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今天所知的角斗比赛——武装角斗士之间两两肉搏直到一方死亡——从公元前 3 世纪起就成为罗马人生活的一部分。然而,这些竞赛的确切起源仍然是个谜。过去和现在的历史学家之间唯一的共识是,角斗士比赛并非起源于罗马。
在坎帕尼亚的帕埃斯图姆发现的这幅墓葬壁画是目前已知最早的角斗士画像之一。
在罗马的戴克里先浴场装饰有一幅浮雕,上面描绘着一名胜利的追击角斗士( secutor )。
从广义上讲,角斗士的起源与重要人物葬礼上的血祭有关。在早期文明中,葬礼仪式中的活人献祭并不罕见。1922年,考古学家伦纳德·伍利(Leonard Woolley)发现了美索不达米亚的乌尔城,发掘出了今天被称为“死亡之穴”的王陵。这些古墓可追溯至公元前 2600 年,是集体殉葬的遗址,墓中王室家族与他们的殉葬随从埋在一起。因为这些随从的尸体在被发现时排列得整整齐齐,伍利猜测他们在到达最后的预定位置前就已服下毒药。
葬礼上献祭活人也是地中海文化的一个特征,比如青铜时代希腊的迈锡尼人就会在阵亡战士的葬礼上进行活人祭祀。他们相信洒在阵亡战士坟墓上的鲜血会帮助阵亡战士们走向来世。在《伊利亚特》中,荷马是这样描述阿喀琉斯是如何缅怀倒下的帕特洛克罗斯的:
然后他完成了艰巨任务,用他的青铜剑杀死了勇敢的特洛伊人的十二个高贵之子,点燃了柴堆,让无情的火焰蔓延。然后他呻吟了一声,并叫了他朋友的名字:向你致敬,帕特洛克罗斯,尽管你已在冥府。看我如何履行我的承诺。勇敢的特洛伊人的儿子们,火焰会将你们一并吞噬。而赫克托耳,普里阿摩斯之子,不会被火焰所噬,而是被狗撕咬。
——《伊利亚特》,荷马著,塞缪尔·巴特勒译
古代苏美尔城市乌尔的王室陵墓,位于如今的伊拉克。在乌尔城遗址中发现为贵族举办的葬礼仪式中有活人祭祀的环节。
费斯图斯,2 世纪的学者,他认为角斗士的对决一开始实际上是作为一种并不那么残忍的替代品,以取代在战士墓前进行活人祭祀的活动。之所以发展成后来罗马流行的角斗表演,经常被归因于伊特鲁里亚文明,这一文明大量借鉴了希腊文明,又将其许多习俗传给了罗马人。众所周知,伊特鲁里亚人会在己方战士的墓前以战俘献祭,公元前 1 世纪大马士革希腊作家尼古拉乌斯的一句话也证实他们曾举办角斗比赛:
罗马人组织的角斗士表演,是从伊特鲁里亚人那里学来的习俗,不仅在节日时,在剧场里,在宴会上也会举办。有些人经常邀请他们的朋友来吃饭娱乐消遣,除此之外,可能还会安排两三对角斗士。当大家吃饱喝足后,便开始看角斗士表演。当有任何一个人的喉咙被砍断时,观看者们就会兴奋地拍手。当时,甚至有人会在遗嘱中明确表示,在他死后,他买来的最漂亮的女人要互相角斗,还有人可能会指定自己最喜欢的两个男孩来打斗。
——《欢宴的智者》,阿特纳奥斯著,S.道格拉斯·奥尔森译
几个世纪以来,尽管缺乏确凿的证据支持,罗马角斗士起源于伊特鲁里亚人的理论依旧被广泛接受。值得注意的是,在伊特鲁里亚古墓发现的绘画中没有关于角斗比赛的描绘,而一般考古学家是将这些材料视为原始史料。最接近的例子是公元前 6 世纪在意大利中部塔尔奎尼亚的奥古斯墓中发现的伊特鲁里亚壁画。壁画中,一名男子被另一名用皮带牵着野猫的男子攻击。伊特鲁里亚理论的支持者认为,这幅壁画描绘了动物狩猎的场景,这一“节目”在之后出现在了角斗士表演中。持反对意见的人则认为,仍没有迹象表明武装战士在相互打斗,这种关联只是聊胜于无。
一位 19 世纪艺术家所描绘的《伊利亚特》中倒下的英雄帕特洛克罗斯与丧葬柴堆。
这幅公元前 6 世纪在塔尔奎尼亚奥古斯墓中发现的伊特鲁里亚壁画,可引导出角斗士比赛起源于伊特鲁里亚的理论。
此后,20 世纪中叶,在意大利坎帕尼亚发现的壁画为角斗士起源之争提供了新的证据。在帕埃斯图姆市发现的一幅公元前 4 世纪的壁画描绘了葬礼上的一些比赛场景,包括一场战车比赛和两名手持盾牌和长矛的男子之间的打斗。站在两名战士身旁的官员模样的人说明了这是一场人为组织的比赛,而不是斗殴。
由于坎帕尼亚最初是希腊人的殖民地,有可能是在该地区,人们逐渐以两名战士之间的殊死搏斗取代了葬礼上的活人献祭环节。有一点毋庸置疑——坎帕尼亚变成了罗马时期角斗士的活动中心,顶级的角斗士学校和第一座石结构的竞技场都坐落在那里。后来恺撒大帝在坎帕尼亚的卡普亚城也拥有一所私人角斗士学校。
随着时间的推移,角斗士表演作为葬礼仪式的宗教意义逐渐淡化,这项活动开始变成纯粹的体育活动。基督教作家德尔图良(160—220)在谴责角斗比赛时抓住了这一点:
这一最著名、最受欢迎的表演还有待审视。自其成为一项服务以来,它就被称作“丧葬角斗”( munus )。古人认为,这种形式的表演是为死者提供的服务,而且与之前的残忍相比更温和、更文明。因为德尔图良的《论演出》是一篇从道德层面讨论罗马角斗比赛的论著。
