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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未央叹

几张轻飘飘的纸,压得宴晚肩膊乏力,似是刹那间负担了整个天地,无可推卸。

她冲出门,朝码头方向狂奔。

他一定在那里,他已无处可去。

风不停地灌进喉咙,剧烈的奔跑令呼吸困难,胸腔要爆裂般疼痛。她抓住沿途遇到的每一个路人,哭喊着问:“谁看见我爸了……你们有没有看见他?”

附近的村民都认得她。每年都有很多从北方来的有钱人到海边度假,小住上几个月。这对父女尤为惹眼些,老先生似乎抱恙在身,有时要坐轮椅才能出行,沉默寡言不与人交集。女儿年纪轻轻,据说还怀着身孕,独自忙前忙后地照料,从未见那栋房子里出现过第三个人。

终于有个阿婆说见到过叶海天,好像是往泊船码头走过去了。那时天还没亮,海边正退潮,人影都见不着。他像喝醉了酒,步子有点晃,却打扮得很正式。穿全套的西装长裤,领带系歪了,松松散散挂在脖子上面,鞋带也散得七零八落,阿婆觉得奇怪,就多看了几眼。

宴晚心头浮动着浓重的不祥,脸孔骤失血色。

蔚蓝号已驶出港口,在即将沉落的海域扎锚,踮起脚尖也只能瞧见一个很小的白色影子。浮浮荡荡,像从天上随手抛落的玩具。

码头的斜坡上,还残留着送船入海的枕木残痕,草木倒折,触目凌乱荒凉。

爆破以远程操控进行,工程人员已全部就位,秒表倒计时中。

风声呜咽,如四面楚歌之境。霸王困在垓下,再也无法回去江东。

突然有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冲入工程帐篷,大喊着说她的父亲还在船上,哭得话也说不清楚,疯了一样要阻止他们炸船。

“你谁啊,怎么进来的?!”几个技工面面相觑,瞪眼吼她:“开什么玩笑?!那上面没有人,早就清空过无数遍,来让一让……赶紧的!”

冰冷的念头一一浮现,宴晚抖得站也站不住,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不要炸船……我求求你们不要,他还在船上……是真的……”

工程师看不过,试图把她从泥沙地上拉起来,“小姐你冷静一点,不要胡闹了。这是不可能的,我知道你家丢了人着急,可以理解,但是请不要影响我们工作。要不你再上别处找找,不行就报警吧。”

陌生的面孔逐渐围拢,七手八脚要把她拖出去。

眼看求告无望,她咬牙猛地推开他们,冲出帐篷朝山坡上跑。

海岸线蜿蜒狭长,只要绕开这一片被警戒标识拦住的区域,再翻过小半个山头,就可以从另一处斜坡爬下去。

人工珊瑚礁不可能离浅水处太近,到了海边又能怎样,她不知道,也来不及去想。像是被什么召唤着,迷了心窍只顾往船的方向靠近,摔倒又再爬起,裸露的四肢被灌木划出道道血痕。

海水刺骨,水漫金山一样涨起来,世事暗涌怎堪抵挡。

宴晚滑下土坡,踩过锋利的礁石,把整个身体浸入咸涩海水,朝远处游。

像被无止尽的眼泪包围了,一波又一波的浪潮往回推,天上地下所有的力都在试图阻挡,游得异常艰难。

海水在身周乱七八糟地翻涌,冰冷和疲惫如影随形,她一时迷失了方向。仿佛回到一个熟悉的梦境里,前方的遥远而巨大的白色冰山,她拼了命想要泅渡过去,奈何白马渐沉,穷途末路,再执迷不返倒显出疯魔的样子来。

几乎不像真的。可她分明听见了,好远好远的船上,是他的嗓音在唱:

“空怀韬略——智谋广——

韩信我枉为三齐王——

十大的奇功——有何用——

谁想到今日——丧——未央——”

寒蝉入梦,丝弦入耳,京腔回荡在悠悠白云间,何等苍凉悲壮。

未央宫叹。是叶海天给自己留下的终场曲,盛世中的别离挽歌。

世人皆盼长乐永未央,逃不过黄粱梦一场。

该时刻,锣鼓戛然,玉山倾倒白鸥驯。蜃楼中的琼宫玉宇,在巨大的爆破中崩碎塌陷。蔚蓝号晃了晃,腾起数股烟云直冲穹霄。

这场玉碎中,一切都顺利。

为什么没有看好他,为什么救不了他。她对不起他,也对不起芳姨。

红尘渊薮当中,早早埋伏下万尺风波,多少用心一败涂地,没有一样,是她林宴晚保得住的。

而这蔚蓝号,不过是失去的始。

宴晚漂在茫茫海水中央,依稀有身临其境的四分五裂之感。憋得透不过气,只能自胸腔深处发出一声脆弱的呻吟:“叶海天……”

