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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斩锟铻

我揉揉眼,以为睡迷糊了听错:“不是天亮再进城吗?另一批押送药材的人还没到,得等他们汇合。”

薛定方还是没有回答,晃身之间长剑出鞘,折出一片雪光。

“出来。”他对着骆驼缓缓出声。

我正诧异他同谁说话,火光照不到的黑暗里忽有动静。

十几步开外,领头的骆驼正在沙窝里熟睡,硕大的头颅突然齐颈而断。直到那颗头滚落进沙子里,鲜血才朝天喷涌,浓烈的腥气熏人欲呕。

驼颈切口平整光滑,刀削豆腐也不过如此。眼前的画面阴森诡异,可怖至极。

剩下的骆驼焦躁不安,纷纷站起身,试图挣脱缰绳。

定睛再看,骆驼的尸体后跃出一团黝黑的身影,像鹅毛被风吹着趋近,身法迅疾如电。

那人扶了扶斗笠,在黑纱后开口:“现在想走,迟了。”

我注意到他脚下,身后几乎没有留下脚印,掠过沙地仿佛蜻蜓点水,比鬼魅更轻盈。

跋涉几千里,沿途没遇到太大的麻烦,如同暴风雨前的平静,却愈发令人不安。该来的总要来,不出意外的话马上就要出意外了。

这绝不是普通的沙匪劫道,沙匪总是成群出没,会把值钱的骆驼一并抢走,而不是砍下它们的头。

薛定方面色平静如初,不速之客的出现和剑锋的煞气淋漓,哪个都不足以放在眼里。

他立在我身前五尺,提高了声音:“某剑下不斩无名之辈,来者何人,可敢堂堂正正报上姓名。”

“死到临头,还不忘摆将军架子。”来人桀桀怪笑:“去阴曹地府问阎王吧。”

此言一出,半点侥幸不存。杀手是冲我们来的,他很清楚薛定方是谁。

他们打斗时,风的流向很奇怪,从四面八方朝剑气的中央席卷,把两个纠缠的身影裹得纹丝不透。

我握紧手里的剑,僵立在旁,不过是画蛇添足的累赘。翘首屏息,根本看不清楚他们犀利的攻击,终于明白高手之间对决,根本没有半吊子掺和的余地。如果是一对一单挑,我拼尽全力与之周旋,也扛不过三招。只能少添乱,免得连个废物都当不好。

薛定方的剑劲气刚悍,又仿若虚幻,令人大开眼界,却因为招式变化太过缭乱,无法描述细节。

杀手的举动却乏善可陈,斩杀骆驼的长剑归鞘后,甚至无暇拔出,只是一味腾挪抵挡疾风骤雨般的攻势。

须臾之间,一颗黑色的头颅飞向半空。我的心提到嗓子眼,霎时全身血液凝固成冰。

就这样,结束了吗?

缓过神才发现,那不是杀手的头颅,而是他头戴的斗笠被剑锋掀掉。

失去斗笠,杀手依旧难辨真容,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被黑衣包裹的,仿佛只是一团没有血肉的杀气。

他们对视不过弹指的刹那,薛定方毫不犹豫挺剑向敌人手腕刺去。

杀手回身格挡,剑锋改刺为削,劈在乌漆嘛黑的剑鞘上,咣当一声蹦出火星,白刃也多了一道缺口。

薛定方停止进攻,缓慢垂下双臂。

“用这个!”我把自己的剑丢过去,他没有接,任由兵器掉落脚边。

风沙狂乱,对方轻笑一下,“还打吗?”

