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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折戏
樱花之裂

欢喜浑身无法动弹,嗓子像塞了一团带刺的棉花,“你别那么激动,刚才的事我还没、没来得及跟你解释……”

她的声音太微弱,想做点什么阻止冲突,却无力抢在他们冰冷的交锋之前。

“江先生是妙吉的客人,这里面大概有什么误会,大家都冷静点。”

昂山廷急匆匆赶到,最外层的黑衣人远远看到他,自觉地让出一条小路。蓬莱的安保见状,也退开一点——两边都不好得罪,他们又不是私人雇佣性质的保镖,总不能真跟对方打起来。

“我是昂山廷,神经脑外科医生,沈小姐是我的病人。”他走到江知白身前,礼貌地伸出手。

江知白审慎地打量他,神情满是不信任,根本不作任何回应。那只右手就这么空悬着,气氛尴尬至极。

“昂山医生?”欢喜认出这个声音,自嘲的一叹轻飘飘堪比游丝:“你也来了……看样子我惹的麻烦真不小。”

她呼吸的频率很乱,无论肉体还是精神都在忍受极大痛苦。昂山廷平静收回手,从随身的方形提包里拿出药剂,把淡黄色膏脂抹在欢喜颈侧大动脉处。新型纳米乳化药物,很多情况下都可以直接替代注射和内服,效果却能达到前者的十倍甚至百倍。

他担心遭到阻拦,边涂药膏边跟江知白解释,“长期服药会造成其他器官负担过重,尤其是治疗癌症的药物,毒副作用更大。你就是现在马上带她去医院,新接手的医生一时半会也弄不清楚她之前的情况——当然,我非常认可国内的医疗水平,只是仓促间做这么大的调整,并不是理智行为,希望你能理解。”

镇定地做完全部流程,昂山廷才摘下眼镜擦拭被汗气弄污的镜片。他处理任何事都条理分明,动作不急躁不慌乱,态度亦谦逊可靠。

小楠趁机搭了把手,替欢喜把披肩合拢。然而时近正午,这地方又没有任何遮挡,气温已经飙升到很高。

“我一直负责沈小姐的治疗,请把她交给我好吗?”

江知白皱了皱眉,显出犹豫。

昂山廷语气依然温和,抬头看一眼当空烈日,说:“我认为她现在需要休息,这样把人架在大太阳底下置气,到底有没有为病人的健康考虑?”

人群像潮水般匆匆散尽,草坪留下许多凌乱脚印,提醒着被留下来的人,刚发生过一场有始无终的闹剧。

江知白坐在地上,把头埋进胳膊,姿势很久没变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徐徐停在他身前。

他微睁开眼,看到一双酒红高跟鞋尖,立着纤细笔直的小腿,再往上是沈妙吉欲言又止的脸。她跟昂山廷同时赶到,却远远站在人群之外,始终默不作声。

“我从来不想让她成为我的大嫂。”沈妙吉神色悲哀,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轻轻说:“可就在刚才,在你差点要把她带走的那刻,我突然特别希望这一切不要发生。不管是被她拒绝,或者被我哥的人拦住……随便什么原因都好。现在我想要的结果已经实现,却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泪珠从她眼里滚落,掉在江知白裸露的胳膊上,浇灭了胸口翻涌的怨愤和无力。

他站起身,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生日快乐。”

沈妙吉怔住,想不出还能说什么了。

江知白捡起地上的外套往肩头一搭,不再多看她一眼,径直朝另个方向走去。

她听懂了这句祝福,没有回头去看他的背影。意思是,他今晚不会出现了。

欢喜记不太清楚那天是怎么回来的。

醒来的时候刚入夜,暑气消散大半。听小楠说,会馆各处都布置得很漂亮,玻璃罩里的烛光鳞次栉比,像银河从天上降落。有人在湖心泛舟饮酒,虽然天气阴沉,丝毫不影响客人们游乐的兴致。

花园里传来小提琴悠扬的鸣奏,晌午风波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小插曲。知情的人本来就少,也不方便多议论,很快就被抛诸脑后。