自古以来,人们相信死者的灵魂是要用活人的鲜血来抚慰的,所以在葬礼上,他们用俘虏或买来的地位较低的奴隶进行活人祭祀。后来这竟然成了一种乐事,他们倒也可以以此来遮掩对神灵的不敬。那些被买来的奴隶穿上最好的武装参加训练——训练的内容是如何被杀死!——然后在指定的葬礼上在坟墓前厮杀至死。他们在谋杀中找到了死亡的慰藉。这就是丧葬角斗的起源。但渐渐地,他们的高雅情趣和残忍同步进化;就因为节日上少了点乐子,他们就要让凶残的野兽加入,把人的身体撕成碎片。用来抚慰死者的东西被视为葬礼仪式。这就是偶像崇拜,因为偶像崇拜也是一种葬礼仪式。这两者都是为死者提供服务的,因为他们就宿居在死去恶魔的形象中。
——《论演出》,德尔图良著,S.塞尔沃尔译
首次罗马角斗比赛是在富有贵族的葬礼上举行的。这种类型的葬礼被称为丧葬角斗,是死者的家人对死者履行的义务。这一死后义务有两个目的——一方面是为了纪念死者,另一方面是为了提高举办葬礼的家庭的声望。家族名声在古罗马非常重要,尤其是在贵族、统治阶级和少数控制元老院的权贵家族中。死者的成就不仅是对生者的提醒,也是一座闪亮的路标,鼓励家庭成员用它来衡量自己。因此,丧葬角斗提供了一个完美的借口,以死者的成就为幌子,炫耀生者的地位。出于这个原因,私人资助的丧葬角斗越来越奢华,花费越来越高昂,逐渐变成专为娱乐大众而设计。
中世纪对罗马共和国时期丧葬角斗战士的描绘。
第一场有记载的罗马丧葬角斗发生在公元前 264 年,是为了纪念一位名叫朱尼厄斯·布鲁图斯·佩拉的贵族。在这场丧葬角斗中,三对角斗士——他们被称作“ bustuarii ”,由“ bustum ”演变而来,指葬礼上火化尸体的柴堆——在罗马的屠牛广场(Forum Boarium)上两两决斗。在近 50 年后的公元前 216 年,执政官马尔库斯·埃米利乌斯·雷必达的儿子为纪念父亲举行了为期三天的丧葬角斗。有 22 对角斗士在罗马广场上表演。公元前 183 年,为了纪念普布利乌斯·利西尼乌斯而举行了一场规模更大的丧葬角斗仪式。这场比赛持续了三天,有 60 对角斗士参加,并为现场观众免费发放肉食。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丧葬角斗的规模和知名度都与日俱增。随着罗马疆界的扩张,贵族们变得更加富有,他们举办的丧葬角斗也变得更加奢侈。
公众对此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人们知道每一次丧葬角斗都会是一场盛大的活动,之后还会举行宴会,提供的食物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异国风味,包括野猪、野禽和母猪的乳房。在这个时期,对于渴望笼络人心的高调权贵来说,举办丧葬角斗的代价再高也不为过。
马尔库斯·埃米利乌斯·雷必达是一位受欢迎的战斗英雄、贵族和执政官,他的丧葬角斗持续了三天。
李维在 142 卷书中写下了不朽的罗马史,此书在他有生之年成为一部备受推崇的经典之作。
古罗马历史学家李维对阿波罗神节的描述非常重要,这不仅是一份历史文献,还记录了罗马人看待世界的迷信方式。虽然不祥之兆要认真对待,但如果向诸神献上合适的供品,也可以避免灾祸:
阿波罗运动会在前一年举办过,当总督卡尔普尼乌斯(Calpurnius)提出第二年是否继续举办时,元老院通过了一项法令,称此项运动应当从此以后一直保持下去。今年观测到了一些征兆,并适时将它们记录下来。协和神庙顶上的胜利女神雕像被闪电击中,滚落到三角楣正前方的外墙上,被卡在那里没有再往下掉;在阿那格尼亚(Anagnia)和弗雷格莱(Fregellae),城墙和大门都遭到了雷击;在苏伯特姆广场上,鲜血流了整整一天;在埃雷蒂乌姆(Eretium),下了一场石头雨;在雷亚特(Reate),一头骡子产下了后代。面对这些不祥之兆,他们献祭成年男子以赎罪;还特别指定了一天为代祷日,并命令人民参加为期九天的宗教仪式。
——《罗马史》,李维著,B.O.福斯特译
古罗马广场的遗址今日仍然是旅游的热门景点。
“当大家吃饱喝足后,便叫来了角斗士。当有任何一个人的喉咙被割断时,他们就兴奋地拍手。”
在罗马共和国早期,丧葬角斗由私人出资,不受国家监管。而国家自己举办的公开比赛则叫作赛会( ludi ,包含宗教、体育竞技和文化活动的节庆),通常是为了感谢诸神或纪念军事胜利而举办。最古老的赛会是埃奎里亚节( Equirria )和康苏阿里亚节( Consualia ),是为了纪念古罗马战神马尔斯和农神康苏斯而举办的赛马表演。随着共和国的发展,罗马历法中增加了越来越多的赛会,比如为了求得好收成,在春季举办的芙洛拉节( Ludi Florales ),与会者会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观看各种马戏比赛,最后向芙洛拉女神献祭。
公元前 218 年,罗马对其宿敌迦太基发动第二次布匿战争。卡普亚城于公元前 216 年被迦太基主帅汉尼拔占领,彼时的赛会请求阿波罗神帮助他们,将迦太基人驱逐出卡普亚城。众所周知的是,首次阿波罗神节实际上是被打断了的。当时有人高喊,敌人到城门口了。观众以为汉尼拔真的来到罗马要将其洗劫一空,都纷纷跑去拿上武器,结果发现是虚惊一场。当时喊的那句“汉尼拔在城门前!”( Hannibal ante portas ,指兵临城下,情况危急)很快成为一个流行谚语。公元前 211 年,卡普亚城被罗马军团夺回,汉尼拔被逐出意大利半岛。从那时起,古罗马人每年都会庆祝阿波罗神节。
