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二月初一这一天,是佛祖坪的年例节。在一年之中,最热闹的节日就是年例节了。村里举行祭祀、打醮、游神,请戏班演戏。家家户户都燃放鞭炮,劏鸡杀鸭,庆祝丰收,期盼新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村民用最高的礼仪,祭祀祖宗神灵。用最丰盛的酒菜,招待亲戚客人。村民都说,年例大过年。村民说的也的确是真话。在过大年的时候,哪里有那么多庆祝活动呀,哪里有那么多酒菜呀,哪里有那么隆重呀,哪里有那么多客人呀。年例节庆典活动大多都在各自村庄的社坛举行。
桃子根村的社坛坐落在村头月徳塘的东边,面向罗汉山主峰,是一座青砖碧瓦的古建筑。社坛内供奉着三位神灵。三尊神像端坐在神龛,面对门口,慈眉善目,笑口常开。社坛门前是一个大广场。社坛的左后边是土地庙,右前边种有一棵古榕树。土地庙很小,里面供奉着土地神爷爷。土地神爷爷也笑口常开,迎送来往的客人。古榕树是刘汉轩公亲手种植的。主干八尺多高,四人合抱粗。虽然主干已经中空,但古榕树仍然枝叶婆娑,亭亭如盖。一条水缸大的主枝,平缓地横在广场,很像一座平板桥。古榕树枝干垂吊着许多气根。气根随风摆动。社坛广场东边是两丈多高的土坎。土坎的中间种植了一棵古香樟树。土坎下面是古官道。古官道外是佛子河。福埠头就建设在古官道的旁边。社坛广场的斜坡道路,连接古官道。
社坛、广场、土地庙都进行了大扫除。在社坛门前,并排摆放了两张香案。香案上放置了一个铜香炉。在社坛和土地庙的门框,都挂上了红彩带,门口两边都插上了彩旗。彩旗迎风招展。在社坛、土地庙的墙壁,在古榕树的主干和主枝,都张贴了大红纸。在古榕树的横主枝,挂着一挂红鞭炮,挂着许多红布彩带,挂着许多祈福红包。红鞭炮下垂到地面。彩带、彩旗、大红纸、红包、红鞭炮带来了吉庆祥和的气氛。
下午一点多钟,家家户户都用密封的八角竹篮,盛装三牲供品,提到社坛门前。来得早的村民,把三牲供品端出来,摆放在香案前边的地上。来得迟的村民,或把三牲供品端出来,摆放在地上;或把三牲供品留在竹篮里,揭开八角竹篮盖子,把八角竹篮摆放在地上。一百多付三牲供品,一行行摆放在地上,十分壮观。社坛好像一个三牲博览会。
三牲用阉鸡、猪腩肉、鲮鱼制作,拼装在大瓷钵里。阉鸡有肥有瘦,有大有小,个个都昂首挺胸,像在引脖啼鸣。村民们看着阉鸡,会指指戳戳地评说,谁家的阉鸡肥,谁家的阉鸡瘦。谁家的阉鸡大,谁家的阉鸡小。村民们都认为,谁家的阉鸡肥大,家庭就富裕,媳妇就勤劳。刘禄松家的阉鸡最肥大,赢得了一片赞叹声。禄松三奶听到赞叹声,心里比得到什么都欢喜。
村民站满了广场后半部和周围,交头接耳,等候打醮。孩子们有的爬到榕树上,有的蹲在地上,有的站在人群中间,有的在人群中蹿来蹿去,有的围在鞭炮下面,准备抢死引鞭炮。刘煊全身穿一套黑色唐装衣服,头戴一顶解放军帽,脚穿一双黑布棉鞋,和刘堪福站在供桌的附近。