高高的浪携风雷蓄狂潮,已没顶覆下。

白色巨鲸,那头沉默的猛兽,在天摇地动的崩摧里缓缓下沉,潜入皈依之地。

以覆水不收的勇,化作身先士卒的岛。安忍不动地消失,亦是另一种浮现。等待有朝一日,珊瑚和藻荇跗上白骨,斑斓游鱼作肌肤,再重拾它璀璨皮相。

浩瀚的,席卷一切的深海,接纳了浴火的它。上穷碧落下黄泉,千百亿变貌,都遇到,都承受。

十万八千梦与劫,雨散云收。

无边寂静,隔绝了所有声色光影。

混沌的黑暗尽头,破开一线洁白光明。仿佛回到许多年前的某个清晨,宴晚尚年少,在邮轮上第一次邂逅鲸。全副心神被慑住,连呼吸亦不能够。

作为个体,鲸之庞大、神秘,已是地球生命的极限,可与神迹相媲。

它们跃出水面,不住地翻滚拍打,搅起无数白色浪花。有时是嬉戏,有时是自救——鲸的躯体容易被藤壶附着,很难被清理掉,令鲸感到痛苦不堪。

藤壶的繁殖力异常强悍,只能通过猛烈拍打水面来解决。寄生越来越多,最终会让鲸在难以忍受的折磨中死去。

当它携带着远古的密信,投身浩淼深海,同时寄身于无涯的时间之海,从容而孤独,却显得那么无力。

千万种罅隙间,只来得及远远地,彼此打个照面。看着它在海面翻起一个侧身,倏忽消失不见,随后云水两茫茫。

时空里偶然交错的一个侧影,极短暂的弹指刹那,留下一万种情绪随海风迎面而来。仁厚、孤寂、荒凉甚至慈悲。

宴晚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驱动着它们庞大的身躯,它们又是如何表达爱与孤独。

就如她永远也无法得知,叶海天到底走入了怎样神秘而尊严的结局。

究竟是在那艘船上,随蔚蓝号一起沉入海底,还是在某处不为人知的角落默默死去。又或者,寻一处临渊绝壁,纵身跃入波涛里。

无论哪种选择,都是尸骨无存。他的下落成了一个谜。无从猜测,禁止窥探,更无须尘世的打捞和惦记。

千帆过尽,也无风雨也无晴。

雨打芭蕉声声脆,她又回到热带国度炎热潮湿的黄昏里。

檐下两盏昏黄的花草纸灯笼晃来晃去,幽绿藤葛带着野气,枝蔓疯长。

角落里一只银象香炉,花纹繁复,腾起袅袅蓝烟。墙上挂着莲花纹织锦,触目皆是浓烈鲜艳的颜色。还有无处不在的植物,种类繁多,花花草草全茂盛地挤在一起,连名字都叫不出来。数朵碗口大的睡莲,蓝紫花瓣朝开暮合,贞静地收拢起,浮出青石缸。

宴晚昏沉沉勉力坐起,一一打量陌生事物,弄不明白自己身在何方,又是怎么来到这里。试着叫了几声,回音混着雨声淅沥,无人应答。

脑子里还浑噩着,视线也模糊不清,过了很久,她才能逐渐控制自己酸麻的手脚。四周漂浮着水气和雨雾,白茫茫如同异界。

桌上有茶壶清水,托盘内盛满鲜脆蔬果。蒲桃不知被谁咬去几口,剩下的一小半孤零零滚在旁。从果肉的氧化程度看,那人应该刚走不久。

借昏暗光线,打量这陌生的房子,纯木质结构,是一处很典型的东南亚建筑。约三米多宽的渠水清可见底,环绕整间屋舍,只以细窄玲珑的竹木桥相连,把此处隔成孤岛。她跨过那颤巍巍的竹桥,院中无一处不是厚腻青苔,赤脚踩上去,阴凉浮荡,如踏进深塘浮萍。

庭院不大,搭有一座小巧凉亭。薄白纱幔四垂,内中放置硕大的圆木桶浴缸,此外别无一物。

碎石小径弯曲盘绕,通往唯一一扇厚重紧闭的柚木门。她抬手推一推,门扉轻晃,锁链哗啦作响。

冰冷金属声刺耳,宴晚倒吸一口凉气。难怪无人看守,那么高的院墙,插翅也飞不出去。

大雨很快打湿头发,她抓起发丝闻嗅,还残留海水涩涩的气息。伸出舌尖舔了舔,是咸的。

这样就想起来了。最后的记忆,在琼州陵港。蔚蓝号将要炸沉,叶海天留下绝笔。

绝对不是梦,是真实发生过的。她漂在海里,竭尽全力要朝那艘船游过去……然后船炸了,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白鲸发出最后的悲鸣,沉入海底。

