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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丰顺:厚积薄发我们需要解放创造的思维
QIU FENGSHUN:WE NEED TO FREE OUR CREATIVE MIND

邱丰顺
北京壹玖贰伍文化创意有限公司创始人

邱丰顺,著名设计师、设计战略专家,北京壹玖贰伍文化创意有限公司创始人,北京艺有道工业设计有限公司创始人,中国文化部文创人才训练班特聘讲师,故宫文创研发交流中心艺术设计顾问,敦煌文旅集团文创设计总顾问,中央美术学院客座教授,北京服装学院艺术设计学院硕士研究生导师,西安美术学院创业导师,香港大学SPACE中国商业学院(简称港大ICB)创意与企业战略课程讲师。

2001年-2006年,邱丰顺担任摩托罗拉亚洲区设计总监,主导设计的“太极”系列智能手机是摩托罗拉在亚洲销售最成功的经典手机。2007年-2016年,邱丰顺创建的北京艺有道工业设计有限公司连续获得国际设计大奖,其中2010年创维E11彩电设计、2012年创维Bridge彩电设计及2016年唱吧C1随身卡拉OK麦克风设计获得“德国红点设计至尊大奖(Best of the Best)”。2008年-2013年,邱丰顺受聘为中国创维集团设计战略总顾问,为创维集团建立完整的工业设计战略体系,创维创新设计中心在2013年被认定为国家级工业设计中心。

2010年,邱丰顺投入中国文创产品的开发及文创设计方法理论的建立和推广;2014年,邱丰顺受聘为中国文化部文创人才训练班特聘讲师,为我国的非遗传承人、文创设计师、博物馆文创产品开发相关人员进行文创理论及实务的培训。2019年,邱丰顺受聘为故宫文创研发交流中心产品设计顾问,负责指导故宫文创产品设计开发平台的搭建;协助建立故宫文创产品的设计开发流程及文创IP授权系统,完善文创产品供应链系统。

《设计》:为什么公司起名“壹玖贰伍”?

邱丰顺: 1925年10月10日,故宫首次对外开放。紫禁城这个皇城竣工于1420年,所以2020年是紫禁城建成600周年。我们不要把紫禁城和故宫博物院搞混了。故宫博物院是博物馆,紫禁城是皇城。

“壹玖贰伍”这个公司是2017年成立的,当时我已经有一家专做工业设计的公司,后来因为和故宫的缘分,文创的东西越做越多。恰巧时任台北故宫博物院的院长是我的顾问,我经常向她请教。我9岁第一次去台北故宫博物院的时候就迷上了故宫,这么多年来一有空我就会去看看。2014年,我开始和北京故宫博物院合作,后来就专门成立了“壹玖贰伍”。通常用数字当名字是很难注册上的,而“壹玖贰伍”刚好就很幸运地注册成功了。我的另一家公司叫“奉三无私”,来自故宫里的一块牌匾,是皇帝的家训,讲怎样做一个明君。故宫里面有太多的故事了,是挖不完的。

现在我国最大的文化标志就是故宫,两岸故宫都包括在内,都跻身于世界十大博物馆之列,2015年都庆祝了故宫90周年,体现的是文化传承上的统一。

2001年,我第一次参观北京故宫博物院,那是我抵达北京之后做的第一件事,那是一种梦想成真的感觉,我几乎跪下来亲吻那块土地。多少次在台北故宫博物院里看那些文物的时候我都在想,它们曾经在宫里的时候是怎样的状态?

台北故宫博物院有61万件国宝,北京故宫博物院有180多万件,加起来200多万件,每一件都是精品,如果给每一件都弄一个故事、一个产品出来,十辈子你也弄不完。所以我就跟很多设计师讲,如果你要做故宫文创设计,要有心理准备,十辈子都做不完,心态要摆正,要有一个虔诚的心,不要光想着赚钱。

