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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吧,一首《江南春》对于寇準,犹如谶语。

那是北宋仁宗执政的天圣元年(1023)的春天,寒意尚存,小麦的青气才刚刚冒出地皮,春水开始化冻,在欢快地流淌。两匹驿马远远地相向而行,一匹从汴梁(今河南开封)出发,载着朝廷的圣旨:调寇準回衡阳(今湖南衡阳)任职,那里距离京城汴梁较近;另一匹马则驮负着寇準刚刚离世的消息前往汴梁。两条消息,两匹马,一喜一悲,在人生的长旅中,就这样同时飞奔着……从此,世上再没有一位情深似水、行气如虹的诗人,没有了那个留一把稀疏胡须、剩一身如柴瘦骨的寇準。

从此,大宋也好像死去了。

就像更早时候的屈子在《离骚》里叙说的一样,寇準和他的两任国君——太宗和真宗,也曾有过心心相印的时刻,是美人和佳士似的亲密关系:传说圣上生气,会叫他“寇老西”,他也敢扯住圣上的袖子直眉瞪眼地进谏,直到圣上接受为止——那也是柔情之一种啊。

有个叫张咏的人,生性骄傲,当时在成都为官,而寇準刚当了宰相,他们两个算是老朋友了。张咏见寇準位高,内心酸溜溜的,颇为不忿,觉得自己各方面都比寇準强,于是对自己的僚属说:“寇公是奇才,可惜学问权术不够。”

一次,寇準出差到陕州,张咏恰好从成都罢职回来,两人都到了陕州。

寇準与张咏性情正好相反,寇準对谁都很热情,也很尊敬,听说张咏来了,就给张咏安排了住所,还订了包间和酒菜,并且早早过去,等着老朋友到来。这位张公姗姗来迟,推杯换盏,开怀叙旧。最后散席要走了,寇準一直送到郊外,问张咏:“您有什么教我的?”

张咏本来碍着面子,不好意思说什么,这时候实在按捺不住,于是脱口而出:“《霍光传》这本书,你不可不读啊!”

一句话没头没脑,寇準没明白他的意思,张咏也不说,拱拱手,昂首快步上马,扬长而去。

回来后,寇準取书读,读到“不学无术”四个字时,笑着说:“张公这是说我啊!”

不学无术,这个词安给一个痞子也未尝不可,可寇準却笑着接受了。他并不报复或争辩,尔后还恭恭敬敬地把张咏当师友走动,这就不简单了。

说到底,有多大胸襟,成多大气候,这话一点不假。正像苏轼《留侯论》里所说:“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所谓大勇,以至大智、大才,无不性缓、气和,临大事或处惊变尚且泰然自若,与人交往或交割就更是敦厚温文了,为真豪杰。

这样一个志存高远的人,为官刚直也就不足为怪了。

北宋民间说寇準:“有官居鼎鼐,无地起楼台。”说他官居一品,却没钱建房子。当真是没钱“无地起楼台”吗?不是的。有钱是真,不起楼台也是真。

寇準对自己的处境十分清楚。他要做大事,就可能获大咎,不宜积财置产,以免增添疑忌,也便于被贬黜外地时,带几件衣裳,随时就走,没有拖累。

但他又是个喜欢享乐的人,钱来了就花,不存。他喜欢听歌,酒余茶后经常叫一些歌女唱歌排忧解闷,一掷千金不当回事。一次,一个妙龄歌女清唱,寇準见她面目姣好,歌声圆润,一时兴起,就赏她一匹绫缎。想不到歌女还嫌赏赐少,一脸的不高兴。

寇準身边有个侍妾叫蒨桃,见到这个情形就写了一首劝讽小诗《呈寇公》:

一曲清歌一束绫,

美人犹自意嫌轻。

不知织女萤窗下,

几度抛梭织得成!

同时代的欧阳修在书中记载寇準的奢侈生活:寇準来自邓州,世家子弟,少年时期就特别奢华,人家点的都是油灯,他却喜欢点上大蜡烛听戏剧,一点就是一整夜,离开之后,家里的下人到房间去打扫的时候,发现烛泪流了一地。

宋代的蜡烛,大多取自蜡虫的分泌物,称之为“白蜡”。据《宋会要辑稿》,宋神宗年间,朝廷给予官员的奠仪包括“秉烛每条四百文,常料烛每条一百五十文”,可知宋代每根蜡烛的价格为一百五十文至四百文不等,相当于一名城市下层平民两三天的收入。

如此奢侈的生活,寇準一过就是一生。

不过,他花的都是自己的钱,这没有异议。寇準出身望族,自小生活优渥,到十九岁中了进士,因为一身好本事,又有家族扶持,所以一生都居高位,在开封府尹、枢密使、宰相、节度使等官职上跳来跳去,不缺钱花。

时人对于寇準“无地起楼台”深以为异,其实不难理解。望族显位,有的是机会见识宦海沉浮,见多了风云莫测,总会有人生如梦、对酒当歌的幻灭感。寇準身为权贵,却也常常为了家国社稷得罪权贵。纵然圣眷恩隆,却也天威难测,随时有贬官、抄家的可能,每一天都有可能是在京城的最后一天……得了,能享受就尽情享受吧。

中国百姓特别善良,只要你为国家办事,为人民谋福,就深心维护,甚至千方百计美化你——后世代代传颂,将喜宴饮、爱歌舞的寇準,变成了朝服上补丁摞补丁的大清官。在评书《杨家将》中描述说,寇準头上戴的纱帽翅由于年头太久了,又旧又破,还得用东西在前面绑着,也还往下耷拉。只能说,封建王朝的底层百姓太可怜,遇到一个能为百姓着想的官,就感恩戴德,恨不得当神供起来。 ioKFd8OZbMVOs+4oQlfeeIGa9H+VqOMSyahNrzRPSntgUG//mFI16USjmBjAvzl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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