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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折戏
泡沫天光

“那天你回来得很晚。”她看不见他惊异的脸,继续轻声说:“她说,表落在她住的酒店床缝底下,保洁打扫的时候才发现,然后交还给她。我今天上午在湖边在遇见吴丝桐,她让我物归原主。”

这太吊诡了,沈望脑子嗡地炸开,僵坐在那里,咬牙问:“她还跟你说什么了?”

欢喜终于抬起头,用一种难以言说的奇异表情对着他,问:“还有什么是我应该知道,却依然蒙在鼓里的?”

他被问得哑口,明明是清白无碍,却不知怎么底气不足。定了定神,探过去,重新把她的手合握在掌心,“那你愿意听我说吗?”

这次欢喜没有挣开。她既然选择了当面交还,心里毕竟还是留有一丝余地。

“表确实的我的,可我没法解释怎么会在她手里。要知道什么时候丢的,就不叫丢了。”他缓缓深吸一口气,“那天公司开会到九点多才散,她弟弟哮喘发作被送进医院,折腾到半夜又给她家里人接回去了。吴丝桐状态很差,我就让秘书给她在医院附近订个商务间。是公司旗下的酒店,所以经理能认出我的东西。我只是送她,没有进过房间。”

他的懊恼里,隐约夹杂一丝欣喜。原来她今天这么反常,并不是因为江知白的突然搅局,而是另有缘故。她在吃醋,说明她很在乎他。

凡事说开了,也没那么复杂。欢喜终究不是胡搅蛮缠的性子,只是突然感到有点可悲。

她是真的疑惑:“我总觉得,有些事在发生变化,已经不再那么纯粹了。而我们之间,隔着一些不能忽视的东西,很多很多……我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是因为这场病,还是彼此对未来的不确定……为什么我的存在,会变成那么多人眼里的阻碍和威胁?让我难过的,并不是吴丝桐的挑拨。”

“挑拨”二字,能从她口里直接说出来,是沈望完全没想到的。百般滋味在舌间辗转勾扯,她这么快就选择信任,他除了感激,还有自愧。跟吴丝桐那档子事,全是家里主张,确实也有隐瞒她的部分。不过即使现在,他依然认为可以独自解决,没有告诉她的必要。

“你……没有别的要问?”

欢喜摇摇头:“你已经解释得很清楚。我为什么要怀疑自己爱的人,而去听信陌生人的说辞。如果江知白今天捡到我身上戴的什么东西,改天还回来,你就会认为我跟他有不可告人的往来吗?区别在于,他不可能做这种事,更不会辱没了我们曾经有过的患难与共,把它变成一段污秽的偷情。”

“不是这样的,我从来没有真的这么想,我只是……”他彻底慌了,柔肠寸断地把她抱紧,“我不能容忍他靠近你,我嫉妒了。”

他的痛苦是真实的,不需要看见也能清楚感觉到。欢喜仰靠在他肩头,听他在耳边低低倾诉前所未有的脆弱:“我知道他对你感情很深,所以关心则乱。如果连你也动摇了,那我现在苦苦坚持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我最近……真的很难。太多不得不面临的取舍,不知道哪一步是对是错。满脑门子都是官司,所以有时候缺乏耐心,忽略了你……态度也不好。还生我的气吗?”

天色很晚了,云层灰苍苍。突然扫过一场滂霈的暴雨,粗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远处依稀传来人群惊叫躲避的声音,无数烛火渐次浇灭。那些华美的海市蜃楼,一瞬之间被盛夏的惊雷劈得灰飞烟灭。

欢喜闭了闭眼,摇头道:“那位吴小姐,在湖边拉了我一把,我才没有掉进湖里。不过,还是请转告她,我和她不可能成为朋友。至于她这个人,我以后也不会再提了。像个患得患失的附庸,哭泣,吵闹,质问,然后求你从中选择……沈望,你知道的,我永远做不出那种姿态。学不会,也不屑。”

她那么聪明,多少能猜到吴丝桐的出现,绝非一场偶然。但沈望已经表明态度,没必要再追问下去。她的骄傲不允许。女人可以没有爱,没有钱,但不能没有自尊。就算什么都失去,她也决不会让自己活成那种卑微如尘的模样。

“没有人要你去跟她做朋友。她只是工作上的合作伙伴,我不会让她再出现在你面前。”

他抬手捋捋她鬓边的碎发,手指落在她的耳垂上,落在她的肩膀上。坚定而低沉的嗓音,让她觉得安全,“我确实遇到一些麻烦,跟吴氏集团有关。无论公事还是私事,再给我点时间,我会处理好。相信我。”

负疚感挥之不去,沈望抱着她,一叠声说对不起。

然后听见她悠长婉转的叹息,“你啊……”

深爱的你。唯一的你。经过生死考验的感情,是至暗时刻里的光,信之不疑。

“还让我走么?”他看一眼外面:“下这么大雨,天要留我,你赶不走了。”

欢喜微微转过头,侧耳聆听喧哗的雨声,清脆绵长。时间像按下暂停键,唯有与世隔绝的相拥。

她不安地动了动身子,“我今天……是不是让你很丢脸?好像还惊动了很多人,他们笑话你怎么办?”