为故宫做文创还多亏了工业设计给我的训练,让我和一般人看事物的角度有所不同。做产品一定要有社会价值,要产生经济效益,那么就可以倒推,这件东西到底要满足谁?比如,我了解到现在某个人想要有一个很棒的水杯,那我可能会去想故宫里面什么文物与水和杯子有关,就有了方向和线索,这是第一种方法。第二种方法是漫无目的的方法,我就有这个能力。我有很多与故宫相关的书,当看到一件文物觉得很棒时,我就会想这个东西能不能变成什么,和第一种方法的路径是正好相反的。但当要求故宫文创产品一年做1000个的时候,光靠这两种途径就不行了,我们还有一套方法能够实现,就是导入工业设计的技巧和方法论。

当有了数量上的要求时,我们就开发出了更合理的办法,刻意做出很多系列。比如雍正的十二美人图,一下子就有了12件产品,关键的问题是把这十二位美人用在哪里。我们因势利导把她们附加在了睡枕、水杯、镜子和东方美人茶等产品上。

故宫在售的文创产品有9000多个SKU(即最小存货单位),以故宫所有在售商品的销售数据为参考,经过统计,大部分都是100元以下的商品卖得好,因为故宫属于旅游景区那个“赛道”,消费者大多是旅游团,所以客户群的特性会影响设计决策,你要明白设计的东西谁会在哪种情景下花多少钱购买。这种旅游商品大多是冲动型消费,游客并没有预期他要买什么东西,他看到觉得不错,价钱合适就会买。那9000多个SKU分为140多个品类,当中只有40种商品比较容易产生消费行为。

《设计》:“壹玖贰伍”称自己为“以东方美学为标杆的创新设计公司”,已经参与多项我国顶级文化IP创意产品的开发工作。要做出顶级文化IP创意产品,您的团队遵循怎样的设计策略和方法?

邱丰顺: 我现在很大一部分重心放在做文创。文创必须有文化符码,但如果你的控制能力不够,就会变成给产品贴文化符码,那不是设计。文创设计也是设计,但跟艺术不一样,它有一个底线,就是要在规定的时间里把东西做出来,成本也会有限制。它有很多的规范和前提,你就必须运用一些设计方法,才能在规定的时间和合理的成本之下把它做出来。

做文创设计也有很多难点。第一,本科教育里没有这个学科,可能有很多原因,一是没有老师可以教;二是现在总认为文创只是工业设计的一小支而已。目前我国台湾已经有文创设计系了,但是放在设计学院下面,没有单独成立。第二,文创设计需要文化符码,就要求设计师对文化要有更深入的研究,没有文化底蕴的人做不了这个。什么叫有文化?在中国很简单,儒释道先得弄明白。如果肚子里没有墨水怎么挥洒出来呢?所以我经常说,在中国,一个没有中国文化墨水的设计师做不了文创设计师,因为你无法产生文化上的连接,而且这种连接一定是文化已经吸收内化到血液里去了。所以要做文创设计更难,除了文化底蕴的支撑之外,还需要符合几个条件:一是好设计;二是能卖钱。

文创不是必然与古典相关。比如,工业设计里的一支——意大利的Alessi,它很明显是工业设计的产物,但是它带有文化特质,而且它的产品很多都是不用电的,像牙签盒、糖果罐之类的,事实上很多厨房用具本来就不需要带电。这些东西应该算是文创的一个部分,我们叫它“生活美学”。

更明显的文创设计领域是博物馆、美术馆或景区。最明显的则是娱乐IP(知识产权),迪士尼就是最好的例子。所以,现在很多人要创造IP,创造IP很容易,但是把它变成有效的IP是很难的。创造了一个IP之后,你要培养它,培养到家喻户晓,还要有人去收藏,这个过程是很难的。我国现在的IP很少。这就跟我们的动漫影业是一样的,现在懂技术、懂技巧的人很多,动脑的人不多,也就是我们可以弄出很棒的IP形象,但是没有培养IP的人才,不会讲故事是我们的问题。

所以我们要认清楚现状,不要好高骛远,也不要妄自菲薄,更不要自吹自擂,要很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和别人的实际差距有多大。我国文创设计最大的问题是设计的平台还没建起来,设计师的培养与文化是绝对相关的,文化不可能用钱“砸”出来,零星的火花只有连成一片的时候才能变成熊熊大火,才能整体兴旺。现在有看到小火花,但还没连起来。

