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 ARTIST
奥地利诗人赖纳·马利亚·里尔克以玫瑰形象凝练人生与命运的感悟,这与艺术家周力将每段生命历程的感知融入绘画创作中,形成了一种历史和精神维度的互文与共情。《光之玫瑰》作为一首诗,穿越时空,跨越文化,展现了人类灵魂所具有的一种普遍性的冲动。
光之玫瑰,一垛损蚀的墙——,
但,在小山的斜坡上,
这高高的、以其佩塞珀内的姿态
踟蹰着的花
可能有许多阴影进入了
这葡萄藤的汁液,
而这跳跃于其上的过多亮光
误导了路。
——里尔克《光之玫瑰》
艺术家周力个展“光之玫瑰”(2024年1月13日至3月13日)在深圳当代艺术与城市规划馆A3展厅举行。此次展览分为四个篇章,其中雕塑作品《自画像》成为展览核心。这是周力在2022年用捏塑黏土创作的形态,一切都恰如其分地定格在那一刹那,黏土的质地与身体的形象结合成一种生成的力量从大地中喷薄而出,诉说着艺术家对生命永恒的渴望和源源不断的创造力。
“光之玫瑰”展览现场,《自画像》装置,深圳当代艺术与城市规划馆。
这一由内而外涌现的形象塑造了一个展览中的内在花园,如人类文明的创世神话,荡起的涟漪渐次推移,借由“光”在不同场域空间的引导,非线性的叙事场景徐徐展开。周力二十余年创作的总体风貌随着观众的视线和脚步所及,全景式地呈现在面前。我们也逐一感知到艺术家在生命旅程中逐渐确认的自我形象和创作脉络。
从初期探索抽象语言的“窗中世界”系列(2001)中,宣纸、纱布等材料揭示了艺术家东方女性的身份认知,以及对伤痕的隐喻。也让我们看到艺术家在面对一个不完美世界时的内在修心。“蜕变”系列(2005)是怀孕期间的创作,将女性孕育生命时的不安与焦虑、希望与祝福纳入画面。2013年形成具体创作意象的“自画像”系列出世,“绘画一直在陪伴和拯救我,也是我的一个信仰”。她所有的创作都跟自己的生命体验有关。正如法国当代哲学家吉尔·德勒兹所言,“艺术是感觉的语言……艺术没有定见。艺术把知觉、情感和定见的三重组织打散,代之以一座用感知物感受和感觉的聚块构成的代行语言职能的纪念碑”。
回到周力近年来的“桃花源”系列(2020),“水与梦”系列(2022),“光之玫瑰”系列(2023),指向性的符号慢慢褪去,她在更加本质深刻的绘画实践中探索着艺术与生命的交织缠绕。艺术就是周力的桃花源,是她的心灵归宿。因为有了这个桃花源,她才能面对生而为人的各种悲欢喜乐。
线条一直是周力作品中的主要元素,有的表达深邃水底的流动感,有的表达疫情期间的黑暗情绪,有的表达广袤宇宙中的星辰,线条始终与色彩、细节穿插连接在一起。她曾用三四年的时间出版了《线条的变迁》一书。不同的媒材使用和工作方法,软和硬,快与慢,都会在画面留下不同的痕迹,正如“画如其人”,这是艺术家心性的写照。“只要人还活着,还有感受,线条就是独特的”。
周力的作品始终在传递希望,就像她第一次读到里尔克的《光之玫瑰》时的感慨,“一朵花在面对黑暗的时候,它依然是一种骄傲的态度”。当她面对外界世界的冲突和挤压,面对内心的残酷折磨时,她选择用绘画解决焦虑。“当我心定的时候,外部的变化是没有办法搅乱我的内心”。
行至展览的出口处,墙面上也写着一句里尔克的诗:“一朵玫瑰,就是所有玫瑰……”每一件用生命感知创作的作品,都是周力内心盛开的朵朵玫瑰,在岁月的荣枯轮回中,描绘着超越肉身的精神诉求,散发着内在于心的生命之光。
“光之玫瑰”展览现场,深圳当代艺术与城市规划馆。
A=周力
此次展题“光之玫瑰”引用了一首诗歌,展览中作品也以诗歌跳跃方式进行布展,包括之前也引用过文学作品,你是怎么建立文学与艺术之间的对话?
A:结构都是一样的,只是表达的方式不一样,文学是用文字,绘画是用绘画语言。诗歌是跳跃性的,我觉得孙冬冬(策展人)特别敏锐的一点,就是他从众多作品里,挑出他认为关键或代表性的作品来呈现。作品其实不多,但是每一件都能够代表一个时期。他选择《自画像》作为展览的核心,是因为他来到我工作室之后,看到了一件更小版本的《自画像》雕塑,与我收藏的一组古代佛像放在一起,用策展人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看到了女性形象恰好停在了“一切浑然一体”的时刻。所以他以《自画像》为中心向外散开,恰如向水中投掷了一颗石子。而这也是此次展览的空间设计师王青的设计思路,并将《自画像》所在的展厅设置为一个中心花园。而在进入花园之前,设计师还设置了一个具有压迫感和引导性的通道空间来推动观者进入,通道两侧依次呈现了我早期的六件作品,包括《窗中世界》《蜕变》等。
《光之玫瑰之二》,2023,布面综合材料280x600cm。
此次展览中的新作灵感,更多的还是对生命对自然的感知吗?