他收紧胳膊,把她的头揉在胸前,满不在乎道:“我看谁敢。”

除了在他身边,她其实无处可去。还能去哪儿呢?外面风雨如晦,甘心亦是自缚的茧。

一整天的折腾,弄得她筋疲力尽。心思松弛下来,就容易昏昏欲睡。

“困了就睡一会儿,什么都不用担心。”

她换个姿势,用手摩挲过他脑后的头发,如梦般呓语:“好累。”

心里却有个无法回避的声音不断响起:这一切,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快了吧,还有不到一个月,就可以进行手术。长久困在这副脆弱躯壳里,强烈的不安与日俱增,她快要无法忍受。

雨势横扫而过,打断了园中热闹正酣的小型舞会。

如诗如画的太平景象被暴雨冲散。衣履光鲜的男女纷纷惊叫躲避,很快四散而去。

雨地里遗弃了数不胜数的红白玫瑰,无人收捡。不知谁一脚踢翻了竹架,硕大层叠的花冠被踩进泥里汁液四溅,散发潮湿辛辣的植物香气。

沈妙吉已经喝醉,指着拉小提琴的年轻人说:“别停,继续。”

穿燕尾服的琴师愣一霎,对着她优雅躬身,随即再次在雨中站得笔直,重新换了首欢快的曲子。他很快便沉浸在悠扬的旋律里,知道自己将得到雨水一样丰茂的报酬。

烘托气氛的蜡烛都熄灭了,只剩几串彩灯还挂在树梢,白色纱帷湿哒哒滴着水。这种纯粹玩乐的活动,昂山廷参加得很少。之所以留在到现在,全因放心不下沈妙吉。正好有个同行的朋友过来跟他打招呼,两人便挑了个清净角落,不知不觉攀谈到很晚。

隔着欢声笑语,他的眼神一直在捕捉她飘忽不定的身影。

手机在兜里嗡嗡振动,昂山廷看一眼屏幕,是个陌生号码,闪出没头没尾的一行字:“猎手永远不会离自己的猎物太远。”

沈妙吉今夜尤其放恣。晚宴后她换了希腊式的长裹裙,像把金字塔尖的第一缕霞光披在身上。周遭的一切都褪成泛旧黑白色,唯有她皎皎鲜洁,如同辉夜的明珠。

头上戴的橄榄枝小银冠有点松了,她直接摘下来扔到一旁。单手提裙摆,脚步轻巧地旋入雨地。随着乐曲的节拍,开始跳一支伦巴。

沈妙吉的舞姿很美,从小苦练了多年基本功,即使随意扭动身体,也有常人无法比拟的韵律。每个动作都无可挑剔,只可惜没有舞伴。

昂山廷皱眉,想过去带她回来,结果有人比他快了一步。乐曲换到第三支的时候,树丛里有个醉醺醺的青年捷足先登,摇摇晃晃走到沈妙吉跟前,拉住她的手在头顶转了个圈,轻佻道:“一个人跳舞多寂寞,我陪你啊。”

他脚步顿了顿,认出那是光宇传媒郑家的小儿子,叫郑什么仑来着。这厮年纪不大,招猫逗狗的毛病倒是天生的。若是真风流也还罢了,关键人品太差,每次劈腿的善后都一塌糊涂,还对前任各种编排。这种没担当的操行,导致他在二代圈子里名声糟糕,基本没有女孩子爱搭理,生怕沾上就惹出一身骚。

沈妙吉微眯着眼,在雨地里随心所欲地折腾,压根懒得看清身边的是谁。她多喝了几杯,舞步已经变得杂乱无章,纯粹是在发泄。

昂山廷犹豫再三,走上前一把拉开她,“适可而止吧,淋多了雨容易生病。”

沈妙吉还没反应过来,郑少先不乐意了,含糊不清地点着他胸口:“你谁啊,多、多管什么闲事……”

昂山廷拨开他的手,面无表情说出自己的名字。停顿几秒,续道:“作为沈小姐的私人医生,我必须阻止一切有可能损害她身体健康的行为。郑先生舞也跳够了,请马上离开,闹开了都不好看。”

沈立的养子昂山廷,郑少当然听说过。他用余光左右瞥了瞥,四周短暂的混乱过去,出现五、六个穿着透明雨披的侍应在雨里沉默地收拾残局,显然都是沈家人。

他嚣张地比了个中指,甩甩袖子一摇三摆走掉了。

沈妙吉抱着胳膊靠在树上,目光游移迷离,开口说话时声音却清醒:“你再说一遍,你是我的谁?”

