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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逢世难

货郎继续兜揽生意,取出一把錾花草纹的玳瑁梳,“小郎君请看,这个如何?比方才那支贵些,造相更玲珑工巧,买来赠与心上人,哪家姑娘见了都欢喜。”

李盈袖的目光已经被一截斑斓彩绳牢牢吸引,“这是什么?”

我瞅了一眼,“五色缕”宫里也有,皇帝赐给臣子的叫“百索”,由五色丝线编织而成。

京都长安人,有在端午随身佩五色织带的风俗。以红、黄、蓝、白、黑五色丝线结成缕索,与阴阳五行中的金、木、水、火、土相应,或戴在小儿脖项,或系于孩童手臂,或挂于纱帐、摇篮处,可避灾除病,保佑稚子平安。西域的汉家妇孺,则在肚兜上用五色丝线刺绣。

民间的五色缕很别致,她手上这条只有半指宽,却能织出蛇蝎等五毒的纹样,宫中见不着。

那货郎笑道,“这个叫朱索,高挂在门上,辟邪镇恶,牛鬼蛇神请绕行不送。”又拿出一大把彩缕任由挑拣,挨个指点道:“这叫长命缕,缠在胳膊上,保长命吉祥。这叫辟兵缯,系在衣襟上,可化解刀兵之灾,护佑一生平安,没有飞来之祸。”

李盈袖眸子闪亮,把那条辟兵缯攥在手心,“我要它。”

一定是买给萧越人的。看她那不加掩饰的欢喜模样,我估摸着肯定要挨宰,问货郎:“市价几何?”

货郎得意地伸出两根手指在鼻尖摇晃:“两千文。”

“那么贵!”我回头吐了吐舌,“这是个奸商。”

“小郎君莫嫌贵,舍不得银钱心不诚呀!您二位瞧仔细,实打实的金丝银线!这年月不太平,长安城外头兵荒马乱,到处打仗呢,谁不想躲着点儿?”

李盈袖对钱没有想法,“很贵吗?”

我窒了下,比划给她看,“两千文,能换四百碗鸡汤馄饨。”

她茫然地“哦”一声,取下腰间玉佩扔给货郎,“要是钱没带够,就拿它换吧,反正家里多得很。”

多也不是这么个用法。宫里的玉佩能换多少碗馄饨,我世面见得少,被她的豪气干云吓得数不过来了。

忽然远处响起一阵惊锣急鼓,声势浩大令人心悸。转瞬之间,潮水般的人群朝朱雀街方向涌去。漆黑夜空绽开霎那火花,很快又哑火没了声息。

端午又不是上元,不放焰口,他们一窝蜂赶着去哪儿?

我还凑在暗淡的灯笼下数钱,想把玉佩换回来。一下子没来得及看住李盈袖,单薄的身影就被人潮裹挟着淹没。

什么玉佩不玉佩的,我也顾不上了,立即拔脚往前追。

不能当街喊出公主的名字,急得冷汗直冒。费九牛二虎之力往前硬挤,依稀听见微弱的女声在唤“阿纨”,嗓音惊恐,带着抑不住的哭腔。

好几次差点够着她的手,又被横冲直撞的人流冲散。猝不及防的,刚才还熙攘成一锅粥的游客,突然像被施了定身术,齐刷刷仰头望向半空。

星光暗淡,风也止息,那么多人黑灯瞎火昂着脑袋,傀儡拜月般诡异。

他们在看什么?我下意识跟着抬头,一只透明凤凰在夜色中遨弋而过,稍纵即逝仿佛幻觉。

“水凤凰!”

“真乃神技也!”

