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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言官之意气(上)

宋王朝的朝堂总是吵吵嚷嚷,只因国家遭逢大丧,才安静了一个月。等到神宗开始坐殿听政,还未来得及将注意力转向寻求解决国家财政短缺之策,台谏官与执政官又吵开了。台谏与政府之间势若水火,争执不休,这是神宗即位后不得不面对的第二个挑战。

先是,监察御史刘庠弹劾参知政事欧阳修入福宁殿祭拜英宗时,衰服之下穿了紫色官袍,这是对先帝的大不敬。神宗把这份弹章扣留下来,不让声张,只叫内侍悄悄告谕欧阳修赶紧将紫袍换了,这件事便没掀起什么波澜。然而,朝堂上暗流涌动,台谏官都在寻机会抓欧阳修的痛脚,再参他一本。

为什么台谏官这么厌恶欧阳修?因为英宗在位时,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濮议”之争,当时积极论证英宗应追尊生父濮安懿王为皇考的吹鼓手,正是时任参知政事欧阳修,他也因此被愤怒的台谏官斥为其罪可诛的首启邪议之臣。濮议之争的结果是,那些强硬反对称呼皇考、与执政官唱反调的台谏官被英宗罢黜。这场风波虽然慢慢平息了下来,但欧阳修已经将整个言官集团都得罪了,所以大家都在等着欧阳修犯错误,然后一举将他扳倒。

恰好这个时候,欧阳修家中突然传出一桩大丑闻。原来,欧阳修的妻子有个堂弟,名叫薛良孺,因以前举荐的某人贪赃事发而受连坐问责。此时正值宋神宗即位,大赦天下,薛良孺本在赦罪名单内,但欧阳修为了表示自己大公无私,跟神宗说,“不可以臣故徼幸,乞特不原”,薛良孺因此未获赦免,被罢免了官职,从此对欧阳修恨之入骨,便造谣欧阳修与儿媳吴氏有奸情。 谣言传到集贤校理刘瑾之耳,刘瑾与欧阳修亦有嫌隙,便将其捅给御史中丞(御史台长官)彭思永。彭思永转身告诉了殿中侍御史里行蒋之奇,鼓励后者弹劾欧阳修。

濮议之争发生时,蒋之奇是一名礼官,颇维护欧阳修;欧阳修也投桃报李,于治平三年推荐蒋之奇当御史。蒋之奇因而为士论所不齿,他心里很不舒服,一直想找个机会洗脱自己身上的“欧党”嫌疑,听到欧阳修的丑闻后,便如获至宝,很快拟好弹劾欧阳修的奏稿。他先将奏稿交给彭思永过目,彭思永说:“以阴讼治大臣诚难,然修首议濮园事犯众怒。”蒋之奇遂独自上殿,弹劾欧阳修私生活不检点。

由于此事实在骇人听闻,宋神宗有点怀疑蒋之奇是诬告。蒋之奇表示:御史中丞彭思永可以作证,我言实不诬。神宗这才把弹章批付中书。

欧阳修立即上章自辩:“之奇诬罔臣者,乃是禽兽不为之丑行,天地不容之大恶。臣苟有之,是犯天下之大恶;无之,是负天下之至冤。犯大恶而不诛,负至冤而不雪,则上累圣政,其体不细。乞选公正之臣,为臣辨理,先次诘问之奇所言是臣闺门内事,自何所得,因何彰败?据其所指,便可推寻,尽理根穷,必见虚实。”

欧阳修所说是有道理的。须知与儿媳通奸是禽兽不如的丑行,不但会被宋代的法律制裁,还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究竟是否有其事,应该查清楚,不可有半点含糊。神宗便令彭思永、蒋之奇二人“具传达人姓名以闻”,即交代清楚信息来源,以便朝廷核查。

但彭、蒋均拒绝说出信源,蒋之奇只称消息“得自思永”;彭思永则推托“出于风闻,年老昏缪,不能记主名”,又说:“法许御史风闻言事者,所以广聪明也,若必问其所从来,因而罪之,则后不得闻矣,宁从重谪,不忍塞天子之言路。”宋朝台谏官可以“风闻言事”,也能以“风闻”为由拒绝交代信源,这是宋代台谏官的特权,旨在保护言路的畅通。彭思永坚决不肯说出信源,神宗也没办法。

