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遇“孙子迷”

距离罗什福尔宪兵学校步行不足20分钟的地方，是一排法式农家小院，其间居住着一户普通的法国人家。男主人名叫保罗（Paul），身材魁梧健壮，年轻的时候是一名园丁，长年干体力活儿使他练就了一副好身板，同时也造就了一个乐观开朗的性格。保罗夫人退休以后成为家庭妇女，心地善良，脸上经常堆满和蔼的笑容。他俩年轻时到过中国，对中国留下了美好的印象，不知从何时起，他们认识了在罗什福尔学习的中国军官们。因老两口儿没有小孩，加之为人非常热情，经常邀请中国军官们去家中做客，大家都亲切地称呼他们为“法国爸爸妈妈”。每一次学业结束时，大家还特别地介绍给下一届来这里学习的中国学弟们。

我也是利用这样的机会，非常荣幸地认识了保罗全家。刚到罗什福尔宪兵学校不久，一个周末的上午，带着对法国老百姓生活的好奇，我和同伴们特意造访了保罗家。意料之中，保罗全家的热情让我和同伴们非常感动，几次下来后，为人热情、朴实、忠厚的保罗夫妇很快成为我们的好朋友。一次，让我惊讶的是，保罗居然主动地和我谈起了《孙子兵法》，当时，虽然法语还不太给力，但我对保罗提到的“道、天、地、将、法”等，还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保罗幽默地说：“如果我当了法国总司令、总统或总理，我就要用法律的形式规定下来对全体军官，特别是全体将军，每年进行一次《孙子兵法》十三篇的口试和笔试，及格分数是95分。任何一个将军如果考试不及格，要按制度立即免职，不许上诉；其他军官如不及格一律降级使用。”说完自顾自哈哈地笑了起来。

法国的老百姓都是这样的吗？我充满了好奇，开始更多地关注《孙子兵法》在法国老百姓心中的地位。慢慢地我了解到，把《孙子兵法》传到西方的第一人是一名法国神父，名叫约瑟夫·阿米奥特（Joseph Amiot），后来，这个西方语言译本和后来出现的各种兵书译本在欧洲影响深远，长久不衰直至现在。1988年，《孙子兵法》一书的新法译本在巴黎出版，1990年发行第二版。该法译本由一名叫瓦莱丽·尼凯（Valerie Niquet）的女博士直接由文言文翻译，给法国读者提供了更严谨的《孙子兵法》法文读本。法国国防研究基金会研究部主任莫里斯·普雷斯泰将军（Maurice Prétaire）为该书写了详尽的导言。时至今日，法军各军种基本上每年要向军官们推荐书目，《孙子兵法》几乎总是作为必读书列入其中。

我回国后的第二年11月3日，第六届孙子兵法国际研讨会在深圳麒麟山庄召开，与会的海内外各界专家和学者以“孙子兵法与战略文化”为主题，围绕传统战略文化、当代国际安全、新世纪初期战争理论、孙子兵法在社会与经济等各个领域的运用等方面问题，进行了深入探讨和交流。我有幸采访了法国著名孙子兵法研究学者瓦莱丽·尼凯博士。

采访前，我了解到，尼凯曾任法国国际战略研究所亚洲中心主任，她是法国战略和军事研究专家、汉学家，政治学博士，法国智库国际关系协会中国问题专家，兼任法国国防军事学院教授，讲授中国地缘政治课程，并从事包括《孙子兵法》在内的中国重要战略思想著作的翻译工作。她研究兴趣广泛，包括亚洲的战略与军事问题、中国与日本战略思想分析、安全政策与宏观经济问题的相互影响、亚洲大国力量对比的演变、亚洲大国的防务理论与军事战略等。尼凯除翻译出版《孙子兵法》，还运用孙子的战略思想，出版了《中国的战略思维》，阐述了中国兵家思想对当代战略的影响，被培养高级军事人才的法国战争学院列为教材。

2012年，尼凯博士又翻译出版了最新版的《孙子兵法》，由中国军事科学院战争理论与战略研究部研究员、博士生导师、中国孙子兵法研究会副秘书长刘庆撰写再版序言，法国国防研究基金会研究部主任莫里斯·普雷斯泰将军又作了长篇后记。最新版《孙子兵法》出版后在法国各大书店热销，随即出版的电子版《孙子兵法》也受到法国各界的关注与好评。

因瓦莱丽·尼凯博士行程安排比较紧张，我只好利用午餐后茶叙时间，对其进行采访。下面就是我与尼凯博士的访谈实录。

李长庚：夫人，您好！《孙子兵法》很长时间以来在世界上被广泛地运用。我想知道，目前法国人研究《孙子兵法》的现状如何？在您的国家有专门的研究机构或者说有大量的专家学者从事这项工作吗？

瓦莱丽·尼凯：在法国，对《孙子兵法》的研究情况是这样的。《孙子兵法》是在18世纪时第一次被译为法文的，这使得西方国家了解到《孙子兵法》和古代中国的谋略。把《孙子兵法》传到西方的第一人是耶稣会传教士，这位法国神父的名字叫约瑟夫·阿米奥特。他是第一个把《孙子兵法》翻译到法国的人。这个版本多次再版，尽管不完善，但这个西方语言译本和后来出现的各种兵书译本在欧洲影响深远，引发了西方学术界对长久不衰的中国古代兵学的特别关注，对东方兵家文化在西方的传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从此，开启了《孙子兵法》在西方传播的历程，西方人破天荒第一次“发现”了古代中国震撼人心的兵法智慧，《孙子兵法》被称为“世界杰作”。

