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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侵云谷和雁行帮的合并,在武林中引起了巨大的反响,但人们却无法做出什么实质性的阻挠举动,因为该合并从表面上看起来和平友好,绝无强迫。没有动手,没有死人,好像只是双方的高层坐在一起喝了一次茶,就宣布了这个足以影响武林格局的重大决定。雁行帮雄踞陕西,在天下帮会中的实力,就算排不进前三,也一定在前五的行列,与侵云谷合并之后,侵云谷的势力会变得更加庞大。这已经是最近几年来归并到侵云谷的第五个帮会门派了,但每一次的过程都是那样平和安宁、波澜不惊,名义上也始终叫做“结盟”,与三十年前那些总是伴随着武力胁迫乃至于血腥屠杀的吞并截然不同,也让其他武林门派完全找不到借口去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侵云谷今天强大一点,明天再强大一点。

“这就叫做温水煮青蛙。”唐麟对唐一一说,“水温还没能让青蛙们痛起来,他们仍然会找借口相互推诿和自我欺骗。”

唐一一点点头又摇摇头:“道理是对的,这个例子不对,是讲故事的人胡编的。我老早就试过了,要是用温水煮青蛙的话,水温慢慢高起来它们一样会跳出去;反倒是直接用热水,青蛙扔进去就被烫坏了,根本跳不起来,一会儿就熟啦。”

“唐家堡的小动物真可怜。”唐麟感慨。

现在唐一一就在结盟庆典的现场。作为温水中的青蛙之一,唐门也被邀请派代表来观礼,自然不能失了礼数。唐一一还是照旧,从不喜欢这样热闹熙攘的场合,却绝不会有半点失礼,在大厅里四处穿梭,向主人道贺,向各门各派的熟人问候行礼。这一年她已经二十五岁,在江湖上声望渐隆,人们见到她,都要尊称一声“唐小姐”或者“唐女侠”。唐一一笑容不变,和人们一一谦恭应答,心里面却忍不住要想:女侠?我到底侠在哪儿?能用见血封喉的唐门暗器杀人吗?

午时到了,结盟仪式也正式开始。令唐一一意想不到的是,可能是因为雁行帮的地位与众不同,以往出现在此类结盟仪式上的最多不过是魔御五老之一,今天来的却是侵云谷谷主。

那就是已经在两年前正式继任谷主之位的韩玉聪。

人群里一阵压抑的骚动,毕竟这是几年来侵云谷谷主第一次公开露面。眼前这个年轻人面容沉静,目光如止水,与当年的侵云谷主烈焰一般的气魄全然不同,但人们总是不会忘记昔年的魔尊给江湖带来的劫难,并且很难不把这样的恐惧投射到他的传人身上。而最让人感到不安的是,只要稍微有一些武学修为的人,就能看出这位新的侵云谷主已经身具不凡的内力,假以时日,天陨密卷的阴影不知道会不会再次笼罩在江湖的天空。

还有一个人的心情比他们还复杂,那就是唐一一。当韩玉聪的目光扫过人群时,她虽然心里有些犹豫,还是挺直了身躯,并没有逃避和韩玉聪对视,而韩玉聪明显停顿了一下,眼神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的右脚甚至于向前小小地方迈出了半步,但又很快收了回去。

尽管只有一瞬间,其后侵云谷主的视线就迅速转移开,但这似乎是在表明,对于韩玉聪而言,唐一一仍然是一个有着特殊意义的存在。

但她也没有办法和韩玉聪交谈。大概是由于魔尊之子的身份过于特殊,即便是各大派的掌门,也刻意回避着与他直接接触,一应事物还是由长老们来应付操持。如同唐麟所说,要管理侵云谷这样一个庞大而有野心的组织,韩玉聪还远远不够格,只能先当长老们的傀儡。但这个傀儡也不是完全没用,只要把天陨密卷练到足够的境界,就能充分震慑试图对侵云谷不利的武林各派。

“一边当傀儡,一边还要当最强的打手。”唐麟这样总结道。

“太可怜了。”唐一一叹息。

翠峰剑派并没有派人来,这或许是掌门人宁肃最后持守的倔强。虽然两派并没有在明面上发生过严重冲突,但宁肃向来都是各大门派中对侵云谷最为警惕的掌门人,连在面子上伪装一下友好都不愿意。这倒是让唐一一稍微松一口气,不必和蓝天潢见面了。

