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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秘尺素

对面是诰命在身的摄政王妃,我不能硬杠,估摸今儿是去不成,往后也悬。

萧越人不在宫中,遇事连个撑腰的都找不出来。他们也忒心急,这么快就把晦气寻到公主头上。我隐约感觉到,无风无浪的好日子到头了,往后肯定没那么太平,须多加小心。

李盈袖因她是长辈,不好多说什么。刚打算掉头,她还没完,把小姑娘拉到李盈袖面前,笑着说:“这是渤海县侯的女儿,妾的侄外甥女君怜,小时候跟圣上分吃过蔷薇糕呢,圣上却不记得了。公主还送过一串香珠给她,这孩子喜欢得不得了,日夜戴在手上。”

从李盈袖的眼神里,我看出她也不记得有过这回事,出于礼貌,随口夸赞了两句。

摄政王夫人打蛇随棍上,紧接着提议要带李盈袖一起去湖边踏青,直夸那小姑娘,“君怜是个懂事的,从小知书达理,让她跟在边上伺候,岂不比那些个刁钻馋滑的野丫头放心多了?”

原来指望把侄外甥女送进宫里做侍读呢,好方便亲近圣驾,难怪看我不顺眼。

几个命妇纷纷帮腔,热情地围拢上来。李盈袖略一迟疑,摄政王妃已经要君怜当场背一首《节游赋》来助兴。公主喜欢曹植的诗赋,宫里位高的女官随口都能援引几句,可见她们下过苦功。

小姑娘低头臊红了脸,真是可怜。我在旁看着,尴尬得脚趾快要抠出一条朱雀街。

转而更加担心,我不在身边,这些人不知要对公主做什么,烦也把她烦死了,出点差池可怎么好。

李盈袖作弱柳扶风状,掩面咳嗽两声,才婉拒道:“湖上风大,吹着了恐又头疼,大母的好意,只能等下回再领罢。”

她态度坚决,摄政王妃不敢勉强,又用力瞪我一眼,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去。

湖边欢声笑语随风传来,比枝头蝉鸣还聒噪。

我扶着李盈袖在宫殿后走动,没什么风景可言,好处是没人能看见。她很争气,说好每天坚持走一个时辰,绝不偷工减料。

许是累着了,那天晌午,公主让我做些适口的咸甜点心,冷热菜也多备几样精致的,弄些宫里不常见的吃食,有酒更好。

良酝署的酒不会往凤阳阁送,要也要不来。我前些日偷偷给她酿了几坛子,埋在梨花树下,还没到揭盖的时候。

可她说不打紧,尽管挖出来便是,自然有用处。

午膳时分,我抱着酒坛往里送,迎面撞上广平王带着几个随侍进来,藏都藏不及。李盈袖欢喜地迎上去,轻盈的步态,完全不像前阵子木轮椅不离身的人。

李玄微拉着妹妹的手,走到阳光明媚的窗下,仔细端详道:“气色是比以往强出不少。这几天觉得怎样?夜里睡得实吗?现吃的什么药?”

我站在李盈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听她欢喜地一一答过,又说:“自从有明庭事无巨细地照料,身体已经好多了。皇兄还没见过她吧?这就是澹台公的小女儿,从前在良酝署当差。”

他态度模糊,我只好装作前事浑忘的样子,上前叉手行礼。

李玄微随意应一声,目光仍聚在妹妹身上不曾稍离,“你这身子可不能大意,既然她知道你喜欢什么,爱吃什么,尽管让她准备便是。”

李盈袖看我一眼,为难地笑笑,“难得有个投缘的玩伴,可惜被家事国事事所累,总有人不想让她在这里好过……只能陪我在那又阴又狭的地方转圈,生怕惹出闲话。”

“宫里就是这样,人多是非多,从来难清净。”他叹口气,温柔地摸了摸妹妹的脸说:“圣上刚还问起,好些日子没见着皇姐,听说你又病得厉害,叫我赶紧来探望。赶明儿我跟圣上说一声,给澹台氏下道恩旨,操办事情也方便些。病人不能拘束,好不容易能下地走动,尽管拣好东西用着,挑清静怡人的去处赏玩。外头打仗关宫女什么事?你既信得过,就让她去给你安排。”

