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太太是晓得自己的婆婆吃穿用度都要最好的,只是儿孙们孝敬老太太,再多也要供上去,这会儿听素娟一五一十地算账,杜太太觉得自己似乎触摸到了一点素娟的想法,又觉得,这种想法不应该出现,毕竟做儿孙的孝敬长辈,是应该的。因此杜太太不说话,继续等着。
老太太享了这么多年的福,还是头一次被人说她花销太多,气的脸都涨红了:“你,你,你这说的什么话,我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享点清福都不成吗?”
“老太太要享福,自然是成的,只是那么多人,用了老太太的名头,在外面胡乱开支,账房里面但凡有个不乐意,就要说,难道孝敬老太太都不成吗?所以我才来讨老太太一个示下,以后凡老太太这边有人去账房开支,那就请老太太给个条子,能开的就开,不能开的,就罢了。”
这下老太太气的越发说不出话来,杜太太已经开口:“三奶奶,这主意虽好,可是,老太太年纪大了,难道还要为了衣衫头面和人拌嘴?”
“婆婆,这点儿媳也想到了,自然不能让老太太为了这些和人拌嘴,老太太身边有的是得用的丫鬟,就请老太太指一个出来,以后,凡老太太屋里要动用的东西,都由这个丫鬟经手,旁的人,都不许说话。”
“三婶婶,你这样做事,难免有些太小心眼了。”吴氏给老太太捶着背,插了句嘴,素娟等的就是这句:“二嫂既这样说,那就是个十分大方的人,正巧,这账上的银子不够,给路家的回礼还不知道在哪里呢,不如二嫂就拿出些私房,填补填补。”
素娟说一句,吴氏的脸黑上三分,陈氏生怕素娟和自己也要银子,忙站起身道:“婆婆,我想起阿锦的衣衫还没做好,她等着穿,儿媳先告退。”
陈氏告退,吴氏也想溜,可是这会儿,老太太还生着气,吴氏也不敢溜啊。杜太太的眉头皱的很紧:“家里的情形,竟然这样糟了?”
素娟就晓得杜太太会这样说,于是素娟长叹一声:“要认真盘账,也就是为了这些。”
对家里的情形有个底,毕竟从账上来看,杜太太掌家时候,就是寅吃卯粮了,办素娟的喜事的时候,挪的就是原先预备的过年的银子。
“三奶奶,你左一个没银子,右一个没银子,难道要逼着我们家,去当东西不成?”
老太太气得不行,索性直接问出来。毕竟要说没银子呢,也只是账上没银子,但要说穷,也不尽然,不说外面的店铺田庄,就说这家里的家具,墙上的画,屋里摆设的古董,太太奶奶们的首饰头面衣衫,库房里面一时动不了的一些值钱物件,那是不少。
但这些东西,谁家要动了,就是动了根基,因此大户人家,没有了银子用,也会寻人去借,或者先挪用一些。
放着那么大的家当,这借银子的人,也不会担心这些人家跑了。但这借银子花用,一使惯了,就习惯了,等到这亏空一天比一天大起来,竟然是不知不觉间,就把这偌大的家私,都抵出去了。
“老太太不要着急,这几天虽说他们在盘账,我也想了许多法子,这要攒银子,也只有两个法子,一是开源,二是节流。这开源呢,是外面男人们的事,也只好劳烦大爷二爷,好好地看着外面的店铺田庄,那该收回来的账,就先去收回来。”
吴氏听到劳烦大爷二爷的话,心不由突突跳了起来,杜老爷早几年就不问世事,一心只想超脱红尘,把生意交给了杜大爷杜二爷,这兄弟俩在外面管着生意,大房二房自然能得到不少好处,有些花销,就在账上抹平了,而听素娟这意思,是要连这些花销都要查?
这要真查起来,这么几年,大房那边不晓得,吴氏自己是知道自己的,光体己银子,就有三四千,这些从哪儿来的,不就是外面生意的账上落下来?到时候真要查账,难道自己还要拿出一些银子来填补?
不过,素娟再能干,也只是个内宅妇人,料她查不出来。因此吴氏笑了:“三奶奶这主意,听起来倒好。”
听起来倒好?素娟怎么听不出来吴氏的话外之音,但素娟装作听不出来,屏声静气地等着吴氏继续说下去。果真吴氏继续道:“只是,这店里的账,可比这家里的账要多,再说了,这家里,可以停上三五天不付银子,这店里的生意,停一天还不晓得要少做多少生意呢。”
“二嫂说的有理。”素娟淡淡地说了一句,接着就道:“只是我前几日,恍惚听二嫂抱怨,说这店里生意不好,二爷还在外头忙碌,连裘哥儿出了痘,他都没空回来。还说,等老爷下回回来,让老爷开恩,别让二爷在店里忙了,免得这劳碌许久,家里的事儿一点指望不上不说,还白白落人埋怨。”
吴氏没料到素娟竟然把自己当日抱怨的话一五一十地说出口,登时吴氏就对素娟皱眉:“三婶婶,你什么意思?”