昂山廷沉默不语。

“私人医生?哈哈……我又没病。”她拎起裙角在原地转了个圈,眼角眉梢都是嘲讽:“你什么胆子啊?比我还没种!从来都是这样,明明心里想要,却不敢说出口。”

“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休息。”他试图拉住她的胳膊,却被狠狠甩开:“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跳舞,因为爷爷觉得,女孩子就该学这些。我没日没夜地做课题写论文,比沈望还要提早一年从帕森斯毕业,就为了让爸高兴……我做了那么多,为什么在他眼里,连个来路不明的野种都不如……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

昂山廷眉心紧拧,听得出来最后那个“他”,应该是指江知白。

沈妙吉越说越伤心,蹲在雨里呜呜地哭起来。

他脱下西装外套盖在她肩上,等她哭够了,才说:“不要为了一个心不在焉的男人,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会被人看笑话。”

“那你觉得好笑吗?哎,你怎么不笑呢?”她仰起脸,颊边沾满湿痕,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也分不清是在哭还是在笑。很慢很慢地,艳丽的唇角绽开一个完美弧度,“确实挺可笑的。你想笑就笑吧,我用不着你可怜。”

“我从来没觉得你可怜。”

这倒是实话,尤其从寡言稳重的昂山廷嘴里说出来,更显得真诚可信。

两人第一次见面,昂山廷只有十一岁,沈妙吉九岁。他浑身是伤,又黑又瘦,活像泥地里刨出来的野猴子,在这个公主一样矜贵美丽的小女孩面前,简直自惭形愧,第一次知道什么叫云泥之别。而她不肯靠近,掩着鼻子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身上好臭。”

昂山廷在缅北长大,听得懂英文,但他装作不懂,只是局促地往后退一步,又退一步。不小心掉进了泳池,却终于逗得她咯咯大笑。

从小到大,她都是沈家最受娇宠的小女儿。过着云端上的优渥日子,跟所有黑暗残酷的东西彻底隔绝。她聪明、优秀,自由而高傲,配得上世间所有最光鲜美好的事物。他就这么远远地看着,在这对兄妹光芒万丈的阴影里安静地存在,从没想过彼此的人生,会有什么非分的交集。

当少年长成为男人,一枚名叫“野心”的种子,会同时在体内复苏。

沈妙吉红着眼眶,在他肩上推了一把:“我看不起懦夫!”用力太猛,自己反而站不稳,滑一跤摔进泥里。

昂山廷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突然蛮横地把她扯入怀,不由分说咬上她的唇。柔润温软的花瓣,会发出娇俏悦耳的笑声,像极了水晶硬糖。

这几乎算得上是个凶狠的吻。用力地吮噬很快扩散出一丝血腥,她脑子昏昏然,不知配合也来不及抗拒。有那么一瞬间,怀疑他其实是恨她的。

昂山廷的臂膀结实有力,牢牢扣紧她的上半身。丝麻裙子沾满泥浆,可他毫不在乎。污秽更似某种隐喻,只有这一刻,他们终于能够平等相对。把她弄脏,让她从云端摔落,掉进淖泥中,她就是他的了。

“谁是懦夫?嗯?”他用指腹缓缓揩过她红肿的唇,“有些事用不着说,直接做就可以。”

沈妙吉愕着眼,不敢相信刚发生的一切。他的眸子灼亮如燃烧的煤炭,冷雨也浇不熄。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坚执,又或许是不曾留心。

昂山廷的手仿佛有魔力,轻易撩起风暴。心跳隔着衣衫,那么清晰。她想挣脱又犹豫迟疑,贪恋这突然席卷而来的暖意。她总是在忙碌追逐,从来不懂得放慢脚步,去欣赏身边的风景。其实这样的感觉很好,被一个人长长久久地注目、渴望、牵挂着,受挫的自尊找到栖息之所。

他抚弄她的耳垂,低哑的嗓音带着蛊惑意味:“是时候忘掉那个不在乎你的人。”

沈妙吉醒过神,理不清复杂的心情,本能地挥手打下一记耳光,扭头跌跌撞撞奔进雨里。

昂山廷抄着兜站在原地,看着她慌张的背影,露出含义莫名的笑。他摸了摸左脸,品咂出别样滋味——她没有用很大的力,只是象征性地试图表现拒绝。而软弱和依赖,恰恰是接纳的开始。

手机持续振动,信息还是来自同一个号码,连时间都掐得分秒不错:“这世上赢的,多半还是薄情人。”

空白格后面,写着一串陌生地址。

他警觉地皱眉,用余光不动声色扫过远处收拾烛台和长桌的侍应生。他们都低垂着头,沉默地专注于手里的工作,没有人看向这边。 SivfUSXI9wCouyWeLSB9NjsExI5cR+cVwyO01vEa89WybiaiUENBJtrsusslew/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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