李盈袖朝我眨眨眼,露出孩子气的狡黠,我也回她一个默契的微笑。有王爷做担保,再加上小皇帝金口玉言,谁也不能拦着我带公主出去撒欢儿。

早上摄政王妃刚来寻过晦气,广平王后脚就到,想来绝不是凑巧。他们兄妹的关系,比我以为的还要密切。李玄微时刻关注凤阳阁的动向,而我跟李盈袖朝夕相处,也没察觉她是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跟皇兄互通消息。

轻飘飘一句话,解除了我身上的看不见的绳索。

我谨遵广平王的口谕,找了个惠风和畅不冷不热的地方,布置妥当后,让李盈袖兄妹在凉亭中对坐小酌。

甘瓜浮于清泉,桃李沉于寒冰,都是浓夏的趣味。

水晶盘里是凉气悠悠的“酥山”,用碎冰和酥酪制成,贵妃丹染红,眉黛青染绿。可惜太寒的东西李盈袖不能吃,另给她备了甜雪(蜜饯面)和玉露团。热菜比往常多,小天酥、过门香、箸头春、凤凰胎之类常见的自不必说。公主特意吩咐,一定要有光乳酿鱼和白龙臛。

鱼属发物,病人不宜过食,自然是因为她要招待的贵客喜欢河鲜。

李玄微指着羊臂臑旁的一叠面饼问,“这是什么?”

我忙答,“回殿下,是惜福饼。”

他闻言大笑,立即用饼卷了一片羊肉,亲自放进李盈袖盘中,“好机灵的侍读,难怪讨你喜欢。”

羊臂臑其实就是整只羊前腿,香料腌制后大火煮沸,再转文火慢炖。成色金黄,抖著脱骨,软烂而不散。由侍膳者在筵席中以刀切片,蘸取孜然和辣末,吃起来别有风味。

阿兄的书信里,曾说起宫中一则趣谈。老皇帝在时,皇子们需轮流服侍父皇用膳。有一次,他让李玄微切割羊臂臑。皇子御前用刀,可谓极大的信任和殊荣。李玄微小心伺候,割完羊肉,见刀上还沾了不少油脂和肉沫,顺手拿块饼擦了擦,当着父皇的面,很随意地吃掉。

老皇帝大悦,夸赞一句:“吾儿节俭,福当如此爱惜。”

啖饼惜福的佳话,很是流传了一阵。我想感谢他几次三番相助解围,就在菜里配一盘薄韧的白面烙饼,聊表心意。

李玄微让随侍拿软垫铺在石凳上,款款道:“当年跟你阿兄少年结交,日夜同行,共桌而食。你是他妹妹,如今却站着,我看了觉得尴尬,就坐在公主旁边吧。家宴上没外人,不必拘束。”

我急忙谢过王爷赐座,目不斜视地坐定在下首。

李盈袖纤手执壶,妙目流向兄长的方向,“她不光会做菜,酿的酒也是一绝。皇兄试试,比良酝署的如何?”

李玄微仰面饮尽,瓷杯在指间打了个转儿,“波斯三勒浆?好些年没尝过了。”

“苦寒之地所结的果实,酿出烈酒粗糙呛喉,比不上宫中名酿,让殿下见笑。”

“战乱阻断水陆交通,菴摩勒如今在长安很难买到。就连西域人要用来酿酒,恐怕也不好找,你是如何手眼通天弄回宫里的?莫非宫禁已经松散到这种程度?”

一句话问得我心惊肉跳。能从宫外弄到东西,就意味着能把皇宫的消息传递出去,不正应了摄政王妃的猜疑?

李盈袖替我解围:“这种事常有,不举不究罢了。几个果子本来无伤大雅,皇兄何必逼问太过?水至清则无鱼。”

李玄微听完却不为所动,“我在问她。”

酿酒的果实也能入药,太医署的库房里总还寻得出一些,但我不能出卖霍承鸣。

沉默良久,没想好该怎么回答,干脆跪伏在地含糊其辞:“因奴婢承诺公主,要为她酿造家乡风味,才出此下策。下人们各有难处,有令不敢不从,也……不一定清楚私自夹带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知者无罪,本王不往下追究便是。还不肯说么?”

