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掉殷重黎这颗毒瘤后,琼帮现阶段最大的障碍已被清除。
第四次的产业转移潮,已迫在眉睫。接下来两年多,周以棠一直在推进把外资继续引入国内的布局。琼帮的发源地琼州,则定位成最新的资产风向标。较低的人力成本有竞争优势,当地还处在工业化的基础阶段,适合大力发展基建和高端地产,打造文旅产业。在最短的时间内,注入大量资金,纵连南北,进可攻退可守,又与狮城大本营隔海相望并不遥远。对有钱人来说,那里就是一个资产的洼地。
他要把产业链嵌套在中国庞大的经济体量里,搭上贸易增速的东风,便可循序渐进,拓展海洋能源和航运。
南海明珠,将成为星洲版图上另一个飞速崛起的金融和技术战略中心。
为实现琼帮几代人的夙愿,他拼尽了全力,也给蘼芜留下井井有条的新世界。
她的目光朝那些空着的椅子上一一看过去。每停在一处,就想起周以棠对此人的评价。谁可以信任,谁且用且防。谁要放在显眼的地方,谁适合不引人注意。那些不够稳妥的,有可能造成威胁的,不知何时已默默消失了。
“破把戏万变不离其宗,你很快就会感到厌烦,同时也会越来越得心应手。臣强则死——你要学会如何判断这道衡量的标尺,该放在哪里最合适。一旦越过底线,弃之不足惜,更要把不安份的下场亮给所有人看。比如让他们觉得,如果没有了殷重黎,所有事情都会慢慢变好。而不是想要让事情变好,只能换一个戴这枚戒指的人。”
其实他早就厌烦得一天也不想忍受了吧。一辈子算计人心,满脑子虚妄的自恋与恐惧,以为黄金能铸出不坏之身……到底没什么意思。
想起他的话,就想起临别时他的笑容。笑得像个爽朗的孩子,卸下负担的背影,洒脱如风。
十年前的灵堂上,蘼芜抱着“遗照”痛心不已,惋惜哥哥这辈子,从没有过一天的轻松自在。她在心里默默发誓,只要他能活着,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一定要变得强大,肩负起这所有,让他有机会真正地去为自己而活。
现在兑现诺言的时机终于到来,还有什么理由再逃避呢?她朝他离开的方向含泪而笑,觉得又有了勇气。
人生是条漫长的路,中途无法折返,终点有去无回。重要的是,知道前往的是哪个方向。
世间道,千万条。有人追求无上权势,有人贪恋泼天富贵,有人向往云淡天高逍遥快活,也有人觉得平凡安稳足矣。无所谓对或错,只需问问自己的心,相信什么,坚守什么,以及想成为什么。
“明月切”不可能凭空出现,盯死盛烨的行踪,一定能找到宴晚。他再也不想等了,用最快速度给前半生画下句点,义无反顾地朝她奔去。
万水千山转遍,原来她在这里,不远不近。
下半年的雨水忽然多了起来,淅沥沥下个没完。
宴晚仰在竹椅上晾头发,他就搬个小凳子坐在她身后,拿把贝壳梳子细细给梳开。半湿的发丝缠绕得很,不小心手重了点,扯得她轻咝一声,拿葵叶扇拍他的手,“再梳几下要被你薅秃了。”
大概是苦夏吧,她最近总恹恹的,没什么精神。站起来打个呵欠,对他爱答不理,自己回屋躺着去。
周以棠心虚地跟在后面,一会儿问喝不喝水,一会儿问冷气要不要调高点。搓着手踱来踱去,又磨磨蹭蹭凑到她边上,“又困了?我抱着你睡好不好?”
她翻个身,细声细气地说:“别心神不宁的了,晃得我头晕。实在放心不下就去吧,毕竟是你亲妹妹,又不是仇家,总不见面不像回事。”
蘼芜执掌星洲后,局面维持得尚算平稳,内陆的南海明珠项目也很顺利。虽无远虑却有近忧,半年前在总部推行的革新举措严重受阻,引起始料未及的动荡。恰逢她和南星的第二个孩子刚满月,便以此为由,想让二哥带宴晚回一趟狮城,小住几日也好,一家人难得重聚。
周以棠颇犹豫,小心问:“那你呢?”
答案是意料之中,“你自己去。”
沉默好一阵,他从背后抱住她,热得一身是汗也不舍得松开。
“我不去了。这些事她早晚要自己应付,不能次次都指望我想办法。再说还有南星在,桥叔当年留下的旧人,十之七八都是靠得住的元老,不至于出大乱子。”
宴晚悠悠叹口气,转过来靠在他胳膊上,“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懒动弹,最近乏得厉害……你不用顾虑那么多。亲妹子有事,除了你这个做哥哥的,还能指望谁?”
可他固执摇头,“晚晚,这两年我真的很知足,是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现在有的,虽然跟以前没法比,也不至于让你受苦。你总问我会不会后悔,现在我再认真回答一遍,我最后悔的是没有早点抽身,没能早一点找到你。”
“傻子。”她伸手摸摸他的脸,有点欲言又止。
“我不会和你分开了,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重逢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还是会做噩梦,梦见她又不告而别。急得惊醒过来,发现她就躺在身边,要握着她的手才能安心。他们的爱情,是甘愿为彼此投身水火红尘。狮子可以放弃奔跑在陆地,鱼儿也可以离开深海底。
“我才不信。当年要真找不着,你难道会去当和尚?”
他认真地点头,“就算当了和尚,只要你从庙前经过,我也会为你弃庙还俗的。”
她忍不住笑,手指在他喉结上划来划去,“哪有你这么不知羞的和尚,还油嘴滑舌,六根清净半点都不沾边。”
午后雨声缠绵,数只油光水滑的流浪猫脚步轻俏,溜到檐下躲雨。好静,几乎感觉不到光阴的流逝。
怀中人星眸慵懒,湿发横陈,铺在枕上黑闪闪,有清淡玫瑰香。不知羞就不知羞吧,他被她勾得身心荡漾,索性再贪心一点。清净两个字怎么写来着,瞬间全忘光。
太磨人了,她喘着气推他,“现在不行。”
“……我又做错什么惹你生气了?我真的不去了,说到做到。”
她摇一摇头,慢慢牵过他的手,很轻地放在小腹上。
“什么?”他一时没回过神。
宴晚也不说话,就抿唇看着他,眨眨眼,神情宁静温柔。
周以棠愣怔好几秒,猛地反应过来,样子简直有点傻。这个年纪,才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惊喜得不知如何是好。跳到地上来回转圈,又揉她的脸,用力亲了好几下。然后小心地把耳朵贴住腰腹,像听海螺的姿势。
奇妙的潮汐声忽远忽近,和她的心跳融在一起。还这么小,哪里听得出什么。看他这么认真的样子,应该很期待吧。宴晚也觉得安慰,手指徐徐插入他的头发里,轻柔地捋。嘴唇微动一动,没发出声音,仿佛在说:“是她回来了。”
才刚满两个月,不知道是男是女,可宴晚很肯定会是女儿。
名字不用着急定,两人开始琢磨先给孩子取个小名。都没什么经验,白读了万卷书,到关键时候还是不够用。太俗的叫不出口,太雅的叫着别扭,想来想去总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