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何恒清

当我即将完成这本书的时候，我停下来，很认真地思索这样一个问题：我为什么要写这样一本书？

多年前，我在网络上看到一段据说是苹果公司创始人乔布斯的临终遗言：“我在商界达到了成功的顶峰，在别人眼里，我的生活是成功的缩影。然而，除了工作，我并没有什么乐趣。最后，财富只是我生活中习以为常的一个事实。此时此刻，躺在病床上，回忆着我的一生，我意识到，所有我引以为傲的赞誉和财富，在面对死亡时，都变得苍白而毫无意义。在黑暗中，我看着维持生命的机器发出的绿光，听到嗡嗡的机械声，我能感觉到死神的气息越来越近了。现在我知道，当我们积累了足够度过一生的财富时，我们应该追求其他与财富无关的事情，应该是其他更重要的事情。或许情侣关系，或许艺术，或许是年轻时的梦想……”我是如此地为这段话所触动，以至于我都不愿意去追查这段话的真伪。它到底是不是乔布斯的临终遗言，或许，于我而言，这已经不是很重要了。

不得不坦率地承认，很多年以来，在我生命中总是有这样一些时刻：在人海中四处张望，看到哪里都是方向，同时哪里好像又都不是方向；在车流中举目远眺，看到哪里都是归途，同时好像哪里又都不是归途。

在这个喧嚣的都市，我跟许多人一样，总是在匆匆赶路，总是在疲于奔命，以至于都来不及慢下脚步稍做思考：我要去哪里？

我们要的东西太多。要更新的衣物及电子产品，要更大的房子，要更快的车子，要赚更多的钱，要让孩子上名校，要爬上更高的职位，要过得比同学好比老乡好比周边的人好，要衣锦还乡荣归故里。我们追逐一切，时兴与潮流、风光与热闹、虚荣与浮华、功名与利禄、假的梦想与真的欲望，那些够得着的以及够不着的。

我们日夜兼程，却总是担心被落下。我们要的东西太多，有形的无形的，塞满我们不大的房子、紧绷的脑袋以及孤单的人生旅途，最终，我们却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曾试图从书中寻找答案，我也曾试图从先哲那里寻找答案。尼采说：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叔本华说：生命是一团欲望，欲望不能满足便痛苦，满足了便无聊，人生就是在痛苦和无聊之间摇摆。梭罗在他那久负盛名的《瓦尔登湖》里写下：我们为什么如此急于成功？假如有个人落在其同伴的后面，或许是因为他听到了不同的鼓声——让他追随他听到的音乐而去吧，不管那是什么样的音乐，也不管那有多遥远。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刀锋》，书中主人公无论是思特里克兰德还是拉里，皆听从内心的呼唤，按照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去生活，特立独行，从来不在意这个世界怎么看，满地都是“六便士”，而他们眼中却只有“月亮”。

也许是因为我一直以来的迷茫，也许是因为我一直以来的追寻，也许是因为“乔布斯的临终遗言”，也许是因为我读到了以上种种，当圣·奥古斯丁的一句话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仿佛看到了一扇轰然打开的大门：唯有面对死亡之时，一个人的自我才真正诞生。也许吧，以上种种，它们合力驱动着我。于是，我用了一年多的时间，踏上了一条不寻常的寻访之路，拜访了30多个曾经与死神过招的朋友，拜访了见惯生死的外科医生和肿瘤科护士，安静地聆听他们的遭逢或所见，最终完成了26篇访谈稿和10篇随笔“生死十记”。于是，便有了这本书。

我们都是迷路的孩子。让我们认真听听，那些遭受命运棒喝的人，述说他们的奋斗、执着、欲望、痛苦、懊悔、珍惜；让我们认真听听，那些从鬼门关走回来的人，苦痛过后、惊吓过后、恐惧过后、庆幸过后，证得的人生三昧。他们每个人的身上，或多或少，可能也都藏有我们的身影。

是为序。

2021年7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