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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折戏
祸心

沈望平时身体底子很好,偶尔有个头疼脑热,不用吃药也能扛过去。或许是精神上的压力到了临界点,这次病得来势汹汹。傍晚被司机送回云容山庄,咽痛发热的症状并未减轻,浑身骨骼都酸痛不已。

他不让声张,私下叫昂山廷来看过,说是疲劳过度引发的高烧,打一针好好休息就没事。

佣人在不停地换冰贴给他敷额头,欢喜守在一旁寸步不离,但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觉万分沮丧。每隔十几分钟,她就要摸摸他的手心,皮肤烫得让人心慌。

输完液已是下半夜,沈望醒过来,看到欢喜还在床边,睁着茫茫的眼睛呆坐着,不肯睡,也不说话。

他一动她就有所察觉,紧张地问:“你醒了?好些了吗?”

“好多了,本来就没什么大事。”他心疼地看着她惶惶不安的脸,“你一直在这里?怎么还不去休息,小楠越来越不称职,就由着你胡闹。”

欢喜固执摇头,“你别怪她,是我非要留下。”想了想又说:“昂山说那个针打完嘴里会发苦,你吃点东西吧?我让人准备了清粥,多少喝一点,空腹也不能吃药。”

他毫无胃口,“别折腾了,睡一觉明天就会好的。”

她无奈地拢着眉头,“生病还逞强,可惜我也照顾不了你……”

他不愿让她担心,只得答应:“端过来吧,你让我喝什么我都喝,毒药也行。”

“烧糊涂了么?净胡说八道。”她将掌心贴在他颊边试来试去,皱着眉喃喃:“怎么会突然病成这样呢……”

沈望烧得头晕目眩,但心里清楚,只是什么都不能说。他这样爱她,却连护她周全也做不到了,整个人深深陷入一种无力的苦楚。

他喘了两口气,随手摘掉冰贴,突然用力把她拉过来,彼此额头相抵,哑声说:“是不是没那么烫了?”

冰袋残留几丝凉意,将原本炙手的热度消解掉,感觉确实比刚才好太多。欢喜知道他只是想让自己安心,无奈又心疼地在那边脸上亲了一下。

将近五十个小时不眠不休,他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眼神朦胧起来。强撑着喝了小半碗粥,吃过药以后躺倒就再也不想动弹。

欢喜把手探过来,把他的手指握在手心里,忧心忡忡地小声说:“我现在不能常在身边陪你,你要自己当心身体……”

“谁说不能?”沈望听得心里温暖,轻轻笑一笑,把她揽过来紧紧嵌入怀里。欢喜脱了鞋子偎过,近得稍仰起脸就能嘴唇相触。

床前洒下薄月一片,他伸手扯落了帐子。拥有她的每分每秒,都是倒计时。

欢喜蜷在他怀里,紧紧相拥着,心里终于觉得安定。没一会儿她就迷迷糊糊睡着了,他小心翼翼抚摸她的脸,沉沉的眼眸一片晦暗,深不见底。良久,低低嗫嚅道:“就算失去你,我也要你好好活着。你会一生平安顺遂,去经历万千风景,做我做不到事……”

世间种种都被隔绝在外,同他们再无瓜葛。无边的宁静中,他的声音从极远处飘忽至耳畔。她依稀听见一些,又像是梦境里不真实的呓语,难以把捉。

第二天清早,欢喜醒来的时候身边空荡荡,摸上去被褥还带着余温。她刚要坐起身就被按住:“还不到七点,再多睡一会儿。”

沈望已经收拾整齐,说话的嗓音不再沙哑,听起来精神也好了很多。

欢喜心里揪一下,“你还出去啊?就不能歇一天……员工生病了还有病假可以请呢。”

“没办法,事不等人。就因为他们可以,所以我不能。”他揉揉她的头发,满怀歉意道:“放心,体温刚量过,吃完药已经退烧了,真的不要紧。”

本来想说晚上尽量早点回,又不确定能不能抽出空,大概率是没戏的,只好不再开口。

欢喜一时也哑然,知道再劝也只是让他为难。就像他的名字,因为一出生就背负厚望,便要担起无人可及的约束和责任。

走廊突然传来动静,两个佣人在低声交谈:“他们醒了没有,你进去看看?”