阿波罗神节还为观众提供了除丧葬角斗外最常见的两种娱乐形式:戏剧( ludi scaenici )和战车比赛( ludi circenses )。罗马戏剧由默剧、喜剧和哑剧组成,主要是为取乐而上演的低俗闹剧。许多罗马贵族认为这种戏剧是对罗马价值观的侮辱,并坚决抵制这些演出。这也得到了元老院的支持,元老院为此颁布法令,禁止建造用于戏剧表演的石头建筑。结果,每场戏剧演出都必须先建造木质建筑,演完之后再拆除。罗马精英对于戏剧的憎恶贯穿始终。戏剧演员被认为是低级的,在社会阶层中也只比角斗士略高。尼禄皇帝后期醉心舞台,致使他自己的禁卫军忍无可忍,转而叛变。罗马参议员兼历史学家塔西佗在提到戏剧时的质疑态度与他看待角斗比赛的观点如出一辙:
这面 1 世纪的浮雕展示了马克西姆斯竞技场上举行的战车比赛。
在我看来,我们这座大都市有一些古怪又典型的恶习,几乎在母亲的子宫里就开始了——对戏剧演员的热情,对角斗士表演和赛马的狂热。
——《编年史》,塔西佗著,阿尔弗雷德·邱尔基、威廉·布里德里布译
与戏剧相比,战车比赛在罗马则备受大众喜爱,是被狂热追捧的盛大比赛。它如此受欢迎,以至于伊特鲁里亚国王塔克文·普里斯库斯专门建造了马克西姆斯竞技场来举办战车比赛。马克西姆斯竞技场首次启用便是在壮观的罗马节上,用于举办了持续多天的战车比赛。竞技场最初是用木头建造的,是一个巨大的U形竞技场,其阶梯式座位可容纳约 15 万名观众。
比赛包括四支队伍——红队、蓝队、绿队和白队——每支队伍都有罗马各阶层的狂热爱好者。尼禄是这项活动的热烈支持者,有时他甚至会亲自驾驶战车下场比赛。通常赛车手驾驶两到四匹马的赛车绕中央柱状障碍物跑七圈,就算完成了一场比赛。每一场比赛都激烈无比,车手们用缰绳把自己绑在战车上,拼尽全力让其他车手发生意外。无论是马还是人,赛场上的死亡都很常见。
一面浅浮雕上描绘了早期角斗猎士同一头狮子、猎豹和熊作战的情景。
公元前 2 世纪,随着野生动物的引入,马克西姆斯竞技场的赛会出现了新的转折。罗马公众对引入外来动物的比赛非常感兴趣。那些不同寻常、更为可怕的生物具有特别的吸引力,最受欢迎的动物包括大象、狮子、老虎、熊、野山羊和骆驼。庆典活动的承办方慷慨解囊,命人将来自北非和近东的动物诱捕进笼子并运到首都。这些动物被关在笼子里,经过马车、船舶的运输,颠簸几周之后,才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并且常因为恐惧、饥饿和疲惫而处于半疯癫状态。当置身于人声鼎沸的竞技场中,面对众人灼灼的目光时,一些动物甚至会龇牙咧嘴地攻击观众。
诗人克劳狄安描述了外国动物对罗马公民的吸引力:
曾是森林王者的野兽,如今在富丽堂皇的竞技场中供人取乐。獠牙尖利令人胆寒者,鬃毛华丽令人惊叹者,耸毛戴角令人畏惧者——林中一切美好的生灵、恐怖的野兽,都在此了。
——《在斯提利科执政期间》( On Stilicho's Consulship ),克劳狄安著
不久之后,人们决定将这些“林中猛兽”放养在竞技场周围的自然栖息地,尽管这些自然栖息地是人造的。在竞技场周围展示异国动物是一回事,在战斗中见到它们则是另一回事。马戏团建造了由树木、灌木丛和圆木组成的人造森林,为野兽斗猎或动物狩猎提供了舞台。在这里,这些动物会从笼子里被放出来,然后被斗猎士用矛、弓和箭猎杀。
对大象的屠杀最初始于游行结束后的马克西姆斯竞技场。
这是公元前 146 年罗马人洗劫迦太基的一幕。弩炮的木桩上所刻的文字是“必须毁灭迦太基!”( Delenda est Carthago! ),演说家加图的每一次发言都以此结尾。
竞技场内的赛会成了罗马展示对其征服领土统治权的绝佳机会。自罗马军团首次侵略周边领土时,这一活动就开始了。公元前 252 年第一次布匿战争期间,执政官凯西里乌斯·梅特卢斯(Caecilius Metellus)在西西里战胜迦太基人后捕获了 100 多头大象,并把它们带回了罗马。作家兼军官老普林尼在书中记录道:每一次在马克西姆斯竞技场被展览示众的大象,都会被屠杀,因为没有人知道该拿它们怎么办。
罗马与迦太基的第一次布匿战争以罗马占领西西里岛告终。公元前 146 年,第三次布匿战争结束,罗马人终于彻底打败了迦太基人,并将他们的首都夷为平地。罗马人在此燃起熊熊大火,时至今日,在这座城邦遗迹中仍可以看到石头上烧焦的痕迹。罗马在打败迦太基后并没有止步。同年,罗马军团残酷镇压了科林斯的一场起义,然后洗劫了这座希腊古城。
针对迦太基和科林斯的军事行动及结果释放出一个明确的信号,即罗马绝不容忍任何异议。军事上的胜利还为罗马执政者的金库注入了大量财富。最重要的是,公元前 146 年,罗马完全控制了地中海西部,轻松证明了自己的力量势不可挡,即使是最伟大的古代文明也无法战胜它。
“因为节日上少了点乐子,他们就要让凶残的野兽加入,把人的身体撕成碎片。”
图中提比略·格拉古在罗马公民大会上投票罢免了保民官奥克塔维乌斯。
