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脸上的泪水都结了冰。
我坐在那株只开了一朵花的雪梅树下。花还没有谢,等到它谢,师父不知道会不会看到。只是那时,我恐怕已经冻死了吧!
我的头发也开始结冰,身体麻痹。
师父,你真的不来找我吗?如果你再不来,连我的尸体都找不到了。
我迷迷糊糊,快睡去了,还在哭,泪水继续结冰。
有人来了。
“师父?”我兴奋地跳了起来。
不是师父,来了四个人,我不认识。啊,也不是完全不认识,似乎白天在正堂上见到过。他们是来杀我这个魔教小妖女的吗?
我的剑在,出鞘了,映着雪光。
四个人都到了近前。
我横剑当胸。
四个人都跪了下去。
我愣了。
他们齐声道:“拜见小宫主。”
我依然横着剑。什么宫主?没听说过。
黑衣老者道:“属下是北堂主玄武。”
红衣女子道:“属下是南堂主朱雀。”
青衣书生道:“属下是东堂主苍龙。”
白衣大汉道:“属下是西堂主白虎。”
然后他们四人唱戏般齐声道:“冰雪神宫四堂主拜见小宫主。”
我开始明白了:冰雪神宫,哦,是冰雪神宫。它真的没有灭亡!
他们告诉我,当年我爹娘是怎样牺牲自己引开正大门派的注意,他们是怎样从秘道撤退,多年来是如何重振势力,又是如何寻访我的下落。
玄武道:“请小宫主回去率领冰雪神宫人马,一统江湖,为死去的宫主和夫人报仇。”
我冷冷地看着他们:他们自己怎么不去报仇?我早已不是冰雪神宫的人了,还要向十大门派寻仇?不就是要和师父作对吗?我死也不干!
“我不去,我是雪剑神社的弟子。”
“不,您是冰雪神宫的宫主。”苍龙说,“雪剑神社是您的仇人。”
我唰地一剑刺向他的面门:“胡言乱语!胡言乱语!”
我痛恨他们说我是魔教的人——虽然我知道我是,但如果我不是,如果我不是,今天师父怎么会不要我了?
苍龙闪身避开了,待要再说,我却已疯狂地挥着剑,厉声道:“住嘴!胡说!你们这帮魔教妖孽!本小姐才不与你们为伍!有胆上来,来有个杀一个!”
白虎想抓住我,但我毫无章法的剑招让他有些手忙脚乱;苍龙欺身上前,手臂上立刻被我开了个口子——他们都是好手,且不敢伤我,而我,是个昏了头的小女孩,一个疯子!
最后,玄武使了个颜色,四个人鬼魅般的消失了。
我觉得浑身发热又发冷,眼前是花的,又一黑,忙用剑撑住了——我怕是要死了。
我靠着梅树坐下。
啊?那唯一的一朵雪梅,已经被刚才乱七八糟的剑气掌风震落了。
我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我从没有像今天哭得这么多。因为我从没有这么伤心,因为我从没有……因为师父不要我了。
我连哭的力气也没有了。
雪停了,月色下,雪地云一样的白。
师父来了,穿着我喜欢的云白色袍子。
他没有飞奔到我身边而是展开轻功飘了过来,云一样落下了,手在我肘下一抬,我就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我用手擦着眼泪,脸上又是冰又是土。我胡乱抹着,就热乎乎淌下血来。
师父没说话,眼里是痛苦,我就笑了:“不疼的。”
师父眼里的痛苦更深,解下他的斗篷给我披上,伸手要替我系带子,但没有系,手又垂了下去。
“回去吧。”他说。
“师父在生我的气吗?”我问。
“没有。”
“那师父为什么不给我系斗篷的带子了?”
“……”
“师父也不再牵我的手了,为什么?师父是不是讨厌我了?”
“你长大了。”师父说,“你长大了,所以师父不能再给你系带子,也不能牵你的手了。”
“师父你胡说!”我僵立着,“为什么是齐师叔就可以?师父你是不是真的要和齐师叔成亲?”
师父叹了口气,不回答,仿佛默认了。
“我不要!我不要!”疯狂的血液从我冻僵的躯干涌上我的头脑,“我不要!我不要……”
师父不看我,仰着脸:“不要任性,快回去吧。”
“我就是不要!我不许师父和齐师叔成亲!我讨厌齐师叔!”
“不要任性!”师父还是这句话。
“我喜欢师父,除了我谁也不可以嫁给师父!”
这是我那一天说的最疯狂的一句话,也是我记得的最后一句话。
我发热,打着冷战。我觉得我抓着师父的手,所以我死抓着不放。
我看见盛装的齐瑞雪,于是提剑去杀她,但是杀的是师父。我吓醒了,却见到我娘,大火烧着她的头发,我叫她,又发现被火烧的是我。火海的另一边是师父,齐瑞雪在他身边,我想大叫,但莫名其妙一张口就有水灌进来,苦的,我连忙吐掉。一个人说:“喝下去。”是师父的声音。
他的话我都听,哪怕他叫我去死。
我喝了,火慢慢熄了。
我真的看到师父了,模糊的,在清晨的灰色阴影中,就坐在我床头,端着药碗。
我想喊他,只是没有一点力气。
然后天就亮了,师父就走了,我又迷糊了。
我就这样迷糊了又清醒,清醒了又迷糊,渐渐好些了,我便发现师父每天晚上都来陪我。
他来的时候从不点灯,黑暗中只有炭火暖红色的光。
我看不见他的脸,但是他的样子刻在我心里,哪怕烧我成灰,我也记得。
师父就在床边坐着,到天亮就走了。
我知道只要我好了,师父就没理由再来看我。我就希望我永远躺在那里,而且黑夜永远不要结束。
但是我又不忍心——黑暗中师父的叹息使我心碎。
在第五天的晚上,我终于忍不住唤他:“师父,你别担心了,我早就好了。”
师父的眼里是痛苦的光:“我知道。”
他知道?
我想,有些话他没有说,也不能说。我猜到了,可是不能问,怕一问就结束了。
师父看了看天色,已微明。
我坐起来,去拉他的手:“师父……”
他轻轻抽回手,把我的手也放回被子里,然后低低的,用我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是你师父啊。”
我怔怔地坐着,看着他出门去。
我真恨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