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童疏散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有陆军的军官来到学校，把我们全体四年级学生召集到操场上，然后高声喊：“志愿加入特攻队的，向前一步，走！”

一直模模糊糊意识到的死亡就这样突然地出现在了眼前，恐惧使我无法动弹。有数人向前走了出去，这仿佛打破了大家的紧张，学生们陆陆续续踏出了脚。我转头看身旁的好友。他颤抖着脚，向前迈了一步。我也迈了出去。

没有动的学生只有两人。“胆小鬼。”有人小声冲那两人骂道。“其实真正胆小的是我啊。”我心里想着。我根本就没有一丝参加特攻队的勇气，我只是害怕被周围人骂才向前迈了出去的。

美军对日本本土的空袭开始了，向山形县的上山市进行学童疏散是在一九四四年的夏天。四年级至六年级学生搭乘夜行列车，出发时大家一半是怀着郊游的兴奋心情。第二日清晨，抵达上山的旅馆时，班里的孩子王却大声哭了起来。

远离父母双亲，还是会让人感到不安的。哭声传染了全班四十个学生。过了一会儿午饭来了，每人发了两个煮熟的红薯。大家都很现实，几乎都停止哭泣，吃了起来，只有孩子王没有吃，一直在哭。

集体生活开始了，但大家一直在饿肚子，饿得不行。主食是红薯，筋丝多又不甜，一点都不好吃。稗、粟也是主食。从中国东北送来的黄色高粱混杂萝卜煮的稀薄的杂烩粥也经常出现在餐桌上。青蛙、蛇、蚱蜢、蜜蜂等等，什么都吃过。也曾挑战过蝉，几乎没有可吃的部分。

对甜食的渴望是那么强烈，我们甚至舔起了颜料。据说原色危险，就舔中间色。听人说“铜绿色是有毒的”，那就不舔绿色。中间色变少后，慢慢地连黑色也舔了。绘画课上，老师让画战争场面，于是出现了绿色的山间行驶着红色坦克的画。

严禁从家寄送食物，但总是有聪明人收到寄来的糖衣药片。因为不是食物，所以放行了。而且它是甜的。我也学着做，没想到寄来的都是消化剂，吃完反而更饿了，很伤脑筋。

光是上山一地就迁来了东京十数所学校的学生，我们成了其他学校坏孩子的目标。丰岛师范附属（现东京第二师范附属）是富人区的公子哥学校，学生手无缚鸡之力，只要是外出游玩，就会遭到平民区的学生绑架，被揍得落花流水。我们需要特别警惕的是第二龟户的那帮家伙。他们相当粗暴，被称作“二龟”，让人害怕。

就算我们报告给老师，也会被老师训斥：“现在我们的士兵正在拼命和敌人战斗！那种事情，你们自己解决！”

打架很弱，不过馊主意一堆的同级同学建议：“我们雇保镖吧。”当地的孩子们比我们这些疏散儿童营养要好很多。他们多数是农家出身，经常帮家里干体力活，身体非常强壮，打架看起来也很厉害。于是我们将珍藏的口琴、弹珠、洋画等当作礼品，委托孩子王庄司君前去交涉。对方很痛快地答应了，“好，没问题”。“二龟”的那些家伙也被强壮的保镖吓住了，再也不敢靠近。说起来，这不就是日后《日美安全保障条约》的预演吗？

我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过完了疏散生活。“好想回家。”这种想法日复一日越来越强烈。深夜，钻入被褥，我就想起爸爸和妈妈，眼睛不禁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