但罗马崛起为世界超级大国也意味着一股新的、未曾被预见到的力量的到来,它改变了罗马的历史进程。这股力量便是军方的“硬汉”:野心勃勃的统帅们撕毁了宪法,主宰了共和国的最后几年。为了掩盖他们的罪行并赢得民众的支持,这些人开始为大众提供越来越奢侈的游戏。他们与绝对权力只有一步之遥,这“一步”便是元老院的阻挠。元老院的存在阻止着专权者的出现。
当罗马军团以雷霆万钧之势横扫域外文明时,元老院在国内却表现得一如既往。然而,罗马获取的大量土地与战利品将一切都改变了。
几个世纪以来,元老院一直为骑士贵族(Equestrians)所控,少数精英贵族垄断了所有的政府要职。从国外掠夺来的财宝源源不断地流入这些家族,让他们大发横财。许多人斥巨资买下农民的小片土地,兼并为大型地产。
小农场主被征召入伍,田地无人耕种,而且农场常常因农场主陷入债务危机而荒芜、瘫痪。有权势的元老们很快将田产收入囊中。农民们别无选择,越来越多的人被迫沦为失地平民,靠在罗马工作谋生。这个包括退伍军人在内的庞大的群体开始心生不满,在元老院众财阀的压迫下怨声载道,群情激愤。
元老们选择无视平民的困顿,如黄金般的麦穗源源不断地填满了他们的粮仓。在提比略·格拉古和盖约·格拉古这两位充满理想主义的平民保民官兄弟出现之前,几乎没有人能改变这一局面。格拉古兄弟曾进行一项广受人民支持的土地改革,通过土地改革,似乎恢复了一丝共和国体制往昔的公平公正。
格拉古兄弟的改革旨在重新分配罗马占领的新土地,将元老院掠夺没收的农田归还给平民,使耕者有其田。元老院显然不会遵从这些举措,于是格拉古兄弟通过当选为平民保民官,来推动这些措施的落实。这是一个为保护平民利益而设立的政府官职,他们有权通过罗马公民大会进行立法。当格拉古兄弟强力推行了这一政治策略时,元老院能做的只有妥协。
由此产生的报复按照熟悉的套路展开,即针对个人的突然袭击。公元前 133 年,几名元老院议员在卡比多山乱棍打死了提比略,12 年后,他的弟弟盖约也以相似的方式惨遭杀害。欣慰的是,盖约在被谋杀的那一年,拆除了罗马竞技场的座位,为公众提供了免费的看台。此举也触动了地方行政官的利益,因为他们本打算靠租售座位牟利。罗马统治者痛恨格拉古兄弟,最后兄弟俩的尸体都被扔进了台伯河——这是只有对最不光彩、最耻辱的罗马公敌才会采取的严重羞辱。
元老院对格拉古兄弟残忍与血腥的谋杀史无前例,此举也暴露了罗马共和国的阴谋诡计。格拉古兄弟找到了法律中的一个漏洞,这一发现逐渐瓦解了元老院对罗马的严密控制,现在,任何年轻政客都有机会先成为一名保民官,只要在罗马公民大会上通过他们的个人提案,他们就可能一步步走向权力的金字塔尖。然而这项新制度对元老院来说却是雪上加霜,前景堪忧。毕竟那些效仿格拉古兄弟的人并非都是怀揣着理想主义的年轻政客,他们也未必想改善当下的境况。相反,他们大多是有权势的军事领袖,唯一的目标就是步步高升,最终夺取政权。
公元前 121 年,盖约·格拉古迎来了和他的兄长提比略一样的命运。他被刺死,尸体被扔到了台伯河里。有约 3000 名支持他的人也被杀害。
“苏拉……高喊着放火的命令,抓起一支燃烧的火把,自己带路。”
他们中的卢基乌斯·科尔内利乌斯·苏拉便是一位天赋异禀且饱受争议的统帅。他脸上的红皮肤满是雀斑,眼睛是铁灰色的。彼时的罗马政府从没有向士兵支付酬劳的规定,而是由每一位统帅用战利品给各自的军队分发酬劳。因此,罗马的军事领袖得到了基本私有化军队的大力支持,这些军队首先是对他们的统帅负责,其次才是对国家负责。
苏拉辉煌的军事成就为他赢得了执政官一职,还有他觊觎已久的“禾冕”(草冠, Corona Graminea )。所以,当他统领的军队受到阴险的元老院成员威胁时,苏拉干脆带领军队杀进罗马。跨过卢比孔河 ——意大利东北部一条泥泞的浅红色河流——是这位统帅采取的最具象征意义的武装行动,苏拉此举,相当于在罗马共和国的棺材板上钉上了第一枚钉子。
因不满元老院对其的所作所为,苏拉带领军队踏入罗马。元老院的回应则是授予苏拉独裁官一职。
在公元前 82 年第二次攻占罗马之后,苏拉开始发布官方禁令——在古罗马城市广场张贴所谓的国家公敌名单。从那以后,恐怖统治的阴霾笼罩了全城。大多数国家公敌永远销声匿迹,另一部分人的首级则被铁钉钉在了城市广场。被苏拉解放的奴隶们后来都跟他同姓,他们在苏拉手下大肆屠杀。随着苏拉的亲信随意在名单里添加新的名字,死亡名单上的人数激增。最后,据说被杀的总人数高达 9000 余人。靠着从国家公敌手中没收的钱财地产,苏拉得以犒劳他统领的 12 万大军。惊慌失措的元老院只能乖顺地袖手旁观,同时在苏拉的苛政下交出独裁官的大权。
令人费解的是,当元老院提名让他手中的大权合法化时,苏拉却开始尝试恢复元老院的权力。他让平民保民官和公民大会形同虚设,命令统帅们非元老院允准不得带兵参战。公元前 79 年,苏拉隐退到自己的别墅,过起了声色犬马的生活。他在退隐一年后死去,死因疑似肾衰竭。
苏拉留下的遗产就是为他政治上的后继者提供了毁灭罗马共和国的策略。其中两人——格涅乌斯·庞培和盖乌斯·尤利乌斯·恺撒——最终会将罗马共和国送上绝路。
“如果苏拉可以,我为什么不能?”
