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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新恨云山千叠

后来他们都沉沉睡去。

天早就亮了,厚重丝绒帘隔绝所有光线,屋内仍漆黑一片。

宴晚悄然起身,低头凝望他婴孩般的睡容,抚摸他的面庞。嘴角有甜美脆弱的弧度,承载着暴风雨前短暂的安宁。

醒来要如何相对呢。

所有问题依然在。

承诺无论实现与否,都是枷锁。她不想从他口中再听到任何关于歉疚、弥补之类的词句,也不想再留在原地做那个等待着,被选择的人。

身体仍隐隐作痛,头脑已逐渐恢复清明。

她穿好衣裳,在黑暗中低念了一声,“以棠。”

他睁开半醒的眸,头脑还昏沉着,看向暗影重重的天花板。迷糊中探手一摸身侧,半边枕衾空荡冰凉,余温早已散尽。

伊人不知何时独自离去,只在桌上留张白纸,写着:“如何得与凉风约,不共沙尘一并来。”

一行浅字,已经是她能做到最大的体谅和成全。

他小心翼翼地收藏起那张纸。

在新加坡,想要离婚是很难的。宪章规定,夫妻在结婚三年内不得提出离异,除非诉方承受了异常的伤害或艰辛。在法律范围内,只有严重家暴、通奸和极端变态行为,才能在具备完整证明材料的前提下申请,三年内成功离婚的情况相当罕见。那么三年后呢?也得双方同意并分居至少三年,且以高额赡养费终身赡养前妻,直到女方再嫁或去世。

宴晚对他再没有任何要求。还爱他是一回事,关系上对这个人没有期待又是另一回事。

漫长的纠葛,曲折晦涩,彻底破除了她对情爱原有的执念。爱也不是什么高高在上华贵无双的存在,容不得半点杂质。两个真心相爱的人,也未必能给出完美的爱情。

肉体凡胎都有缺陷,有人性弱点,会犹豫也会疲倦。难免说错话,做错一些傻事,怀疑并反复。这样不完美的彼此,给出的爱当然也是不完美的,放下屠刀都不可能立地成佛。

而可贵的勇气,是让瑕瑜互见,承认感情里的残缺和阴暗之处,这些不堪可以与爱同时存在。无论是携手共渡还是天各一方遥相思慕,结局会在一点一滴变得具体的时间里显现。

他默然看半晌,明白了她的意思。

若能得出个柳暗花明,那么你来寻我,随时随地。如果不能,就不要再为难了吧。

风月何处不算晚。

她甚至不曾给出期限,分明知晓,紧跟而来的何止沙尘,是山雨,是雷暴,是飓风和惊涛。

但船行至此,两人都决意迎头承担。

有些船会一再搁浅在荒谬的地方,人的一生也同样。尤其是像他们这样的人,注定了稍有不慎就被收割的命运。

危机处理的黄金72小时,已过去一大半。

周以棠还未和北京办事处的人员取得联系。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或许是知道的,无非是和他的祸水情人躲在不能见光之处,一味不负责任地放纵厮混。

这一次,柴玉不会再头脑发热,千里迢迢前去追寻。她走不开,有太多烂摊子且等着收拾。丑闻会严重损坏企业形象,星洲的股价因此受波及。柴绍荣大失颜面,甚至斥责女儿连夫妻关系都处理不好,倒把家丑扬出来惹人耻笑。

当然可以通过资本手段进行舆情公关,但毕竟不是本土,行动诸多限制,大陆的官媒难以插进手。他们在机场拥吻的片段,已不知经过多少次剪辑,被拼接到一些正式媒体发布的素材里。只有短短三五秒,造成的恶劣影响再也无法消弭。

“新加坡富商婚外恋情曝光,生死时速惊魂千里……”

“外商某集团董事以参加峰会为名私会情人,改签航班险遭命丧天外……”

