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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折戏
弓上矢

连越接下去道,“他只是想帮你。叶秋成确实受了委屈,可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江知白的错。等这个合作顺利完成,他不会再留在江氏酒业。跟沈妙吉谈下这事是去年三月,当时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我也不想说什么希望你再考虑给他机会,你已经跟沈望在一起了,感情的事外人不好多嘴。你们齐心协力把这事办好,就算善始善终吧。”

“可我现在知道了,就不能干这种阴损事,这不是欺负人么?我这次来,是想向你讨个主意……你是我师父嘛,又不是外人。”她顿了顿,鼓着腮帮子嘟囔,“我跟沈望提了,可他竟然也不同意。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服他……”

连越笑着揉一把她的头,“织女,连你都说服不了他,我又不能去给他掉个眼泪撒个娇,这不是我强项啊。要不我教你个法子,你趁他睡着了——”

“你不胡说八道能少块肉?”甄真一听他没正经就脑仁儿疼,用小银叉戳了一大块菠萝塞进他嘴里。

“说真的……”连越嚼着菠萝,一吃就知道甄真忘了用盐水泡,夹得嗓子眼发麻,含糊问:“他对你好吗?从日本回来以后,没出什么事儿?”

“挺好的。”欢喜不带一丝犹豫,反问他:“……能有什么事啊?”

连越愁得眉毛直跳,抬头同甄真对望。她也很无奈,仍蹙着眉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多话。

甄真就是五指山,压得连越不敢随意蹦跶。隔好半天才长长呃了声:“那他这次可大方得有点反常。上回在蓬莱会馆,江知白想见你一面都闹得人尽皆知,听说连保镖都出动了。现在怎么着?都能主动放你去跟江氏接洽项目,他就不怕江知白假公济私,再玩儿命撬墙角?都是男人,私心谁没有呢。”

甄真捏着银叉睨他:“你一个男人家,小肚鸡肠起来没完了?欢喜的性子,别人不知道我们还不清楚吗,从来都公私分明,不像你总爱寻思些有的没的。”

连越跟没瞧见似的,扬着眉梢转开视线,“还是他现在有了新欢在怀,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万一以后闹了矛盾吵个架什么的,把柄可是落在你头上,不能不为自己考虑。别的不说,那个谢桥怎么回事?”

原来他耿耿于怀的是这个。欢喜觉得自己这点事,让一堆人跟着操心不停,真是过意不去,垂眼道:“谢桥我也见过的,她对我没有敌意。他们从小就认识了,师父你别多想。谢桥的长辈去世得早,好像同沈家是世交吧,曾托他照应。”

“从小认识又怎么,那不就是青梅竹马?”

连越不大信这套说辞,老疑心欢喜在藏着掖着给沈望打圆场。吴丝桐那头还没个了局,又添个艳绝荧幕的电影明星,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况且她说“好像”,就是自己也不能确定。她从来不会撒谎,不知道的事编也编不像。女孩子就这点容易吃亏,爱得太用力,毫无保留地倾付了信任,连怀疑都不敢,未必能换回相同的回报。放任这笔糊涂账继续拆补,总有捂不住的那天。沈望是男人,或许不至于伤筋动骨,她必定落得个身心俱损。

“我知道这话你不爱听”,连越递了块蜜桃到她手里,半是责备半担忧,“你跟沈望现在这么着,总归名不正言不顺。这年月,男未婚女未嫁,说白了都是自由身,也有重新选择的权力。凡事多为自己考虑,别太死心眼。”

欢喜被呛得无话可答,关于谢桥,她所知的也并不比他们更多。

旁观者或许需要无懈可击的理由来说服,而她不需要。她从来不主动把自己的感情往狗血争端里引,变成一段勾心斗角的扭曲关系。这一点她早就跟沈望说得很清楚,即使有天走到曲终人散,只能是因为到了某个时间,不再互相懂得,也不能让对方变得更好,突然觉得没办法继续下去。

这一点天真固执,是她天性里的担当,也是骄傲的基石。可惜世事捉弄至此,谁又能说不曾错付?连越闷不吭声地抓了抓头。

他并非对沈望持有偏见,只是太想将她扯出这漩涡。自问如果处在沈望的位置上,也未必能做得更好。怎么选都是错的,两个明明很强的人,彼此相爱相惜,却被迫裹挟在残酷的宿命里。愈发像危楼走钢丝,每一步都进退两难。

聊进了死胡同,各自都有些讪讪。

甄真喝一口盐汽水,把离题千里的话头拽回来,“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要求沈望收回成命——毕竟这也是你亲口答应江知白的事,朝令夕改太儿戏。缂丝吉他开了个好头,但还不足以让你在团队里变成众望所归的重心。”

欢喜点点头,“这个我明白。可叶秋成不是无名之辈,这不明摆着跟他为敌么?半路截胡,算不得正大光明的较量,没必要的。放弃这个合作,我还可以尝试别的。缂丝吉他做出来之前,也没人能想到这种工艺能跟乐器混搭对不对?”

甄真不置可否,接着说:“那我问你,一个成熟的核心团队为什么会逐渐被边缘化?”