苏拉在广场上张贴的国家公敌名单。每一名公敌都会被借机谋杀,他们的财产被没收后作为军饷发放给苏拉统领的士兵。
这幅公元前 1 世纪土耳其以弗所城的墓碑浮雕上,刻有三名战斗中的角斗士,最右边的角斗士手持三叉戟,可能是一名渔网角斗士( retiarius )。
格涅乌斯·庞培,是一位野心十足的贵族,曾是苏拉麾下的统帅之一,凭此身份声名鹊起。他在非洲和西班牙战争中战无不胜,后来还大力镇压了地中海的海盗,这些赫赫战功为他赢得了罗马民众和有关部门的支持,元老院将军事控制权拱手相让,还为他举办了凯旋仪式。庞培甚至在一场战斗中被召回,前去帮忙镇压斯巴达克斯领导的角斗士叛乱,虽然他赶到时战事已接近尾声,但他还是独占了功劳。
有了苏拉的前车之鉴,元老院自然会提防着庞培,在一次偷听后他们的戒心尤甚,庞培那时发出狂妄的言论:“如果苏拉可以,我为什么不能?”为了追随他的领袖,庞培着手废除了苏拉担任独裁官时留下的制度。他恢复了平民保民官和公民大会的权力,并且很快在这些部门安插了自己的心腹。这样庞培就可以随意否决元老院的任何提案,而他自己的提案则可以由公民大会通过。然后,他与马库斯·李锡尼·克拉苏和尤利乌斯·恺撒联手成立了第一个三头政治同盟,通过颠覆元老院的统治来为自己的财富大厦添砖加瓦。最后,战争、贪婪、野心和背叛让同盟的三名成员都沦为了罗马共和国灭亡坟冢里的陪葬品。
公元前 100 年,恺撒出生于一个古老的罗马家族。作为一名杰出的将军、演说家和政治家,他知道掌控罗马的力量在于赢得人民的欢心。没有什么比一场精彩的演出更能让民众高兴了。为此,他不惜代价举办赛会和丧葬角斗来赢得民众的支持,在政界青云直上——从财务官、营造官直到大祭司。
苏维托尼乌斯的《罗马十二帝王传》结合了史实记载与民间杂谈,这一著作使作者名垂青史。
苏维托尼乌斯是 1 世纪的贵族,因其所著罗马皇帝传记而闻名。他讲述了尤利乌斯·恺撒的表演:
恺撒举办各种各样的表演。有角斗士的比武、在罗马全城每个区举行多种语言的戏剧表演,还有竞技场的战车比赛、运动员比赛和模拟海战。在城市广场的角斗比赛中,出身大法官家族的弗利乌斯·列普提努斯和律师与前元老昆图斯·卡尔本努斯都亲自下场进行了殊死搏斗。来自亚细亚和比提尼亚的王公子弟大跳皮洛士剑舞。有一出剧是德西默斯·拉贝里乌斯自编自演的,他是位骑士,虽然这样做有失身份,但他表演后得到了五千金币,还拿回了彰显他骑士阶级身份的金指环——如此他便可径直从台上走向乐池,走到专门留给骑士等级的第 14 排座位。为了赛马,竞技场两头加长,四周挖了宽宽的壕沟。一些贵族年轻人驾着四马或两马战车,或双马并驭,从这匹马背跳到那匹马背上。
一种据说是由埃涅阿斯创立的名为特洛伊战争的游戏,由两队年轻男孩组成的童子军表演,其中一组要稍年幼些。野兽斗猎的表演会持续五天,这一娱乐项目以两支军队的交战为压轴戏,双方各用 500 名步兵、20 头大象、30 名骑兵。为了让两边阵营能正面交锋,恺撒移走了竞技场中心用于战车比赛绕行的标柱。运动竞赛在马斯广场临时搭建的体育馆内举行,持续了三天。
在较小的科戴塔原野上挖了一个人工湖,由装载了大量战士的推罗舰队和埃及舰队的双列桨、三列桨、四列桨舰船进行海战。从四面八方赶来观看表演的人非常多,许多人只好在大街小巷或道路两旁支起的帐篷里过夜,有的甚至睡在房顶上,因为拥挤,常常有许多人被践踏致死,其中还包括两名元老。
——《罗马十二帝王传》,苏维托尼乌斯著,J.C.罗尔夫译
普鲁塔克记载,西塞罗在谈到恺撒时说:“当我看着他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看他用一根手指搔着头,我无法想象此人竟能犯下推翻罗马宪法这样的弥天大罪。”
苏维托尼乌斯描述恺撒“身材高大,皮肤白皙,四肢匀称,有点过分注意自己的外表,总是让人仔细地给他理发修面”,他在公开演出中毫不吝惜地花钱。在他政治生涯的早期,恺撒在马克西姆斯竞技场组织了一次赛会,还为野兽斗猎表演引进了 400 头狮子。这些昂贵的费用支付,让恺撒为了来日的成功负债累累。
自我推销和宣传是恺撒的关键策略,正因如此,他为自己父亲举办的丧葬角斗表演和以往完全不同。而且是在他父亲死后 20 年才举办的,这也让德尔图良评价道:“这类公共娱乐已经从对死者的赞美变成了对生者的赞美。”
恺撒要举办丧葬角斗表演的消息惊动了元老院,元老院立即提案要求任何丧葬角斗表演的角斗士人数不得超过 320 人。官方理由是数百名武装角斗士的聚集会对国家产生威胁——斯巴达克斯的叛乱就是前车之鉴。但事实上,这是对恺撒本人的限制,元老院担心角斗士们会为实现恺撒路人皆知的远大抱负起到什么作用。
