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赏玉兰,亦是兰馆的特色之处。兰馆各处楼阁之上,灯火灿若星辰;花树林中,每隔几步便设有灯笼,又兼有温池汤苑,可边沐浴边赏花,亦是乐事。
初华用袖子掩着,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对暮珠说,她想睡了。
暮珠拿她没办法,只得带她回房中歇息。
初华知道暮珠最近又看上了那个卫国王子,一心想艳遇,恨不得丢了自己这个大包袱。果然,初华躺下之后,没多久,暮珠就不见了踪影。初华确定无人打扰,爬起来,换上一身黑衣。
兰馆的守卫,比汤苑的守卫少多了。并且廷尉认为那刺杀是冲着皇帝去的,齐王的宫室,守卫并不算严密。
初华在百戏班里学了一手爬竿行走的绝技,翻墙上梁,从来不成问题。供齐王暂居的宫室并不大,初华看到一名宫人端着药从庖厨里出来,尾随其后,果然,没多久,就找到了齐王的寝殿。
门外的侍卫正在交接,初华趁着他们说话闲聊,打开一扇窗,溜了进去。
殿中灯火十分昏暗。初华小心翼翼,绕开各种可能会发声的地方,脚踏在丝毯上,无声无息。
层层的幔帐低垂着,给了初华绝佳的隐蔽机会。殿内的宫人不多,隔着一层轻纱,初华看到两三名宫人立在床前,床上,一个女人背对着这边,正在服侍齐王喝药。昏黄的光照下,初华看到齐王的额头上虽缠着布,脸依旧又肥又白。
他似乎嫌药苦,喝了两口,摆摆手。
“下去吧。”女人将药碗交给宫人,声音柔软。
宫人们行礼,纷纷退下。
未几,殿中安静下来。
齐王“哼”一声:“什么药这么苦,庸医。”
女人劝道:“大王,良药苦口。”
“孤无病。”齐王说罢,看着女人,招招手,“过来。”
女人走过去,齐王注视着她的脸,叹口气:“那日我在殿上看到中山王,险些以为看到了她。”
“大王莫在胡思乱想。”女人道。
齐王笑了笑,伸手,将她衣带扯开。女人身上的衣服褪下,落在脚上,露出丰腴有致的身体。齐王欣赏地看着,搂过来,将手放在女人的胸前。
“大王……”女人嗔道。
齐王放开她,躺下去:“来。”
女人停顿片刻,光裸着身体,替他宽衣解带,然后,俯下身去。
初华虽未经事,却也知道他们要做什么,羞臊得耳朵烧灼,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过了一会,齐王将女人压在身下,行起事来,动静更大。初华心里又无奈又急躁,这两人这么折腾,她何时下得了手?齐王老淫棍,不是说重伤么,死到临头还要演活春宫。
僵立之余,初华忽然想到那日的汤苑,纱帘那边赤条条纠缠翻滚的两人,自动变成朔北王和侯夫人……如果自己不曾打扰,那么……初华脑海中滚过朔北王裸身的样子,脸突然变得更烫。
正当她胡思乱想,突然,齐王粗喘了几下,没了动静。
呃?
初华再瞥去,却见他躺在榻上不动了,片刻,女人披衣起身,唤人盛水进来,为他擦拭身体。初华连忙隐蔽,心中却纳闷不已。这么快么?她从前听男人们得意地说什么大战三百回合什么的,还以为怎么着也要个把时辰啊……
但是此时,时机来了。
女人服侍齐王睡下,未几,殿中没了动静。
初华查看了一下,这寝殿之中,齐王睡在榻上,榻前有三道纱帐,还有一道屏风。守夜的内侍在屏风外,唯一的障碍是那个女人,但如果下手利落,初华也完全能够将齐王了结。
她平心静气,等了许久,直到听见了齐王轻微的鼾声,她才从腰间缓缓地拔出匕首来,短小而锐利,暗光清冷。
初华无声地拨开纱帘,慢慢接近。
齐王在榻上睡得很沉,女人睡在一旁,全然无所防备。
初华没杀过人,但她练习过。她帮着屠户杀猪杀羊,知道一刀割了喉咙,他们或许会挣扎,但连叫喊的机会都不会有。
祖父。
初华心里念着,满腔仇恨化作力气,举起刀……但就在这时,她看清了女人的脸,愣住。
她看起来不算年轻,但保养得很好,那眉眼,竟与她和睿华有几分相像。
初华睁大眼睛,她……
就在这一晃神的功夫,女人忽而睁开眼睛,蓦地看到榻前立着一个身影,大声尖叫:“有刺客!”