再然后呢?想了很久,脑子里多出一段空白,怎么也填补不上。

她魂不守舍地绕着院子游荡一圈,只能再走回房里,坐在窗前发呆。猛地想起什么,掌心按在小腹上,惶恐的心才生起一丝丝安定。柔软的,温暖的,另一颗小心脏仍在体内跳动,很乖很静地陪着她。四个月了,还是那么小,侧身都看不大出来。是否因为知道母亲太辛苦,便不舍得再增添负担。

宴晚鼻子发酸,觉得很歉疚。现在她一无所有,只留得这个孩子。又不知道还能为它做什么,扯过毯子裹住全身,剥开一颗芒果吃起来。到底是多久没吃东西了,越吃越饿,大半盘水果都进了肚子。人活着就要吃东西,不然会没力气。没有力气要怎么跑?她慢慢整理思绪,凭直觉判断这不是久留之地。

大雨无休无止,下得人心慌。

反正出不去,她自觉恢复了些力气,便到处走来走去,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找不到任何可以确定方位的东西,雨夜无星无月。外面应该有很茂密的树木,被风刮得不停晃动。

拿起洗手池边的香皂,闻出柠檬草和椰子油的味道。茶叶罐上的文字,是泰文。

宴晚愣住,心口咚咚乱跳起来,有了隐约的猜测。让一个大活人在昏迷中越过边境,除了偷渡没有第二种可能。浑身那么乏力,失去知觉肯定不止一两天。

到底是谁找到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弄来此地,大铁链子往门上一锁,囚犯一样关着她?

淙淙水声不绝于耳,掩盖了轻悄的脚步。

一个穿短布衫的年轻男孩,打着伞走进檐下。热腾腾的食物香气,从他手里提的食盒散发出来。

宴晚惊惧地贴墙而立,睁大眼睛瞪着他。身量特别矮小,至多不过十七八岁模样,脸容黄瘦,眼神却很机灵。

把竹篮里的东西取出,也是泰国常见的食物,菠萝炒饭,香茅烤鱼,柠檬香叶鸡和冬阴功汤。

男孩将饭菜一一摆在桌上,用泰语叽里咕噜说了句什么。见她毫无反应,仿佛吓坏了,缩在墙角只顾发抖,只得苦恼地挠挠头,转身离去。

实在很像一个和善老实的服务生,东南亚度假酒店里常见的那种。如果不是他转身的时候,露出腰间乌黑的枪柄。

其实宴晚听明白了。他在说,不要怕,先吃点东西,阮先生会过来看你。

可她佯装半个字都听不懂的样子,手指抠住床栏,紧抿着唇一声不吭。

直到那身影消失,才略松口气。桌上的食物她也不去碰——全是芭蕉叶盛着的,汤就用木碗,连筷子都没有一双,用椰壳勺子代替。意味着,她没有任何可以充当利器防身的东西。

满屋子除了木头就是石头,要么是锡壶铜盏银香炉,绝无瓷器的踪影。

阮先生……搜遍记忆,只认识过一个自称姓阮的男人,阮氏江。真要是落在他手……宴晚不敢再想下去。

三天过去了,除了送饭的男孩,她再也没有见过其他人。

光阴就此牵绊,不得前行。

那段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呢?遗忘比想象中来的更快。

与外界隔绝,会让知觉变得迟钝。

她做尽了一切能做的,试图让实施软禁的神秘人现身。比真正的疯子还疯,几乎不吃不睡,不洗漱不梳头,砸碎屋里所有能砸碎的东西,抓起湿泥青苔涂抹满床,弄得一个清净雅致的所在污秽不堪。

