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自序

以小见大的史观

2020年的6月2日上午,我从南京南站出发,乘坐车次为G6的“复兴号”列车来到北京,完成了这本书的签约。那时候这本书还只是一个雏形,但在这一路上,我联想到我所看过的史料,六百年前的人和物似乎一下子在脑海中鲜活起来。

就在六百年前,浩浩荡荡的迁都也是从南京城出发,在当时太子朱高炽的带领下,历时三个月,来到北京,那时还叫北平。他将在这里作为太子,见证一座新城的开始。

数年之后,已成为大明皇帝的朱高炽突然驾崩。他的儿子朱瞻基正在南京祭陵,在得知消息后,冒着被二叔朱高煦中途截杀的风险,连夜赶路,拿命和国运赛跑,路上到底发生了多少惊心动魄的故事,已然不为史家所知了。七天之后,朱瞻基赶到北平,最终打造了“仁宣之治”。

而如今车轮滚滚,走的无非还是历史的轨迹,只不过速度有所差别罢了。

从南京到北京,如今高铁只需用三个小时出头的时间,而这条路,朱棣从登基到迁都,走了足足十八年,朱高炽用了几个月,朱瞻基用了七天。因此难免令人心生感慨,假如明朝能有如今的运输速度,是不是许多历史可以就此改写,许多惊心动魄的故事也许就不会发生。

那我们是该遗憾,还是该庆幸?

这种感慨或许只是文科生一种不切实际的空想,但历史的黄叶,往往并不完全存在于辉煌的律令和浩瀚的史书中,而常常在残垣断壁、古道荒野的秋风中盘旋,并不为人所察知。

汗青正史固然令人心生向往,然闲暇之时,若能从历史的细微处,考证出一二细节,弥补前者的缺失,形成独特的见解,进而赋予历史最为立体化的视角,何尝又不是读史之人的一大乐事呢?

这本《故宫里的中国史》,正是基于这样“以小见大”的史观而写成。

这种史观的来源,大概可以追溯到王国维与陈寅恪两位史家身上,巧的是,两人都与紫禁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王国维自己就是废帝溥仪的南书房行走,死后亦自沉于昆明湖,因此我将王国维的人生看作紫禁城黄昏的剪影写在了这本书的结尾。陈寅恪的家族则是那场戊戌变法的亲历者,他自身也参与了故宫博物院文物的清点工作。

在二者的观点中,王国维所倡导的“取地下之实物与纸上之遗文互相释证”,与故宫史的构建不谋而合,在这座宫殿之中,明清史书里的种种记载,一下子变得鲜活起来;而陈寅恪所谓的“诗史互证”,讲的正是于小处入手,挖掘历史潜藏的必然。

我于治史一途,当然不能及二位先生之万一,但若以这种“以小见大”的史观去看,故宫或是紫禁城,实在不应该仅仅以建筑物单纯视之。专业的古建筑知识是生硬而陌生的,可古建筑群背后的历史细节,大到砖瓦木石,小到器物摆设,往往都和历史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每当我们触摸这些时代的遗存,总是能感受到那些独属于历史细节处的小故事。

《汉书》曾说,天下安危,无非积渐之事。一个延续数百年的王朝,抛开成王败寇,更多则是由日常的琐碎与平庸构成的,这一点,对于在紫禁城内外曾经生活、工作过的大多数帝王将相都适用。这套书从忽必烈千里奔赴燕京城写起,到王国维自沉昆明湖结束,其间无数有名无名之辈粉墨登场,于紫禁城内外,实在别有一番故事。

当事人也许对一切并无察觉,但当我们重新回溯历史的时候,却会惊讶地发现,风起于青萍之末,那些后世的波澜壮阔,往往在紫禁城的细微之处早有体现。

不是吗?阙左门等候上朝时,让内阁和翰林院同处一室,已经为之后大学士晋升体系的固化埋下了伏笔;正德皇帝朱厚照的“远征”志向,很容易能从御窑生产的瓷器纹饰上得到验证;而乾隆帝弘历于宁寿宫区域另起中轴线,虽不能以“风水”曲解,但确实又与清朝的由盛转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也是我在这本书中最想展现的东西,我希望能把故宫的中轴线写成中国元明清三代的政治大动脉,以一种“诊脉”的方式,给予读者一种新的视角,重新去看待元明清那些所谓的“宫闱秘事”。过程自然很难,但如果读者在阅读中,能产生一种“原来如此”的感慨,那将是本书最大的荣幸。