人群爆发出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掌声震耳欲聋。

我趁机钻过高低错落的肩膀,一把将李盈袖拽到身旁。水做的凤凰涣散开,万千水珠顷刻间从头顶飘落,如天降甘霖,清凉雨丝纷扬,把头发和衣裳沾湿。

原来他们在看胡女百戏。

这是从丝路传到中原的西域戏法,歌舞杂乐和幻术尽在其中。胡汉艺人在街市上表演吞刀、履火、撞木、盘杯诸般戏法,更刺激的是跳七丸、袅巨索、掉长竿和弄碗珠。

我在鬼市听人说起,两个多月前,有位来自幽州的胡女百戏师,名叫石火胡,能站在十层叠高的彩绘胡床上顶碗,载歌载舞如履平地,一时声名大噪,城中家喻户晓。只要有她塔台做戏,定是万人空巷的盛况。

石火胡还有一手“水雕”绝活,被传得神乎其神。人人伸长脖子目不转睛,生怕过了今晚再难得一见。

“好漂亮啊!”

李盈袖屏住呼吸,连害怕都忘了,扯着我的袖子小声央求:“再看一小会儿好不好?”

“行吧。”我叹气,“看完这场必须回去。耽搁太晚被发现,我小命难保。”

“不会的,有我在一天,谁也不能问你的罪。”

说话间,石火胡手里端大碗清水,赤足在高叠的胡床上绕行三圈,猛地将碗朝天扬起,清水泼洒而出,在半空形成一扇清透的水幕。

鼓点愈加频密,腰间红绸不知何时已被她拿在手中,眼花缭乱地舞动,旋出一股上升的气流,稳稳托住那片水幕。

石火胡抖动红绸,那条柔软如灵蛇的绸帕,顿时化作锐利刀锋削向水幕。须臾间,一尊晶莹剔透的水雕观音冉冉浮现,那是笔墨也勾勒不出的柔软衣褶与丝绦,依稀可见体态幽娴,曳地长裙起伏摆荡。灯火映照下,像要从空中飘然而下。更令人咋舌的是,观音身周莲华盛开,熠熠生辉。

有人忍不住伸手去碰莲花,水雕菩萨一触即散,涓滴全落在红绸帕上。

美奂美轮的盛景,然不可长留,比璀璨的焰火还短暂。水珠映射万点灯火,火树银花全落在李盈袖眼睛里,闪亮动人。

这门技艺实在新巧,我也是初见这般妙法,却没法心无旁骛地与民同乐。唯恐挤着公主,尽量用身体隔开碰撞,把她护在胸前。这么贸然扎进人堆里,实在太冒失,但愿别出什么事。

“水雕”过后,又有“饮刀子舞”。这个我在西域看过,惊险奇特还有点瘆人。

石火胡飞身从丈八的高台跃下,抽出一把寒光烁烁的长刀,用手捧着将其纳入口中。

只见她仰面张口,双臂平展上扬,把长刀分七段吞下,纤长的脖颈依然毫发无伤。难以想象,那么纤瘦的身体,如何能承受利刃穿胸过腹。

刀锋没柄,再缓缓从喉咙里拔出时,围观众人早惊掉了下巴。石火胡手执长刀,在半空得意地挽几下刀花,咔嚓砍断一根彩旗杆,切口光滑整齐。

胡床周围的把戏人摸约十来个,都是给她助兴的同伴。满脸涂黑,或抹大花油彩,手持燃烧的火把口吐焰火,舞作打斗状,又赢得震耳欲聋的掌声。

这还不算完。石火胡翻个筋斗从高台跃下,轻巧如鸽子落地,双手横捧着那刀走向人群,展示刀口的锋利。百姓争先恐后去摸,用指腹试探,或屈指去弹叩刀身,证实是开过刃的真刀,无不啧啧称赞。

我看她越靠越近,忙拉着李盈袖往后退,“时辰不早了,走吧。”

也就是晃眼的工夫,一个大花脸貌似失手,凌空甩脱火把,点燃了路边的摊棚。火势熊熊,人群躁动惊散。有人冲撞中摔倒,被很多双脚踩踏而过,发出凄厉惨叫。

我跟李盈袖像被扔上剧烈颠簸的大船,被推搡得身不由己,看不清出路。待回头时才发现,石火胡也被推倒在地,跌坐在角落直发懵。她的大刀被花脸汉子劈手夺过,明晃晃朝李盈袖面门劈下。

