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是能够体现天子威仪的礼制建筑。 《艺文类聚》卷六二引东汉李尤《阙铭》说:“皇上尊严,万姓载依,国都攸处,建设端闱,表树两观,双阙巍巍。”阙展现了“皇上尊严”,能够使“万姓载依” 。《史记·秦本纪》载,秦孝公十二年(前350),“作为咸阳,筑冀阙,秦徙都之” 。冀阙是由商鞅主持建造的。《史记·商君列传》载,商鞅为大良造三年后,“作为筑冀阙宫庭于咸阳,秦自雍徙都之。” 关于“冀阙”之得名,司马贞《索隐》以为,“冀阙即魏阙也。冀,记也。出列教令,当记于此门阙” 。《史记》两次记载“筑冀阙”之事,可见司马迁对此事的重视。秦咸阳城的建造并非一日之功,对于国君来说,国都最重要的建筑自然是宫室,咸阳城的宫殿建筑直至秦始皇时仍在扩建。在宫室未就的情况下,冀阙作为一种礼制建筑能够得以优先建造,也体现出冀阙的特殊地位。
商鞅本人对“筑冀阙”一事也颇为自得。《史记·商君列传》载商君自夸之语:“始秦戎翟之教,父子无别,同室而居。今我更制其教,而为其男女之别,大筑冀阙,营如鲁卫矣。子观我治秦也,孰与五羖大夫贤?” 商鞅以为自己为秦国创设礼仪秩序,使其脱离“戎翟之教”,治秦功绩可以媲美五羖大夫百里奚。冀阙作为“出列教令”的礼制建筑,正可以强化商鞅对秦国子民的教育。他透露出向当时的文化先进国度鲁国和卫国学习的意愿,“营如鲁卫”的不仅有宫室建筑,还有秦国的社会风气。“大筑冀阙”展现出商鞅对自己教化秦民的骄傲,也体现出秦民族的文化自信。
与商鞅“大筑冀阙”的做法类似,萧何在营造汉长安城时也特别重视对阙的建设。《史记·高祖本纪》载:
萧丞相营作未央宫,立东阙、北阙、前殿、武库、太仓。高祖还,见宫阙壮甚,怒,谓萧何曰:“天下匈匈苦战数岁,成败未可知,是何治宫室过度也?”萧何曰:“天下方未定,故可因遂就宫室。且夫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令后世有以加也。”高祖乃说。
类似记载又见《汉书·高帝纪下》,颜师古注云:“未央殿虽南向,而当上书奏事谒见之徒皆诣北阙,公车司马亦在北焉。是则以北阙为正门,而又有东门、东阙,至于西南两面,无门阙矣。盖萧何初立未央宫,以厌胜之术理宜然乎?” 张守节《正义》又说:“北阙为正者,盖象秦作前殿,渡渭水属之咸阳,以象天极阁道绝汉抵营室。”
前殿是国家的基本礼仪建筑,武库与太仓则是维持国都正常运行的基础设施。在“天下匈匈苦战数岁,成败未可知”的形势下,东阙、北阙能与前殿、武库、太仓共同优先建造,也体现出其特殊的象征意义。门阙位于宫室建筑的最前方,是宫室的先导标志,能够彰显帝国的威仪。萧何以“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之语取悦了刘邦,也透露出建设东阙、北阙的用意是以“壮丽”来“重威”。雷戈指出:“这说明人们已意识到了建造大型宫殿已成为向天下昭示自己统治合法性的直接途径。所谓‘天子以四海为家,非令壮丽亡以重威,且亡令后世有以加’,即是说‘重威’于‘四海’,对世人造成绝对的威慑和压服。” 但萧何“无令后世有以加也”的愿望并没有实现,几十年后的汉武帝又在长安城外营造建章宫,树立规模更加壮丽的凤阙、圆阙、别风阙、嶕峣阙等门阙。
《史记·封禅书》载,汉武帝“作建章宫,度为千门万户。前殿度高未央。其东则凤阙,高二十余丈” 。《三辅黄图》卷二亦载,凤阙“高二十五丈”,又引《三辅旧事》说:“又于宫门北起圆阙,高二十五丈,上有铜凤凰。”此外,阊阖门内又“北起别风阙,高五十丈”。又引《庙记》说:“嶕峣阙,在圆阙门内二百步。”凤阙和圆阙“二十五丈”的高度已令人惊叹,而别风阙竟高至“五十丈” 。建章宫的凤阙遗址至今尚存,位于今陕西西安未央区双凤阙村东,二阙址间距53米,西阙基址保存较好,现高11米、底径17米;东阙基址保存较差,现高6米、底径5米。
班固《西都赋》说建章宫“设璧门之凤阙,上柧棱而栖金雀。内则别风之嶕峣,眇丽巧而竦擢,张千门而立万户,顺阴阳以开阖” 。《文选》卷二引张衡《西京赋》则说“圜阙竦以造天,若双碣之相望。凤骞翥于甍标,咸遡风而欲翔。阊阖之内,别风嶕峣。何工巧之瑰玮,交绮豁以疏寮。干云雾而上达,状亭亭以苕苕” 。东汉繁钦又作有《建章凤阙赋》专门赞颂凤阙的巍峨,其中说:“筑双凤之崇阙,表大路以遐通。上规圜以穹隆,下矩折而绳直。长楹森以骈停,修桷揭以舒翼。象玄圃之层楼,肖华盖之丽天。当蒸暑之煖赫,步北楹而周旋。鹪鹏振而不及,岂归雁之能翔。抗神凤以甄甍,似虞庭之锵锵,栌六翮以抚跱,俟高风之清凉。华钟金兽,列在南廷;嘉树蓊薆,奇鸟哀鸣。台榭临池,万种千名;周櫩辇道,屈绕纡萦。” 东汉洛阳城的朱雀阙同样蔚为壮观。《艺文类聚》卷六二引《汉官典职》曰:“偃师去宫三十五里,望朱雀阙,其上郁朴与天连。” 鲁恭王的灵光殿“状如积石之锵锵,又似乎帝室之威神。崇墉冈连以岭属,朱阙岩岩而双立。高门拟于阊阖,方二轨而并入” 。
《水经注·谷水注》引《白虎通》曰:“门必有阙者何?阙者,所以饰门,别尊卑也。” 作为礼仪建筑,阙的规制也体现出等级制度的森严。《公羊传·昭公二十五年》载子家驹之语说:“礼,天子诸侯台门,天子外阙两观,诸侯内阙一观。”不过,春秋战国时期的实际情况正如子家驹所言,“诸侯僭天子,大夫僭诸侯,久矣” 。
目前所见秦汉规格最高的阙的形制为三出阙。秦始皇陵、汉景帝阳陵的门阙皆采用了三出阙的形制。 霍光妻子显扩建自己的坟茔,“改光时所自造茔制而侈大之。起三出阙,筑神道,北临昭灵,南出承恩,盛饰祠室,辇阁通属永巷,而幽良人婢妾守之” 。霍显所起三出阙,明显逾制。唐长寿曾对墓主身份明确的汉墓门阙进行统计,“墓主官位从州刺史到郡太守、郡都尉的人墓上可以立阙。但官秩远不及二千石的县令、长、县功曹甚至庶民,墓上也可立阙,并且双体阙、重楼阙都照用不误” 。有学者进一步指出,“西汉早、中期,设阙制度仍很严格”,“西汉晚期至东汉,设阙制度开始松懈,无论达官贵人或是一介平民,只要财力允许,皆可置阙,所以阙的设置趋于繁盛,符号作用更加明显,到东汉更是走向世俗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