小楠也在房里点了盏洋甘菊味道的香氛蜡烛,水晶烛台光润温暖。她牵着欢喜的手摸过去,旁边还有一只美人肩花瓶,插上新摘回来的野生雏菊,用清水养着放在床头。

欢喜说:“你想出去走走就去吧,关在房里多闷。”

自从赫文突然离开,小楠很少开怀。她觉得年轻的女孩子不该有太多忧心事,环境一变心情也会跟着好起来。没日没夜地守着病人,实在太枯燥。

小楠却被白天的事吓坏了,赶紧摇头:“我不想出去玩,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欢喜见劝不动,也不再勉强,无奈地轻声叹息。想把花瓶拿过来一点,冷不丁碰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摸上去还有棱有角,她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小楠支支吾吾地应道:“是……那个江先生的摄影包……落在凉亭边儿上。后来好像被二小姐给捡着了……”

于是沈妙吉特意让人把包送到她这边,真是不遗余力全方位添堵。

欢喜挑了挑嘴角,对这种幼稚的行径毫无兴趣。她把包拿过来打开,摸了摸里面的相机:“没磕坏吧?里面一定有很多好看的照片,可惜我现在看不见。”

小楠忙不迭接过手:“慢点儿拿,这东西可沉了。”

“这是尼康FM3A。”欢喜柔声说:“1982年推出的胶片款,在全金属机身里,已经算很轻便的那种。但很可惜,它是个生不逢时的经典,创造了相机史上的神话没多久,就赶上数码化大潮,几年以后停产了。”

她把相机取出来拿在手里,神情很是怀念:“我本来对摄影一窍不通,那点拍照的技巧都是跟江知白学的。用的第一台相机,是太空银莱卡M系列,比这个更轻。”

“还有比它轻的?我以为他们搞专业摄影的,都特爱用那种很大台的设备。”小楠好奇地接过去摆弄,“这个我拿起来已经很费劲,端久了手肯定抖,还是手机拍照方便。”

欢喜噗地笑出来,“所以在国内电影界,专业女摄影师还不超过十个。做摄影,不是光有理论基础就可以,负重拍摄要付出很大的耐力和体力。”

“啊?十个?这么少……”

“你知道我试过最重的设备是什么吗?巨无霸斯坦尼康。”她伸出手在半空虚虚比划着解释:“拍移动镜头的时候,要把所有器材全部挂在身上。为了防止抖动,就需要斯坦尼康这种大型物理稳定器。最重的有八十斤,第一次用的时候差点给压趴下,后来换成六七十斤的才扛得住。”

“真厉害!”小楠大为赞叹,语气很是神往,“我以前还偷偷看过你练空手道,帅炸了,特别羡慕。既然那么有天分,就没想过学下去,做中国第十一个斯坦尼康女摄影师?”

继续学摄影,跟江知白一起?曾经某段时间,她确实这么想过。

“哪有那么容易,没有真正的热爱,是不可能做到极致的。”欢喜愣了短短一瞬,旋即笑道:“我只是觉得,男人可以做到的,女孩子未必不可以。就像缂丝,原本世世代代传男不传女,现在也有了很多手艺超群的女匠人。再说……我已经拿不动那么重的设备了,以后也不知道还行不行。”

她抚摸自己的手臂,忍不住眉尖轻蹙。长时间卧病,不得不放弃坚持了十几年的运动,好不容易练出的肌肉也会被消耗。肢体过分纤细,却失去了力量感。今非昔比,确实令人怅然。

欢喜近来时常低落,哀愁的神态似乎成了习惯。

“也不用为FM3A惋惜。它是尼康最后一款经典手动机,退市以后反而受到前所未有的关注,价格也比退市之前翻了好几倍,有价无市。人总是怀念从前,现在有的却视作理所当然。”

沈望不知何时站在门口,面色冷冽如冰。话里有话的讽刺,听起来不带一点温度。

小楠一个激灵站起来,“沈先生……”

“你先出去。”他随手把沾了酒气的外套扔进沙发,看样子刚从妹妹的生日宴上回转。要搁以前,他连面都不愿露。可今天心里别扭,狠下心不肯留下等欢喜醒来。平日迁就得太过了,纵得她更没轻没重,当着那多人的面跟江知白搅合在一起,这种事传出去难道好听?

