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我更信奉温情的力量

我知道的4部跟疫情相关的作品，约翰·巴里的《大流感》、毛姆的《面纱》、迟子建的《白雪乌鸦》、让·吉奥诺的《屋顶上的轻骑兵》。

人类坚韧而脆弱，一万年前走出大冰河期以后，一路灾难不断。看不见的病菌、病毒，时不时扑出来吞噬生灵。2500年前的雅典大瘟疫，死亡20万人，近一半城邦人口。650年前的欧洲黑死病，祸及全世界，死亡7500万人。再加上连绵不绝的地震、水灾、火灾、蝗灾……中国历史上，从公元前707年到公元1907年，仅蝗灾就508次，而黄河流域高达436次。更令人怵目惊心的是人类的相互拼杀：据国外学者统计，截至1964年，在有文字记载的约5164年人类历史中，共发生战争14513次，只有329年的和平。战争造成36.4亿人丧生，损失的物质财富可以铺一条宽150 000米、厚10米、环绕地球一圈的黄金大道。

每一代人都会遇上一次大灾变，中国人感受至深。如今我们面对的，只是历史中的一个小起伏。学生们在大学时代经历了这一次，也是一种特别的学习。疫情中展示出来的图景是更真实的国情，它如同火山爆发涌出的岩浆，倾泻出地表之下的深藏。再次回校，所有的专业都不再简单，现代医学与公共政策，自媒体与公共舆论，文学写作与阶层冲突，科学权力与社会体制，精英意识与民粹主义，生态危机与公共安全，全球政治与国家形象……知识体系需要重新建构，需要连接新的问题。一代新人，在新的问题坐标导引下，能不能开始建设一个新社会？

一次疫情，给人许多感动，也给人很多失望。如果能多一些共情，少一些纷争，疫情时期的生活会温暖得多。迟子建的《白雪乌鸦》，其中的主人公王春申历经种种不幸，痛苦连着痛苦，但他还是选择宽恕，默默地牵着那匹珍爱的大黑马，投入救治鼠疫病人的艰辛中。他妻子的情人倒毙街头，竟也是他出面收殓，用厚厚的棺木下葬。甚至面对导致自己儿子死去的太监翟役生，他最终也放下怨恨，一起喝了交心酒。很多读者不一定会喜欢这样的写法，觉得主人公太退让，太软弱。但迟子建有自己的心情：我更信奉温情的力量同时也就是批判的力量，法律永远战胜不了一个人内心道德的约束力。作者让恶人有一天能良心发现、自思悔改，因为世界上没有彻头彻尾的恶人，他身上总会存留一些善良的东西。在萤火虫的微光中看到太阳升起，这是多么伟大的人性！

我很喜欢中国纬度最高的两位女作家：出生于黑龙江漠河的迟子建，出生于新疆伊犁的李娟。北国的人，漫长的冬季之后，尤其珍惜短暂的夏天，人生活在大自然古老的语言中，懂得生命与万物相依的温暖。那儿的人像树木青草，一年年生长，一年年开花结果，如同李娟笔下的妹妹：“我妹妹刚满十八，已经发育得鼓鼓囊囊，头发由原先的柔软稀薄一下子变得又黑又亮，攥在手中满满一大把。但是由于从没出过远门，也没上过什么学，显得有些傻乎乎的，整天就知道抿着嘴笑，就知道热火朝天地劳动，心思单纯得根本就是十岁左右的小孩子，看到有彩虹都会跑去追一追。”这样的生活多么自然，牛羊、山峦、河流、村舍、白云、草木各得其所，可谁都知道，这只是人类远去的故乡，新的生存需要铁心石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