下午两点,打醮就开始了。刘奇松站在供桌旁边,高声喊大通。“参神者听令”。“肃静”。“序立”。“主事者各司其事”。站在广场上的村民,在中间留下一条通道,纷纷找到自己的位置,伫立凝神静听。各主事者纷纷就位。“赏号”。“擂鼓”。“鸣炮”。广场上立刻响起了号声、鼓声、鞭炮声和铳炮声。“奏乐”。“主祭者就位”。“陪祭者皆就位”。
在八音乐曲声中,在金童玉女的引领下,老秀才刘浩琴身穿黑色长衫,头戴瓜皮帽,脚穿布底黑棉鞋,缓步走进广场,沿着通道,朝香案走去。一个道公佬身穿道士袍,头戴道士帽,脚穿道士靴,手执拂尘和法器,带领两个徒弟,紧跟在刘浩琴的后面。刘浩琴走到香案前面,站在一边。道公佬站在香案的另一边。在师傅的指挥下,两个徒弟在香案摆上灵符、道士印、铜剑等法器,在地上摆上蒲团。
道公佬叫刘浩明,是奔牛岭茶木根村人,是刘家的第十四代孙。刘浩明六十多岁了,长得中等身材,很瘦,有点驼背。尽管是年近古稀的老人了,身体仍然很硬朗,精神矍铄,牙齿整齐,双颊红润,双目炯炯有神。村里的人都说,刘浩明的身体好,是长期念经打坐、修仙问道练成的。刘浩明排行第四,为人吝惜,人们都叫四鸡公。刘浩明是刘煊林的近房叔公。刘浩明的两个徒弟二十七八岁,长得很一般。师徒都是道教俗家弟子。
道士印和道士剑都是师傅传承的,是道士出师的信物。道士印有饭碗口大,是道公佬的身份证明,也是道公佬的法器。在灵符盖上道士印,灵符就能上呈天庭,下达地府,远通西方极乐世界。道士剑是祛邪斩鬼的法器。道公佬在道场摆上了道士剑,游魂野鬼就被镇住了,就不敢作恶捣乱了。道公佬拿着道士剑,念经作法,就可以追魂斩鬼。
刘奇松继续喊大通。“正引白诣”。“盥洗”。刘浩琴和刘浩明走到洗手瓦盆旁边,手抓白毛巾,洗手,洗脸,净巾。“引诣行礼所”。“上香”。刘浩琴、刘浩明走到香案前,刘浩明的徒弟点燃六炷香,分别交给刘浩琴和刘浩明。刘浩琴和刘浩明高举过头顶,然后把香插在香案的香炉。继而,两个人把摆放在香案的红蜡烛点燃。“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平身”。“复位”。刘浩琴、刘浩明按照节拍,行叩拜礼。礼毕,返回原来的位置。
刘奇松喊:“献爵”。“献帛”。“献茶”。“献酒”。“献果品”。“献牲仪”。刘浩琴和刘浩明又走到香案前,先后接过刘浩明徒弟手中的布帛、茶酒、果品、三牲,逐一摆放在香案。“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平身”。“复位”。刘浩琴和刘浩明按照节拍,又行叩拜礼。礼毕,返回香案的旁边。