另一个说:“不好吧,就放厅里算了,何必找麻烦……万一惹‘那位’不高兴,又要鸡飞狗跳不得安生。”

欢喜愣了愣,心想难道在说自己?她向来言行小心,没想到还是成了这些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麻烦”。

沈望知道她对这些敏感,当下便心生不悦,扬声把人叫进来:“到底什么事要躲着人商量?”

佣人迟疑地举起手上一捧包装雅致的鲜花:“吴小姐听说您病了,特意让人送来的。”

欢喜眼皮跳了跳,小楠解开她手臂上血压检测的缚带,探头瞥了一眼。她不知道小林苑里发生的纠葛,习惯把欢喜看不到的东西描述给她听:“是水手花,天蓝色,根茎特别长,还挺好看。”

阴魂不散的吴丝桐,处处都有她。

沈望提起嘴角,没有笑出来,淡声吩咐:“我闻不惯花花草草。拿出去吧,找个看不见的地方搁着。”

眼不见心不烦,跟马上扔掉的意思差不多,只是没说得那么直白难听。

小楠这才觉出不对劲,又不方便多问,识趣地收拾好东西回避。

欢喜面容平静无波,只是有些失神。他不知不觉在门边多停了一会儿,听见她用温和的口吻说:“你别自己开车,记得吃了早饭再走。”

沈望松一口气,上前亲吻她的鬓角,“等我办完手头的事,就接你出去住。乖一点,不要不开心知道吗。”

她握住他的手腕笑了,抚摸袖口上的纽扣说:“我有时候会偷偷想,要是能变成一块怀表,一颗扣子就好了……可以装在你的口袋里,到哪里都不用分开。”

“我也是。”有点孩子气的傻话,让沈望心里漾满酸楚的柔情。

他天生凉薄,尤其在感情方面更加克制,很多体验都是生疏的。唯独对她能够调动起全部热情,几乎有些不计后果的盲目。她对他有毫无保留完完全全地信赖,这种温暖默契的感觉,胜过任何耳鬓厮磨,令人忍不住生起贪念。

原本取舍坚决的理智,被一点点瓦解了,沈望重新陷入犹豫和摇摆。即使出现最糟糕的结果,她是不是仍有可能愿意留下?

欢喜怕耽误他时间,终于松开手,“别磨蹭了,早去早回吧。”

这么难分难舍下去终归不成,他狠狠心转身朝外走。她面朝他的方向,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

沈望离开了,小楠才探头探脑从里间溜出来,“送花的是什么人啊?我看沈先生好像很不高兴。”

欢喜重新躺下,被他留下的体温包围着,懒懒说:“可能是他生意上的朋友,我也不熟。”

跟吴丝桐有关的一切,欢喜现在完全不想过问。他既然承诺过会处理好,她便不再有任何怀疑。

小楠拿枕头给她往脖子底下垫稳当点,“还要再睡个回笼觉吗?外面是阴天,地还湿着,也没法去园子里逛。”

欢喜迷糊地“嗯”一声,“那就再睡会儿,有点累。”

小楠有点不好意思地咳了咳,“昂山医生说啊……那个……你现在静养为主,有些事还是要注意点……”

她突然吞吞吐吐,反而让欢喜觉得奇怪,支起半边耳朵问:“怎么了……他说了什么?我身体出问题了吗?哪项指标又不对了?”

“没有没有。”小楠忙摆手,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就是……”她附耳过去嘀咕了几句。

“年轻人要节制”这种奇怪的形容,欢喜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她指的是什么,一骨碌差点滚下床。

沈望最近常留在她房间过夜,病得神思昏沉也不避讳,简直是个行走的八卦现场。人多眼杂的,传来传去就很容易跑偏。

欢喜大窘,热度从颊边烧到脖子根。他们确实同床共枕过很多次,也有情不自禁的时候,却从来没有突破界限,可这怎么解释得清呢。她扯起被子盖住脸,过了好半天,瓮瓮的声音才从里面传出来:“没有的事。”

小楠也怪不好意思,还是隔着被子叮嘱她:“我晓得沈先生凡事有分寸,就怕别人不这样想。我也是多嘴提醒一句……万一有,措施真的要注意。你快做手术了,这时候可出不得岔子。”说完就去忙别的。

