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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汉宫秋:英宗时代

嘉祐末,四海无事,朝廷却面临一大危机:仁宗皇帝已年过五十,体衰病多,却没有子嗣,皇储之位空悬,国本不稳。廷臣忧心忡忡。

王安石的好友、时任谏官的司马光连续进呈札子,请仁宗“早定继嗣”,极言“国家至大至急之务,莫先于此”。 宰相韩琦也借着给仁宗讲解历史典故之机,劝说皇帝立嗣。尽管仁宗皇帝万般不愿,一心想再生个儿子,但最终未能如愿,只得依大臣之议,从宗室子弟中选一位立为继嗣。

仁宗选中的嗣子,是堂兄赵允让之子——三十岁的岳州团练使赵宗实。此时赵宗实正在睦亲宅濮王府中守父孝——两年前(嘉祐四年),赵允让去世,追封为濮王,赐谥“安懿”,故称“濮安懿王”。

仁宗一开始并没有明确宣布立赵宗实为嗣子,只是在嘉祐六年十月十三日,让中书发布告敕:起复岳州团练使赵宗实为泰州防御使、知宗正寺。宗正寺是掌皇室谱牒的机构,让赵宗实知宗正寺,实际上等于向世人暗示赵宗实将是皇嗣之选。但赵宗实以守孝终制为由,一再辞让知宗正寺的任命。

僵持到次年八月,韩琦便建议仁宗批准赵宗实请辞知宗正寺,授予其他名目。仁宗说:“勿更为他名,便可立为皇子,明堂(大飨礼)前速与了当。” 八月初五,仁宗下诏,正式立赵宗实为皇子,赐名赵曙。赵曙犹再三推让,直到八月廿七日,才搬入大内,一家人连同婢女仆人“不满三十口,行李萧然,无异寒士,有书数厨而已。中外闻之相贺”。

而起复赵曙知宗正寺、批准他辞知宗正寺的诰词,都是时任知制诰的王安石草拟的。

起草诰词不过是知制诰的职务行为,王安石本人并没有像他的朋友司马光那样,主动加入嘉祐末年的立储之请。也有一些宋人笔记声称王安石并不赞成立赵曙为嗣:“安石在仁宗时,论立英宗为皇子,与韩魏公不合。” 但这很可能是以讹传讹。

赵曙虽然从“备胎”熬成皇嗣,回到儿时生活过的宫廷,但他在大内过得并不轻松,整天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因为仁宗对自己没有亲生子嗣一事始终耿耿于怀,心有不甘,立赵曙为嗣实是迫于无奈;内侍任守忠素不喜赵曙,又时常在仁宗面前挑拨是非,以致仁宗对嗣子不无猜疑。因此,赵曙入宫后备受冷落,还要担惊受怕,担心哪一天自己会惹来横祸。据富弼后来的回忆:“窃闻陛下(即赵曙)初立为皇子,召居禁中,其时先帝为左右奸人所喋,不无小惑。内外之人,以至陛下旧邸诸亲,无一人敢通信问者。陛下饮食悉皆阙供,皇太后亦不敢明然主之,但晓夕惶恐,百方为计,偷送食物之类者甚多。”

嘉祐八年二月,五十四岁的仁宗又病倒了,卧床不起。三月廿九日夜里,大约二更时分,这位庸常而仁圣的君主病逝于寝宫福宁殿。次日,赵曙即皇帝位于灵前,见百官于福宁殿东楹,是为宋英宗。宰相韩琦初请赵曙继位时,赵曙还拼命推辞:“某不敢为!某不敢为!” 转身就要逃走,众辅臣赶紧将他抓住,“或解其发,或被御服”。

英宗即位之初,“辅臣奏事,帝必详问本末,然后裁决,莫不当理,中外翕然,皆称明主”。但四月初四日晚间,英宗“忽得疾,不知人,语言失序”,时距他即皇帝位才四天。这很可能是因为承受不了巨大的心理压力而突然精神崩溃。

由于英宗突然得病,无法正常视朝,宰相便依仁宗朝初期刘太后临朝的先例,奏请曹太后垂帘听政。但曹太后与英宗这对名义上的母子很快便闹了矛盾,原来英宗在病中,“云为多乖错,往往触忤太后,太后不能堪”, 且英宗在宫中缺乏根基,对待“宦官尤少恩,左右多不悦者,乃共为谗间,两宫遂成隙”。