“吴丝桐主张推广‘缂绣一体’,投了巨额资金搞机器研发。工艺降级后能提高产量,利润在短时间内翻倍,自然会挤占纯手工的生存空间。”

“这就对了。”甄真揉一揉鼻子,“情怀不能当饭吃,赚不到钱就是一损俱损的事。连越刚才说的,并非危言耸听。空降的中高层管理,如果不能用最快速度打一场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的胜仗,至多一年就会被踢出局。三个月的作为,基本上决定了结果。”

这就意味着,欢喜没有时间去开辟新的战场。跨界合作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也不是任何东西都能往缂丝上用。这里面涉及很多技术难关,市场认可度,品牌形象定位等等复杂问题。而江氏酒业的合作是现成的,所有前期工作全部准备就绪。即使后面有突发状况,沟通起来也顺畅。

甄真续道:“若我决定临阵换将,就会尽力支持她的每一个决策,同时也在观察她的动作。这三个月内不能达到预期,各方面的压力会让我在半年后坚决放弃。资源不会再向她倾斜,有能力也没法发挥。再加上无人支持,完不成KPI是必然结局。”

欢喜轻轻侧了脸,反复捋衬衣的衣角,“所以,沈望也是这么想的。”

“他是Lead,任何决定都要考虑全局,这么想很正常。换我或者连越,做法都一样。”

连越表示同意,正色补充道:“江知白不会让你吃亏。业绩做得漂亮,到时候论功行赏,每个人都沾光。”

“那为什么就不能是叶秋成呢?我看过他的资料,还有他以前的作品,完全能够胜任。”欢喜始终过不去这个坎儿,觉得良心不安。

“宝贝,江知白跟叶秋成又没交情。天时地利人和都站在你这边,没道理可讲。”甄真扶额苦笑,又往她手里塞椰子冻,“多吃点啊,最近那么累,人都瘦下去一大圈。”

“沈望和吴丝桐分歧很严重,战略方向上的矛盾无法调和,只能靠博弈。想保住这个原本处于核心地位的团队,比起叶秋成,他对你更信任。”连越摊开胳膊,一副认命的模样,“你看,我也不是只会说他坏话。”

而爱可以没有原因,只想把最好的东西放到心爱的人手里,不需担风险,也不怕被收回。他这是绵里藏针,明面上在夸沈望替她着想,话外不无嘲弄的意思。太多功利和权衡夹杂其中,有人为了贪婪,有人为了成全。

“那就这么着吧。”欢喜托着腮轻轻叹气,“我会找个机会跟叶秋成谈一谈,有什么话当面说开。夹着怨气还要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其他人看在眼里也不成样。如果能补偿他最好,可是到底怎么个补偿法儿呢……”

“泥菩萨就别想着渡人了,人还嫌你过河掉渣。”连越简直听不下去,龇牙道,“万一出了岔子,你信不信沈望头一个拿你祭旗?非要力拒的话,眼下还来得及,从现在起主动出局,过来跟我干。”

“我信。”她展眉一笑,“我不退。”

决意回来的时候就明白了,沈望早就有言在先,留在他身边,会很辛苦会很难。真出了纰漏,即使他有心偏袒,也不一定能做到。

欢喜下定决心要干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甄真半晌没言声,只说:“既然想清楚了,就别顾忌那么多。再不济,你还有工作室一半股份呢。”

这就叫大势已去,连越扑通倒在沙发上,捂住胸口痛心疾首,“少女啊少女,你的良心究竟在哪里?我这个师父就这么不招人待见,永远只能排在备选Plan B?”

入秋有些日子了,迎面吹来的风还是温的。爵士乐悠悠荡开来,似把这两层小楼架空。大家都很忙,各有自己的事要周全,平日难得碰头。正经算起来,欢喜回国那么久,还没同他们好好吃顿饭。

连越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儿,甄真于厨艺上头欠缺天分,她一个人忙里忙外,在露台上摆出一席家宴。

甄真往冰桶里倒冰块,丝丝凉气扑到脸上,神气为之清爽。觉得这一刻好难得,忽想起什么,向连越问一句:“江知白呢?说好了要来的,连个影子都没见,是不是堵车了?难得今天聚那么齐。”

连越在阴影里看欢喜一眼,听不出什么情绪地答了,“他临时有事。”

终究怕她为难吧,连露面都情怯。

窗台摆着橡木相框,是他们那年川西之行的合影,连越、甄真、欢喜、江知白和宋绿萝。手工冲洗出的黑白色胶片,强烈曝光在脸容留下浅灰色阴影,年轻坚定的眼神直视前方,充满一种毫无遮挡的力量,像植物茁壮的根茎里蓄满汁液。

也不过几年时间,诸般物是人非,心境却大不同了。还是甄真主动提起:“绿萝跟宇凡的婚礼定在三月,很多事要准备。又赶上今年秋招,联系了好几个省内外的纺织工业学院,忙得抽不开身。”

欢喜听完,仰头吞一大口酒,这才定了神:“说起来,现在肯学这个的人不多,够难为她的。我联系了以前的导师,张老答应可以帮忙。”