每当男孩送来餐食,一拿进屋就会被她打翻在地,然后生怕挨打似的,马上缩进角落蜷成一团,口齿不清地哭哭笑笑。

怎么折腾都无济于事,“阮先生”迟迟不肯露面,不知何时才会来看她。

其实他来过的吧,宴晚一直这么觉得。

实在累极了,她披着那块脏臭的毯子,钻进床底睡。

波斯地毯上到处是洒泼的菜汤,残羹碎屑招来蚂蚁。数日无人清理,沤热的天气让食物渣滓迅速腐败,霉菌滋生,气味很不好闻。

地板凉且硬,硌得浑身无处不疼。她蜷在这处四面漏风的洞穴里,辗转难安,总有妖梦来缠。

寂寂人定之时,应是凌晨三、四点左右,宴晚忽然背心一凉,似乎有人向她耳边吹气。睁眼便见床前立着一双脚,动也不动。

她骇然尖叫,向后躲。定睛再看,只有破碎的月光照出一洼浅蓝,何曾有什么人影。

床前白纱帐慌张摇动,似的确有谁人立在那处,又匆促跑开。

宴晚偏不信邪,咬咬牙爬出,追至院落中四处张望。

周遭只有蛙声虫鸣,埋伏在草叶深处此起彼伏。

她长吁一口气,抬头看住孔雀蓝苍苍天幕,四垂而下,覆盖人间如覆盖最森严的秘密。

第四天上,宴晚没有力气再从床底下钻出来打翻食物。男孩奇怪地弯腰查看,见她侧躺在那里,毯子盖住大半张脸,双目紧闭。他伸手把毯子拉开一点,探了探她的额,体温比常人略烫,呼吸如火炽。

远去的脚步,比往日更添慌张。

她把眼睛睁开一道缝,默默地积蓄力气。

没多久,那扇门再次被推开。

宴晚已不在床底,她换了个位置,挪到床和墙壁的缝隙中间,还兜头盖脸裹着那张毯子。掀起一小角,看见外面逆光处,慢慢转出一个人。身量颇高,穿水绿薄绸衫,五官掩在阴影里,只剩清瘦的轮廓。

他化成灰她也认得。

阮氏江——哦不,他一直是裴怀光,正缓缓朝她走近,用极随意的语气说:“小玫瑰,好久不见。”

声音很轻柔,跟以往没什么不同,却能瞬间把宴晚拽入一个冰凉的梦魇里,怎么也醒不过来。

宴晚低垂着头,像没听见那样,专心致志摆弄着怀里的物件。所罗门王注视他的宝藏,也没有那么专注和深情,哪怕天塌地陷,亦不能惊动分毫。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才看清,她紧抱不放的是一架木质帆模型,几乎是除了床和桌椅外,屋里唯一保存完好的东西。

乍一看,很像明朝时下西洋船队所使用的“宝船”。造型古老,榫卯结构精密,首尾高翘,桅杆高度与船身等长,在前后舱外还设有遮波板以防风浪。

其实它是一艘为海战量身定制的战船,为明代抗倭所用。跟宝船主要用于海上丝绸商贸运输不同,这种改造过的“福船”,桅杆更多,船底极尖窄,无法在浅海航行。

周以棠当年登王船巡海,用的就是这种出自泉州工匠之手的古老帆船,适合在恶劣天气中航行。

半晌她才肯抬起头,定定望他一眼。目光空茫,瞳仁全无焦点,跟看一块石头,一棵树没区别。似乎想了许久,才开口问:“你是谁?”

寂静自头顶徐徐压下,令人毛骨悚然。

裴怀光浑身僵硬,复杂的眼神,仔细探究她的每一处细微表情,愈发不可置信。

“宴晚?”

她迷迷痴痴地抱着那船,往里缩了又缩,喉咙深处发出小动物般的嘤咛。

裴怀光蹙眉,伸出两根手指,点住她的下颌,慢慢抬起来,“你真的不认识我了?”

宴晚的眼睛不避让,但空无内容。波澜不兴的古井,倒映出他青白面孔,在波影里颤啊颤。

他继续触她的额,发现她在发烧,皮肤温度比正常略高。脸颊瘦得全凹进去,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她甚至没有躲避他的触碰,整个人似一束行将熄灭的烛火,明亮炽热都燃尽了,只剩灰尘堆积的空壳。只需轻轻拨弄,就会溃散成飞灰。

裴怀光缩回手,哑声道:“你生病了。为什么不肯吃东西?”

她反应似乎更迟钝,艰涩地转动眼珠,小心翼翼说:“是叶海天让你来的吗?”

“……嗯。”

得到肯定答复,宴晚还是不太敢相信,左看右看,把嗓音压得特别低,“我想去找他……你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

裴怀光抬起沉重的胳膊,打个清脆响指。不过数秒,窗外立即响起脚步声退远的窸窣。

“为什么不能告诉?”他忽然很疲惫,呼吸滞重。

“因为……他生了很重很重的病,不想旁人知道,很可怜的……发起脾气特别吓人……”

“他生了什么病?”

宴晚却不答。忽然一扯他衣袖,指着怀中帆船,恍惚道:“他不听话,偷偷跑上这艘船,就不见了……是不是迷路了?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

不等他回答,便咧开嘴呜呜大哭起来。

眼泪吧嗒吧嗒掉在那木船上,是曲终人散尽,渊波干涸,空余旧亭台。 RW6UWji7V+B8CxilUz3IDoz+NQSqf92GlzhdnPjX+tmA894jKs8BFE6PbuYw3mR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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