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社会发展到宋朝,社会经济有充足的发展,但是国力却十分孱弱。在《看镜有感》一文中,鲁迅说:
遥想汉人多少闳放,新来的动植物,即毫不拘忌,来充装饰的花纹。唐人也还不算弱,例如汉人的墓前石兽,多是羊,虎,天禄,辟邪,而长安的昭陵上,却刻着带箭的骏马,还有一匹驼鸟,则办法简直前无古人。
……不知道南宋比现今如何,但对外敌,却明明已经称臣,惟独在国内特多繁文缛节以及唠叨的碎话。正如倒霉人物,偏多忌讳一般,豁达闳大之风消歇净尽了。直到后来,都没有什么大变化。
鲁迅的看法相当有见地。和汉、唐比起来,宋王朝的统治体系日趋严密,明显缺乏开拓进取精神和“豁达闳大之风”。
宋王朝建立于唐末农民大起义和五代的分裂割据之后。前者使赫赫炎炎的唐王朝从此一蹶不振,后者造成了持续五十余年的混乱,像走马灯似的变换出五个朝代、十个割据政权。官僚们今日臣晋,明日降汉,后日下拜于周,几乎不知道儒学长期标榜的“忠义”等伦理为何物。这种情况迫使宋朝统治者开国伊始就不得不认真地思考对策。太祖建隆二年(961),赵匡胤问他的宰相赵普:“天下自唐季以来,数十年间,帝王凡易八姓,战斗不息,生民涂地,其故何也?吾欲息天下之兵,为国家长久计,其道何如?”(《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怎样汲取唐末到五代这一段历史的经验,为宋王朝制订“长久”之计,这不仅是赵匡胤,也是宋代一切有远见的思想家所关心的。道学,可以说是对这个问题的一种回答。
宋王朝制定的国策是:防内重于防外。太宗赵匡义说:“外忧不过边事,皆可预防,奸邪共济为内患,深可惧也。”(《宋绶传》,《宋史》卷二九一)基于这样的认识,宋朝统治者对辽、西夏、金等王朝的诸多侵扰,长期采取妥协政策。景德元年(1004),宋真宗和辽订立澶渊之盟,答应每年向辽方输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徽宗宣和七年(1125),女真贵族乘灭辽余威,率军攻宋,包围北宋首都汴京(今河南开封)。第二年,金兵攻破汴京,俘虏太上皇徽宗和他的儿子钦宗。建炎元年(1127),徽宗第九子赵构在南京(今河南商丘南)即位,仓皇南逃,直到建炎四年(1130),才在杭州建立了偏安政权。绍兴九年(1139),秦桧代表赵构接受和议:宋向金称臣,年贡银二十五万两、绢二十五万匹。
宋王朝又是个残酷压迫、剥削农民的王朝。由于以“不抑兼并”为国策,官僚大地主阶级疯狂地占有土地,“千顷而不知止”。广大农民无地或少地,不断沦为“佃客”,被迫以收入的五成至八成向地主缴纳地租,忍受利息高达百分之二百至三百的高利贷剥削。此外,农民还要承担宋王朝的各种赋税,从事无偿的劳役,生活极为困苦。和王安石同时的青年诗人王令在《梦蝗》一诗中写道:一面是“一身万椽家”,一面则是“贫者无室庐”;一面是“一口千仓储”,一面则是“贱者饿无食”。这正是宋代社会贫富悬殊、贵贱迥别的生动写照。