刘奇松喊:“止乐”。八音乐曲声戛然而止。“天师传人行法事礼”。刘浩明手拈一炷香,跪在蒲团,面对神灵,口念法语,焚烧了一道灵符。接着,刘浩明双手合十,开始诵经。两个徒弟也跪在蒲团,各手持法器,跟着诵经。随着诵经的节拍,两个徒弟不时地敲打法器。师徒念诵完了一段,刘浩明带领徒弟,下拜叩头。村民们聚精会神地看着刘浩明师徒。广场庄严肃穆。除了道士念经和敲打法器的声音外,一点嘈杂的声音也没有。
大约过了三四刻钟光景,刘浩明又焚烧一道灵符。刘浩明焚烧完毕,拿起道士印,往供桌一拍,大吼一声:“众神听令。”随后,刘浩明左手抓住道士印,右手高举三尺铜剑,快步向广场边沿走去。两个徒弟各手持法器,紧跟在师傅身后。刘浩明沿社坛广场快步走了一圈之后,才返回香案前,跪在蒲团,继续诵经。两个徒弟也跪在师傅两侧的蒲团,继续诵经,继续敲打法器。又过了两刻钟,法事活动才停下来,道公佬站在香案的一边。
刘奇松又大声呼喊,“兴引诣行礼所”。“大汉世宗孝武皇帝玄孙刘浩琴诣司文所”。刘浩琴大步走到香案前站定。“跪”。刘浩琴双膝跪下。“众皆跪”。村民齐刷刷地跪在地上。孩子们也不例外。“肃静”。“宣读祭文”。刘浩琴手捧祭文,面对神灵,大声宣读。宣读声朗朗,声情并茂。祭文是刘浩琴亲自撰写的,文笔流畅,其词切切,其情殷殷,力拔千钧,气吞山河。
刘浩琴宣读完了祭文,刘奇松又大声呼喊起来。“众叩首”,“二叩首”,“三叩首”,“平身”。“跪”,“二一叩首”,“二二叩首”,“二三叩首”,“平身”。“跪”,“三一叩首”,“三二叩首”,“三三叩首”,“平身”。“复位”。道公佬和村民按照节拍,行三拜九叩礼。孩子们也不例外。
刘奇松又喊:“行焚祭文礼”。“司祭文者诣燎文所”。刘浩琴手捧祭文,走到社坛门口的焚化炉前。“众皆跪”。村民又跪在地上。“奏乐”。“鸣号”。“鸣锣”。号声、乐曲声、锣声骤然响起。“焚化祭文”。刘浩琴点燃祭文,丢进焚化炉。刘浩明焚烧最后一道灵符。祭文焚化完毕,刘奇松又喊:“叩首”,“再叩首”,“三叩首”。“平身”。“复位”。道公佬和村民按照节拍,又行三拜九叩礼。礼毕,刘浩琴、刘浩明返回原来的位置。
刘奇松又喊:“礼毕”。“化财宝”。“鸣炮”。村民烧化纸钱,点燃鞭炮。刘煊礼、刘煊汉、刘煊秀燃烧炮铳。顿时,社坛广场鞭炮声隆隆,硝烟弥漫,炮铳声响彻云霄。打醮仪式完满结束。
孩子们立刻围拢在燃烧鞭炮的地方,争抢死引的鞭炮。刘堪福抢到一个看似死引的鞭炮头,刚要塞进衣袋,鞭炮头却爆炸了。刘堪福没有被炸伤。死引鞭炮复燃爆炸,是经常发生的事情。刘堪福没有被吓倒,其惊魂未定,又继续争抢死引鞭炮。刘煊全抢到了一个鞭炮仔,鞭炮引还在冒烟,赶快把鞭炮引扯掉了,才塞进衣袋里。刘煊喜的胆子最大,干劲最大,争抢到的死引鞭炮最多。村民把炮引熄火的鞭炮叫死引鞭炮。
刘浩明师徒脱下行头,收拾法器,在刘浩琴的带领下,向刘家祠堂走去。村民们提起八角竹篮,三三两两地离开社坛,兴致勃勃地议论刚刚过去的打醮活动。这一年的打醮活动,和往年的相比,尽管没有多大区别,村民还是可以说出许多和往年不同的有趣情节。