公主行藏暴露,有人密谋行刺,绝对是事先埋伏好的陷阱。

我把呆若木鸡的李盈袖狠狠推开,抓起一面铜锣抵挡。刺客刀刀取命,砍出火星四溅,到处是刀光剑影。

火把丢满地,每个花脸艺人都从腰间抽出短刀群起而攻,一场混战眼看不可避免。来不及考虑也顾不上害怕,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无论如何要把她活着带回去。

危急时刻,跟陆先生学过的拳脚全派上用场。但我不曾真的跟人以命相搏过,招式完全没有章法可言。随手操起摊上一把劈柴刀,挥挡之间全凭本能,只靠一口气强撑着。

对方人多势众,一波又一波无休止地涌上来。这种车轮战,身强力壮的男人也撑不了多久。我渐渐力不从心,四肢都挂了彩,被横七竖八的刀锋划出许多血口子。有几处深可见骨,皮肉都翻卷开,却丝毫觉不出疼。

每击退一个冲上来的花脸,心就冷下去几分。两边久久相持不下,受伤的刺客被激怒,发出一连串叽里呱啦怪叫。我听懂了,他在说就地剿杀,速决,勿留活口。

同伙得了吩咐,更无所顾忌,咆哮着挥刀狂砍。又苦捱过几轮,我知觉呼吸浅促,越来越喘不上气,脚步身法都变得凌乱。

其中一个戴尖顶翻檐胡帽的男子,身手异常刚猛利落。趁手下与我缠斗,径直抽刀扑向李盈袖。

她蜷缩在两面墙的夹角处,根本无处可躲。

我没把握招架住他,未及细想,闭上眼挡在李盈袖身前。

刀尖硬生生收势,停在咽喉不过寸许之处。距离太近,我甚至能看见那人眼中不可置信的惊疑。分明全脸涂黑,还要戴一顶硕大的皮帽。露出的手和脖子处,全用深色布条裹缠,寸肤不露,藏匿起任何特征。

他是谁?认识我吗?到底怎么回事?

花脸胡人也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张牙舞爪冲上前补刀。一切发生太快,长刀刺向胸口,却哐啷折断。我才想起来,身上穿了龙鳞甲,刀枪剑戟不入。

抱着李盈袖往地上翻滚,第二刀落偏,重重砍在肩头。血涌出来,染透了衣裳,一股一股地喷溅在李盈袖脸上。她吓得脸色惨白,颤抖的尖叫微弱无比,听得人心碎。

第三刀悬高悬头顶,以为这下死定了,可是那把刀被戴皮帽的黑面煞星从中拦截,喊“住手”。两刀相撞,白刃崩出缺口,嗡嗡作响。

原来他才是刺客的头领。

月色淡而凄迷,风很硬很冷,空气里弥漫着血腥的味道。

流了太多血,我有点晕眩。不知道什么时候,尾随的神秘傩面人突然出现,一柄长剑舞得寒光四射,刺客们被打个措手不及,纷纷围拢去对付他。

当街行凶,终于惊动巡逻的府兵。

其实混乱持续的并不长,撞翻在地上的灯笼,还有半截蜡烛头没烧完,却像过了好多年似的。

兵卒整齐飒沓的脚步声趋近,惹上官府更难脱身,刺客左支右绌慌乱不已。头领吹起嘹亮的呼哨,他的手下应声往四面八方逃遁而去。

傩面人长剑收鞘,拉起我和李盈袖,一手提着一个往暗巷深处拖,“此地不宜久留,马车就停在前头。”

木雕面具后的嗓音低沉模糊,我拿不准是不是该信他。万一刺客设下连环局,岂不才出虎口又入狼窝?

趁他不备,拼尽全力掀下那张傩面,顿时倒吸凉气:“小薛将军?!” rIsNKzsTZGAki7qQHeehk+OQ5B0lSUT3bymMFbrZQ/gVxrtgVrbSyf/uASeqpw7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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