我们如果去看这段时间廷臣的疏章,会发现他们都在苦口婆心地给太后与皇帝劝和。执政团队中,宰相韩琦比较维护英宗,当他听到太后泣诉英宗不孝时,只是劝说曹太后顾全大局:“臣等只在外见得官家,内中保护,全在太后。若官家失照管,太后亦未安稳。”此时,前宰相富弼已服完母丧之孝,起复,拜枢密使,他更同情曹太后,反问韩琦:“适闻帘下语否?弼不忍闻。” 又给英宗上书:“千官百辟在廷,岂能事不孝之主?伊尹之事,臣能为之。”警告英宗要尽孝道,否则,辅臣做得出“伊尹放太甲”之事。

韩琦与富弼是一对惺惺相惜的挚友,政见相近,又共事多年,但现在,他们的友谊与默契已出现了裂痕。韩琦久在中枢,行事越发专断,中书的事务从不与枢密使富弼商议。想当年,嘉祐初,二人同相,在中书与枢密院之间促成一项议事惯例:中书若有疑事,则宰相与枢密使共谋之。如今韩琦当了首相,富弼为枢密使,韩琦却将多年惯例抛之脑后,富弼因此颇为不快。

随后又发生了一件让富弼更为不满的事:治平元年(1064)夏,因英宗的身体与精神状态逐渐康复,韩琦决定敦促曹太后还政,遂在奏对之时,胁迫曹太后撤帘,结束垂帘听政。富弼闻知,大惊,对人说:“弼备位辅佐,他事固不敢预闻,此事韩公独不能与弼共之耶?” 因为这件事,富弼“怨琦益深”,不久便称病不出,且连上二十章请辞,英宗再三挽留却不得,只好于治平二年(1065)七月批准他的辞呈,罢枢密使,出判河阳。枢密使之职则由文彦博接任。

富弼默然离朝前后,以韩琦为首的执政团队与御史台也爆发了一场激烈的对抗,导火索是一个礼仪问题:宋英宗该如何称呼他的生父——濮安懿王赵允让。首相韩琦、参知政事欧阳修等执政官认为,赵允让既然是英宗生父,英宗当然要称他为“皇考”。侍御史知杂事(御史台副长官)吕诲、侍御史范纯仁(范仲淹之子)、监察御史里行吕大防等言官驳斥了执政团队的主张,认为英宗已经过继给仁宗,这是他继承皇位的合法性来源,因而皇帝应当在礼法层面割舍他与濮王的父子关系,以仁宗为皇考,称呼濮王为“皇伯”。这次争论,史称“濮议”。

濮议将执政官、台谏官拉入旷日持久的对抗中,双方各持己见,互不相让,越闹越僵。最后,御史们提出集体辞职,宣布与执政官势同水火,不可两立。宋英宗问执政团队如何处理,欧阳修表示:“御史以为理难并立,若以臣等为有罪,即当留御史;若以臣等为无罪,则取圣旨。” 英宗犹豫良久,决定挽留执政官,斥逐言官。不过想了一想之后,又交代了韩琦一句话:“不宜责之太重也。”

“斥逐”是宋人的夸饰说法,以渲染言官的悲情。严格来说,这只是宋朝的一项宪制惯例:若言官上书弹劾宰相,意见未被皇帝采纳,言官往往会辞职;若皇帝采纳言官之议,则宰相辞职。这样的宪制惯例旨在维持政府与言官之间的政治信任,就如在议会制下,议会若是对政府发起不信任投票并获得通过的话,那么一般来说,结果要么是解散议会(相当于全体议员辞职),重新举行大选;要么是更换首相(相当于原首相辞职),以此重建议会与政府的信任。

治平三年(1066)正月,吕诲罢侍御史知杂事,出知蕲州;范纯仁罢侍御史,通判安州;吕大防免去监察御史里行之职,出知休宁县。

从嘉祐八年至治平三年,发生在朝堂与宫廷中的种种纠纷,王安石是看不到的,因为嘉祐八年八月,他的母亲吴氏卒于京师,按礼制,王安石须辞去官职,扶棺归江宁府,为母亲守孝三年(“守孝三年”只是俗称,实际是守制二十七个月即服满)。所以,当宋英宗与曹太后、富弼与韩琦、宰辅大臣与台谏官相继发生抵牾时,王安石已经解官,回到江宁府守制丁忧,远离了京城的是非场。