孩子们各手持香火,向村尾的八卦塘走去。刘煊全、刘堪福走在最前面,刘煊先等孩子走在中间,刘煊喜走在最后。刘煊喜不时地砸跌炮。孩子们不时地跑步向前。
八卦塘还没有储水,塘里全是黏糊糊的塘泥湴。孩子们来到八卦塘边,就开始玩炸塘泥湴的游戏。游戏规则是,用鞭炮炸塘泥湴,谁被溅到泥湴的,谁就出鞭炮。刘煊全用禾秆做签,让小伙伴们抽签,确定最先出鞭炮的人。刘煊喜抽到的禾秆签是最短的,第一个出鞭炮。
刘煊喜把鞭炮插在塘泥湴,用香火点燃鞭炮引。鞭炮引迅速燃烧,火花四射。孩子们双手掩着耳朵,拼命地往岸上奔跑。可是,火光只闪了一下,火花就熄灭了。鞭炮没有爆炸,是一个死引鞭炮。孩子们说,死引鞭炮不算数,要刘煊喜再出一个。可是,不管孩子们怎么说,刘煊喜就是耍赖,不肯出下一个鞭炮。
刘煊全走到塘泥湴前,弯下身子,插上一个鞭炮,用香火点燃鞭炮引,立刻转身跑开。孩子们还没有来得及逃离,鞭炮就爆炸了。塘泥湴飞溅起来,射到孩子们的身上。孩子们都责怪刘煊全说,不应该搞突然袭击。刘煊全想想也是。搞突然袭击,不是光明正大的行为。孩子们擦掉身上的泥湴。刘煊全挑拣一个长引的鞭炮,插在另一堆塘泥湴。刘煊全还没有点燃炮引,孩子们就跑到岸上了。刘煊全对孩子们大声喊:“你们不下来,我就不烧鞭炮。”孩子们走到刘煊全的身边,刘煊全立刻点燃炮引。炮引冒出火花,孩子们立刻转身逃跑。刘堪福跑得慢,被溅到了塘泥湴。刘堪福出鞭炮。
刘堪福在塘泥湴插上鞭炮,正要点燃炮引,一粒石子从岸上飞来,砸中了鞭炮。一小块塘泥湴射到了刘堪福的脸上。刘堪福扭头向岸上看去,刘煊喜站在岸上,手抓树胶枪,笑得前仰后歪。石子是刘煊喜用树胶枪射过来的。刘堪福非常愤怒。孩子们虽然对刘煊喜不满,但是谁也不敢指责刘煊喜。树胶枪是孩子们的一种玩具,用树桠杈和橡皮条制造,很像一个大写字母“Y”字,能将石子射出很远,甚至可以把人击伤。
刘堪福只好再掏出一个鞭炮,插在塘泥湴上,点燃鞭炮引,转身往岸上奔跑。孩子们已经走到岸上了。鞭炮爆炸了,塘泥湴四处飞溅。刘堪福又走近塘泥湴,又插上鞭炮,又点燃鞭炮引,鞭炮又爆炸了,塘泥湴又四处飞溅。刘堪福继续燃烧鞭炮,塘泥湴继续四处飞溅。孩子们站在岸上,欣赏塘泥湴被炸飞的有趣情景。刘煊先、刘煊全等孩子再也憋不住了,再也不顾游戏规则了,纷纷走到塘泥湴跟前,争先恐后地燃烧鞭炮,看谁燃烧的鞭炮威力最大,谁炸飞的塘泥湴最多,留下的塘泥湴窝最大、最深。
刘堪福悄悄地摸到刘煊喜的身边,把四个跌炮狠狠地砸到刘煊喜的面前。“轰”的一声跌炮响,一团白烟升起,飞沙四射。孩子们指着刘煊喜,大声欢笑起来。刘煊全和刘堪福笑得最开心,用衣袖连连抹掉眼泪。由于刘煊喜招惹刘堪福在先,因此刘煊喜对刘堪福的恶作剧,敢怒而不敢言,只好吃哑巴亏。刘煊先很得意地说:“恶有恶报,善有善报。时间一到,立刻就报。”孩子们都知道刘煊先是在说谁。