其实,我国文创设计的普遍问题是没有合格的设计总监,就是在企业里面管设计的总监,这种人合格的还太少,再往下一个层级的优秀设计师多了去了。

现在全世界所有关于设计的、美学的、艺术类的东西,还是西方人把持。在我们的美学教育中就很明显,设计学院不教中国的美术史,现代的艺术教育从包豪斯开始讲起。中国事实上有自己的美学基础,我认为应该有一门中国的工艺美术课,因为我们现在所做的任何产品,包括故宫里面的那些文物,很大一部分事实上是我们对美的定义。

纵观人类历史,最早的设计师是谁?是工匠。甚至北京猿人在开始使用工具的时候会把一个石头磨成锋利的片状,这个就是设计了。我们现在做的事情和他们没什么差异,所有我们做出来的产品,事实上都是人类因为自身能力受限了,所以需要一些工具去延伸机体的功能。但是设计学院不从那边开始追,就直接讲包豪斯是现代设计的起源地。这样讲当然没有错,但是我国的设计史也要填补,比如我国制造得最早的车、冰箱、电扇等。

我国悠久的历史文化沉淀确实会形成一种压力,让现代人感觉无法超越,所以我们今天要思考,这所谓的压力怎样转换成题库、素材,我们要学的是创意的思维、解放的思想。

很多人问我,中国未来的设计要怎么去走。我说很简单,回到找自己的根。这个系统有几千年的传承,我们去世界舞台玩,谁能玩得过我们?我国有一句话叫“取法乎上,仅得其中;取法乎中,仅得其下”,我们现在把西方的东西抱着跟宝贝一样,但你把西方的这些东西学得再怎么厉害,也不大可能超越他们自己人。所以我们要去思考,我们不要敝帚自珍,也不要觉得全世界都不好,你要在看到别人好的地方的时候,回头看看你的根在哪里,然后你要珍惜自己。如果不是你自己设计出来的东西,你永远就是跟着别人走,学到人家的皮毛而已,没有学到精髓。

现在整个社会环境变化太快,人性也比较复杂。我们现在讲“术”,就是技巧,中国人学技巧很快,但是学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上不去了,你没有学到那个“艺”,“艺”才是精髓。两者不可偏废。

《设计》:您从何时开始关注并参与设计赋能非遗保护的事业?担任故宫文创研发交流中心艺术设计顾问一职,您给故宫文创的发展做了怎样的规划?

邱丰顺: 很多非遗转化的过程会受到限制。大师分好多种,一种是他在艺术上的造诣很高,工艺也很好,基本不需要外界的帮助。还有一种是有工艺,但艺术的部分比较弱,尤其是不符合现代人的审美标准,这时候设计就有发挥的空间。合作中我一直秉持向大师请益的心态,而不是我来指挥的心态。虽然很多大师的艺术形式不符合现代审美,但是人家做设计已经三四十年了,都七八十岁,怎么可能听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指导。所以,要讲究方式。

故宫事实上没有延伸出知名的IP,毕竟故宫的名号太大了,要做出一个能够代表它的IP难度颇大。

故宫的文创授权是把元素开放给设计方,设计出相应的东西以后,故宫审查委员会进行审查,通过之后设计方进行生产,故宫提供线上、线下的销售渠道,产品会有故宫相关的标识,不能通过故宫以外的渠道销售,销售以后进行分成。这种模式的好处是故宫没有销售压力,卖得好不好都是设计方要关注的问题。我们之前曾经弄过缂丝云锦,一把宫扇卖到9000多元,结果一年卖不到一把。缺点是没有引导性。我帮故宫文创研发交流中心导入了产品开发体系,它没有设计队伍,建立这个体系以后,有人要和它合作,就可以按照这个体系来做。我还用一些方法帮故宫开发其他元素。北京故宫还计划建一个北院,参考台北故宫博物院专门做展览用。

《设计》:您曾在题为《设计引爆新商业》的演讲中提到“具备文化萃取、消费体验和社群运营三大核心要素的新商业”,设计如何才能“引爆”这“新商业”?

