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山谷太郎在东京帝国大学(现东京大学)学习应用化学,后来继承了祖父的日新医学社,经营日新书院。同时他还是一位俳句诗人,俳号山谷春潮。他是水原秋樱子主持的俳句同人杂志 《马醉木》的作者之一,主要写作咏颂野鸟的俳句。
第二次世界大战前,父亲出版了著作《野鸟岁时记》,战后还加印了。这本卷首放了张美丽的野鸟图、饱含着父亲对野鸟深深热爱的小书至今仍珍存在家。爸爸虽然是俳句诗人、基督徒,但打架很厉害,好像是柔道四段还是五段。他正义感强,对逼上门的挑战,他一般是会迎战的。
爸爸是中西悟堂先生创建的日本野鸟协会的成员,到了节假日他就漫步山野中,经常会带上只有四五岁的我。富士山、丹泽、秩父、南阿尔卑斯 ……在山中漫步,观察野鸟,欣赏鸟鸣。这样的运动,对于小孩来说,是怎么都能跟上大人脚步的吧。爸爸也不会允许我爬上他的背。
我们经常就钻进了不知哪里的山中。现在还有一张我们在秩父山山顶上的照片,穿着长外套的幼小的我站在一群看起来像老头的男人中间,显得更弱小了。照片的背后写着中西先生,还有植物学泰斗牧野富太郎先生、民俗学者柳田国男先生等等响当当的名字。
山中漫步的事情已经记不清了。不过现在我对大自然的深深憧憬和热爱,多亏了小时候的这些体验。用力呼吸山间新鲜的空气,侧耳倾听从郁郁葱葱的树林间传来的野鸟鸣叫,那是一种奢侈又幸福的体验。
那时候,野鸟协会经常举行“鸟鸣模仿”活动。不是出声模仿鸟叫,而是用日文音近字形容。例如,画眉鸟的声音是“一笔启上仕候”,杜鹃是“特许许可局”,紫寿带鸟是“月日星布衣布衣布衣”。
我被各种鸟鸣深深吸引,只要是关东地区近郊的野鸟,听鸟鸣声就能分辨出种类。令人惊讶的是,中西先生在他的随笔中提到了我,夸我是“神童”。
一九五九年春,大学毕业后刚工作的我,拜访了好久未见的中西先生。我打招呼时,自称是“神童没落的结果”,中西先生笑着说,过了二十岁就只是普通人啦。
爸爸几乎不对我说什么学习相关的事情,他给我的教育就是朗读。我五岁左右能读简单的汉字后,他就开始要求我大声朗读宫泽贤治的童话。《风又三郎》《银河铁道之夜》《贝之火》等等,我每周要大声朗读一册。
爸爸要求我,仔细想想文章中的逗号与句号,大声朗读,内容不明白也没关系。贤治的童话有种诗歌一般美丽的韵律。持续朗读,文章的呼吸和节奏就会深深渗入我那幼小的大脑和心灵。
爸爸还经常要求我写俳句。现在我还时不时能回忆起其中一句:“青麦茂盛,麦波起起伏伏,中间农人隐约可见。”我绞尽了脑汁好不容易写出这么一句展示给爸爸,爸爸看后夸赞“这句真不错”,但是马上又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原来他把“中间”看成了“其间”。爸爸说:“中间啊,这还真是孩子会写的句子。”
等我意识到爸爸留给我的这笔“遗产”时,我已经年过四十了。
登山探寻野鸟(右三为作者,前排最左为中西悟堂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