蓝天潢和皇甫家三小姐皇甫思嫣成婚已经接近两年,儿子都半岁了。大婚的时候,蓝天潢并没有给她发请柬,唐一一也明白对方的意思。两人经历了一场把伤口生生撕裂一般的痛楚,已经没有任何必要再去虚伪客套。唐一一并不想见蓝天潢,更加不想见到他和其他的女人成亲,料想蓝天潢也会是相同的想法。

典礼结束,又熬过了觥筹交错的酒宴,唐一一和大多数宾客一样,选择了比较礼貌的时刻起身道别。和她说话的仍然是某位长老,韩玉聪只是远远地站起身来向她点头致意,但在周围没有太多人注意他的情况下,他一直盯着唐一一,目光里的意味更是复杂。唐一一并没有多看他,很快走了出去。

她这一次的任务并没有完全结束。代表唐门参加结盟大典,只是明面上需要完成的事,她还有另外一样真正重要的事务:刺杀这次来观礼的一位宾客、东海傲月城在中土的常驻使者玉清波。

傲月城孤悬海外,原本与世无争,但最近十年来与中原的联系越来越密切,据传有不少江湖上大大小小的事件与他们有关,这当中的重要推手就是这位野心勃勃的玉清波。大约十个月之前,两位和唐门来往密切的徽商在入川的路途上遭遇劫匪,双双横死。但唐门一向行事谨慎,不相信巧合,派唐麟进行细致调查,最终得出结论,这些所谓的劫匪是由玉清波背后安排的,目的就是打压唐门在四川之外的财路。很显然,在玉清波的未来版图里,唐门不会是盟友,而是敌人。

唐麟进一步查出,傲月城城主其实并不愿意与唐门为敌,但玉清波始终认为唐门是个重大威胁,并不惜违抗城主的命令自行采取手段。

“这个女人外表楚楚动人,内心阴毒冷酷,很难通过谈判扭转她的认知。”唐麟的结论如下。

不过玉清波有一个软肋,那就是喜欢年轻英俊的男人,而且总是爱变换口味。几个月前,她抛弃了辽东绳客帮帮主的儿子高龙,这位高龙身材高大魁伟,内心却出乎意料的纤细脆弱,悲伤之下竟然用随身的绳子了结了自己的性命,于是绳客帮算是和玉清波结下了大仇。御剑长老把玉清波的资料交给唐一一时,着重把高龙这一页放在前面,唐一一自然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

唐门虽然从不怕事,但也并不愿意多找事,假如有什么敌人需要刺杀,首要的原则就是尽可能栽赃给别人。

唐门还有另一个原则,门下子弟在外行走时要尽可能保持低调,比如唐一一住遍了天底下大小城镇的低档客栈,每次回到唐家堡第一件事就是好好泡一个药浴,不然总怀疑自己身上有虱子在开会。但玉清波不一样,非但有钱,还很舍得花,这一趟来到西安府,住的是最贵的玉露阁,那里一天十二个时辰始终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给唐一一的行刺工作带来了极大不便。

但如果不能在西安府下手,等到宾客们各自上路回家,路途上的行踪很容易被调查清楚,就不大好栽赃到绳客帮了。唐一一迷昏了一名玉露阁里的侍女,假扮成她转悠了一整夜,并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于是决定暂时放弃。这仍然是唐门的原则:宁可错失,绝不冒进。

“这次杀不了敌人,下次还能动手;你要是自己丢了小命,那就什么都没有了。”唐一一第一次出川执行刺杀任务时,御剑长老就这样说。

正当她打算离开时,却忽然看见玉清波打扮得妖娆艳丽,离开了房间,向客栈大门走去。唐一一明白,这是玉清波唯一的软肋又发作了,这个机会不能错过。

她尾随而出,眼看着玉清波钻进了一辆宽大豪华的马车,在帘子卷起落下的一刹那,唐一一以自己久经训练的眼力认出了车里的人。那是浙江金华镖局的总镖头方一鸣,家中有妻有妾,大儿子都已经开始走镖了。

看来唐门的资料还是有误,唐一一促狭地想,这位玉清波玉大姐绝不仅仅只是喜欢年轻男人,而且似乎在“英俊”方面标准也放得很宽。

马车在深夜的城市里并不敢跑太快,以免响声扰民,所以唐一一能轻松地一路追踪,一直追到郊外。马车停在了一棵大树后,车夫跳下车,快步走远,不久之后,马车开始在原地颠簸摇晃起来。