守孝期间,王安石应友人之请,给江西虔州州学撰写了一篇学记。在其中,王安石提出一个观点:“故举其学之成者,以为卿大夫,其次虽未成,而不害其能至者以为士,此舜所谓庸之者也。若夫道隆而德骏者,又不止此,虽天子,北面而问焉,而与之迭为宾主,此舜所谓承之者也。” 在王安石看来,“道隆而德骏”的士大夫,乃是天子“北面而问”、虚心请教的师友。他是不是在期待一个这样的机会呢?

治平二年十月,王安石守孝期满,起复为知制诰,召赴阙。王安石却连上三状,请免赴阙,“乞一分司官,于江宁府居住”。 北宋以西京洛阳、北京大名府、南京应天府为陪都,在各处设留守司,所置职官即为分司官,属于闲职,所以允许从便居住。不过,朝廷没有批准王安石之请。王安石便干脆在江宁府设馆收徒,投入门下者有郑侠、李定、陆佃等人。总之,治平二年至三年,王安石屡召不出,宁愿躲在金陵讲学。

治平三年十二月,王安石的长子王雱因赴省试入京,在京城寻觅寓所,朋友问他:“舍人(指王安石)何久召不赴?” 王雱说:“大人久病,非有他也。近以朝廷恩数至重,不晚且来。雱不惟赴省试,盖大人先遣来京寻宅子尔。”朋友又问:“舍人既来,谁不愿赁宅,何必预寻?”王雱答道:“大人之意不然,须与司马君实相近者。每在家中云:‘择邻必须司马十二,此人居家事事可法,欲令儿曹有所观效焉。’”按王雱的这个说法,王安石是打算赴京任职的,并且希望租住在司马光宅附近。

不过宋英宗未能等来王安石,因为次年正月他便病逝了。英宗在位之时,虽正值壮年,却和晚年的仁宗一样体衰多病,朝政亦交由执政团队处理。比仁宗幸运的是,英宗与皇后高氏育有四子,除了第三子早夭,长子赵仲鍼、次子赵仲糺、四子赵仲恪均长大成人。

按宋朝惯例,皇子赐单名,不联字辈。英宗即位后,赐长子仲鍼名顼,次子仲糺名颢,四子仲恪名頵。嘉祐八年底,赵顼十六岁,已是成年人。次年,英宗将其晋封为颍王,又替他聘了王陶、孙思恭、韩维等饱学之士为王府记室、侍讲,即充任颍王的老师。

赵顼“性谦虚,眷礼官僚”,对老师韩维礼待尤厚。 有一日,颍王府的近侍进献了一对弓样靴,赵顼甚是喜爱,韩维却说:“王安用舞靴?”赵顼听了,面有愧色,马上吩咐左右将舞靴拿去销毁。

颍王为人亦友孝。当初英宗得病,常出言不逊,冒犯了曹太后,赵顼在旁,大约未及时开解,以致太后伤心,泣告辅臣,对皇子有所抱怨。韩维知悉,告诉赵顼:“上已失太后欢心,王尽孝恭以弥缝,犹惧不逮,不然,父子俱受祸矣。”赵顼立即醒悟过来,从此十分注意对待曹太后——他名义上的祖母的态度。太后见孙儿孝顺,也很高兴,对辅臣说:“皇子近日殊有礼,皆卿等善择官僚所至。宜召至中书褒谕之。”

赵顼又天性好学,老师讲课时,他“正衣冠拱手,虽大暑未尝用扇”,端庄听讲,常“请问至日晏忘食”。 英宗担心儿子不吃饭,往往要派内侍过来王府,请老师暂停讲课,让皇子先吃饭。一日,赵顼得到一本新录的《韩非子》,便叫府僚雠校。他的老师孙永正色说:“韩非险薄,无足观。” 宋朝士大夫认为,《韩非子》等法家学说鼓动权谋,三观不正,实不宜君主研习。赵顼一听,赶紧澄清:“录此备藏书之数,非所好也。”