邱丰顺: 我们做设计的从新艺术运动时代一直推到今天,每一个时代所强调的关键元素都不太一样。比如,20世纪早些时候很重视生产,谁能够更快地把东西生产出来,谁就厉害。所以,那时候设计要配合设计出一些能够快速生产的东西,20世纪四五十年代的人要求不高,有东西能用就好了。后来,人们的要求越来越高了,就变成了功能需求,同样一个杯子,三种功能的就赢过两种功能的。再后来要求品质,要耐用,然后又加了科技。20世纪末,设计本身被高举了,因为Frog Design公司提出了“form follows the emotion(形式追随激情)”的理念。因为制造、品质都已经不是问题,设计师想到的造型都可以被做出来,设计师就开始把个人情感注入产品里面。这个时期产生了很多设计大师。大家购买的原因不是功能或品质,而是大师的签名。比较有名的是斯塔克,从建筑一直到苍蝇拍都有设计。另外一个有名的例子是Swatch手表,让手表成为一种装饰品,功能之类都是次要的。

后来就转成用户体验,而体验的下一步就是情感文化。人们要和购买的商品产生一种情感认同,产生“这个东西是为我而设计的”情感,有情感上的交流,所以就有了“果粉”“米粉”等群体。

品牌不再像以前那样,只需要塑造一个很棒的形象,消费者因为羡慕这个形象而会想拥有这个产品来彰显自己。现在其实很多人不再迷信名牌,而是会考量这个品牌的理念跟我的“三观”是不是一致,当你认同它的时候就会去支持它,不认同的产品再便宜也不要。所以,现在品牌已经放下了身段。你看苹果的店都叫“体验店”,导购就像朋友,你买不买都没关系,通过情感会渗透出一种文化,最终你认同了它的文化,就会产生消费,消费了以后这种文化认同越绑越紧,而且会变成一个螺旋状,你越认同就会越往上走。

《设计》:在您看来,什么样的设计才能代表中国设计?

邱丰顺: 这也是我每次去设计院校演讲的一个主题。

形式是中国人的风格和历史传承下来的,最有名就是明式家具,现在很难突破,这就是中国风格。中国风格表现最多的是建筑。现在大都市里的摩天大楼没有中国元素,因为中国历史上没有那么高的建筑物,所以很多人会在一个建筑物上面放一个大屋顶,那是一种误用。中国风格一定会跟中国的文化、历史这些图腾有关系,或是基于为中国文化、中国人服务的设计,这才叫中国风格。

我经常举这个例子,几年前中国的一个汽车厂家说要设计出中国的法拉利。而法拉利之所以称为法拉利,是基于其本国的历史文化。为什么法拉利敞篷车很多?还专门有一个颜色叫法拉利红。因为意大利生产法拉利的地方是沿着地中海,四季如春,开敞篷车可以看风景,享受人生。为什么美国没有这样的文化?美国没有地中海,还常需要横越大陆,人的个子也大,所以美国的车都很大,跟房子一样。日本资源紧张,汽车要越做越小、越好维修,很注重细节。

所有的设计一定要回到生活方式上。中国汽车工业发展时间尚短,还没让我们的文化沉淀在汽车上。法国人或意大利人会觉得美国人不会喝咖啡,没有咖啡文化。这些差异就和生活方式相关。

所以要有中国风格之前,我们得先找回中国人独有的生活方式。现在的生活方式和以前不太一样,节奏也更快。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中国的家具设计现在陷入了一个瓶颈。中国以前有卧榻,朋友来了,两个人席地而坐,喝茶、品酒、聊天。现在朋友来了,就往餐厅里的餐桌旁一坐,我们现在生活方式、住家环境大多西化,更多的年轻人喜欢宜家的东西,毫无违和感,毫无抵抗地就进入中国的千家万户。

太极紫砂壶

无论外来的还是自己发展的都不重要,最适合你的最终会沉淀下来变成你的。

《设计》:什么是好设计、好设计师、好设计奖?