还真是尴尬,唐一一的脸上稍微有点发热,心里想着,妈的,这对性急的狗男女实在是太不要脸了。不过无论场景有多么不堪,她并不会抛弃理性,立刻分析出,这必然是方一鸣这位知名大镖头为了避开身边人而做出的选择,这也意味着这里不会有别人前来,只有一对狗男女加一个唐门偷窥女。

现在是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唐门偷窥女对自己说。好消息是,如果把方一鸣和玉清波一起干掉,更能让人们把男女纠葛作为杀人动机的主要猜测方向,更方便她栽赃给倒霉的绳客们;坏消息是,玉清波本来就武艺高强,倘若一对一正面交手她都未必有取胜把握,现在又要加上十五岁开始走镖、打架经验十分丰富的方大镖头,要一击致胜并且不留下唐门暗器的痕迹,着实不易。

她稍微思索了一下,在左掌心握住了两枚千雷万霆,右手手指则捏住了一枚云腾逆鳞。千雷万霆是唐门根据昔日死敌雷霆帮拿手的火药兵器仿制的,简单粗暴,威力极大;云腾逆鳞是唐门顶级暗器之一,饱含着唐门精工细作的艺术之美,能分裂成若干锋锐的刀片。直接把两人都炸死在车里当然很简单,但别人很容易因此怀疑到唐门,唐一一的计划是只制造出巨大的声响并且炸坏马车的外皮,让两人在仓皇中跳出马车奔逃,自己再用不喂毒的云腾逆鳞施加偷袭,在要害处制造流血不止的伤口,最后用早已准备好的绳子绞死他们。稍微麻烦一点,但可行性并不低,毕竟比这复杂更多的刺杀步骤唐女侠也经常实践,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遇到点儿小事就手足无措的小姑娘了。

唯一的缺陷是可能需要瞪大双眼死盯着那对光着屁股的狗男女,唐一一想,回去得打盆清水洗一洗眼睛。

她握紧了千雷万霆,根据火药的威力在心里做出了精确的计算,然后把暗器扔到了距离马车车头一丈左右的地面上。两声连在一起的轰然巨响后,拉车的马被炸得粉身碎骨,木质车厢也被震得残破不堪。在呛人的浓烟和飞溅的木屑中,如唐一一所料,两个光着屁股的狗男女手里抱着衣衫,身上还有不少擦伤的痕迹,狼狈不堪地从车厢里钻出来。

唐一一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人的身形,注意到他们脚步凌乱、内息不稳,正是暗器出手的黄金时机。她看准两人的方位,正准备发射一直捏在右手的云腾逆鳞,眼前却忽然一花,捕捉到那棵停靠马车的大树树顶上有动静。

宁可错失,不能暴露!唐一一硬生生收住手。但令她完全意想不到的是,树顶上骤然飞出两条长长的黑影,那是两根绳套,精确地套住了方一鸣和玉清波的脖子,将两人的身体提了起来,悬在半空中。虽然只是眨眼都不够的一瞬间,唐一一也看得很清楚,两根绳套上贯注了高强的内力,就像是两根能变化形状的钢圈,凶猛地死死勒住两人的咽喉要害,让他们根本无力反抗。尽管这对悄悄偷情的男女先遭到唐一一的偷袭,已经陷入慌乱的状态,但藏在树上的这个人下手如此精准狠辣,对时机的把握更是分毫不差,已经是武林中罕见的绝顶高手。

风流的魔女和偷腥的镖头在空中无力地挣扎了几下,很快不再动弹,就像两扇挂在屠夫铁钩上的整猪。望着这两片白花花的猪肉,唐一一忽然想起了些什么。她大踏步走上前,高声喊道:“喂!咱们俩有多久没见过面了?”

“也不算太久,五六年?六七年?”树上的齐修回答说。

唐一一在过去的数年里和蓝天潢发生了许多让她时而纠结时而感伤的联系,但是和齐修却只是在元庭山庄有过那一次短暂的邂逅。齐修和蓝天潢性子大不一样,不喜欢在各种公开场合出席,因此每一次唐一一都见不到他。只是偶尔想起那天晚上,齐修把脸上的血擦干净之后,露出来的脸居然颇为清秀俊美,和英武的蓝天潢相比,是另一种好看,心里难免惦记一下。

但齐修的声望却丝毫不逊色于蓝天潢,和蓝天潢一样,他也在不断击败各种各样的高手,不断让人们意识到他的未来已不可限量。唐一一每次听到齐修的新事迹,也同样会想到蓝天潢所走过的轨迹,有时会对自己说:他大概也会去娶一个哪个世家的三小姐吧?

