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燮(1693—1765年),字克柔,号板桥、板桥道人,江苏兴化大垛人,祖籍苏州,清朝官员、学者、书法家,画家。“扬州八怪”之一。其诗、书、画均旷世独立,世称“三绝”,擅画兰、竹、石、松、菊等植物,其中画竹五十余年,成就最为突出。著有《板桥全集》。
聪明难,糊涂难,由聪明而转入糊涂更难。放一着,退一步,当下心安,非图后来福报也。
——郑板桥
人人都说潍县新来的县令郑燮是个糊涂官。
潍县的百姓早听说过这个郑燮,他自号板桥,大概是认为自己腰板儿硬的意思。世人都说他诗、书、画“三绝”,尤其擅长画兰竹,听说他曾称竹有三种,“眼中之竹”“胸中之竹”“手中之竹”。明明是一棵竹子,怎么会有三种,这样的人,不是糊涂是什么?
不过他的画是挺好的,他画图只用墨,无论画兰竹石都是一笔勾成,构图简单,但布局却显得十分巧妙,虽只有一种黑色,却能通过浓淡的不同而衬出立体感。他画的青竹、幽兰、怪石风格都独树一帜,很受欢迎。可他的性格却很怪,二十岁中秀才,五十岁才来这里当上官,之前生活一直穷困,虽有一手好画,登门求画者不少,但他却只肯画兰竹石三种,他常言,兰四时不谢,竹百节长青,石万古不败,这些才与他的性格相合。大家爱看花卉美人等风月之物,可即使出到千金他也坚决不画,竹石这些东西看久了又过于单调无趣,喜欢的人不多,所以他生活一直很清贫,这么多年了,他的臭脾气也没见改。
潍县的百姓想,这么一个怪人来我们这里当官,我们真是倒大霉了!
果不其然,郑板桥刚来的第一天,到了县衙,屁股还没坐热,转了一圈后,就下令把县衙的墙壁打了许多的洞。大家很奇怪啊,跑去问他,他说闻到这里满是前任县令留下的俗气,要打些洞来出出气才行,不然他可没法在这里住。好嘛,都说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他可倒好,刚来就把铁打的县衙给捅了这么些个窟窿,还说这是要模仿阮籍的作法。完了,难道我们的大老爷是像阮籍一样的疯子?
这才是第一天,以后的糊涂事多着呢。他来了之后,没事就穿着布衣草鞋往外面跑,也不知去干吗!县吏找他办事,上级下来视察,经常找不到他,派人出去找,他穿得跟老百姓一样,根本没法找啊!有时候按例出巡,他也不打“回避”和“肃静”牌子,不许鸣锣开道,弄得百姓经常冲撞了他,他虽不说什么,大家还是胆战心惊的。胥吏也有意见,这位老爷哪有点当官的威严阿,他都这样,我们在百姓面前还怎么摆官家的气势啊,以后要办事,百姓不怕你,还怎么推行?士绅看了也只摇头,全无上下尊卑,有悖纲常伦理,这样下去全乱套了,亏他还是个读书人呢,真是个糊涂官!
尤其让大家难以忍受的是郑板桥断案居然也这么糊涂,潍县有次发生个官司,一个年轻的和尚居然和尼姑相爱了,这还得了?愤怒的人们把他俩抓去见官,因为他们触犯了清规戒律,要求郑板桥严办。这位糊涂官,听他俩说完个中原委,又问过两寺长老后,当庭宣判他们“还俗”结婚,无罪释放。人们不答应了,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怎么能纵容呢,还居然放他们还俗,岂不是姑息养奸?大家缠于郑板桥,要求给个解释,他可好,说你们不是因为他们是出家人犯了戒律才抓来告官的吗?我判他们还俗,就不再是出家人了,也就不存在犯清规了。他还当庭写了一首诗送给这对和尚尼姑,说什么“是谁勾却风流案?记得当堂郑板桥。”
糊涂官啊,这俩人分明是犯清规在先,他们即使还俗也是以后的事了,难道之前犯的错能一笔勾销?大家都在议论纷纷,这糊涂官的“美名”,不仅县里,全山东几乎都知道了。
郑板桥听说大家都在骂他是糊涂官,他也不恼,干脆挥毫写下一幅“难得糊涂”的字幅,下面还有他题的一行款跋:“聪明难,糊涂难,由聪明而转入糊涂更难。放一着,退一步,当下心安,非图后来福报也”。将其挂在书房里,每日对着它自得其乐,照样过他的糊涂生活,优哉游哉。
百姓知道他不仅不怕骂,反而怡然自得,没有办法,只好自认倒霉。
可是有一年,山东大旱,颗粒无收,饥荒横行。潍县也遭了灾,郑板桥救灾可真不含糊,他下令打开官仓赈货,令百姓凭券到官府借粮,秩序井然;并且大兴工役,修筑水渠,既引水灌田,又以工代赈,招附近的饥民赴工就食;他带头捐出自己的俸禄,号召士绅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责令富户开厂煮粥以供周围的饥民糊口;他查封囤积居奇的不法商人,尽封积粟之家,降低了米价,收集了大量粮食赈灾。靠着这些政策,潍县活下了万余人。
灾荒过去,到了秋天收成的时候,百姓归还不起借的粮食,郑板桥把他们叫来,当面将借条尽皆烧毁,让他们放心回家去。胥吏劝他,当年灾荒时他未经上级批准就擅自开仓放粮,已经触犯了刑律,现在还要把借条都全部烧毁,恐怕会罪加一等。郑板桥说当时情况那么紧急,晚一天都要饿死那么多人,他哪里等得了批复啊。反正大灾过后,老百姓也还不起,你要逼着他们还,不是天灾刚过去又来人祸吗?还说现在烧毁借条是在仿冯驩旧事……又来了,益发听不懂!
郑板桥做事、说话,还是那么地疯癫,可是这一次,无论百姓、胥吏、士绅,都没有一个人再说他糊涂。
果然,郑板桥因为申请救济未等批复便擅自开仓,事后又毁坏借条,触怒了上司,结果被罢了官。
郑板桥临走时,雇了两头毛驴,一头自己骑,一头驮行李,上面几乎全是书画。他做了十年县令,所有的家产就这么多。他走到村口,发现很多百姓都聚在这儿相送,当年那对和尚尼姑夫妻,如今也领着孩子,站在人群中,很恩爱的样子,人们突然觉得,郑板桥不仅现在,以前做的事也不是那么糊涂。
郑板桥当然没有收老乡们的东西,他骑着毛驴,唱着歌悠闲地远去了。
人们说,潍县这么多年,难得才等来这么一个不糊涂的官。
糊涂有两种:一曰真糊涂,不分善恶,懵懂处世;一曰装糊涂,明知黑白是非,却装看不见。郑板桥一辈子都希望自己糊涂,可他发现,小事上他能够做到,可一到大事上,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做有违良知道德的事,对百姓的疾苦置若罔闻,装糊涂,他做不到。
苏轼曾有诗云:“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郑板桥时而糊涂,时而不糊涂。
潍县辞官之后,郑板桥索性不再蹚官场这趟浑水。回乡后,他以画画为生,在竹与兰的清香中度过了他贫寒而有气节的一生。
难得糊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