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Network)一词,在最基本的意义上是指任何事物(对象)的集合,其中某些“事物对”之间由“连接”(Link)关联起来,就是“网络”。 例如,连接多条道路的“交通网络”,连接多处神经的“神经网络”,连接不同发电站和传输渠道的“电力网络”等。可以说,在现代社会中,“网络”无处不在。
在媒体领域里,“网络”首先指向“信息网络”,是由不同的信息传播渠道连接在一起的集合和系统。但信息的“网络”并非指向单一,在这里我们主要梳理的是:技术、社会科学和哲学这3个与媒体关系最为密切、交集最多的领域内的“网络”概念。
从技术上讲,网络是指“计算机网络”。计算机网络,是将地理位置不同的具有独立功能的多台计算机及其外部设备,通过通信线路连接起来,在网络操作系统、网络管理软件及网络通信协议的管理和协调下,实现资源共享和信息传递的计算机系统。
不同类型的计算机网络,因其技术应用方式和范围的不同而存在差异,经常被使用的概念是因特网(Internet)、互联网(internet)、万维网(World Wide Web);因其不同的发展阶段又被分为PC互联网(PC Internet)、移动互联网(Mobile Internet)、物联网(Internet of Things)。
总体来说,“互联网”包含“因特网”,“因特网”包含“万维网”。“互联网”是当今社会最大的基础设施之一。因特网、万维网、互联网三者的关系如图1-1所示。
图1-1 因特网、万维网、互联网三者的关系
“因特网”是最早也是最典型的一种计算机系统。“因特网”于1969年诞生于美国,它的前身“阿帕网”(ARPAnet)是一个军用研究系统,后来才逐渐发展成连接高等院校计算机的学术系统,现在更是发展成覆盖15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开放型全球计算机网络系统,拥有许多服务商。
“万维网”就是这多种计算机网络系统中的一种。1989年,欧洲核子研究组织(CERN)的研究人员因为工作需要,希望能够开发出一种资源共享的远程访问系统。这种系统能够提供统一的接口来访问包括文字、图像、音频和视频在内的各种不同类型的信息。因此,英国计算机学家蒂姆·伯纳斯·李(Tim Berners-Lee)开发出了全球首个Web服务器和客户机,并将这个发明命名为“World Wide Web”(万维网),也就是如今我们再熟悉不过的“WWW”。1991年,蒂姆开放了这个源代码,使任何一台计算机都可以访问万维网。这一创举被称为“互联网历史上划时代的分水岭”,蒂姆也因此获得计算机领域的世界最高荣誉“图灵奖”。万维网是当今最卓越的信息网络之一,也是互联网的开端。
“互联网”与“因特网”在中文里似乎只是音译词与意译词的区别,在英文里的区别也只是体现在首字母的大小写上——因特网(Internet)、互联网(internet)。然而,这二者所指并非同一事物——“因特网”和其他类似的、由计算机相互连接而成的大型网络系统,都是“互联网”的一种,“因特网”是“互联网”中最大的一个网络系统。
据IWS 最新的统计数字,截至2022年6月,世界互联网人口规模约为53.86亿人,互联网接入率为67.9%。而CNNIC 的统计显示,截至2023年6月,我国网民规模达10.79亿人,互联网普及率达76.4%。这意味着,在世界范围内与中国范围内,分别有如上的人口可以获得由互联网技术所带来的所有体验和便利。
“互联网”按照不同的发展阶段,出现了PC互联网、移动互联网和正在兴起的物联网3个不同的技术阶段,如图1-2所示。
图1-2 互联网的不同发展阶段和形态
以万维网的应用接口为起点,互联网开始进入“PC互联网”阶段。其主要体现为以个人计算机为终端,以万维网逻辑实现信息传播——个人计算机用户通过万维网的“网页”和“浏览器”两个基本构成要素进入信息系统浏览信息。在这一时期,大众新闻门户网站成为最早的与报纸、广播、电视相比较而言的“新媒体”。
移动互联网技术的真正普及是以智能终端和App的应用为起点,实现无时间限制、无空间限制地接入信息系统。信息技术经历了从移动模拟通信到移动数字通信再到移动智能通信、移动数字化通信和移动场景通信的发展历程。每一代移动通信技术的发展都带来了系统性质、传输速度、核心技术、数据容量、服务内容等方面的变化。
而新兴的“物联网”更是超越了单纯计算机之间的连接关系,延展为物与物之间的网络,即“物物相连的互联网”;物联网是通过射频识别(RFID)装置、红外感应器、全球定位系统、激光扫描器等信息传感设备,按约定的协议,把任何物品与互联网连接,进行信息交换和通信,以实现智能化识别、定位、跟踪、监控和管理的一种网络。