我曾两次赴《孙子兵法》诞生地苏州穹窿山考察，感叹孙武隐居地的神奇。在20世纪80年代末，我以更现代的方式把这本巨著译为法文，成为法国一些军校的教科书。他们都普遍认为，《孙子兵法》是世界军事遗产的一部分。但在法国，该书的内容在军事方面并没有得到普遍运用，运用主要是在商业方面。法国有一家经济类电台多次采访过我关于《孙子兵法》在商业方面的运用情况，因此我认为更多的是商业人士对此感兴趣。

李长庚：《孙子兵法》是一本不到6 000字的论著，翻译成现代中文也大约只有20 000字，与19世纪德国军事战略家克劳塞维茨6 000 000字的著作《战争论》相比，它只能算是一本“小书”，然而，在世界军事著作中它们同样发挥着重要的作用。您能够就这两部著作做一个简要的评价吗？

瓦莱丽·尼凯：《孙子兵法》的篇幅是比较简短的，但它介绍了军事的基本原则；而克劳塞维茨只是以批判的眼光具体地论述了军事行动。此外，人们如今又把《孙子兵法》的基本原则应用在外交、政治、经济、军事等方面，可以说是比较完整的一本著作。如果有人想做出战略决策，就必须要考虑到《孙子兵法》中提到的各个因素。可以肯定的是，目前，在法军的作战条令和重要文件中经常引用孙子格言。我认为，孙子所说的一些基本原理和思想在今天仍具有非常现实的意义。

李长庚：人们说，美国所有的海军陆战队队员都有一本译成英文的《孙子兵法》，作为他们“先进武器”的一部分。我想请问，在您的国家军校里面，也有关于《孙子兵法》的一些相关读物吗？在当今信息化战争时代，您认为《孙子兵法》还能发挥其重要作用吗？

瓦莱丽·尼凯：事实上，与法国人相比，美国人对《孙子兵法》更加感兴趣。因为美国人更为看重的是与中国的战略关系。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法国一些军事家重新出版过《孙子兵法》，他们是非常感兴趣的。据说，拿破仑也曾研究过，但不知是否确有其事。在现代信息化战争中，《孙子兵法》也能发挥很大的作用。如当前的舆论战，就可应用《孙子兵法》中所阐述的心理因素的作用。

李长庚：孙子的一些思想还能够被用来解决当今国际社会上的一些问题吗？比如说，反恐战争、朝核问题等，如果说有的话，那又是哪些呢？

瓦莱丽·尼凯：这个问题很现实，中国也很注重这方面研究。使用武力是要付出巨大代价的，最好是能摧垮敌人的意志，不战而屈人之兵，但也要做好武力准备。因为在向敌人施压时，敌人会感到焦虑和不安，就有可能做出反抗，从而形成当今世界上动乱的局势。过去，西方军事学家在解释战争的整个过程中，往往把使用暴力，通过军事力量的摧毁力看成唯一的取胜之道，这些做法在当今世界无疑是一种冒险。中国的孙子早在2500年前就提出了“不战而胜”的思想，孙子不仅教授兵法，还解读战争艺术，西方许多国家都在应用，因为孙子思想比西方战争理论更切合当今世界的实际。

李长庚：孙子说，“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您能够从孙子的这个观点出发，谈谈《孙子兵法》在军事心理战上的运用吗？

瓦莱丽·尼凯：这个问题在上午的会议中已经谈及，下午我还会就此谈我的观点。在《孙子兵法》中有两个很重要的原则，即：经济和慎战的原则。尽管形势对我们有利，我们可能会赢得胜利，但也必须考虑战争的成本，包括在政治上和社会上的成本，否则对一国政府来说是很危险的。从这个方面上讲，《孙子兵法》是很有现实意义的。无论我们面临何种形势，都要考虑以上因素。冷战以后，西方世界对东方兵学的认识逐步改变，对孙子的战略思想研究越来越重视，正在重新审视孙子，重新认识孙子价值。通过对东西方兵学思想的比较分析，认为孙子的思想更适合当今世界。

李长庚：您知道现在我们中法两国正在举办中法文化年活动，法国总统希拉克前段时间也来我们国家访问，您看中法两国举行这样的活动，是否能用《孙子兵法》的“伐谋”“伐交”思想来进行解释？举办这样的活动对于我们两个大国有什么好处？对于世界和平有什么意义呢？

瓦莱丽·尼凯：中国和法国是当今世界上两个重要的国家，都有着悠久的历史。自从1964年戴高乐政府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之后，两国的关系非常密切。但各国有自己的利益，而两国间也有共同点，即两国都反对由一个超级大国美国主导的单极化世界，因此，中国和法国现在都希望能够建立起一种能够阻止单极化发展的联盟。但法国也注意到中国仍把美国看成世界上最重要的合作伙伴。这几年，中国主办的孙子兵法国际研讨会我几乎都参加，并发表论文。我认为孙子兵法国际研讨会展示了丰富的研究成果，充分说明近年来，中国人对孙子战略思想越来越感兴趣。更好地了解孙子，就能更好地了解中国这个大国的战略思想。 fSkQf8xKFts4xT7Jv1Q2R4qJJDOkNR2hCX7+QGZArQpQjNjyTSJyg8ccSc7Y5nW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