欢喜情绪不高,随口道:“散席这么早?不是还有舞会吗,怎么没去陪客户?”

“我又不是公关。”

“那就早点回去休息。”

“这是要赶我走?”他还是淡漠的语气,面孔却阴晴不定。

欢喜把脸调转开,面容风平浪静,“随你吧。”

沈望似乎窒了一下,觉得她不可理喻,居然还好意思给他脸色。半晌才憋着气,拽了把椅子坐在床边,越想越憋闷。

他的赌气只坚持了不到十个小时,身在外,心却一直记挂着这边。下午打发了人来问过几次,都说沈小姐还没醒。好不容易熬到宴会结束,隔老远就听见她在谈论江知白,进门还碰了个冷钉子。

早知道今晚也不该过来,就应该多晾她一阵。可惜最终没忍住,担心冷落过头了,两人之间嫌隙丛生,真的会难以挽回。

他们的对话听得小楠冷汗直冒,生怕两人当面对吵。想了想,还是给门留出一道缝,不敢关严。

屋里没开灯,沈望就这么一言不发坐在床前。激烈的情绪已逐渐平缓,跃动的烛光下,眉眼冷清。欢喜也心不在焉,仿佛当他不存在,过了许久才问:“你还有事?”

“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避嫌?”

其实沈望心知肚明,今天的意外不能全怪欢喜。她现在行动不便,江知白存心要见面,总能找到机会。可她似乎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过后的反应更让他意难平。

她背对着他侧倚在引枕上,玻璃映出一张出奇安静的脸,眉目融在窗外星点的灯影中,看不大太清楚。

彼此沉默了几分钟,欢喜想起来他还在等她的回答,便反问:“他不是你妹妹下帖子请来的客人吗?难道是我私下约的?我们大白天在湖边遇见了,又不是半夜私奔,避的哪门子嫌?”

沈望顿时无言以对,来蓬莱会馆参加妹妹的生日宴,她原本很不情愿,是他想方设法才说动她一起同行。现在出了这样的事,要怪也该怪他考虑不周。

可欢喜心里究竟怎么想呢?是不是江知白说了什么,或许勾起许多对往昔的回忆和留恋,她才如此郁郁寡欢,突然对他态度疏离。甚至——连面对面也不愿意了。从他踏进房间到现在,欢喜始终别过脸不肯回头。

“强词夺理。”他声音沉沉的:“为什么不看着我说话?”

她还是没有动,身子难以察觉地颤了颤:“……你忘记了吗?我看不见。”

这么赌气,到天亮也没个完。他耐不住,上前扳过她的肩对着自己,却发现她薄薄的眼皮红肿未消,霎时又心软了。

“哭过?”

她硬是再次把脸转过一边,“湖边风大,迷了眼。”声音极轻,语气却很不耐烦。

“以后无论身边有没有人,不要再同他见面了。”他顿一下,铿锵有力道:“即便你们曾经关系非同一般……也已经是过去的事。今天这种闹剧,无论对你还是对他,声誉都有影响。我可以不计较,传到爷爷耳朵里不太好。”

欢喜竭力平复的呼吸又浅促起来,心里气恼他还在为沈家虚无缥缈的面子粉饰太平,简直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她想起今天上午在吴丝桐那里受的捉弄,一肚子委屈还没有合理的解释,差点就晕倒在无人知晓的林苑深处。被困的恐怖和凄凉,他不闻不问不管因由,在乎的只是她在万般无助的境地里,得到了江知白的救助。

对,吴丝桐从始至终都没有口出恶言,没骂过她,没恐吓她,也没嘲笑她……可是,好屈辱。所有似是而非的刺探,化成实实在在的恶心。她走不动跑不了,就只能站在那里听着。

所有难以付诸言语的失望和愤怒堵在胸口,让麻木的肢体突然灌注了力量。她伸手用力推他:“你出去!别碰我!”