物联网技术所开启的,是新一轮传播互联网的发展,它将实现从人与人之间的通信走向人与物、物与物之间的通信,实现万物互联,极大地推动社会的变革与发展。而真正支持这种通信成为现实的是5G(第五代移动通信技术)的普及。与4G技术相比,5G使数据传输速率提升了100倍,它意味着网络的超级连接能力有了巨大的突破——网络不再是选择性的(有的连接、有的不连接)、分离式的(各个网络之间互不连通)、粗线条式的(指仅仅进行了基础性的连接,远未达到细密的、无所不在的连接)连接,无时不有、无处不在、万物互联将成为现实。按照5G专家的说法,5G网络将承载10亿个场所的连接、50亿人的连接和500亿物的连接。换言之,5G把现实世界以数字世界的方式带入每个人、每个家庭、每个组织,构建出了万物互联的智能世界。
总而言之,技术的不断迭代,所创造的“网络”概念是不断更新和扩展的,从最初的计算机之间的“连接”,到连接人与计算机,再到万物互联。因此,在技术层面上,网络的概念的核心意义是“连接”。
“网络”这个概念在社会学领域十分常见,它既提供给我们了解人类彼此间联系和纽带的样貌的机会,又赋予我们编制与这些联系和纽带相关的数据的机会。随着互联网技术对社会影响的日益深入,社会学领域内的“网络”也有了新的概念。社会学家在互联网普及之后创立了众多审视新社会形态的社会学概念:在社会行动上“去序列化”;在个人时间和事务排列上“持续分心”;在人际关系上“永久在线”……
学习社会学领域里所涉及的“网络”,首先需要廓清如下两个理论:“网络社会”与“社会网络”。它们都在内涵、本质上为对“网络”概念的理解提供了重要的社会学思辨。
“网络社会”(Network Society)是社会学领域提出的重要理论之一,最早由社会学家简·范戴克(Jan van Dijk)在1991年提出,他认为网络社会是由各种不同网络交织所形成的,而网络也决定了社会的走向和目标,影响的层次包括个人、组织以及社会。曼纽尔·卡斯特(Manual Caster)在1996年出版的《信息时代》中大量使用“网络社会”的概念,描述当代社会的转型,并用以描述一种全新的社会结构,它是在以互联网为核心的信息技术作用下,人类社会所开始进入的一个新的社会阶段或所产生的一种新的社会形式。
研究界通常将“网络社会”的含义归纳为两大类,即作为现实空间一种新社会结构形态的“网络社会”(Network Society)和基于互联网架构的计算机网络空间(Cyberspace)的“网络社会”(Cyber Society)。尽管在中文上是同一个词,但各有不同“所指”。
社会学家约翰·厄里(John Urry)对卡斯特论述的“网络社会”有不同的意见。他评价说,在卡斯特的著作中,“世界已然是一个理所当然的事物,由此并没有一系列必要的理论词汇来分析网络化世界的变化特征” 。换句话说,网络是个非常复杂的存在形态,它的确引发了现代社会的诸多复杂关系,但并非所有的复杂现象都能依靠引入“网络”概念来解决。
由此,我们能从社会学的视角中了解到,在网络社会的研究中,“社会”是核心词汇,“网络”是定语,是复杂关系社会的一种表述。在网络与社会相关联的概念中,网络也并非指向技术,更多的是指技术带来的社会关系、社会结构与社会秩序的新形态。
社会网络(Social Network)是社会学研究中的经典视角,社会网络指的是一种基于“网络”(节点之间的相互连接)而非“群体”(明确的边界和秩序)的社会组织形式,也是西方社会学从1960年兴起的一种分析视角。这里的“网络”毫无疑问也并非技术上的简单含义。
著名的关于社会网络的“小世界实验”(见延伸阅读)最早向人们展示了人们之间的网络化关联早在互联网诞生之前就存在。它表达了关于大型社会网络的两个显著事实:第一,它包含丰富的短路径(Short Paths);第二,没有借助于任何类型的全球网络“地图”,人们能够有效地找到这些短路径。而实验所提出的“小世界效应”(Small World Effect),也称“六度分隔(Six Degree of Seperation)理论”,是指:若网络中任意两点间的平均距离 L 随网络格点数 N 的增加呈对数增长,且网络的局部结构上仍具有较明显的集团化特征,则称该网络具有“小世界效应”。这里的平均距离具有广泛的含义,如在上述“小世界实验”中,平均距离就是平均传递次数为6。那么,当互联网全面介入社会生活之后,是否还存在这样的社会网络效应呢?这样的网络又是如何运作的呢?