不过眼下的齐修看上去还是那么随性而快活,不大像是已经娶了某位三小姐的样子。他和唐一一合力清理了现场,一边忙活一边告诉唐一一,他追踪方一鸣已经有两个月,始终没能找到下手的机会,原本也是打算今晚下手一搏——因为玉清波也在他的名单上,机会难得——但唐一一那两枚火药暗器扔得实在是妙,让他终于可以趁虚而入。

“所以我想杀那个女的,你想两个一块儿杀,我们正好算合作了。”唐一一耸耸肩,“你这两根绳子套得也很妙,我请你喝酒吧。”

齐修的眼神微微有点伤感:“我倒是很想和你喝酒,但是很抱歉,我不能连累你。最好是不要让人看见你和我在一起。”

“连累?为什么?”

“丹麓门一向好面子,有些事情还闷在罐子里没有传到江湖上,不过也只是早几天晚几天的事儿了。”齐修说,“我现在是丹麓门的叛徒,随时会被追杀。”

齐修说,有一天他在开封府遇到了一桩淫辱妇女的连环案,受害者包括一位大户人家的小姐、小姐的随身丫鬟和一位平民家的姑娘,犯案者则是个武功不错的蒙面人,尤其轻功了得,发现自己打不过齐修,撒腿就跑。齐修从开封追到南阳,又一路追上伏牛山,终于制住了对方,正要痛下杀手,前面的山道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修儿,住手!”

说话的是齐修的师父、丹麓门掌门黄其略,其时正好在伏牛山上,拜会伏牛派掌门人陈松。而那个被齐修穷追不舍的淫贼,就是陈松的独生儿子陈文德。

夜里齐修也住在了伏牛派里。黄其略告诉齐修,伏牛派本来只是籍籍无名的小门派,但这一代掌门陈松天赋异禀,不止武功高得出奇,智计谋略也是一等一的人才,二十年来把伏牛派经营成了武林中举足轻重的大门派,自然成为了他重点笼络的对象。

黄其略说,现在的武林看起来太平,其实只是表象,河面之下暗流涌动,尤其侵云谷的日渐壮大,让人十分不安。为了长远考虑,各大正派门派之间一定要尽可能地互通有无,巩固联系,到了必要时才能相互援手,共同进退……

“我懂你的意思。”齐修打断了师父,“你要和陈松搞好关系,所以我不能杀他的儿子,对吧?”

黄其略没有说话,目光说明了一切。齐修又说:“那么,那三个受害的女人该怎么办?”

“如果各大门派如一团散沙、让魔教重新崛起荼毒天下,受害的就远不止三个女人了。今日的退让,是为了未来的苍生。”黄其略回答。

齐修点点头,转身退出门去,回到自己的房间。两天后,师徒二人告辞下山,黄其略想起自己最喜爱的一支毛笔留在了陈松的书房里,让齐修回头替他取回。齐修重新踏入伏牛派的大门,一眼就见到了陈文德。陈文德笑容可掬地走过来,像老朋友一样揽住了齐修的肩膀……

“下一趟我不去开封了。”陈文德在齐修耳边说,“我打算去福建转一转。”

“福建是个好地方,尤其牛肉丸值得一尝。”齐修点点头,右手骤然下探,五指如虎爪,把手里触碰到的牛肉丸一样的东西捏得粉碎。

“痛快!”唐一一狠狠一拍巴掌,“所以你就这么成了门派叛徒?”

“没办法。”齐修叹气,“陈松做梦都盼着抱孙子,我害得他没了孙子,他就把整个丹麓门都当成了自己的大仇人。我这就算是毁掉了丹麓门一个重要的盟约,要让我继续留在门派里的话,师父的面子往哪儿搁?”

“而且最重要的在于,他发现我已经不是他能管得住的乖徒弟了。一个不听话的徒弟,本事越大就越危险。”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唐一一问,“就这么一直做一个孤魂野鬼吗?”