A:是的,因为我所有的创作都跟自己的生命感、体验感有关系。这些是无法抛离的,这也是艺术最有魅力的地方。
“光之玫瑰”展览中的新作有没有经历过哪些瓶颈,能谈谈这次的创作经历吗?
A:创作的时候想明白了要画什么,整个过程是很顺畅的。这次展览是两年前的邀约,疫情过后,有些人是走出来了,但是我还没有走出来,整个情绪还是很压抑的,所以有了这一系列的作品。
在近年作品中,“桃花源”“水与梦”系列都有非常代表的颜色,此次“光之玫瑰”这个主题中所选的颜色有什么深意吗?
A:“桃花源”系列是从“蜕变”系列延伸来的,粉色象征着婴儿的皮肤和花的颜色,在那个阶段它很重要,是我自己内心的一个避风港,它是温暖的。但是到了“水与梦”,它又回到了具体的物质形态,是可以解决问题的存在。这系列作品除了线条,色彩也是我另外一种语言的表达方式。“光之玫瑰”系列作品出现了大面积的黑色,因为艺术对我来讲,它就像我内心的一个桃花源,它能够让我去面对人世间的悲欢,生而为人的悲欢,它又像我沉溺在水底时,所看到的水底的黑色,以及往上看的时候,所看到那些波动的光,这是我对艺术的感知。
《夜:光之玫瑰》,2023,布面综合材料250x600cm。
也可以说是对现实生活的逃避或者反思吗?
A:不叫逃避,有的人遇到困苦时,他是一种撕裂的状态,是痛苦与麻木的对撞。我一直是采取融合的方式,来自我解决。如果再画焦虑的作品时,自己会崩溃,我需要让自己找到安静的舒适区。
“蜕变”系列中的形象都表现了一些痛苦和成长的元素,你是如何构思这些形象的转变过程的?
A:怀孕的状态就是有不安和愉悦,它们交替穿插在整个孕期,而绘画也是我消除痛苦的一种方式,所以我不会把痛苦再去强调。
“格林迷踪”、“桃花源”和“水与梦”是探索关乎人与自然的三部曲,还会延续下去吗?
A:会一直延续下去,这是我觉得更广阔的话题,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属于精神特质。
你希望观众通过这次展览能获得一些怎样的体验?
A:我不能够强求他们有什么体验,我觉得温柔、坚定、韧性,还有力量,这个是我想要表达的,有人说他看完展览后,很感动,因为他从一个生命历程中感受到了共振。
在你的作品中,多以传统东方书画水墨艺术为表现形式,当下AI制图是个非常有争议的话题,传统艺术与新视觉艺术的碰撞,你怎么看待当下“AI艺术形式”?
A:这只是未来多了一个表现方式而已,它会是一种新的媒介。
不能说是一种艺术,但它可以算是一种艺术形式吗?
A:从理论上来说,艺术形式是主观认定的结果,当观众认为一个东西是一件作品,那么就可以把它看作艺术,比如花朵也可以被看作大自然的艺术,路边的垃圾也可以被看作街道的艺术。你可以认为任何东西都是艺术形式,但这样的讨论除了增加流量并没有实际的意义。AI依赖算法,而艺术和审美是非算法的判断。
这次展厅里面《自画像》的装置上面有类似于伤痕的切割手法,是有什么想法吗?
A:这个伤痕是偶尔得来的。我们在布展的时候,《自画像》这件作品运进展厅,它的状态对于我来说过于“完美”,并不如我预期的那样。第二天一早,我用刀和电烙丝“划”出了现在的“伤痕”。它恰恰又符合了这次展览的主题。我很喜欢这种二次创作的感觉。
在这次展览中,展现了你二十余年创作的总体风貌,一个逐渐确认的自我形象的节点,能谈谈你的感受吗?
A:我觉得绘画一直在陪伴和拯救我,也是我的一个信仰。艺术家如果没有生活感受力,仅仅靠逻辑或者观念推演的话,这种作品是干枯的。要不断从生命里面寻找,只要稍微敏感一点儿,就不停地会有新的事物发生,从生活中感知期许,再次反哺回去。当然艺术史是另外一回事了。
《曼陀罗之一》,2023,布面综合材料200x300cm。
《曼陀罗之二》,2023,布面综合材料200x300cm。
《曼陀罗之三》,2023,布面综合材料200x300c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