沈望一走又是好几天不见人影,欢喜照常吃饭睡觉用药调理,日子过得波澜不惊。按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然而她总是隐约觉得麻烦还没到头。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底下却暗流汹涌。他连给她打电话的次数都越来越少,或许有更大的变故将要发生。

沪上一片月,分照着郊外的庭院,也给广厦笼罩上一层凄迷。

沈望拖着疲惫的步子,靠在车门前点根烟。心里正烦乱,火机又太久没用,好几次都打不着。

“不是戒了有一阵吗?”一根燃亮的火柴伸到面前。沈望转脸一看,是左珈陵龇牙咧嘴在叫唤:“别愣着啊,我手都要烤熟了!”

黯蓝的烟雾形成屏障,火光也照不亮他眼底的萧索。所有力气都在跟吴丝桐艰难的周旋里耗光了,他闷头盯着明灭的银色灰烬,不想再说半个字。

左珈陵吹着手指提议:“要不去找个清静地方喝几杯?一醉解千愁。”

“没兴趣。”沈望把双手放在车顶,头深埋进臂弯,“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一个生意场上纵横多年的人,一举一动足以翻覆风云,面对这种无耻的胁迫,却完全束手无策。左珈陵看了也不是滋味,无奈叹一句:“真没想到,连你也有英年早婚的一天呐……”

沈望飞快抬起头瞪他一眼,左珈陵立即告饶:“我嘴欠,不该跟你开这种玩笑。”

默默站了片刻,又好言劝道:“留得青山在,只要人没事,以后再慢慢想办法。你也是迫不得已,她会理解的。”

吴丝桐早就做好准备,科技研发公司从成立到立项,推进都非常迅速。由她和沈望共同控股,比例不分高低,意味着两人拥有同样的决策权。

唯独她所要求的当众求婚,没有如愿发生。

吴丝桐这天很美,笑容顾盼生辉,令脖子上闪耀的钻石也黯然失色。站在沈望身边,金童玉女般合衬。他们在众目睽睽下跳了一支舞,所有眼神的暗示,都被他刻意忽略。

舞步进退迂回,拉锯从未停止。

吴丝桐靠在他肩头,亲昵似情人间的密语,内容却字字相逼:“我猜,你大概从来没试过,跪下来捡起自己想要的东西。而我从小就知道,人渴望得到什么,靠的不是对着生日蛋糕许愿。”

“想要得到什么,最快的捷径,是让自己配得上。”沈望的手空悬在她腰后,不动声色道:“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但不是现在。”

“我知道你信不过我。”她的动作井然有序,每一个节拍都踩得稳而准,“同样,我也没法相信你不会在达到目的以后,就立马把我甩开。”

双方都极之谨慎,到了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地步,必然没法谈下去。沈望不会放弃欢喜手术唯一的机会,吴丝桐虽然手握筹码,也不敢真的把事做绝。

谁先退这一步,退到什么程度,不能出半点差池。

吴丝桐裙角拖尾太长,被她的舞伴踩在脚下,人一个踉跄,就势撞进他怀里。平地起波澜,引来不少侧目。

沈望扶住她,俯视的眼神暮霭骤起,一字一字道:“步子迈太急了,容易摔着。”

他松开踩住的裙摆,微微颔首致歉,只是出于教养和习惯,看不出是不是故意的。

吴丝桐嘴角抽了抽,反问:“难道你不急吗?现在浪费的一分一秒,都是在消耗她最后的机会。”

舞曲终了,他们最终达成折中的共识。不管是泥沙入蚌还是明珠投尘,一切愀然落定。

沈望拉开车门坐进去,额头抵在方向盘上靠了会儿。做出的决定不能翻悔,多想无益。他勉力平了心绪,对左珈陵道:“我有点累,先回了,明天可能不会过来。吴丝桐那边暂时不会再出什么问题,有状况就让左叔酌情处理。”

“行,那我自己去吧。你这故事拿来下酒,怕是比酒还苦。”左珈陵甩甩头,走两步又停住,回身道:“来日方长。”

都在盼着以后,一个又一个明天过去了,依旧难料会演变成何种结局。事已至此,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欢喜全然信任的深情,却抑不住此刻想要见她的渴望,一分一秒都不能等。