“我已经想不出制胜之法。可如果现在放弃,她就再也没有活命的机会。”薛定方朝我的方向望一眼,坚定道:“请出招吧。”

“你想以力相决,赌谁先耗尽耐心露出破绽。”他闪烁寒芒的眼睛,分明流露出鄙夷:“不过是莽夫斗狠的打法,不配死在裴氏剑下。”

杀手安然抱剑而立,呼吸平稳,半点不受激战影响。言罢,将自己始终未出鞘的剑丢到一旁,捡起我扔过去的那把。

“郾城裴氏?”薛定方并不太惊讶,似乎早已从招式中猜出对方来历。

天下剑客,以裴为荣。他们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剑术世家,子弟皆身负绝技,干过许多名动四方的事迹。修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能请动裴氏授艺或卖命的,莫不是大晏显赫的门阀贵族。

对方既然自报家门,必定不会留下活口。

我张大嘴,掌心不断有汗渗出。起初还纳闷,薛定方为什么明明占据上风,却不肯速战速决,还在浪费时间僵持。直到这时才明白,他遇上前所未有的强敌,支撑得很辛苦。杀手只凭剑鞘便足以应付,并非没有拔剑的机会,而是认为对手不配。

是我想错了,错得离谱。

薛定方重新起手剑势,容色慨然无惧,“剑客有自知之明,而我是武将,只知战死方休。”

那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动了动:“成全你。”

篝火越来越暗,杀手挺剑向前。身姿大巧若拙,眨眼功夫便占尽先机。薛定方怀必死之志,并未心神不宁,只是苦于悬殊太大,越来越难招架。对方仿佛对他的招式了如指掌,每一个动作都衔接得密不透风。

我一动也不敢动,紧盯着薛定方的腾挪闪转,完全束手无策。裴氏剑客并非容易对付的寻常之辈,不自量力只会死得更快。我也不愿丢下同伴独自逃跑——不可能逃得掉。

就在长剑朝他当胸刺下的瞬间,风势的强弱和方向有了变化。我瞅准时机,抓起一把沙子朝杀手的眼睛扬去。

沙尘障目,那人猝不及防,一时阵脚大乱。薛定方抽身避开致命的攻击,右臂却被重伤,长剑脱手飞出。

我扑上前,凌空接过起缺口长剑,插进杀手肩下三寸,直至没柄。

高大的身躯倒地,黏稠的猩红从口中不断呕出,悄无声息渗入沙壤。

将死之人也有尊严,我想等他咽气再揭开蒙面的黑布。蹲在边上等着,忍不住唏嘘:“你知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输?”

“我没输。”

他气息微弱,咳出更多鲜血。双目红肿却竭力瞪得溜圆,表达对这种下作手段的轻蔑和嘲笑。

“我不介意用任何方式杀死你。光明正大还是卑鄙无耻,没所谓。”我捡起他遗下的宝剑,用力抽出。即将熄灭的火光映上剑锋,那剑顿时焕发出夺目的光彩,真是难得一见的神兵宝器。

“锟铻剑。”

薛定方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气,一眼就认出那把剑。世上能削铁如泥的宝剑,并没有多到数不过来的地步。每一把都有名字,他们的主人也很难隐藏。

到底是正人君子,出于最后的恻隐,他没有说出名剑主人的名字。我也不想听,这是应该被掩入黄沙的秘密。

看得出来,杀手不想让我碰他视若性命的宝剑,但无力阻止。

我屈指弹一下剑身,嗡嗡的鸣响清锐似龙吟。他听得入神,生命随鲜血一点一滴流失,涣散的双瞳逐渐染上灰翳。

“你用我的剑,是想让追查线索的人认为,薛将军死于我手,伪造途中生变,自相残杀的骗局。再把我的尸体丢进茫茫沙海,变成一个再也抓不到的凶手。”

杀手没有反驳,以沉默印证方才的猜测。问什么也没用,他不会透露出幕后主使。

我怜悯地低头看他,说:“身负绝艺,却甘愿为虎作伥,枉顾边关将士和百姓的性命。一个价高者得的售剑之辈,早已背叛了剑客的荣誉,死得不冤。以后的人提起你的名字,都会在前面加上两个字:‘叛徒’。”

