现代国际关系视野,“天下”是全球各个现代国家的总称,早已不是古书中所描述的那个“天下”。

1903年,有一份叫《浙江潮》的革命报纸,就把中国人不爱国,归罪为深受“天下观”流毒的腐蚀侵害,其中说道:“恒不以我之中国视中国,而以君主之中国视中国;且不以中国人之中国视中国,而以天下人之中国视中国。”你看,“天下”在这段话里与“君主”统治下的“中国”并列放在一起,却与作为现代“国家”的“中国”完全对立。在有些人眼中,“世界”与“国家”相比成了负面名词,因为“世界”的内涵不够“国际化”。正如杨度所说:“中国数千年历史上,无国际之名词,而中国之人民,亦惟有世界观念,而无国家观念。”(杨度:《金铁主义说》)这句话里的“世界”相当于古代的“天下”,因为与“国际”对立,才被批评落伍,不合历史发展大势。可见那时候只有“国家”才是最时髦最先进的名词,值得学习和使用。

晚清知识人对“国家”“君权”“民权”的认识处于非常复杂纠葛的状态,至少出现过“主权在民”与“国家主权论”两种相互分歧的学说。以孙中山为代表的革命党人要求彻底推翻君主统治,真正实现“人民主权”的民主目标;以梁启超为代表的立宪派则主张君主权力不可过大,但不宜全部废除,应该以国家宪法为中心界定主权的范围。革命党认为君主体制与现代民主国家水火不容,必须彻底取缔;立宪派却认为君主制度与现代国家宪政足以兼容并存,君主作为传统文化的象征符号必须保留,只是不负担行政责任,具体事务均由议会内阁承担,坚信完全能够通过立宪程序协调好君主与现代体制的关系,最终在中国实现民主政治。

晚清之际,“国家”取代“天下”的知识论述,表面目的是希望旧式王朝能从“天下”束缚的枷锁中挣脱出来,但并不关注从实质意义上让个人获得解放,仅仅只是希望个人走出传统家庭压制的阴影,投入王朝之外的现代国家政治共同体之中,为其服务、奋斗和牺牲。 W3qMI2TTwJIjwuJbO26ke/yGH/jT6xqFUpVBl1Syo/A21qcNbg97ikU94qAZLM2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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