刘堪福的鞭炮很快就烧完了。刘煊喜说,刘堪福把鞭炮藏了起来。刘堪福不服,把衫袋翻出来,给孩子查看。刘煊喜悄悄地走到刘堪福的背后,点燃了一个大鞭炮头,转身就跑。大鞭炮头爆炸了,塘泥湴飞溅到刘堪福的身上。刘堪福转过身来,刘煊喜已经跑远了。刘煊全拔一棵野草,为刘堪福擦掉背上的塘泥湴。孩子们很同情刘堪福,纷纷指责刘煊喜。
孩子们烧完了有炮引的鞭炮,就把死引的鞭炮拽在手中,跑到村尾东出口的龙眼树下,继续玩耍。
龙眼树下是一片平地,面积两亩有余。平地的西边偏北与八卦塘相缀,南边是刘煊华、刘煊志的房屋,北边是水旱田,东边偏南是胡家祠堂。村尾大道贯穿平地,穿过胡家祠堂门前的田垌,与古官道连接。三棵逾百年的龙眼树,成三角形栽在平地上。龙眼树下摆放了许多大石头,供村民乘坐,是村民休息、聚会、闲聊的最好场所,也是孩子们的乐园。孩子们经常在这里玩游戏。
龙眼树虽然树根裸露,主干伤痕累累,树皮开裂,但是树冠仍然绿叶婆娑,亭亭如盖,遮天蔽日。到了春天,浅黄色的龙眼花,开满了枝头。花香引来了花枝招展的蝴蝶,在花丛中嬉戏玩耍。花香也引来了勤劳的蜜蜂,一头扎在小花盆里,贪婪地抽吸龙眼蜜,贪得无厌地采摘花粉,把花蜜、花粉搬回家里。人们站在龙眼树下,或者站在很远的地方,呼吸着花香、蜜香,会精神倍增,心旷神怡。到了龙眼成熟季节,沉甸甸的龙眼果,挂满枝头,让人垂涎欲滴。
刘煊喜最先到达龙眼树下,占据了一个最大、最平整的石头。刘煊全随后到达,只好走到刘煊喜旁边的石头。孩子们分成两拨,或围着刘煊喜,或围着刘煊全。在刘煊喜旁边的孩子,把死引鞭炮交给刘煊喜。在刘煊全旁边的孩子,把死引鞭炮交给刘煊全。
刘煊全把一个死引鞭炮放置在石头上,双手举起一个钵头大的石头,向死引鞭炮捶下去。孩子们捂着耳朵,迅速转过身子,后退两步。死引鞭炮爆炸了,鞭炮纸被炸得粉碎。捶打死引鞭炮爆炸的声音,比燃烧鞭炮爆炸的声音还要清脆,还要响亮。刘煊全把石头交给刘堪福。刘堪福把两个死引鞭炮捶扁了,重叠在一起,再高举石头,用力捶下去。可是,刘堪福捶了几次,死引鞭炮都没有爆炸。刘堪福蹲下来,双手抓住石头,像鸡啄米一样地连续捶打死引鞭炮。死引鞭炮爆炸了。两个死引鞭炮爆炸的声音,比一个死引鞭炮爆炸的声音响亮得多了,其威力也大得多了。一块鞭炮纸屑像箭一样地向刘堪福射过来。刘堪福把头一扭,鞭炮纸屑射在刘堪福的耳朵上。刘堪福赶快伸手抚摸耳朵。幸好,耳朵没有被射穿。
刘煊喜把死引鞭炮逐一撕开鞭炮纸,把火药粉抖在石头上面,堆成一个火药堆。刘煊喜点燃火药。“砰”的一声巨响,白光一闪,白色的浓烟裹着烈焰,在大石头腾空而起。烈焰倏忽间就没有了。浓烟穿过龙眼树顶,继续往上升腾,仿佛把龙眼树烧着了。随之,孩子们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硝烟味。一群臭屁虫被熏得飞逃龙眼树。几只金龟子从龙眼树上掉下来。孩子们知道惹祸了,立刻四散走开。