沈望被推得一个踉跄,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没想到欢喜越想越气,索性从床上爬起来,连鞋也顾不上穿,光着脚一个劲把他往外赶,“听见没有,我让你出去!”

他连退数十步,直到被推出了走廊,逼到旋梯旁。沈望扶着栏杆,高声道:“你在干什么?!”

光凭她那点力气,他真要硬抗不过轻松平常,只是不愿再火上浇油。

庭院卷起晚风,从一楼敞开的大厅盘旋而上,把她披在身上的抹花罗长衫吹得翻飞高扬,宽松的大袖全部鼓胀起来。已经强弩之末了,还是没有偃旗息鼓的意思。

沈望看了眼楼下,佣人们探头探脑地张望,个个噤若寒蝉不敢上来劝。欢喜又往前走了几步,差一点就踩到台阶边沿。他心头一紧,赶紧张开手臂虚虚拢着她,“有什么话回去说,不要在大庭广众闹。”

“你现在觉得我让你丢脸了吗?”欢喜寒脸,低低的嗓音有点哽:“我没话跟你说,你走。”

他叹一口气:“不要使性子。我真的很累了,你让我进去歇会儿。”

可她固执地堵在那里,他往左她就往左,他往右她就往右,不肯让他再朝里走半步,“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那么好兴致,让别人陪去,爱怎么歇怎么歇!”

“越扯越不像话,什么别人……哪儿有别人?”

她却不答,咬着唇又松开,苍白的牙印许久不褪。风越来越大,她穿得这样单薄,万一再吹着凉了怎么办。随便一个小感冒,手术日期就得推迟。他无奈,索性弯腰将人扛在肩上,径直走回房内,咣当摔上门。

欢喜觉得被气哭很丢脸,一抽一抽地吸气,不停地扭动挣扎。他不得不放下她,整个身体覆上去压住她的抵抗:“还闹?现在我说什么都不管用了是不是?”话很强硬,语气却有几分无措和哀恳。

她彻底没力气了,想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出来,试了几次都没能撼动分毫。沈望是敏感的人,能察觉到她对和他亲近的抵触,心里越来越没底。

欢喜不得不转过脸,凄恻的眸子里映出他的模样,“你先松开……你弄疼我了。”

沈望将信将疑,心里不由牵痛,犹豫地放开。支起身背靠床头,仔细打量她,一丝一毫都不肯落下。

“到底怎么了,脾气发得我一头雾水。我做了什么让你讨厌成这样?如果是因为我刚才态度不好……”

她打断他:“不是。”

“那是为什么?”他试着摸摸她的脸,“告诉我好吗?还是有人欺负你了?”

欢喜说不出口,也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冷静了好一会儿,摸索着拉开床头柜,拿了样东西递到他面前:“这是你的?”

方形绿宝石表面,在烛焰下闪过幽凉光泽。黑色哑光短吻鳄鱼皮表带,金胎錾胎珐琅工艺繁复至极,手工掐丝的樱花衬以龟裂渐变黑玛瑙底盘,花瓣内的白色,全用800度烈焰烧制而成。

宝珀在2016年巴塞尔国际钟表展中的压轴展品,全球限量只此一件,是手工匠人对转瞬即逝的樱花之美的致敬款。

沈望接过来看,一眼便认出,讶道:“咦?丢了有一阵,到处都找不到。怎么在你这儿?哪儿捡着的,我还以为落在外面。”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镇定,也没有任何联想。就只是之前遗失一块表,然后这东西突然出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不是捡的。”欢喜凝眉摇头,语气也恢复了平静,“吴丝桐给我的。” r6+c9Q3vVciJUEDOzKWZ8MUHxWu8yaZEL6hT1IAfPIVx035QlSVuuH1KRaYi8Gy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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