欧阳修则再三上书,请求彻查:“之奇初以大恶诬臣,本期朝廷更不推穷,即有行遣。及累加诘问,惧指出所说人姓名,朝廷推鞫,必见虚妄,所以讳而不言。臣忝列政府,动系国体,不幸枉遭诬陷,惟赖朝廷推究虚实,使罪有所归。”同时,欧阳修还提出辞职。

欧阳修儿媳之父吴充也上章请求朝廷,“力与辨正虚实,明示天下,使门户不致枉受污辱”。但由于欧阳修在濮议中犯了众怒,此番被弹劾,除了亲家吴充,居然没有一位同僚愿意站出来为他辩解。

神宗又出内批付中书:“凡朝廷小有阙失,故许博议闻奏。岂有致人大恶,便以风闻为托?宜令思永等不得妄引浮说,具传达人姓名并所闻因依,明据以闻。”让彭思永交代信源,但彭思永还是不松口,只说:“臣待罪宪府,凡有所闻,合与僚属商议,故对之奇说风闻之由,然暧昧无实,尝戒之奇勿言,无所逃罪。”蒋之奇也说:“此事臣止得于思永,遂以上闻,如以臣不当用风闻言大臣事,臣甘与思永同贬。”

既然如此,神宗只能将彭思永与蒋之奇贬出朝廷,算是给欧阳修一个交代。治平四年三月,彭思永罢御史中丞,出知黄州;蒋之奇免去御史之职,监道州酒税。神宗又赐手诏宽慰欧阳修:“数日来,以言者污卿以大恶,朕晓夕在怀,未尝舒释。故数批出,诘其所从来,讫无以报。前日见卿文字,力要辩明,遂自引过。今日已令降黜,仍榜朝堂,使中外知其虚妄。事理既明,人疑亦释,卿宜起视事如初,无恤前言。”

虽然皇帝以手诏挽留欧阳修,但御史台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言犹不已”,抗议皇帝袒护执政官、贬谪言官。被卷入舆论风暴中心的欧阳修也一再上表请辞,不愿意再当参知政事。神宗留他不住,只好批准辞呈,让欧阳修出知亳州,次年改知青州。

由于御史中丞彭思永被罢、参知政事欧阳修辞职,这两个重要职位都出现空缺,所以神宗需要尽快任命新的御史中丞与参知政事。

三月,神宗任命枢密直学士王陶权御史中丞。王陶是神宗的东宫老师,深受神宗信任与器重,现在他将监察百官的御史台交给王陶,且引《尚书》之“咸有一德”篇赠送给王陶:“朕与卿一心,不可转也。”

神宗又拜枢密副使吴奎为参知政事。本来宰相提名另一位枢密副使陈升之出任参知政事,因为陈升之资历更深,且“有辅立陛下功”,但神宗说:“奎辅立先帝,其功尤大。”因此越次用吴奎。

吴奎入谢(宋时,大臣就任,按惯例要入朝谢恩)时,神宗对他提起濮议旧事,吴奎说:“仁宗本意止在先帝,更无他择。臣自寿州召还,已见仁宗意,为大臣间有异议者,遂辍。后每见必知其微,终能决意建立,此天地之恩,不可忘也。追尊事诚牵私恩。”神宗深以为然,说:“此为欧阳修所误。”吴奎说:“韩琦于此事亦失众心,臣数为琦所荐,天下公论,不敢君前有所隐。”

彭思永与蒋之奇以阴私弹劾欧阳修,其实就是濮议之争的余波。蒋之奇虽然因此被贬黜,但神宗很赞赏他的勇气,曾跟吴奎说:“蒋之奇敢言,而所言暧昧,既罪其妄,欲赏其敢。”但吴奎反对这么做:“赏罚难并行。”神宗这才没有下诏表彰蒋之奇。

在这轮人事调整中,神宗还任命龙图阁直学士吕公著、龙图阁直学士兼侍讲司马光为翰林学士。宋朝的翰林学士地位极清贵,是君主的文学顾问,又是执政官的预备人选,但这个无数士人梦寐以求的职位,司马光却固辞不受。

神宗问他:“古之君子,或学而不文,或文而不学,惟董仲舒、扬雄兼之。卿有文学,尚何辞?”

司马光说:“臣不能为四六。”四六者,指一种骈文文体。宋时制书之制词,习惯以四六体撰写。

神宗又说:“如两汉制诏可也。”意思是说,汉朝的制诏不用四六体,你就跟汉人那样撰写制词也可以。

但司马光说:“本朝事不可。”

神宗很不理解:“卿能举进士高等,而不能为四六,何也?”