史料和建筑本身是有趣的,但历史有时并不那么有趣,在这里我想分享一点关于写作过程中的故事。

大约在写到万贵妃无子那一段的时候,我很想摆脱传统史料的桎梏,从我熟悉的考古学上挖掘一些内容,比如说把家喻户晓的“鸡缸杯”与万贵妃迫害后宫的行为联系起来。我为此查阅了许多资料,但古籍资料中并无此说,而查到的相关论文中虽有此说法,但都是推测,没法给出出处。

这是一个非常矛盾的过程。从文学的角度来说,这是一个极好的段子,通俗史学想写得有意思,要像讲相声那样,得不断抛出包袱吸引读者;但从史学的角度上,“史学就是史料学”,没有出处的说法,就是不能用,哪怕是通俗史学也是如此。

我在这种纠结的心理下,还是围绕这个段子写了大概一两千字,写得当然很顺畅。但写完之后就开始“不消化”。我无意用“备受良心谴责”这种矫情的词汇,但那两天我的状态确实很差,几乎没法把精力专注在后续的章节中。我觉得必须得解决这个段子的真实性,不然我会持续受到它的折磨。

第二天晚上,我给我的老师、明清陶瓷史专家汪凌川先生发了一个信息,询问他明代官窑制瓷是否会出现私人订制,或者是否有相关的资料可以参考。

汪凌川先生从史料和学术的角度否定了这种可能,并提出宫廷之中并无此惯例,瓷器纹饰都有明确的规制,不会因一个贵妃轻易改变。这个结论让我很惶恐,也很沮丧,在和汪老师交流完后的几天里,秉持着怀疑的态度,我继续疯狂地搜集相关资料,盼望着能发现些什么。

但结果是确认无疑的——至少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明确的资料表明,“鸡缸杯”的纹饰与万贵妃有关,我们只能提出这种推测,而无法加以引申。

这个晚上,应该是这本书写作的一个转折点,我最后删除了这上千字的内容,过程当然很难受,如今回过头来再想,这其实是“以小见大”视角下不可避免的阵痛。

正如不是每一根毛细血管都连接着大动脉一样,也不是所有的细节都关乎历史大背景。我们没法创造历史,只能尽可能地追寻其中的真实。

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最后想说的还是感谢和遗憾。

这里首先想感谢北京墨染九州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推出的这套书系,能有这个得以合作的机会。其中特别要提到21世纪出版公司的王彦老师和我的策划编辑安斯娜老师,我于出版物一途,实在是门外汉,诸多懵懂之处,多亏了两位老师的耐心指点。

在写作过程中,良师益友的帮助更是功不可没。汪凌川老师的慷慨作序,以及其逐字逐句的辛勤批改,于本书裨益良多,汪老师本人在创作中的殷殷教诲,也让我这个不成器的学生深感惭愧;而北京师范大学的陈殿教授和故宫博物院的冀洛源老师不吝提携,为本书寄语推荐,更是令我这个后学感到惊喜。我想在这篇序里向他们表示我真挚的谢意。

此外我的老同学司博、李晓爽、王瑞以及学弟颜顺德,都在文字和图片资料上给我帮助良多,他们大多是文物工作一线的从业者,他们的视角和经历,让我对“以小见大”的史观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我的好朋友孙家锐作为语文教师,在文字校对和一些措辞方面给予我指点,而我的母亲作为这本书的第一位读者,也提出了非常多的看法,并一直予以我鼓励,这很大程度上促使我写完这本书。

最后就是在南京写书的过程中,我的好兄弟兼舍友何程,忍耐了我无数个敲击键盘码字的夜晚,在这本书的序言中,我也认为应该有他的名字。

创作中的点点滴滴,在此一并致谢。

感谢之余,遗憾也兼而有之。

史书浩如烟海,明清史的研习,其最大的难度莫过于在万千史料中寻得只鳞半爪,史书中看尽许多风景,但受限于史观和自己写作笔力的不足,许多精彩之处不得不舍弃,堪称本书的一大遗憾。

我没法肯定地说,那些我所以为的精彩史料若加入书中,能否让内容变得更好或更差,但也许就像钱钟书说的那样,对于吃不到的葡萄,我们不仅能想象它是酸的,也可以想象它是分外甜的。人有时候需要“贵在不知足”,才能多多少少有些盼头。

在这里,我也希望这本书能带给读者一点“不知足”的想法。除了这本书之外,历史还有更大更广阔的空间,等待着我们了解和探索,若此书能有一丝丝抛砖引玉之功,则是我写作最大的动力所在。

以上种种,且为自序。

翟晨旭 0LcA/GOlNfpQajqe4cbg6oNWADwhOuHAQDqqL6xnbZmG2AjyRCqlbDQI0G6mUE0S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