公元前 59 年,恺撒在三头同盟另外两位成员的帮助下,靠巨额贿赂当选为执政官。此后他又获得了征战高卢的军事指挥权,战利品使恺撒变得富有。财富的聚集和军事规模的日益庞大招致三头同盟之一——庞培的嫉妒。接着元老院又吹来耳边风劝说庞培,罗马只容得下一位伟大的总督。所以当元老院决定收回恺撒在高卢的军事指挥权时,庞培并没有支持他这位所谓的盟友。克拉苏在战争中阵亡后,庞培和恺撒便反目成仇,前三头同盟完成了其历史使命。随后元老院向恺撒提出了一个不可能的要求——解散军队,回到罗马。这意味着要恺撒手无寸铁地接受元老院的命运安排。他没有妥协,而是像苏拉一样,率领大军跨过卢比孔河,掀起了罗马史上最血腥的内战。
公元前 49 年,恺撒率兵跨越卢比孔河,此河分割了意大利与其高卢行省。
然而,元老院在这场战争中的作用,就像此前他们让庞培、恺撒二人鹬蚌相争的决定一样,让人困惑。元老院一边努力想要维护共和国的完整并阻止暴政,一边却支持这位自恋的统帅,认为他很快就会为自己加冕,到时就会像他打败的那位统帅一样受到人们指控。随着恺撒夺取了控制权,共和国的宏伟理想已经从人们的脑海中淡去。共和国时代正在转变为个人时代,新罗马帝国距离被皇帝统治只剩最后一击。
恺撒击溃庞培的军队,并对他这个克星穷追不舍,穿过意大利、希腊,一直追到埃及。据说当庞培的头颅被送到他面前时,他落了泪。如今他已是公认的主宰,是元老院选定的独裁官,任期十年。恺撒本可以趁这大好时机,沿用苏拉的恐怖统治来将他的政敌们赶尽杀绝。但他却对那些人仁慈而慷慨。这是一个致命的错误。
在恺撒死前的一段时间里,他证明了自己可以仁慈地对待罗马人民,就像他之前对待元老院里那些凶残的对手一样。他大兴土木,为失业者提供了工作机会,通过债务改革减贫纾困,还举办了罗马最奢华的运动会。他的土地改革建立在理想主义的格拉古兄弟政举的基础上。恺撒送给民众的礼物不止这些,苏维托尼乌斯写道:
他开始用高卢之战的战利品建造新的广场,仅地皮就花了一百多万金币。然后他宣布为纪念女儿朱莉娅,将举行一次角斗士表演和一次宴会。这是一件史无前例的事情。为了尽可能提高人们对这些活动的期望,他让家人也准备一部分宴会物资,另一部分由市场承包商提供。他下令,凡是著名的角斗士,如果在角斗中未得到观众的喜爱和赦免,则要被强行救出免于处决,留待下次表演。初学者也会得到训练,但不是在角斗士学校里由职业教练指导,而是在家里由罗马骑士甚至精通武艺的元老训练。从他的信札里可以看到,他真诚地恳请这些教练特别关照和亲自指导这些新手。他总是给军队发双饷。在粮食充足的时候,他不拘形式、不限数量地给他们分发奖赏,还不时地从高卢战俘中分给每人一个奴隶。
——《罗马十二帝王传》,苏维托尼乌斯著,
汤姆森、福雷斯特译
战胜庞培后,恺撒由元老院任命为独裁官,并为其举办凯旋式。凯旋式上的表演包括斗猎项目和随后的角斗士比赛。
意大利画家文森佐·卡穆奇尼绘制的《恺撒之死》局部图。
当他就坐时,阴谋者向他围拢过来,好像要献殷勤。带头的提留斯·辛布尔走上前来,好像要问什么。恺撒做了个手势让他等一等,但辛布尔抓住了恺撒的肩膀。“这是暴力!”恺撒喊道。当他转过身去的时候,卡斯卡兄弟中的一个人挥着匕首刺向他喉咙下方。恺撒抓住卡斯卡的胳膊,用他的铁笔刺穿过去;在他想跃起身时,又一把匕首刺中了他。面对四面八方刺出的匕首,他把长袍的顶部拉到脸上,同时松开下摆的缚带,让长袍的下摆落在脚上,这样他就可以体面地盖住双腿死去。他站着被匕首刺了 23 刀,没有说出一句话,只在被卡斯卡刺中第一刀时哼了一声。虽然也有人说,当他看到马尔库斯·布鲁图要第二个上前行刺时,他用希腊语责备他说:“也有你,我的孩子?”
——《罗马十二帝王传》,苏维托尼乌斯著,罗伯特·格雷夫斯译
恺撒除了举办比赛,还赠予罗马人民礼物:每位公民都能得到 10 蒲式耳谷物、10 磅油和 400 塞斯特提 。恺撒还免费为大家分发肉类,两次为全城人民提供早餐。“面包与马戏”的时代已经到来。至此,角斗表演的本质已然明晰。这一活动曾是为纪念死者而举行的宗教仪式。只不过恺撒把它变成了皇帝送给臣民的礼物——用一些廉价的刺激来麻痹罗马人民。这是一个巧妙的手段。恺撒比任何人都清楚,在罗马,最后都是人民说了算——这些人只要稍有不满就会成为骚乱的暴民。正是在其军队和罗马民众的支持下,恺撒登上了最高权力的宝座,成了罗马的无冕之王。
问题是恺撒忽略了在他眼皮底下秘密谋划的暴徒——元老院。在公元前 44 年 3月 15 日,一群元老在庞培剧院建筑群中的一间议事厅刺杀了恺撒。
马克·安东尼展示了恺撒血淋淋的长袍,宣读了元老院此前保护独裁官的誓言,这让哀悼的群众陷入了疯狂。
罗马公民大会上的众人很快变成了愤怒的暴徒,将恺撒的刺杀者赶出了城市。
行刺者为谋杀恺撒的行为申辩道,这是将一位想为自己加冕的暴君赶下台的必要之举。他们错以为罗马人民会与他们站在同一阵营,可并非如此。对平民来说,恺撒给他们带来了富足生活,是他们权利的捍卫者,是恩人,是所向披靡的英雄。同时,恺撒还进行了合理的改革,带来了稳定的局势,使得人民终于能在元老院玩弄权术的阴谋诡计中得以喘息。罗马人民拥戴恺撒,现在他走了,他们怒吼着要处决凶手、血债血偿。