“此举确实违犯宫规,错在奴婢一人,甘愿受罚。”

“倒挺仗义。”他忽然伸手来扶,笑道:“能喝到这样至情至性的酒,阿妹比我有口福,实在令人羡慕。地上凉,起来坐着,没事不用跪来跪去。”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弄懵了,偷偷打量广平王,平和的面容与初见的那天几无差别,神情却多了几分温柔含蓄。

“皇兄惯爱作弄人。”李盈袖嗔他,“好端端的,故意吓唬她做什么?说起来你俩也算颇有渊源,真应了那句老话,不是冤家不聚头。”

李玄微抿起嘴笑了笑,“阿纨,你生气了吗?”

毫无预兆的亲近,让我听了更紧张,僵直地坐在那里,“奴婢不敢。”

“那大约是生气了。”他像存心逗我,“我记得你小时候脾气可大,抢走你一匹马驹,脸上差点被你瞪出俩窟窿。”

“皇兄该认真想一想,怎么自罚才好?”

他真的做沉思状,颇琢磨了一会儿,拿起随身的折扇放在我手中,说:“‘清娥画扇中,春树郁今红’,就以此物赔罪吧。”

广平王的画扇,市面上万金难求,我可不敢收。刚要拒绝,却听他诧道:“咦,这扇坠上的明珠怎么少了一颗?定是方才不小心失落,盈袖,你叫人替我找找。”

我定睛看,扇子底下原本该坠着三颗一模一样的明珠,用石青络子编好,如今确实少了最底下那颗。

李盈袖望着我们,嘴角含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应声自去。

她这一走,我免不了有点忐忑,眼睛不知该向哪看。脑子里猛然蹦出个惊悚的念头,她口口声声说给我补偿,竟是把那场糊涂婚约旧事重提?这误会比天还大,简直要了亲命。

我早已见识过李玄微的深藏不露,一时迂回委婉,一时轻佻风流,多情的眉眼扑朔迷离不可捉摸,真是个令人费解的人。不是说他不好,只是太难猜透。

四下无人,花木丛中露出一角湖面波光。李玄微神情有微妙的变化,坐在我刚才坐过的位置,不动声色地说:“打开看看,这扇面还喜欢吗?”

我不懂是什么意思,依言缓缓打开几折,发现内有乾坤——里面夹藏着一封信,萧越人的亲笔,写于半个月前。

他原写得一手漂亮的飞白,这封信的字迹却十分潦草,有几笔还蹭花了,显然是执笔之人仓促写就,来不及等墨迹干透就送出。信上说,很多重要将领都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军中良药快要耗尽,而朝廷诸多借口一拖再拖,恳请广平王设法采购所需药材,火速发往前线。

“他……萧国公是不是也受伤了?”

李玄微略沉吟,谨慎答:“信是左手写就。”

这么说他确实有伤在身,否则字不可能写成这样。但主帅具体受的什么伤,有多重,是军中最高机密,所以李玄微守口如瓶,不会现在就让我知道。

我拿信的手忍不住颤抖,赶紧啪地合上折扇。左右望了望,随侍和宫女们相距甚远,就算有依稀语声飘进耳朵,也听不清我们此时谈话的内容。

他还是一脸平静,波澜不惊的嘴角微微抽动,说:“长安城内耳目遍地,我没办法让任何一个手底下的人去办这事。”

很不可思议的,我还没想好这意味着什么,已经飞快地应允:“我去。”

“河湟谷地的军情,所知者不独我一人——近日药材突然稀缺,有价无市,采买殊为不易。”

连他都买不到,我又该去哪里找?听到此处,不免后悔应承得太轻率。

“探子已经打听到,少陵塬鬼市还有这爿生意在做。但他们不会轻易卖给汉人,尤其是用官银的朝廷中人。”

巧了么不是,我这模样怎么看也不像纯血汉家女,又通胡人语。 rFKwb3drv8CqRSMSAdC/ntHVpRkoOyeUaLmX4kD5jntGqNdyzwlVRH8Sidlejv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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