诸如此类劲爆的香艳标题,吸引到更多以人肉挖掘隐私为乐的娱乐账号,像嗜血的鲨鱼嗅到流量信号。

无数隔岸观火的冷嘲热讽,已经算不得什么。最让柴玉感到腹背受敌的是,在柴夫人的推波助澜下,柴绍荣已有意让她把大陆的生意分出一部分,交与大哥柴耀扬接手。美其名曰让她留出精力,先把后院起的火灭了。

柴绍荣还在犹豫,但如果她跟周以棠的婚姻始终不见起色,结盟如此脆弱而多变数,想必也犹豫不了太久。

无非是找个由头,明晃晃地夺权。

是她披肝沥胆身先士卒,才开辟出如今局面,果实却要由付出最少的人摘取,枉与他人做嫁衣。

原来所谓至亲对她的耐心,只到这里而已。没有人真正对她付与过期待,除了希望她能早日生下周家的继承人,就是当个合格的联姻工具。而不合格的工具,是可以随时被替换掉的。最狠的一刀来自枕边人,周以棠跟她不是一条心,谁都看出来了。他正沉沦在温柔乡乐不思蜀,还有谁会来帮她一起承担这落难?

这么多年,拼了命地努力证明自己。任何人觉得她微不足道都无所谓,她认定自己能做到谁也做不到的事,不甘心受人摆布,想要昂首挺胸地活着……结果依然变成个笑话。

海底明月不可捞,原来应在此处。

婚姻究竟带给女人什么呢?末了还不是孤魂野鬼一个,反而连原有的都要被剥夺。

水火齐攻之下,柴玉恹恹地病了。

她这一病,病得很合时宜。余下的善后,便顺理成章交由程南星代为处理。

不管采取什么样的手段,她一概不过问,不知情。

毕竟也不是什么明星政要人物,豪门之家的花边琐碎,哪年没个三五桩流传出来。信息爆炸的时代,热度来得快,去得更快。等熬过了这阵子,再从头收拾旧山河不迟。要么冷处理,要么夫妻双双露面,对公众道歉表个态,再以慈善行为补救声誉。

毕竟还是要在大陆赚钱的,否则完全可以不理会。

所以当务之急,是先把调子盖棺定论下来。

专业的公关团队,对中国大陆的舆论环境有着深入了解,给出的方案是把责任全部推给女方。集体记忆是可以被引导、塑造的,这是也最容易操作且成本最低的可行之道。

绯闻持续酝酿并发酵,把当事女主首当其冲拖入暴风眼中央。

陆地有陆地的规矩,对女人的道德批判,永远比对男人苛刻得多,要求她付出的代价也更惨重。

前一刻还风光无限的玫瑰女主厨,杰出青年企业家,一夜之间声名扫地。

婚外恋证据确凿,成为洗不掉的实锤。层出不穷的辱骂、指责、骚扰,甚至还有来自陌生人的死亡威胁,火山灰一样劈头盖脸淹没而至。

什么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一个巴掌拍不响……五花八门的流言里,林宴晚被描绘成一个不知廉耻,为利益勾引有妇之夫的心机狐狸精。

而那个本该一同承受唾骂始作俑者,不出意料地在事件中完美隐身了。

世道总是这样,对男人有多宽容,对女人就有多残忍。谁的地位比较高,拥有的比较多,就更容易获得共情和体谅。

虽然这并非周以棠所愿,但局面扭转太快,一切都发生在短短两三日之间,他来不及应对。

柴玉称病住回娘家,拒绝见面沟通。

他能做的,也只是制止南星继续把矛头往宴晚身上引,至于接下来该如何挽回——除非他愿意站出来主动澄清。代价是不可想象的,而且很可能越描越黑,让之前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

他当然愿意,不管结果怎样,一定要为宴晚这么做。

真走到这一步,相当于鱼死网破。扯掉柴、周联姻的最后一片遮羞布,他们的婚姻便彻底名存实亡。

事实上没有谁会同意。蘼芜为此日夜忧心忡忡,劝得口干舌燥喉咙哑。还在守丧不问外事的程夫人,也免为其难露面,各种晓以利害,要他为大局考虑,千万慎重。

无论谁说了什么,周以棠无动于衷。

柴玉听闻消息,心头一凛,喃喃道:“为这种不光彩的事开发布会?他真是疯了。”