正是这个时候,赵顼听说了王安石的大名与学问——他的老师韩维在颍王府讲解儒家经义,十分精到,常让赵顼击节叫好,但韩维谦逊地说:“非某之说,某之友王安石之说。” 因为这个缘故,尽管此时王安石远在江宁府讲学,与皇子素未谋面,但赵顼对王安石却是久仰大名,追慕已久。

治平三年春,万物生长,赵顼已经十九岁,到了该结婚的年纪。英宗遣使至诸臣之家,为颍王挑选佳偶。韩维上奏说:“王孝友聪明,动履法度,方向经学,以观成德。今卜姓授室(娶妻),其系尤重,宜历选勋望之家,精拣淑哲之媛,考古纳采问名之义,以礼成之,不宜苟取色而已。” 最后,皇室选中故宰相向敏中的孙女向氏为颍王妻子,封安国夫人。

颍王大婚,皇室大喜,自然是朝野相贺,内外喜气洋洋。但三月廿七日黄昏,一条长达一丈五尺的彗星出现在昴宿附近,又让朝廷君臣感到紧张,因为按古人观念,这是天之异象,意味着将要发生什么事情。一个叫李端愿的官员在入对时,对英宗说:“彗所以除旧布新也,今官冗士伪,费广兵骄,非大更张不可塞异。如或不然,安知不有大扫除者乎?”

可是,上天没有给英宗“大更张”的时间,治平三年冬,他又病倒了。监察御史里行刘庠奏请立皇太子,以防万一,英宗很不高兴,将奏章扣留于禁中。宰相韩琦、枢密使文彦博等入内问起居,退出时,颍王送他们出寝门,悄悄问韩琦:“奈何?” 韩琦说:“愿大王朝夕勿离上左右。”颍王说:“此乃人子之职。”韩琦意味深长地说:“非为此也!”颍王这才醒悟过来。

英宗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到后来已无法说话,但神志还算清醒,交代事情都用笔写于纸上。十二月廿一日,英宗病情更加严重,前来问起居的韩琦说:“陛下久不视朝,中外忧惶,宜早立皇太子,以安众心。”英宗点点头。

韩琦便请英宗手书亲笔指挥,英宗双手颤抖,艰难地在纸上写下一行字:“立大王为皇太子。”韩琦说:“必颍王也。烦圣躬更亲书之。”立储大事,含糊不得。于是英宗又颤颤抖抖补写了三个字:“颍王顼。”韩琦马上叫来内侍高居简,将英宗御札交给他,让他赶快送到学士院,命翰林学士草制。

次日,朝廷宣读了英宗皇帝的制书:立皇子颍王顼为皇太子。宣制之时,颍王在父亲榻前一再推让,英宗自知时日不多,泫然下泪。文彦博见了,亦觉得不忍心,对韩琦:“见上颜色否?人生至此,虽父子,亦不能无动也。”韩琦说:“国事当如此,可奈何!”

十二月廿五日,朝廷又宣布次年正月十九日举行册立皇太子大典。但这个典礼来不及举办了,因为治平四年(1067)正月初八,英宗便撒手而去了,皇太子赵顼即皇帝位于柩前。他便是宋神宗,治平四年,刚满二十岁。原来京师坊间关于睦亲宅“当出二天子”的谶言,应验在赵曙与赵顼身上。

据传英宗驾崩之时,赵顼未在病榻前,辅臣急召太子,未至,英宗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次相曾公亮大吃一惊,赶紧告知韩琦,并说:暂时不要召太子了,万一皇帝醒过来呢?韩琦却说:“先帝复生,乃太上皇。” 坚持马上将皇太子赵顼召来。

远在金陵的王安石闻知英宗驾崩,有些感伤,写了两首挽词——尽管他的人生与英宗似乎没什么交集,终英宗一朝,他一直拒绝赴阙。如今朝廷又换了新君,王安石将何去何从呢?

所有过往,皆成序章。神宗与王安石的故事,即将开始。 I4kGt3973MW/BqRChWl5+30aRNbSEvg7bzuMuTjGnhcPAMgWckp/78rj469r0oX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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