邱丰顺: 我年轻的时候曾看不起某明星,觉得他净拍烂片,后来我有一次听收音机里某明星的访谈,当主持人问他,“我听说你拍了好多部电影都没有得过什么奖,你会不会很郁闷?”某明星说,“不会。我拍片的目的很简单,有人花了两个小时看我的片,他走出电影院心里很快乐,就够了。”我觉得他讲得有道理,不是每一个人看电影都要像上课一样,要学到深刻的人生道理,搞得自己太累了。于是我的头脑开始转变了。问什么是好设计,我讲个真实的经验。以前在摩托罗拉的时候,摩托罗拉最畅销的手机,卖了1.3亿部,就是超薄款V3。它的设计师那时才刚毕业1年多而已,他因为这款设计被全球293个杂志采访,是很棒的设计师。而实际上这个案子在摩托罗拉内部原本是毁誉参半的,很多人不想让它上市,因为摩托罗拉有很多对产品品质的规范,它是不及格的。比如,它的超薄是牺牲了按键的行程舒适度换来的。摩托罗拉专门验证使用体验的部分就给它不及格。除此之外,为了把厚度压缩到14cm以内,牺牲了很多东西。但是当人们拿到了这部很棒的手机时,其他方面都可以忍受了。我于是在思考一个问题,如果设计师当初没有来到摩托罗拉,或者当时我们因为体验不及格而不让V3上市,那么市场会不会就有遗憾,或者说其他符合标准的款式是不是也有机会成为当年的爆款。所以,很多东西有太多偶然性的成分。

在我看来,现在全世界最难拿的奖是日本的G-Mark设计奖。它非常严格,要求必须是上市一年以上的产品,有销售成绩才能去参赛。此外,它的评审过程也是非常艰苦的。我认为它是现在含金量最高的设计奖,没有商业化,完全是日本政府出钱支持的。

这里还有一个非常大的悖论,一个东西非常环保,而且各大设计比赛都认为它环保,但有可能你因为用了环保的材质而受限,比如环保纸发黄,设计出的东西就没有白色的那么吸引人,消费者就不会购买。那么,这是不是好的设计?

各大设计比赛对好设计的定义和标准其实都有一些权重的不同侧重,获得iF金奖的产品参与G-Mark评比可能都没有入围,这也很正常。但通常环保性会被高举,美学会起很大作用,因为它比较容易被感知;功能也很重要,当你设计出一个全世界绝无仅有的功能,就很容易被感知;再往上是经济性、市场性。DIA(中国设计智造大奖)比较独特,讲求“社会影响力”,比如现在疫情防控期间,有人设计了一个给患者佩戴的面罩或者快速检测的试剂,这个影响力就很大了。

有一年DIA第一名的Sony产品是教导儿童动手学习编程,让没有任何科学基础的儿童通过产品学会编程,它不一定好看,但是社会影响力很大。

“什么是好的设计”是我演讲的一个重点。我定义“好设计”分三个方面:一是能够打动人心。比如这个东西很好看,这个东西很好用,这个东西是为我而设计的,解决我的痛点。人的感性就和男女朋友谈恋爱一样,“这个好漂亮,我很喜欢”。二是理性。理性的部分包括这个产品值多少钱,有没有符合我的标准,有没有环保。三是消费者会不会掏钱来买。如果这三个都符合,就是好设计。如果更细分,就还有品牌设计语言在里面。

一定要记得设计最终要产生经济效益,如果不产生经济效益,不考虑经济效益,那么你不是设计师,你是艺术家。我经常跟很多设计师讲,设计不能单独存在,它单独存在没有意义。设计一定有一个要满足的对象,就是买单的那个人,但是买单之前你要通过好几关,如果你在企业里面,要先通过设计总监,做出符合品牌的设计。所以,工业设计师在今天的中国跟20年前比起来,地位和影响力都下降得蛮严重的。

20年前设计一个手机,样子好看就好了,现在不是。现在你买东西回家,第一件事是手机连上网,然后下载一个App。现在很多东西还要有社交属性,设计师以前一个人就搞定了,现在很多不同领域的人都要参与进来,设计师的权重被分掉了。

现在手机、家电等的设计都在趋同,走极简风。中国现在很多的设计都往苹果方向去弄,我形容现在的趋势叫“设计性冷感”,这是趋势,但是一定会有“反动”。苹果已经开始在“反动”了,它新出的机型有好几个颜色。人到最后就不想跟别人一样,在没有主见的时候我要跟你一样,但等到大家都一样的时候,我又不想跟别人一样,这是人的天性。