打醮结束,下一项年例活动就是游神了。按照刘浩琴的吩咐,刘禄松、刘国松从祠堂抬出两顶神轿,摆放在祠堂门前。刘浩明焚香祷告,恭请刘汉轩太祖公的神主牌,安放在神轿上。刘禄松、刘国松抬起刘汉轩太祖公神轿,刘寿松、刘煊汉抬起空神轿,一起向社坛走去。他们来到社坛广场,刘禄松、刘国松把刘汉轩太祖公神轿摆放在社坛广场古榕树下,刘寿松、刘煊汉把空神轿摆放在社坛门前。刘浩明又焚香祷告,把社坛神像恭请到空神轿里。
此时,社坛广场摆放了冼太夫人神轿、关帝神轿、土地神神轿、孔圣人神轿、香炉神轿、锣鼓亭神轿等神轿,摆放了旗牌、彩旗、香烛、果品、锣鼓钹、八音等物品。各顶神轿里面都安放了神像,或者安放了神主牌,或者安放了其他祭祀法器。冼太夫人神轿特别高大。冼太夫人神像是从佛祖山冼太古庙迎请的。
一艘纸扎龙船停放在土地庙门前,最引人注目。纸扎龙船用竹片、竹篾制作龙船框架,里外用黄纸粘贴。平底。八尺八寸长,三尺六寸宽,二尺四寸高。船头有龙头。船尾有龙尾。前后都有抓手和抬杠。纸扎龙船是收妖捉鬼使用的。孩子们好奇地站在神轿、纸扎龙船、旗牌、彩旗、锣鼓钹跟前,指指戳戳地议论起来。
下午三点半,游神开始了。刘煊荣、刘煊义腰缚红彩带,用竹杠抬一面大铜锣,走在游行队伍的最前面。刘煊义手抓铜锣槌,一边行走,一边敲击大铜锣。大铜锣有小簸箕大,声音特别浑厚。竹杠和铜锣槌都被染红了。刘煊汉、刘煊章腰缚红彩带,抬一面单面大鼓,跟在刘煊义的后面。刘奇松腰缚红彩带,双手抓住大鼓槌,站在刘煊汉的前面,和着刘煊义的铜锣声,用力敲击单面大鼓。单面大鼓声音雄浑。锣鼓声和鸣。声音很有节奏。“嘭·嘭·噹”,“嘭·嘭·噹”。“嘭·噹”,“嘭·噹”。“嘭·嘭·噹·噹”,“嘭·嘭·噹·噹”。单面大鼓后面是八音队。锣鼓声和八音声轮番响起。气氛十分热烈。
刘煊华高举一面大红旗,昂首阔步地跟着八音队。大红旗中间绣着桃子根村的飞鹏鸟标志。大红旗迎风招展。刘煊初高擎旗牌,跟着刘煊华。旗牌朱漆描金。中间雕刻“谢佛乡佛祖坪桃子根神社”社名,边沿雕刻《龙凤呈祥》图。在刘煊初的后面,依次是彩旗前队、神轿队、三牲供桌、香炉、彩旗后队。关帝、孔圣人、冼太夫人、社坛神、刘汉轩公等各位神仙老祖的神轿,组成一支庞大的神轿队伍。冼太夫人神轿由刘庭松、刘煊球、刘国松、刘禄松抬轿。刘煊全、刘煊忠、刘煊喜、刘煊鑫、刘煊高、刘煊先、刘堪元、刘均阳、刘堪福、刘素英、刘蓝雪、刘芳雪、刘群雪、刘小玲、刘小丽、刘球雪等孩子,高举彩旗。彩旗是用绸布缝制的。各种颜色的彩旗都有。红色的彩旗最多。刘煊南、刘煊庭抬着纸扎龙船,跟着彩旗后队。刘浩明师徒手持法器,紧跟着纸扎龙船。
游神队伍从社坛广场出发,走过月徳塘,走到祠堂广场,然后沿着村道,缓缓地向村头行进。在村民的房屋经过的时候,游神队伍在门前停下来。刘浩明手持道士印、道士剑,两个徒弟分别拿着摇铃、铜钹,走进村民屋厅,喃斋,念佛,鞠躬,祛邪赶鬼。在离开的时候,刘浩明在门口墙壁粘贴一道灵符,不得游魂野鬼进屋作恶捣乱。户主在神轿香炉添上三炷香,在神轿焚化炉焚烧纸钱、纸宝,率领阖家老小,向神轿诸神行鞠躬礼。之后,户主从屋里拿一小节甘蔗,拿一些垃圾,扔进纸扎龙船,祈求灾去福来。