“现在怎办?”南星在那头苦恼地皱眉,“阿棠简直像中邪一样,看样子决心已定,我拦不住。”

“他下定决心的事多了,雷声大雨点小最后做不成的,还少吗?当初不让他去送王船非要去,结果惹出后患无穷……人不能两次栽进同一条河里。”沉默片刻,柴玉这样说完,便挂掉电话。

柴耀扬前来探病,已经在窗下坐了好一会儿。见她结束通话,才走到跟前责备道:“别乱讲话,让人听了去多不好——做妻子的,不把丈夫放在眼里,传出去更落话柄,说是你逼得他喘不过气,才去外头躲清静。阿棠纵然有万般的错处,你只需想想,还要不要跟他过下去?你向来不是任性冲动的人,事情已经出了,乱发脾气毫无补益……今时不同往日,也该多当心身子。”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真要传出去,还能从哪张嘴。

黑猫的影子从床头飘过,隐入垂落的帏帐。冰冷尖细的声音,却从阴影里清清楚楚飘进耳朵:“你看,一旦棋子身上还有可被期待的价值,立刻又变得宝贵了。”

“到底谁在逼谁喘不过气?以往的每一次退让,都是以为委屈能够求全,事实却并非如此。”声音冰冷,像在对着一个不存在的东西说话。

稀薄的阳光洒在她的面庞上,柴玉笑得有些古怪。

受够了虚伪的言语和伪装成关怀的试探,她抬起头看着大哥的脸,用力攥拳,指甲刺入手心,然后面向虚空,缓慢而从容地说:“这一次,我会用我的方式,捍卫属于我的一切,谁也休想夺走。”

柴耀扬暗暗吃惊,听懂了话里深意,是指他吃相难看,赶不及落井下石,不免有点尴尬。伸手在妹妹肩上温柔地轻拍一下,立刻收回手,“别胡思乱想,养好了精神就起来散散心。看你这两天,越躺着脸色越差。”

柴玉绷紧的神情忽然松弛,安闲地长出口气,“大哥说得对,赌气是小孩子的任性。我一个嫁出门的女儿,不能遇到点事情就赖在娘家哭哭啼啼,也该回去了。”

这里向来没有人懂得倾听,也不会给她任何有效建议。

“越说越离谱。”柴耀扬皱眉,脸色微微发白,匆忙说一句:“这儿永远都是你的家,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何苦多心到这地步?总之把身体养好才是要紧事。”

他不是惯于嘘寒问暖的兄长,今天却反复提到这个。柴玉浑身一阵发冷,再没有说出话,紧紧咬住下唇,舌尖尝到血腥。

柴耀扬退出房门,惊见父亲正默默地立在门外,神态与平常很不一样,仿佛严肃地思考着什么。

“爸?您是要去看阿玉吗,她——”

“我就不进去了,让她休息吧。”柴绍荣摆摆手,眉目恢复平静,“刚才薛家老大来过,坐下喝了杯茶就走了。我说阿玉精神很不好,正睡着,请他改日再来。”

不需多言,柴耀扬便心领神会,“周以棠有错在先,小妹是占理的。这种时候,她要是再跟薛延平夹缠不清,对我们家只有害处,绝非明智之举。”

“我不管他们到底如何。”柴绍荣点一回头,“节骨眼上,让阿玉乖乖待在家里最好。千万不要传出闲言碎语,再惹出一些乱七八糟的传闻。唉……这孩子向来懂事,怎么结了婚倒愈发不让人省心。”

柴耀扬苦笑,也不知道刚才的对话父亲听见多少,低道:“谁能猜中小妹的心思,我还真想讨教。她刚才接了南星一个电话,说什么都要回去。”

沉默片刻,柴绍荣不紧不慢地说,“她想把阿梅也带走,说那边拨过去的佣人使不惯。为这么点事,差点跟你妈妈吵起来。”

“就依她吧,也不是多大的事……我去妈那儿劝劝。有个能信得过的人在身边照顾,省得小妹整天疑神疑鬼。您有没有觉得,她最近实在不大对劲?总是一个人自言自语,眼神直勾勾的,看了都瘆人。”