《设计》:请您以一位资深工业设计师的身份,给青年设计师和设计专业的学生一些建议。

邱丰顺: 首先要做你喜欢做的事,然后再考虑你有能力做的事。你需要先喜欢“设计”这个事情,把它放在第一位,因为你爱它以后你才会投入,才会达到在这个领域平均水平之上的水平,那么你所期望的那些东西就会随之而来。所以,首先你要爱它。

我觉得现在很多年轻人不快乐主要有以下几个原因:一是随波逐流。看网红好我就要去当网红,但这些东西是一直在变的。工业设计发展的这30年来,经历过几次大的波折,比如20年前很多工业设计师转行去做UI设计,因为觉得它特别火。后来又变成UED,最近是服务设计(Service Design)。我觉得回到问题的源头,前提就是你喜不喜欢它。如果你喜欢那就去,但如果你只是随波逐流,我觉得就有待考虑。

二是欲望很大,但能力没跟上,总想一蹴而就。凭我多年的设计经验,世界级的大师也看过不少,严格来说,设计还是要有一些天分的。但是设计没有天才的,我听说过音乐天才、数学天才,就没听说过设计天才。一个人高校毕业的时候,他的人生第二次教育才刚开始,一个更宽广的社会大学才刚开始,而且这一次的学习更关键,没有老师,没人给你打成绩,都是靠你自己。

三是要爱你所做的工作。常言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认为刚好相反,人就是要快乐,要用快乐的心情去做事。如果你觉得学习不快乐,你把它当成玩就好了。你选行业也是一样,与其做一份薪水很高但很不快乐的工作,还不如选一个很快乐但薪水不一定高的工作,做久了以后薪水就会高了。

我有一个哲学,就是快乐哲学。你不要说我现在很痛苦,三年以后我就能快乐了,不要,你现在就要快乐。我所谓的快乐不是说放纵自己,而是从心里愿意去做这件事情。其实严格来说,设计师这个行业是很苦的,理性的人是不会选择这个行业的,因为你接到一个案子后,24小时都在脑中转,不像生产线上的组装工人,组装完了拍拍手回家了。对优秀的设计师来说,没有下班的时候,但是他在享受这个过程。我不太相信设计师每天在高压的熬夜加班之下会弄出好东西。

我评估设计品质的时候,有一个“百慕大三角”作为衡量标准,三角形中间代表设计师的价值,三个角上分别是时间、金钱(成本)和品质,这三个东西是互斥的。你要有好的品质,就要花费足够的时间,要花更多的钱。所以,如果我来评估两个设计师的设计能力和价值,首先我会考虑他们在同一时间和同一薪资水平前提下,哪一个的设计品质比较好。

中国设计师的设计品质为什么不高?因为给的设计时间很短,报酬也很少,而“百慕大三角”是互斥的。中国设计师的价值现在显然是被低估了,但是和国际企业比起来仍有一段很大的落差。所以,设计师一定要投入很长的时间去学习很高的水平,才能够得到很高的报酬。

《设计》:请和我们分享一个您关注的行业热门话题或正在开展的项目。

邱丰顺: 我现在关注的就是文创这个“赛道”。

文创最大的特征就是它不是发明,不是刚需,但它会渗入每一个“赛道”。就像你并不缺衣服,但为什么还要再去买一件Hello Kitty的衣服?你不缺杯子,为什么看到猫爪杯还是要去抢购?因为你要的不是它们的功能,而是情感上的互动和文化上的认可。所谓文创发挥到极致就是IP化和收藏。这和功能没关系,完全是满足文化和心灵的那部分需求,这就是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中的高级需要。

文创现在还处于一个很初级的阶段,与网红经济结合可能会更好,因为网红有流量,要流量变现就需要带货,帮别人带货肯定是不可持续的,卖自己开发的、带有自己属性的东西那就不一样了,比如李子柒。这种IP化的过程比较容易去推展文创商品,原因很简单,因为它不是刚需,一定要创造一些有辨识度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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