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浪记》是一本放在我心里的书,无论哪个季节打开,都不觉陌生。
属于文学的人从不需要发愿,它悄无声息地化入魂灵,笼罩住全部的人生。林芙美子12岁就退学了,跟随妈妈和继父颠沛流离,行走在北九州的穷街陋巷。继父比妈妈小20岁,经常出远门做小买卖,他们的家总是在飘荡中。在提篮叫卖的奔忙间,林芙美子天然地读起了一本本小说,她特别喜爱契诃夫的短篇。“契诃夫是心灵的故乡,他的气息、身影宛若就在眼前,喃喃地对我做着黄昏一般的内心述说。”一个小姑娘,面对辛苦的生存,不知不觉地从文学中获得温暖,这是多么神秘的打开!读书的深夜里,她“拉开煤烟熏黑的纸窗,想不到这地方也有夜空月儿的戏谑”。这样贫穷而灵动,不可思议地融化了时光的沉重。
有文学的才具,还需要底层世界点点滴滴的展开,写作的热量才能不断升温,膨胀出不可湮灭的喧哗与骚动。很多女孩具有写作的潜质,但因为生活优渥而窄化了内心,越长大越逃避最开阔的社会底层。即使写作,也因为社会空间狭窄,过分依赖细节的修饰和语言的烹调,字里行间都是岁月的寂寥。林芙美子的不幸正是她的幸运,她经历着当女佣、摆地摊、做女招待、做低级文秘的种种艰辛,先后与3任同居男友分手,身心似乎破碎得不可收拾,只有写日记、诗歌、童话,才能把生存连缀起来。这样的写作绝不是“体验生活”,也没有任何泡沫,每一个字都来自肉体的挣扎和精神的困厄,如她所说,“写作让我感觉到异常的充实,使我忘记了男人的抛弃、身无分文和饥肠辘辘”。
1928年10月,林芙美子的“日记体”小说连载于《女人艺术》杂志,1930年结集《放浪记》出版,2年内卖出60万册,创造了日本女性文学的奇迹。《放浪记》初版时,林芙美子27岁,而她作品中浸透的悲欢,已经沧海桑田。可以说,人生的意义绝不是出几本文学经典,林芙美子的感人至深,是她远远超出小说的生命之美。
日本有林芙美子的纪念馆,2011年的春天,我曾去细看。作家已经成名,再看她的生平很难复原,似乎是天意怜才,早期所有的艰辛都是成功前的练笔。真实的命运完全不是这样,少女林芙美子在黑暗的年月中写作,她随时都可能倒在苦难的重压下。文学是一项勇敢者的奔跑,从来不依赖前方的成功,写作是让生命不灭的唯一方式。
最难忘的还是尾道,林芙美子的十八九岁在这里度过。这是她年轻时最安定的两年,她把尾道写进了《风琴与鱼町》,读进去,海风都是暖的。尾道火车站往东300米,是林芙美子的铜像。她迎着微明的曦光,收拾好简陋的行装,刚要起身出发。这正是现代文明的象征,文学之光照耀着女性的觉醒。我站在铜像前久久不能离去,我看到了日月星辰,看到了文学的光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