游神队伍走出社坛不远,刘煊喜就说肚子疼,把彩旗交给刘煊鑫。刘煊鑫高举两面彩旗,走在彩旗前队的最前面。游神队伍又走了一段路程,刘煊喜就悄悄地溜走了。
将近掌灯时分,游神终于结束了。刘煊南、刘煊庭把纸扎龙船抬到陈坑垌四方田。刘浩明师徒紧跟来到四方田。刘煊全和刘堪福尾随刘浩明师徒,也来到四方田,观看热闹。四方田是焚化纸扎龙船的地方,名字叫烧船。在烧船田基下方的水沟,终年流着黄泉。村里传说,黄泉是焚烧游魂野鬼流出的血液。
刘浩明师徒点燃香烛,念经作法,把五鬼六害、游魂野鬼镇压在纸扎龙船里,然后点燃纸扎龙船,并用五味真火,让熊熊的烈火把五鬼六害、游魂野鬼和纸扎龙船一起化为灰烬。尔后,刘浩明师徒又念经作法,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平安吉祥。
刘浩明师徒、刘煊南、刘煊庭、刘煊全、刘堪福离开烧船,返回村里。刘浩明师徒在刘浩琴、刘煊南、刘煊庭的陪同下,在刘家祠堂吃了晚饭,拿到了工钱,就离开了桃子根村。
山村的黑夜来得特别早,说黑就黑了。村里的农家灯火,稀稀拉拉地亮起来了。村外虫鸣蛙叫,村里锣鼓声阵阵。村里村外一片祥和。农家灯火影影绰绰,忽明忽暗。社坛的汽灯灯光,如晧日当空,照亮了社坛广场,照亮了广场的夜空。鬼仔戏开锣了。戏班佬演的鬼仔戏剧目,是《薛仁贵征东》。鬼仔戏是粤西很流行的一种民间戏剧。在过大年、年例等重大节日里,村民都会聘请鬼仔戏班,演唱鬼仔戏。木偶戏叫鬼仔戏。
木偶戏台搭在社坛广场的东边,与社坛相对。戏台用杉木柱子和横梁搭成。戏台宽一丈五见方,高一丈余。戏台顶盖着篷布,很像屋顶。中间是屋脊,前后是屋檐。横梁把戏台壁分隔成为上、中、下三层。前面的中层、下层围上红布,上层敞开。横梁插着木偶。一张幕帘挂在戏台的顶梁,把戏台分为前后两部分。前台是演戏区。后台是休息和音乐区。
木偶都是半身像,四五十公分高,当中有男木偶,也有女木偶。根据人物的年龄和富贵贫贱,用脸谱、胡须、头盔和服饰把木偶区分开来。富贵妇人头戴凤冠,官员头戴乌纱帽,奸臣黑花脸,武将、武夫浓眉大眼,文官、书生眉清目秀,恶人、杂役怒目圆睁。这些打扮和脸谱,与京戏的演员化妆一样。与京戏化妆不同的是,京戏在演员的脸上和身上直接化妆,木偶戏在木偶上化妆。而且,木偶的脸谱是已经描摹好的。从总体上说,木偶也有生旦净末丑各种角色。
木偶戏戏曲有固定的曲调,唱腔委婉动听。唱词有基本固定的字数。根据剧情的发展,演员可以按照剧本唱词演唱,也可以自编唱词演唱。只要演唱得押韵顺口、内容准确就行了。年轻的演员,大多按照剧本唱词演唱。资格老的演员,按照剧情的发展和需要,临时编造唱词,随口唱出来。这种老演员叫老倌。