人多口杂唯一的好处,就是各种消息传得飞快。

历时半年的剧烈动荡过后,似乎有了否极泰来的新气象。另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来自沈妙吉,她的跨界合作计划完美达成。或许为了表示某种歉意,江氏酒业的给出的条件相当优厚,江知白在其中起了多大作用不言而喻。

沈妙吉因此得到父亲的赞许,转过身却神情落寞。推说头疼,晚饭也没吃,回到房间闷坐了好几个小时。天一点一点暗下来,她揉了揉眼睛,视线落在壁橱里的悬丝木偶身上。微渺的光线流转,木偶戏服缀满亮片金线,兀自幽幽闪烁。

衣锦夜行多寂寞,如同她被空置的心事。故事里的公主都有美满结局,现实却很难如愿。

沈妙吉看着那对偶人,生起一股惺惺相惜的爱怜。便把它们取出来,拿在手里端详。玻璃罩每天都有人打扫,长久未曾开启也一尘不染。精雕细琢的眉眼妆容,无人问津,永远鲜妍。

她回忆昂山廷操持偶人的模样,笨拙地摆弄着,总是顾此失彼。

门突然被敲响,沈妙吉以为是佣人送来餐食,头也没抬:“放着吧,现在没胃口。”

昂山廷悄无声息步入,打眼就看见她盘腿坐在地毯中央。穿着睡裙,卷发散开堆满肩头,只露出纤细洁白的脚踝。月光笼罩在身周,恍惚像回到小时候,还是那个锦绣丛中孤单任性的小女孩。灯全关着,只抱着木偶作伴,有种华丽的悲凉。

偶人在完全外行的操作里,拗成奇怪的姿势,丝线很容易缠在一起理不出头绪。沈妙吉难得没有发脾气,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开解。这些木偶被保存得很好,跟刚做出来一样。她很少把玩,却将它们摆在随时都能看见的地方。

昂山廷在边上找了个角落坐下,一言不发地陪着她,就像那年在雪地里一样。

十几分钟后,沈妙吉终于解开缠乱的千千结,舒一口气,脖子都发酸。他很快就解开另一个,仔细看了半天,说:“没想到你还留着。”

沈妙吉这才抬眼一顾,“你来干嘛?”

她态度向来如此,他也不计较,温暖的目光比月色更温柔,缓缓淌过她的面庞,“把手给我,我教你。”

沈妙吉抿紧嘴唇,很久才“嗯”一声。

昂山廷眉眼含着笑,站在她身后,姿势很端直。仿佛担心冒渎了她似的,动作极慢地从后面伸出手,然后握住她的。

丝线顶端,木架蹁跹起落,僵硬的木偶瞬间被注入一股活气,手舞足蹈跃动起来。多年没再操持,技艺难免生疏。他适应了一阵,灵活的手指很有力,也玩得像模像样。

沈妙吉刚开始还有些紧张,背脊不断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体温,一回头便从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一个宁静而漫长的拥抱。

心里积攒的沉甸甸的难过,就这么不留痕迹消散开了,被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感动取代。她把头靠在他肩上:“那年过完圣诞以后,就再也没看过你演木偶戏。”

昂山廷的呼吸很近,磁性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戏要演给懂得的人。否则就算锣鼓喧天高朋满座,也一样是没有知音的寂寞。”

他平素寡言沉闷,原来也可以把话说得如此动人。

“我还以为……”沈妙吉声音很轻,生怕惊扰了这一刻,“是因为你不愿再想起过去。到处流浪谋生,毕竟算不上愉快的经历……一定很艰难吧?”

昂山廷摇摇头,不知不觉将怀中人拥得更紧,“其实我一直觉得,跟着剧团东奔西走的那几个月,反而是记忆里为数不多的快乐日子。”

“那现在呢?”她抚摸木偶鲜浓的眉眼,“你找到懂得它的知音了吗?”

他想了想,“我没奢望过,要你花费时间心力去懂得我,但或许——可以试着爱我。”

带着几许诱惑意味的款款柔情,流沙般没顶。 0A/IptfIkWNdkGfR6Ikm8Q6zGTGVn8w2Go1y3OFyjfj6RLShtEQoJjxtuKrLkvq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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