她从不主动打听绿萝的消息,隔着远近故人,遥遥知道对方过得很好,也就够了。关系逐渐疏淡,却跟情分无关。人到了某个年纪,经过一些事情,总有些事不愿多提,有些人轻易不便相见。

连越点头称是,“厂子那边别的问题没有,最要紧是缺人手。良爷爷他们年纪大了,教人还行,亲自上阵太勉强。他们那辈老匠人的徒弟都是熟手,可年纪最小也有四十来岁,徒孙就更少,撑不起一条生产线。”

这就是大多数中小缂丝相关企业的处境。对外贸易的市场被大公司垄断,导致生产萎缩,工匠外流,绝大部分企业不得不停业转向;对内则面临着传承严重断代,无可避免地产生门派之争。每个老师傅都有自己摸索出的经验,而独一无二的技术,往往不会轻易传授给别派弟子。

缂丝又是目前存世的,唯一无法用现代机械取代的技艺,时间和人工成本极高昂,不能实现短平快的回报,新鲜血液便难以补充进来。多少手艺卓绝的工匠,做着丝织品中的爱马仕,一样要为房租发愁。

层出不穷的问题急需解决,那晚他们兴致却很高,一连开了两支香槟。

醉乡路稳宜频倒,此外不堪行。

欢喜酒量浅,没几杯就喝得醉茫茫,在长椅的一角安静蜷着,“师父……你会不会怪我固执?”

连越扔了个靠垫进她怀里,“什么话,你要想回来随时都行,不急在一时。”

他仿佛很笃定,总有一天她会离开手望,那不是她的长久之地。把一条河里的鱼捞起来扔进海里,看似拥有无边无际的自由,其实连呼吸都困难,真的会游得更好吗?

对面迟迟没有回应,再看时她已酣睡如婴,呼吸沉匀。都晓得她累,便不再开腔去吵扰。

甄真也醉了,脑子却清醒。她隔桌望着欢喜细小苍白面孔,能够明白她此刻的选择。全程目睹,一路旁观至此,自己也经历过焚身以火的痛楚跟坚执,付出过惨烈代价,所以懂得有多难多残酷。在撞碎南墙以前,怎么都回不了头。

蛾子不怕痛也不怕死,却担心自己的躯体不能让那簇火苗燃烧得更明亮。在这件事上,她的坚持在旁人看来或许是以卵击石,但本身没有对错可言。

连越把剩下的酒喝光,整个人非常松弛,由是显得善感。他知道甄真想起了谁。蓝绍纶暴死街头,结局异常惨烈,不耗到如此地步,她也挣不脱往事的束缚。

连越是俊雅温柔的人,爱里没有计较,却有怜悯。趁着微醺酒意,便将她的头揽入怀,在晚风里缱绻亲吻一记。默了默,又道:“撇开私心,我还是不大赞成欢喜去顶这个雷。吴丝桐在暗她在明,沈望究竟怎么想的,就敢把她扔进一群人精里闭着眼折腾。”

甄真能察觉他心情每一处细微的起伏,徐徐按住他的手臂,“有雄厚资本打底,要成名其实不难。她现在已做得很好,即使将来跟沈望分开,总要有安身立命的本钱。”她压低声音,“你现在告诉她沈望已经……又能怎样?还是让他自己处理吧,能圆满解决最好。日子是往前看的,再不济,咱们这里也有条退路,不至于让欢喜沦落到哪里去。”

连越还想再说什么,转念又想,算了吧,毕竟那是沈欢喜的人生,没人能替她决定。

时近午夜,欢喜酒醒后告了辞。街市已灯火连天,夜空都被照亮。推开门才发觉出了一身的汗,热气蓬蓬地从领口烘上来。

穹窿的云层不是黑色,隐约泛出靛蓝的紫,如同晚夏的黎明,仿佛睁开眼就会晴空万里。心轻盈得像尘土,在她的脚步后飞扬。

她跑几步,风吹起衣摆,如鸟翼猎猎飞展。回身朝露台上挥手,又笑着指一指天际,“头顶的乌云,实在避不开,还可以绕着走啊。”

于是那年秋天,连越目送欢喜义无反顾奔向未知的将来,像目送一艘注定要离岸的船。

跟预料的分毫不差,江知白指定要欢喜担任主设计,绝无可能让她吃亏。她如今风头正劲,身价也随之水涨船高。借着这个理由,新合同主动让利2个百分点,其余改动不大,叫人惊掉下巴。

先是临阵换将,紧接着合同重拟,堪称一桩奇事。

在商言商,做生意都是奔着赚钱去的,绞尽脑汁用在压价上才是常态。江氏酒业这次反其道而行,圣诞老人也没这么慷慨,分明是有心抬举。

送上门的利润,沈望没理由反对,顺水推舟笑纳了。这业绩当然算在欢喜头上,正合他意。 lv7nO/MW7CM1CiPkidl467r6HbFE3D/Bckyy9gmsDdKxKr/3pSI5U7uDyr7Gnu3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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