“也未必不好。”齐修说,“以后再也不必和师父吵架了。”

但唐一一还是有点惋惜。尽管两人第一次见面时,齐修就说过,他对什么天下第一毫无兴趣,但即便如此,丹麓门下头号弟子的名头也足够响亮。而丹麓门的弃徒和叛徒,听上去就不那么响亮了。

如果换了几年前,或许她会像对待山贼韩玉聪那样,毫不犹豫地邀请齐修加入唐门。但现在的唐一一已经和过去不同,稍微想一想,就知道此事难以实现。齐修是丹麓门的叛徒,谁敢收容他,就是和丹麓门做对。唐门固然并不怕丹麓门,却也不会为了这么一个人去硬给自己找一个难缠的仇家。如同黄其略所说,在这个隐藏了许多不安因素的时代,各大门派之间都会尽量避免无谓的冲突,给自己多留一条后路。

齐修还是齐修,我却已经变了,唐一一伤感地想。

唐一一最后还是拉着齐修好好喝了一顿,只是不能光明正大地走进酒楼,而只能一人抱着一个酒坛子悄悄躲在一座土地庙的供桌下。她觉得自己喝酒的同时也喝下去了半肚子尘土,以及许多可以补充营养的小飞虫。

“其实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唐一一已经稍微有点大舌头了,“你自己本来一直在被丹麓门的人追杀,为什么还顾得上去杀那个光屁股的大镖头?”

“金华镖局为了侵吞其他小镖局,扩展自己的势力,在过去三年里至少杀了八个不该死的人。”齐修回答。

“你这并不算回答我的问题。”唐一一说。

齐修用衣袖擦掉下巴上的酒水,想了想:“那是我想做的事。就这么简单。”

他顿了顿,问唐一一:“你有没有听说过我师父最有名的一句话?”

“大概就是他诛杀血剑门门主裔洪天时说的话吧。”唐一一说,“那时候裔洪天说:‘在江湖上打滚的人,哪一个不是双手沾满鲜血?你凭什么来杀我?凭什么自说自话地代表正义?’然后黄其略就回答说:‘不错,我的确是双手沾满鲜血,但这些血全都来自该杀之人。我一生杀过一百八十九个人,每一个都其罪可诛,死不足惜,现在要把你变成第一百九十个,我也不会有丝毫愧疚,因为我所做的就是正义。’——老实说,这话还说得挺帅的,我听完之后,很是景仰了他一阵子。后来见到了真人,发现他老得像一张皱巴巴的羊皮纸,就不那么景仰了……”

“我也曾经很喜欢这段话,然后很崇拜我师父。”齐修笑了笑,“但是现在,我觉得这话说得是有漏洞的。我希望到我死的时候,能够对自己说:‘也许我杀掉的恶徒没有师父那么多,但我尽了我的全部力量去对付他们,而从来没有故意放过,从来没有故意视而不见。’这算不算正义我不知道,但这么活着,能让我开心。”

唐一一叹息一声,凝视着齐修:“我真是不知道你是一个大傻瓜,还是一个真正的圣人。”

“可能两者都不是。”齐修说,“我只是一头犟驴子。”

“真羡慕你能有决心去做一头犟驴子。”唐一一两眼发直,“我曾经比你还犟,现在却十分擅长拉着磨转圈。”

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唐一一拍着宿醉后仿佛要裂开的脑袋,睁眼一瞧,齐修已经不知去向。供桌前面的地上,厚厚的积灰里歪歪扭扭写着三个字:“我走了。”下方惟妙惟肖地画着一个小小的驴头。

除此之外,驴头旁边还摆着一个小布包,唐一一拆开布包,发现里面是一条崭新的汗巾。

“这个家伙……记性倒是真好。”唐一一怔怔地看着这条汗巾,心里涌起许多复杂的情感。

又过了几个月,齐修被逐出丹麓门的消息终于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江湖。在那之后,丹麓门坚持不懈地追捕了他六七年,在付出了几条人命的代价后,终于放弃了。而齐修自己,一面逃避着门派的追杀,一面不断地对某些江湖人士出手。被他杀死的死者的家属朋友们自然绝对不会承认死者犯过什么过错,众口一词地把齐修形容为嗜杀成性的凶徒、破坏武林秩序的无耻败类。唐一一听完之后,赞同地点头。

“是的是的。你们说得都对。”唐一一如是说,“真是败类。败类。” HFgfyNLvVyWHQaOIy0DWNPaHps9AEwSyFfkPbc/3xUMWk7iizFk2tulShnuEQl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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