恺撒的行刺者打算将这位独裁官抛尸台伯河,并按照传统没收他的财产。但由于担心恺撒的得力助手兼执政官马克·安东尼会复仇,他们只得先撤退到别墅里等待消息。与此同时,恺撒的遗嘱在马克·安东尼的家中宣读。遗嘱中,恺撒指定自己的侄子盖乌斯·屋大维为继承人。虽然才 18 岁的屋大维面色苍白、憔悴,但日后他将成为罗马最伟大的统治者奥古斯都,带领罗马进入一个全新的帝国时代。
恺撒葬礼那天,万人悲悼,群情激昂,恺撒血淋淋的长袍被安放在战神广场(Campus Martius)的象牙殡床上。马克·安东尼宣读了众元老此前发誓要守卫恺撒人身安全的誓言,这进一步点燃了人们的情绪。这一戏剧性的打击决定了恺撒行刺者的命运。随后的后三头同盟——由安东尼、屋大维和马尔库斯·雷必达组成的联盟——发起了一场清洗运动,在追捕恺撒的谋杀者时毫不留情。据苏维托尼乌斯写道:
公元前 31 年,亚克兴海战以马克·安东尼和克利奥帕特拉的失败告终,屋大维成为罗马帝国首位皇帝。
实际上,他的谋杀者中几乎没有谁在他死后活过三年的,没有谁是老死或病死的。所有人都被判有罪,并以不同的方式横死——一部分人死于船只失事,一部分人死于战争,还有些人用刺杀恺撒的同一把匕首自杀。
——《罗马十二帝王传》,苏维托尼乌斯著,J.C.罗尔夫译
在公元前 42 年的腓力比之战中,后三头同盟击败了谋杀恺撒的凶手,并瓜分了罗马统治权。可以预见的是,这种权力共享并没能持续下去。屋大维谎称雷必达有叛乱之罪,将其流放国外,接着发起了针对马克·安东尼的宣传运动。马克·安东尼和他的情妇克利奥帕特拉——埃及最后一位法老,在亚克兴海战中被屋大维彻底击败。两人后来都以自杀结束生命。
最终,屋大维,也就是后来为人熟知的奥古斯都,成了恺撒死后唯一笑到最后的人。元老院在谋杀恺撒时就命途已定,这一权力机构已名存实亡,只不过退居幕后苟延残喘罢了。幸运的是,恺撒已经把帝国统治的蓝图、策略留给了他的后继者。要控制人民,只需用“面包与马戏”来收买人心。随着帝国时代的发展,这些赛事将达到罗马共和国时期无法企及的奢侈程度。皇帝和帝王崇拜的兴起,使这些比赛从葬礼仪式上的简单决斗演变成场面盛大的血腥杀戮。共和国的时代——限制竞技场上死亡人数的时代——现在已经彻底结束。
“实际上,他的谋杀者中几乎没有谁在他死后活过三年的,没有谁是老死或病死的。所有人都被判有罪,并以不同的方式横死。”
关于角斗士的信息大部分来自墓葬铭文、镶嵌画和像庞贝古城这样的考古现场发掘出的武器。偶有同时代的作家会描述英勇角斗士们的武艺,比如马提亚尔对普里斯库斯和维鲁斯对战的描述称,他们在斗兽场开幕日那天进行了一场史诗般的战斗。但大多数角斗士仍然籍籍无名,他们的故事也被人遗忘了。
然而,有一位更为人熟知的角斗士——斯巴达克斯,他的故事广为流传。斯巴达克斯曾是一名士兵,他最大的愿望就是逃离竞技场回到家乡。其间,他带领奴隶和角斗士们奋起反抗,这次起义动摇了罗马共和国的根基。
斯巴达克斯来自卡普亚城的一所角斗士学校,该学校以训练严酷闻名。学校里的角斗士除训练以外饱受凌虐,食不果腹,遭铁链禁锢。此后他将和其他强健的奴隶一样——被送往竞技场。在竞技场,如果不想死,就要战斗到最后。
然而,斯巴达克斯并没有坐以待毙。他和其他 78 名同伴从角斗士学校的厨房里偷了刀,制服了警卫,逃了出来。由高卢人克雷斯、奥诺梅耶斯和色雷斯人斯巴达克斯领导的起义军偶然发现了一辆运送武器到另一所角斗士学校的马车并将其劫掠。角斗士们全副武装,前往维苏威火山山顶,在那儿设立了临时据点。
当角斗士起义的消息传到罗马时,元老院派裁判官盖乌斯·克劳狄乌斯·葛雷博去解决这些逃犯。尽管没有人觉得角斗士会带来什么威胁,葛雷博还是带了 3000 名士兵以保无虞。他在维苏威火山的底部安营扎寨,封锁角斗士们的唯一出口——上下山的路只有这一条。接着他发起了一场小规模围攻,但葛雷博错误地低估了角斗士们的聪明程度,正如普鲁塔克所描述的:
一幅 19 世纪的杂志插图描绘了斯巴达克斯在卡普亚城的竞技场上的表演。
1960 年由柯克·道格拉斯主演的“草莽英雄”票房大片《斯巴达克斯》耗资 1200 万美元,此前导演斯坦利·库布里克几乎名不见经传。
山顶上长满了野生藤蔓,他们砍下一切可用的枝条,拧成牢固的绳梯,梯子的长度足以从山顶沿崖面一直到达山下的平地。他们都搭着梯子安全地下了山,只留下一个人在山顶处理他们的武器,此人等所有人都下去后把武器扔下去给他们。任务完成后,他也安然无恙地从山顶下到平地。罗马人对这一切一无所知,角斗士们从后方包抄,攻其不备,打得他们措手不及,一举击败军队,接着占领了他们的营地。
——《克拉苏传》,普鲁塔克著,雷克斯·华纳译