司马光告退而出。神宗叫内侍至閤门司,取来司马光的任命状,让他收下。但司马光“拜而不受”,只客气地拜谢,坚决不接受任命。神宗交代内侍:将任命状塞进司马光的怀里。司马光不得已,才接受了任命。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司马光的脾气跟王安石多么相似。

此时,王安石已服完母孝,正隐居于江宁府,设帐讲学。神宗正巧也想起了昔日在东宫时便时常听老师韩维提及的王安石。

他问韩维:“安石今在甚处?”

韩维说:“在金陵。”

神宗问:“朕召之,肯来乎?”

韩维说:“安石盖有志经世,非甘老于山林者。若陛下以礼致之,安得不来?”

闰三月,神宗诏王安石起复、赴阙。但王安石再次托病拒绝了。神宗问辅臣:“安石历先帝一朝,召不起,或为不恭,今召又不起,果病耶?有要耶?”

次相曾公亮回答:“安石文学器业,时之全德,宜膺大用。累召不起,必以疾病,不敢欺罔。”

参知政事吴奎却说:“安石向任纠察刑狱,争刑名不当,有旨释罪,不肯入谢,意以为韩琦沮抑己,故不肯入朝。”

曾公亮说:“安石真辅相之才,奎所言荧惑圣听。”

吴奎说:“臣尝与安石同领群牧,备见其临事迂阔,且护前非,万一用之,必紊乱纲纪。公亮荧惑圣听,非臣荧惑圣听也。”

宰相与副宰相一言不合,竟在御前争执起来。神宗想了一个折中的主意:先任命王安石知江宁府。诏命发出后,人们相信,王安石“必辞”。韩维闻讯,对神宗说:“臣今日闻除王安石知江宁府,然未知事之信否。若诚然者,臣窃以为非所以致安石也。何则?安石知道守正,不为利动,其于出处大节,料已素定于心,必不妄发。安石久病不朝,今若才除大郡,即起视事,则是安石偃蹇君命,以要自便,臣固知安石之不肯为也。”

韩维认为,神宗应该以至诚之心,直接召王安石赴阙,委以重任:“若人君始初践阼(即位),慨然想见贤哲,与图天下之治,孰不愿效其忠,伸其道哉?使安石甚病而愚则已,若不至此,必幡然而来矣。臣窃恐议者以为安石可以渐致,而不可以猝召。若如此,是诱之也,是不知安石者之言也。惟贤者可以义动,而不可以计取。”

王安石果然上状辞知江宁府:“臣所抱疾病,迄今无损,若辄冒恩黾勉,典当领路大藩,恐力用无以上副朝廷寄任,伏望陛下察臣如此。倘以臣逮侍先帝,未许分司,则乞除臣一留台宫观差遣,冀便将理,终获有瘳,誓当捐躯,少报圣德。所有敕牒,臣未敢祗受,已送江宁府收管。谨具状奏闻。”

朝廷没有同意王安石的请辞。不过这一回,王安石不再坚持辞职,很快便赴府衙视事。

司马光、王安石都是神宗皇帝物色来欲委以重任的少壮派士大夫。只是眼下时机未到,国是未定,神宗还没有一幅清晰的蓝图来规划未来的施政,他需要先广泛听取朝臣的意见。闰三月廿二日,神宗下诏求言:

朕以菲德承至尊,托于公卿兆民之上,惟治忽在朕躬,夙夜兢兢,上思有以奉天命,下念所以修政事之统,愧不敏明,未烛厥理。夫辟言路、通上下之志,欲治之主所同趣也。其布告内外文武群臣,若朕知见思虑之所未及,至于朝之阙政,国之要务,边防戎事之得失,郡县民情之利害,各令直言抗疏以闻,无有所隐。言若适用,亦以得人,观其器能,当从甄擢。惟尔文武,其各体朕兹令之非徒下也。

正是在这一背景下,翰林学士承旨张方平上奏疏论国计,并引《易经》之语:“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变而通之以尽利”,希望神宗以国计为先,勇于革故鼎新。 bkJ3yNnr9HxJSTFy3NFIf3mVp6HnP6y7ITBIh9/qfrpyMK/OQSgoBTCM/4gusd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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