就在前一刻,我还在心里很没出息地想,如果我有这样一身本领,定能干下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才不枉此生。多么得天独厚的幸运,拥有的人却不珍惜。

这句话刺痛了他。

杀手濒死的胸腔剧烈起伏,喉咙里全是血,让他的话音十分低沉模糊:“人生苦短,无非追名逐利。我不过先走一步,还能在黄泉路上等着你们,再分胜负。而你们等的人……永远不会来。”

我跟薛定方面面相觑,他嘴唇紧抿,脸色更加苍白。

“押送药材的蠢货,个个不堪一击。他们的尸体,大概已经被野狼啃光。”杀手顿了顿,似乎在积蓄力气,“我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有人临死前走漏了消息。事情已经败露,广平王要撇清干系,不会再增派援手。”

谁也没办法逼一个将死之人泄露秘密,他根本不必言明。我胸口堵得慌,认为此人的话不可信任,只说:“多谢赐告。”

杀手扭头看向薛定方,“如果你能赢过我,还有可能把这几箱药送到军营,但你不能。或早或晚,都是死路一条。”

说完这些,他喉间发出古怪的响动,终于吐出最后一丝游息,“吾道……不孤。”

杀手一命呜呼,危险却并未远离。

我陷入沉思,心里突然没底。千里迢迢走到这里,不会因为几句恐吓就放弃。而前方险阻牢不可破,让薛定方这样的悍将也无能为力的亡命徒,还有很多。

给薛定方包扎伤口止血,篝火彻底熄灭。杀手出招狠辣,他伤在右胳膊,筋脉差点被割断,已经不能使剑,无疑让困局雪上加霜。

我不放心让他独自留下,又怕浓烈的血腥气引来胡狼,决定先在附近挖个坑,把骆驼和杀手的尸体埋好。

起风了,还好火折子没掉落。我用胡杨木做成一根火把戳在地上,就着飘摇的火光,撕开尸体上蒙面的黑布。

是张英气而陌生的脸,长眉如剑。走在长安市集上,一定不乏多情的女郎驻足回望。

如今成了一副冰冷的臭皮囊。

我捡起他的锟铻剑,往那张相貌堂堂的面孔上胡乱划去。这不是泄愤,必须毁掉尸体的容貌特征,才能避免节外生枝。

薛定方对我的举动感到惊诧,瞠目结舌半晌,慢吞吞道:“你杀过几个人?”

我知道他和柳灼萝的秘密,按礼尚往来的道理,也要同他交换一个我的秘密。不过——“有些事,不问比较安全。”

他识趣地点头,再次重复那个奇怪的命令:“你现在就走吧。”

“那是你的事,去哪儿都行,不用告诉我。现在不走,恐怕再也没机会。”他笨拙的语言远不及灵敏的身手,仍言辞恳切地劝说我:“就当你死在杀手剑下,没有人会怀疑。接下来的路,我一个人走。如果我做不到,让你跟着,不过白白多送一条命。”

我停下挖掘沙子,“你不仅仅奉命是来保护我的,对不对?”

薛定方未料到我会这样提问。他并非口舌精明之辈,犹豫是否该照实回答时,我已经从他的为难和迟疑中猜到答案:“广平王要你灭口?”

偷运药材的事暴露了,知情者越少越好。日后若有祸患,责任都能推到我这个罪臣余孽身上,皇子则不受连累。

“殿下给我一道口谕,无论事成与否,若你逃跑——”他顿了顿,“格杀勿论。”

“我不会跑,你也不用面临这种选择。”

“我希望你能跑掉。”薛定方嘴角微微皱起,“军令难违。可你与灼萝姐妹相称,又冒险替她送信,我做不到恩将仇报。” 5+bELasb7tZlZBNVaoM800WjnWzSKdqeZjehcvxCNpsb+uw6GBeQ5S1FUDkjdhM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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