葛雷博落荒而逃,角斗士杀死了他的副官,用他们的武器武装了自己。斯巴达克斯获胜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成千上万的奴隶纷纷前来投奔。斯巴达克斯开始率领一支强大的角斗士军队,以风卷残云之势迅速占领了坎帕尼亚的多个罗马军营和城镇。他们的成功在意料之中:他们不是一群手无寸铁、聚众闹事的奴隶,而是一支武装精良、经验丰富的战斗部队。他们接受过斯巴达克斯和克雷斯的角斗士专业训练。在进行了一段时间的恐怖袭击后,角斗士军团开始让罗马方面感觉到了威胁。这一次,元老院派出了两个军团,分别由执政官格涅乌斯·科尼利厄斯·楞图鲁斯·克洛狄阿努斯和卢基乌斯·盖利乌斯·普布利科拉指挥。而角斗士军团这边,克雷斯在与斯巴达克斯发生分歧后,脱离了起义军的大部队,带走了角斗士中的高卢人和日耳曼人。盖利乌斯追击并摧毁了克雷斯这支脱离了组织的队伍。然而,盖利乌斯的好运转瞬即逝。斯巴达克斯领军迅速解决了倒霉的楞图鲁斯统领的军团,随后也击败了盖利乌斯的军队。
在这幅想象中的场景里,斯巴达克斯穿戴着角斗士的装备。
这一消息让元老院惊恐不已。自伟大的迦太基统帅汉尼拔率领战象翻越阿尔卑斯山以来,罗马还没有再度陷入此等险境。现在看来,斯巴达克斯手下的人数和他的军事知识都对首都罗马构成了严重威胁。紧急时刻,元老院向著名的将军——马库斯·李锡尼·克拉苏寻求帮助。克拉苏作为苏拉的将军之一声名在外,后来成为前三头同盟的第三位成员。他在为罗马征战海外以及随后侵略意大利时掠夺了大量财富,成为罗马历史上最富有的人。为了对付斯巴达克斯,克拉苏自费组建了一支军队,然后开始追击这群角斗士。
在与罗马军团进行最后的生死决战前,斯巴达克斯在众人面前破釜沉舟,杀死了自己的马。
克拉苏步步紧逼,斯巴达克斯和他的军队节节败退,从卢卡尼亚撤退到了意大利南部海岸。他计划从这里乘坐西里西亚海盗船逃往西西里岛。斯巴达克斯本打算在西西里岛组建一支强大到可以打败罗马的奴隶军队,但西里西亚海盗不守信用,将他们丢在了意大利半岛的最南端。
由于担心叛军会转而进攻罗马,克拉苏命令他的军队挖一条壕沟,切断斯巴达克斯向北撤回的退路。克拉苏与其军队时运不济,节节败退,在数百名士兵逃离后,他开始实行十一抽杀律 ——每十人一组抽出一人处死。普鲁塔克解释道:
这是一种传统的惩罚士兵的方法,已有许多年不曾用过,克拉苏现在又重新采用了这种刑罚。受到这种惩罚的人不仅失去了生命,而且行刑过程会让全军营的人围观,处决现场的情状野蛮至极,令人发指。
——《克拉苏传》,普鲁塔克著,雷克斯·华纳译
尽管克拉苏向其手下表明,他们的将军比斯巴达克斯更厉害,但他自己也嗅出了时局不利的味道。他担忧地发信要求元老院召回在西班牙战事中的庞培和在色雷斯战场上的卢库鲁斯以支援他的行动。如此严阵以待不无道理:克拉苏挖下的壕沟轻易便被斯巴达克斯解决了,他们只需用倒下的树木填平一段壕沟,就能带领军队轻松跨过去。但对于这位角斗士将领来说,形势也已发生剧变,他的士兵们被胜利冲昏了头脑,要求与克拉苏的军团正面作战。面对兵变,斯巴达克斯被迫同意了士兵们的要求,并为军队的最后进攻做好了准备。普鲁塔克描述了这一场景:
画中斯巴达克斯的一名手下临死还在保护他。但事实上,斯巴达克斯已被众人抛下,独自面对自己的命运。
斯巴达克斯见无可转圜,便让全军摆成阵列。有人牵来他的马,他拔出剑杀掉马说,如果得胜,他将从敌人那里得到很多良马,如果失败,他也就不需要任何马了。然后他冒着飞矢,越过遍地伤员,直向克拉苏杀去。虽然他杀死了迎面奔来的两名百夫长,却没有突破重围到达克拉苏身边。最后,他的同伴都抛下他逃跑了,他仍独力奋战,在敌人的重重包围下,他直到被砍倒时还保持着抵抗的姿势。
——《克拉苏传》,普鲁塔克著,雷克斯·华纳译
“他仍独力奋战,在敌人的重重包围下,他直到被砍倒时还保持着抵抗的姿势。”
不巧的是,庞培及时赶到,除掉了许多从斯巴达克斯麾下掉队的散兵,将镇压叛乱的功劳全部据为己有。此后庞培享受了罗马为他举行的盛大凯旋式,而迎接克拉苏的只是一个简单的小凯旋式。不过,克拉苏对从斯巴达克斯军队抓获的 6000名战俘毫不手软。每个战俘都被钉在亚壁古道沿路的十字架上。亚壁古道是最原始的罗马道路,为了镇压公元前 312 年萨莫奈人的起义而修建。
斯巴达克斯以卑微的角斗士身份动摇了罗马的根基,但这一传奇再无上演的可能。罗马秉承着一贯的务实天性,从角斗士起义中吸取教训,改革制度全力规避了这种风险。他们是这样做的:规定角斗士不训练时就要被关起来,每天训练结束时要收回他们的武器。这样,罗马再也不会受到角斗士起义的威胁。
普鲁塔克对斯巴达克斯的描述来自他关于克拉苏的传记。普鲁塔克这样描述斯巴达克斯:
他是一个来自游牧部落的色雷斯人,不但孔武有力,而且具有超出本人家世财产所赋予的文化教养和智慧才能。同一般的色雷斯人相比,他更像是一个希腊人。据说当他第一次被带到罗马售卖为奴时,有人看到一条蛇盘绕在他睡梦中的脸上。他的妻子,一个和他来自同一部落的女预言家,时常假托酒神降身而如醉如狂,声称这是一种巨大的、令人生畏的力量征兆,它将保佑他飞黄腾达。这个女人同他一道逃走并和他生活在一起。
——《克拉苏传》,普鲁塔克著,伯纳多特·佩林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