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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有亮

王有亮,故宫博物院研究馆员,青铜器修复专家。1983年至今就职于故宫博物院文保科技部,师从青铜器修复大家赵振茂先生,从事青铜器及金属文物的修复保护工作40余年,修复了多件青铜重器,2012年被评为“青铜器修复及复制技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

“我修文物的胆子是越来越小,对文物越来越敬畏。”

赵振茂与徒弟们,摄于20世纪80年代

王有亮与徒弟们,摄于2022年

铜器组部分成员合影,摄于1985年

1980年国家文物局与鼓楼中学、二零五中学联合办了四个职高班,专门学习文物保护方面的知识,简称“文物班”。我那时候考大学自觉有点吃力,我就跟家里说想报这个职高班,当时家里还不太支持,说将来这文物班毕业了老得出去。他们认为我是学考古,说到时候还得挖坟墓,都觉得不太好。后来我三姐说既然你喜欢就报。当时我也以为学文物能到处走走,见见世面。想和我一起去念文物班的还有另外一个同学,当时他家里也不同意,我们俩就决定扔钢镚儿来抉择——我们两人拿个五分钱硬币往天上扔,要是落地五角星就报,要是背面就不报。结果扔出个五角星来,我就去报名了,但最后他还是没去报名……

我们班一共36个同学,三年的学习时间,我们把各个门类的文物都学了一些,当时教我们的老师都是行业精英——杨新、尚国强、杜乃松还有刘炳森都是我们的启蒙老师。不过当时年纪小,比较贪玩,学习也不是特别刻苦,但总的来说脑子里还是学进去了不少东西。第二年这个文物班就没再招生了,我们等于是“空前绝后”的一届学生。1983年学校让我们毕业实习的时候,正好赶上故宫招人,要做一批青铜器的复制品,我就被老师安排去故宫了。说实话当时没觉得故宫有多好,因为工资比较低,而且我当时思想比较左倾,虽说学习了文物知识,但总觉着故宫里都是“四旧”,并不觉得去故宫修文物是个多高尚的职业。我们那批一起做复制品的一共10个年轻人。搞铸造很累的,天天要磨活,铜器铸造出来外面有一层很硬的氧化膜,要用手打磨出里面的新铜。一天要打磨出一件,我们当时也都不惜力,指纹都磨没了。这个磨活实际上就是练手,练好了手上有劲儿,都坚持下来了,师父再教如何做旧。当时的师父不会手把手教,就是大概讲一些初步的基础操作,主要是大师哥、二师哥教我。我第一件正经修复的文物是一件爵杯,要配一个足,细节需要用锉来磨,需要手劲儿大。当时做复制品就是为了熟悉工具,练手劲儿,培养手感。

刚刚出土不久的马踏飞燕,马的嘴上还有残存的朱砂红色,翁乃强摄于1970年

我师父赵振茂先生可厉害了,他是“古铜张”铜器修复的传承人。“古铜张”铜器修复是有历史脉络的,最早可以追溯到清宫的一位太监“歪嘴于”,后来由宫里传到社会上。我师父15岁就在琉璃厂跟着“古铜张”派的张文普先生学习铜器修复,学满8年出徒,然后跟着师父干。我师父的手艺在张文普先生众徒弟中是出类拔萃的,20世纪50年代故宫就聘请他来做铜器修复,他是故宫铜器修复工作的奠基人,经他手培训的学生遍布全国各地,这些学生之后都成了业务骨干。

后来被郭沫若先生命名为“马踏飞燕”的汉代青铜马就是我师父修复的,他那时还是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享受高级别待遇——当时我们一个月工资才31块钱,我师父工资有180元!

我师父人很好,跟谁都和和气气的,但对我们徒弟比较严厉,干活儿的时候不许说话,后来随着年纪大了,人和蔼了很多,也会和我们开开玩笑、聊聊天,他松弛了我们也都没那么紧张了。师父是从旧社会走过来的,他学手艺时受了不少苦,到了博物馆有些观念转变不过来,担心“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有些闷锈的关键步骤老是关着门自己干,不让我们随便看。我大概学了我师父七八成的手艺吧,已经获益匪浅了。我师父当时做的复制品直到今天还在库房存放着呢,这么多年一点都没跑色,和原件色彩一模一样。

王有亮肖像,摄于2020年

高飞与师父王有亮合影,摄于2020年

虫胶漆,俗称漆皮儿,做旧上色用

我呢,刚来的时候不觉得修文物多好,但是干的时间长了,慢慢上手了,对文物的理解越来越深入,能体会其中的奥妙了,逐渐地就喜欢上自己的工作了。一件文物交到手里,自己能干好,就特别有成就感。

我年轻那会儿大家业余生活很丰富。都爱玩,也没有手机可看,工作之余我们夏天游泳,冬天滑冰。我和杨泽华还一起学过吉他,练了几首当时流行的曲子《我的中国心》《春夏秋冬》等。

我师父每天中午都喝一两五的白酒,后来徒弟们也都跟着学,但是不敢中午喝,下班了哥几个喝点。按照师父的说法,青铜器都是从古代墓葬出土的,多少对身体有点危害,喝点酒能促进血液循环,利于新陈代谢。而且过去修复青铜器用的是鎏金工艺,会接触到汞,确实对身体有害——故宫角楼上的金色装饰部分就是鎏金的,现在修复都是用镀金了,我们基本不接触汞了。

后来,师父和师哥们都退休了,我就接管铜器组了,也收了几个徒弟。如今这项事业越来越火。时代不同了,我和我师父教授风格完全不同,我就是会什么教什么。现在工作四十年了,我修文物的胆子是越来越小,对文物越来越敬畏,不像年轻的时候,掌握了一些技术就敢干。

现在的年轻人都可能干了,新的材料、工艺和修复理念都在不断进步,但是老的工艺他们还是要好好练,该会的技术还是要掌握好。我对铜器组的年轻人还是充满信心的,将来这个行业的发展也没问题。 nMaLRWZ7DrlJI/bs4qbjZKZpuICDyUoS5dhUGBlvdspWX+B/7GNLDlgaw6Be1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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