残酷的压迫必然引发激烈的反抗。宋王朝建立不久,太宗淳化四年(993),川蜀地区就爆发以王小波、李顺为首的起义,把唐末农民战争中的“平均”要求发展为“均贫富”的口号。史载,王小波曾说:“吾疾贫富不均,吾为汝均之。”义军所至之处,没收地主和土豪的财富,除其家生活需用外,“一切调发”,分给贫苦人民。徽宗宣和二年(1120),东南地区又爆发以方腊为首的起义。誓师时,方腊慷慨陈词:天下国家本同一理。如果子弟们耕田纺织,终年劳苦,得不到一点粮食、布帛,却被父兄们掠夺一空,父兄们稍不如意,还要鞭笞酷虐子弟们。这种情况,至死不休。难道大家能甘心吗?起义群众轰雷似的回答:“安有此理!”起义后,方腊自称“圣公”,年号“永乐”,杀官吏,“劫富室”,焚烧官舍、学宫、僧院,并迅速攻克杭州。方腊起义十年后,湖湘地区又爆发了钟相、杨幺领导的起义。这次起义除了提倡经济上的“均贫富”外,政治上则要求“等贵贱”。钟相说:“法分贵贱贫富,非善法也。我行法,当等贵贱、均贫富。”起义军把宋王朝的法律称为“邪法”,坚决打击地主、官吏,没收其财产以实现“均平”。起义得到了广大群众的热烈拥护,“人皆乐附而行之,以为天理当然”(《三朝北盟会编》卷一三七)。和前代比起来,宋代的农民起义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迫于严重的民族和阶级矛盾,北宋中期,王安石曾经进行改革。在思想上,他认为世界的本源是“元气”,事物发展的规律是“新故相除”,主张“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在政治上,他主张抑制兼并,限制一部分大地主和大商人的特权,发展生产,“富国强兵”。王安石的改革虽然旨在维护地主阶级的根本利益,也强调“经术正所以经世务”,不敢违背当时的统治思想,但是仍然遭到以司马光为首的旧党的反对,最终失败。
为了安定社会、调节矛盾、巩固统治,北宋王朝一面大力强化国家机器,建立了空前严密的中央集权制度,一面则对旧有的精神武器进行改铸,力图进一步加强儒学伦理对社会各阶层的教化力量。
隋唐时期,佛学曾经是重要的统治思想,但是,佛教“无父无君”,对传统的儒学伦理又有所破坏。中唐以后,由于僧侣地主和世俗地主矛盾的尖锐化,出于打击地方割据势力和加强中央集权的需要,韩愈提出道统说,力图以儒学代替佛学。但是,韩愈的弟子李翱在崇儒的同时,又吸收了佛学的某些部分。宋王朝建立后,这一趋势继续发展。赵匡胤当皇帝不久,就亲自为孔子作赞文,以示崇儒。同时,宋朝统治者也崇佛、崇道,提倡三教兼容与合流。真宗赵恒声称,佛教与孔孟“迹异而道同”,“三教之设,其旨一也”。这种情况,自然大大鼓励了思想家们去做援佛入儒或援道入儒的工作。仁宗时,周敦颐以儒学为主体,吸收佛、道思想,虚构了一个以“无极”为本原的宇宙生成体系,提倡“主静”“无欲”,宣扬“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妇妇,万物各得其理然后和”,成为宋代道学的开山祖师。神宗时,周敦颐的弟子程颢和程颐站在旧党一边,攻击王安石变法“用贱陵贵,以邪妨正”(《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一〇),大骂“介甫之学”是“坏了后生学者”的“大患”。他们以孔、孟的继承人自居,大讲《论语》《孟子》和《礼记》中的《大学》《中庸》两篇,宣扬“父子君臣,天下之定理”,并且进一步吸收佛学,提出了一个以“理”为主要范畴的哲学体系。
在历史发展中,一切现实、合理的事物都会在一定的条件下丧失自己的必然性与合理性。在统治阶级内部斗争加剧、行为失范日益严重的情况下,在一次又一次农民起义的冲击下,宋王朝要为既定社会秩序的“合理性”辩护,必然要根据新的形势做出新的论证,从而教育全体社会成员,规范其行为,以“理”为主要范畴的道学体系便产生和发展起来了。
这是一个需要儒学而又要改铸儒学的时代,最后,这个任务是由朱熹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