初华大惊,见齐王也醒转,忙转身就跑,灵活地蹿出纱帐,跃出窗台。
奔到庭院的时候,已经有侍卫看见了她,初华,才爬上树去,“嗖”一声破空而来,一支箭钉在了树干上。初华不敢停留,顺着大树上墙,一跃而下。
“刺客在那边!”有人看到,大喝一声。
可恶!初华离开宫墙,拔腿就跑,但跑了一段,不但没把追兵甩掉,反而脚步声更紧。眼瞅着近了,初华心中一横,扔出两枚雾丸。
“嘭”一声,雾丸炸开,瞬间化作一片迷茫,将追兵阻隔。
一片咒骂声在身后响起,初华不敢停下,径自朝树林里跑去。月色下,树影稀疏,一条窄窄的小鹿蜿蜒往前,不远处,一座宫室明灯高照。突然,初华感到身后冷风袭来,未及反应,已经被一人重重扑在地上。
“放……呜呜呜呜!”初华用力挣扎,嘴巴却被捂住。
“想活命,就别出声。”一个低低的声音道。
心神俱震。
这个声音她认得,是朔北王。
苑中报警的云板之声大作,羽林中郎将曹瓘火速赶到。他询问了刺客逃走的方向,思索了一下周边地势,沉声道:“刺客未走远,搜!”
人马纷纷,苑中的禁军守卫本已加强许多,这边一响动,各处都调集起来,骤成网络。齐王宫室的四周,灯火通明,水泄不通。
曹瓘命令军士细细搜索,不可遗漏任何一处。离齐王宫室不远,有一座宫室,名曰含宵宫,与青蘅宫仅一林之隔。
“将军,那是朔北王的宫室,你看……”副将犹疑地说。
曹瓘看着那边,亦有些犹豫,但想起那日皇帝的话,心一横:“搜寻刺客,事关重大,陛下有令,情急之时禁军有先断之权,无论何人不得阻挠。”
副将应下。
初华被朔北王带进宫室里的时候,仍有些恍惚。
他们是翻墙进来的,没遇到什么人。但初华知道这是元煜的宫室,因为,她看到了元煜的随侍。
她知道自己是被抓了现行,才进殿门,就连忙拔出匕首,退到墙角,盯着元煜。
元煜看她一眼,目光讥诮,这时,田彬进来,低声对他说:“殿下,禁军来了,怕是要搜宫。”
初华心中一惊。她已经听到嘈杂的人声正传来,脊背上不禁出了一层冷汗。没想到那些禁军被惊动之后,竟会这么快地追缉起来,方才若不是朔北王,自己如今已经被擒获了也说不定。
她下意识地看看自己身上,为了刺杀方便,她穿了一身轻便的黑衣,这是正经的刺客装束,若被看到,只怕无论如何躲不过,得赶紧想办法……
“抱歉。”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元煜道,“我这宫中的衣服,不是太大就是太次,没有你合穿的。”
初华噎住。
“不过,”他微微停顿,似笑非笑,“王侄若肯牺牲一二,也未必过不得关。”
火把光照将含宵宫的宫门照亮,内侍将宫门打开,看到禁军这般架势,很是不高兴。
“朔北王正在歇息。”他说。
曹瓘上前,道:“刺客逃逸,我等奉皇命追缉,亲贵不避。”
内侍还想再说,一个声音传来:“何事?”
曹瓘讶然望去,却见是朔北王的侍从田彬。
内侍上前,将曹瓘来意禀明。
曹瓘道:“田都尉,我等秉公行事,还请见谅。”
田彬看着他,道:“既是秉公行事,我等是为不妥。不过殿下宫中有贵客,他最恶惊扰,还是不必搜了吧。”说罢,上前低声道,“曹将军也知晓殿下脾气,要是将他得罪了……”
不能搜?曹瓘警觉,立刻摆出一副铁面无私的神色,“陛下有令,非常之时,不得放过任何去处,还请通融。”说罢,无视田彬面色铁青,率军士径自入内。
含宵宫不大,曹瓘命人分头搜,自己直扑内殿。殿门掩着,雕花窗透出光照来,曹瓘心里打着鼓,却藏着几分兴奋,如果真的在朔北王这里搜到可疑之人,那……曹瓘在殿外高喊一声:“羽林中郎将曹瓘奉皇帝之命,捉拿刺客!”说罢,径自冲入殿内。
外面突然呼啦啦进来许多人,榻上的二人显然猝不及防。
“无礼!”朔北王衣衫宽松,忙用薄褥将榻上那人掩住,冷着脸站起身来,喝道,“谁许尔等进来的!”
曹瓘初进来看到榻上光景时,已经觉得不对,待得看清,更觉得脑袋“嗡”了一下。
榻上,中山王仅着里衣,半卧而起,看着他们,目光冷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