延伸阅读
匈牙利作家考林蒂(F.Karinthy)在1929年提出了“小世界效应”。他认为,地球上的任何两个人都可以平均通过一条由5位联系人组成的链条而联系起来。在20世纪60年代,美国哈佛大学社会心理学教授斯坦利·米尔格拉姆(Stanley Milgram)通过设计一个连锁信件实验,提出了著名的“六度分隔理论”,大意为任何两个欲取得联系的陌生人之间最多只隔着5个人,便可完成两人之间的联系。当年,米尔格拉姆给内布拉斯加州奥马哈市随意选择的300多人发信,要求他们把他的这封信寄给波士顿市一个独一无二的“目标人”,分别由每个人独自联系。米尔格拉姆告诉每个发信人有关目标人的信息,包括姓名、所在地、职业,如果发信人不认识这个目标人,他们可以把这封信寄给他们认为有可能认识目标人的熟人。以此类推,这样形成了发信人的链条,链上的每个成员都力图把这封信寄给他们的朋友、家庭成员或同事熟人,以便使信件尽快到达目标人。米尔格拉姆发现,有60个链条最终到达目标人,链条中平均步骤大约为6,即点与点之间连线数为6,米尔格拉姆由此得出结论:任意两个人都可通过平均5个熟人联系起来。这就是六度分隔理论的产生经过。
另一个社会学关于社会群体的经典理论是“邓巴数字”(Dumbar Number)。具体是指148人(或者四舍五入为150人),这是在一个群体中,保证每个成员都认识所有其他成员的极限。在这个数字之内,人们可以依靠群体压力维持秩序,超过这个数字的人数必须依靠政治和制度来实现稳定。这同时也是军队中一个连的人数(120~180人)。在这个群体中,每个人大约有5位知心朋友,外加10个左右的亲密朋友,类似“梳毛同盟” 。
这些都是社会网络,是在网络普及之前就存在的内在规律,因此当人们提到社会网络时,其“网络”不仅仅是技术的概念,更多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寻找技术对于这一社会网络的改变、社会网络对于“无远弗届”技术的限制因素,成了网络传播与社会学交叉领域永久的课题。
网络生存、网络经济、网络文化、网络技术正在成为人们日常生活的物质和精神交往关系的重要内容。“网络”这一概念也因此凝结成为观察社会的思维方式,上升为一个具有抽象概括能力的哲学范畴 。从哲学意义上最早提出“网络”概念,是马克思主义交往实践哲学范畴的合理延伸。
从法国哲学家德勒兹(Deleuze)和瓜塔里(Guattari)的观点来看,网络化的社会正在促使我们从扎根于时空的“树居型”(Arborial)生物变为“根居型”(Rhizomic)游牧民,每日随意(随何人之意尚存疑问)漫游地球,因为有了通信卫星,我们连身体都无需移动一下,漫游范围便可超越地球 。
根据技术哲学先驱马丁·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的理解,对于当代人来说,网络就是当代人的宿命,正如数字之父尼古拉斯·尼葛洛庞帝(Nicholas Negroponte)所说,在今天“计算不再只和计算机相关,它决定着我们的生存”。网络技术作为一种新的传媒技术,作为“座架”,“促逼”着人类只能以信息化的方式、在信息化的框架下解蔽世界,从而产生一种完全不同于工业时代的全新的社会活动场域和环境,即后现代的社会生态地景地貌。可以说,“网络空间与资讯技术,在根本上就和其他技术一样,是特定社会关系的揭显与设框,是牵涉人类生存条件的特殊模式”。从本质意义上讲,哲学层面探讨的“网络”实质是一种新的时间、新的空间、新的交往形式。
“网络”概念在不同范畴内的本质特征如表1-1所示。
表1-1 “网络”概念在不同范畴内的本质特征
网络连接观的基本立场是:互联网社会演化的目标和手段是连接。互联网世界虽然纷繁复杂,看似毫无头绪,但其背后都是通过将人们的行为踪迹、生产的内容、无形的服务等转化为计算机通用的数据语言,从而实现内容、关系以及服务等各式各样的表层功能。网络连接起到的是将“语言不通”的人、节点和各类应用连接起来的基础性桥梁作用。因而,无论互联网如何变化发展,其通过网络连接的本质都不会改变。通过对互联网连接类型和连接特质的认识,我们能更深入地把握互联网的演进规律 。
综上所述,“网络”这一在跨学科研究中不断被提及、被混用的概念,本身存在着多维度的意义,并导向不同的话语体系。传播学如同施拉姆所说,是多学科的十字路口,有必要从计算机学科、社会学科和哲学学科中汲取营养并廓清分野,以便在更为清朗的话语体系中展开具有传播学优势的系统性学习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