“我没有旁的意思,就是想说,既然二嫂嫌二爷在外面,忙碌还没赚上银子,那倒不如关上几天店门,好好地盘盘账,免得这店里的生意不好,也找不到人去抱怨。”
“二奶奶,三奶奶,你们两都少说几句。”眼见得两个儿媳开始剑拔弩张,杜太太也要拿出做婆婆的威严,要两人不要再说。
素娟已经站起身:“婆婆既然要儿媳管家,那儿媳就要好好地管,而不是任由这一笔接一笔的糊涂账。”
“你!”杜太太是真没想到素娟看起来娇娇弱弱地,说出口的话却那么老辣,顿时愣住。
素娟垂下眼:“今儿儿媳就请太太示下,从今日起,各院的开销,都比往常少一半,老太太那里,往年都是一个月五百银子,以后一个月就三百银子。其二,外面的账目,该收的就收回来,还请婆婆今儿去和大爷二爷说。这三来……”
“罗素娟,你是真拿鸡毛当令箭了,这样一来,这家里一个月也不过就省五百银子,还有三个月,省下的一千五百银子,够做什么使?”吴氏终究耐不住,对素娟高声说。
连名带姓地称呼素娟,可见吴氏的恼怒了,素娟笑了:“一千五百两银子,够做什么使?二嫂真是好大的口气,这外头有些人家,这辈子别说一千五百两银子,就算一百两银子,都够丰衣足食过一辈子了。况且这一千五百两银子,足够往路家送大定了。”
“要一家子节衣缩食才够送大定,这传出去,全城都会笑话我们。”吴氏咬牙切齿地说。
“既如此,二嫂可有别的好法子?”素娟反问,吴氏被问住,素娟已经对杜太太道:“还请婆婆去对大爷二爷说,三来呢,是我方才没说完的,若外面该收的账都收回来了,那这节衣缩食的日子,也过不长久,若是收不回来,婆婆,恕儿媳说句不当说的,这家里的管事,得好好问清楚了。”
各家的采买,那是个有油水的活,这采买们在买东西的时候落些好处,也是人之常情,杜太太原先也睁只眼闭只眼,毕竟对下人们太过苛刻,也会被人笑话。
可听素娟这意思,竟然是要连采买们都要查一遍,这真要查一遍,采买们谁都禁不住查,可要采买们撂了挑子不做事了,这日子,又怎么过?
因此杜太太对素娟道:“三奶奶,我也晓得你想让这个家好好的,可是,这些小事,若搜根剔齿起来,那就,那就……”
“失了这个家的体面?”素娟反问,杜太太不敢说话,素娟已经轻叹一声:“为了体面,就看着别人中饱私囊?太太,老太太,二嫂,我也不怕告诉你们,就这些日子盘出的账,各个房头的胭脂水粉,都是外头的采买买回来的,那些只卖一两的胭脂,账上足足算了五两。采买们从中赚些辛苦钱,也是应当的,只是这样赚,那是没有把主人的恩典,放在眼中。”
杜太太不由愣了下,老太太听见素娟算了这半天的账,心里越发不舒服,鼻子里面哼了一声:“我不管你说什么,也不管你要怎么做,横竖我院子里,我要过的舒舒服服的。”
吃穿用度之外,一个月三百银子,老太太竟然还觉得不够花,果真是富家主母,容不下别人说一个不字,素娟心里轻叹一声,但却还是瞧着杜太太。
杜太太这会儿头晕眼花的,叹了一声:“罢了罢了,你要做什么就去做吧,只有一件事,这家里,若有人发出一声抱怨,那我也就饶不了你。”
“是!”素娟对杜太太行礼,这才带着翠儿出去。
翠儿在屋里伺候着,但都不敢说话,等一出了屋子,翠儿才抱怨道:“三奶奶,您啊,何必出这个头。”
要管家,随便管管就是,横竖吃穿不缺,真要到过不下去的那天,素娟还有大笔嫁妆,只要不把嫁妆拿出来填补,到时候分家,各自带着各家的出去过日子,多么逍遥自在。
现在,素娟这样做,必定是会引起许多人不满的。
素娟当然晓得翠儿为何抱怨,只对翠儿淡淡一笑:“翠儿,我就是不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