随口一句,不知触动了柴绍荣哪根神经,马上瞪着眼呵斥他:“胡诌什么!外头笑话你妹妹还不够,当大哥的也跟着添油加醋!遇上这种事,已经够她心烦。受了打击,言语消沉一些,也是人之常情。”

对女儿这么明显的回护,尤其还没有当着柴玉的面,是极少见的。柴耀扬大感诧异,唯有喏喏称是。这个家似乎隐藏着什么绝不可触碰的秘密,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些不正常。

打发走了儿子,柴绍荣轻手轻脚走到门边。门没锁,他推开一道缝,看见柴玉侧身躺倒在床上,被子拉起来蒙住头,一点动静都没有。

细细端详那背影的轮廓,单薄得不堪重负般,透着脆弱又沮丧的气息。越看越觉得伤感,忍不住无声叹息。

他有过很多女人,但只有这一个女儿。说一点不心疼是不可能的,所以从小到大,凡事也尽量由着她拿主意。潮商女儿不经商,五小姐可以。他们这样的人家,哪有女儿留到二十七八还不肯嫁人,五小姐可以。现摆着广府薛那么好的一头姻亲,硬要下嫁周以棠,差点把全家拖进浑水里。

柴绍荣并非不相信她能解决好这些问题,但恐怕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有些事还是要尽早打算。

可惜啊……

不是可惜她是个女儿,而是……那个人的女儿。过完今年,她也快三十了吧,该来的躲不过。

当天下午,柴玉带着阿梅离开。临行前除了去父亲跟前告别,没有惊动任何人。

毁掉林宴晚的声誉,周以棠便再也没有了顾虑。她心里很清楚,绝对不会让他如愿。她不在乎这个曾经最重的筹码,是因为,已经有了新的。她怀揣着秘密,像握紧一个不动声色的风筝轴,把越放越长的线牢牢扣在手心,牵住最缥缈的依凭。

周以棠换好衣服走下楼,看见柴玉和一个面熟的女佣在窗前插花。穿着很家常的裙衫,面庞安宁而略带憔悴。

陶器中孤零零竖着几枝淡得发白的紫色花朵,蓓蕾很小,仿佛随时会被风带走。柴玉把全部心思放在上面,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认真琢磨要用哪些绿叶星草来搭衬。

很奇怪,家里向来不会出现玫瑰的,桌上却放了好几朵。红的白的,跟一大堆百合、睡莲、天堂鸟,以及一些认不出的植物,杂乱地混在一起,还未经挑选。

眉眼间漫开的严肃,让他的容色更加深沉,酝酿着未知的暴风雨。阿梅见他神情冷峻,心头不由得颤了又颤,生出不好的预感。可她实在心疼五小姐,生怕自己一个看不见,再让周以棠给欺负。变心的男人是靠不住的,五小姐这样扒心扒肝为他,是块石头也该焐热了,当真不值。

只好低下头,竭力装作镇定无事,拿花的手却有点抖。

柴玉察觉到她的紧张不安,轻声说:“这儿不用你帮忙,去看看银耳羹熬好没有。”

阿梅犹豫数秒,不敢不听,一步迟疑地去了。

花香太浓,有些闷头,闻久了竟觉得隐隐有杀伐气。

他向她走近一步,她便十分客气地向后退一步,刻意拉开距离。

“何必做这样子,我不会伤害你。”

柴玉浅笑,“哦?难道你觉得,你如今的所作所为,对我伤害还不够大?”

他肯主动现身,即是做了决定,要带来结局。

当两个人想要的结局,方向完全南辕北辙,撕裂的河床要如何再汇成一股激流,冲开挡路的石头?

柴玉惯于轻声细语兜圈子,周以棠自问绕不过她,便直说了:“事已至此,我们离婚吧。” 0Xx/Q9/DxNuZ9WeWzyFDexEdUWe4PmHboCcmEXo01Ss/aJdGeR2+Zhqb0BiKU2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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