木偶演员踏着后台乐手的鼓点节拍,手捧木偶,登台亮相。观众只看到木偶,看不到演员。随后,按照剧情发展,演员一边舞动木偶,一边演唱木偶戏曲。有时候一个木偶登场,一个演员独唱。有时候两个、或者多个木偶登场,多个演员轮番演唱。有时候演员会把饰演皇上、或者饰演达官贵人的木偶,安坐在前台幕布的中间,文臣武将、仆人丫鬟分列两边。按照剧情的发展,演员运用木偶戏曲,把人物、时间、地点、事件表演出来。演员唱到动情的时候,唱腔慷慨激昂。观众心情兴奋。演员有时候会娓娓道来,让观众洗耳恭听。有时候也会如泣如诉,让观众肝肠寸断。后台乐手或敲锣打鼓,或吹奏短笛,渲染气氛。乐曲声悠扬和谐。
在社坛广场上,都是看戏的村民。来得早的村民,坐在戏台的前边。来得迟的村民,坐在后边。站着看戏的村民,自觉地站在最后,或者站在两边。戏台前面最佳位置的几张板凳,都是刘煊喜的。刘煊喜一家人坐在板凳上,聚精会神地看戏。刘培瑜说,刘煊喜是最早用板凳排位置的。刘煊全、刘堪福这时候才明白,刘煊喜为什么要说肚子痛,把彩旗交给刘煊鑫,不继续参加游神了。刘煊全、刘煊鑫和刘堪福来得迟,只能站在后面的板凳看戏。
此时,已经演到薛仁贵挂帅出征了。饰演薛仁贵的是浓眉大眼的木偶。在饰演薛仁贵木偶登场的时候,孩子们就来精神了。薛仁贵把敌人打败了,孩子们就会鼓掌,高兴得叫起来。薛仁贵被打败了,孩子们就垂头丧气,唉声叹气。虽然夜深了,但是鬼仔戏刚演到高潮,谁也舍不得离开。一阵冷风吹来,刘煊全打了一个寒战。刘煊全蜷缩着身子,不停地打喷嚏。
早春的午夜,乍暖还寒。孩子们都散去了,继续看戏的都是中老年村民。看戏的人少了,社坛渐渐安静下来。戏曲声、锣鼓声更加清脆响亮,传播得更远。
刘福松、刘禄松和刘寿松坐在一张板凳,刘德松、刘煊严父子坐在刘禄松前面的板凳,刘煊球坐在刘禄松后背的方凳。刘禄松抽吸旱烟斗,刘德松抽吸卷烟,刘福松、刘寿松轮流抽吸水烟筒,刘煊球不抽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水烟筒没有烟筒水了,变成了旱烟斗。在抽吸的时候,没有了烟筒水滚动的声音。掉落在地上的烟筒屎,冒着白烟。这种白烟特别呛人。刘煊严还差一年就高小毕业了。虽然刘煊严第二天还要上课,但父亲难得回来一次,刘煊严还是坚持陪伴父亲,把鬼仔戏剧看完。
刘德松、刘礼松于一九四七年在广州分别以后,刘德松听从刘礼松的劝说,去了延安。可是,在刘德松去到延安时,中共中央机关撤走了,延安已经被胡宗南占领。为了生活,刘德松去到胡宗南的部队和国民政府延安公署,谋求职位。当官的都说,部队和政府没有空职位,不需要刘德松。刘德松无奈,只好流落街头,为国民党兵写家书,挣几文钱度日。后来,刘德松听说,山东济南解放了,是许世友的部队打下来的。于是,刘德松去了济南。在济南城郊,刘德松遇到了高中的同学廖盖。在刘德松上大学以后,廖盖和一些同学去了延安,就读抗日军政大学。几年时间过去了,廖盖在许世友的部队里,当上了师政委。在廖盖的帮助下,刘德松当上了师部机关参谋。第二年,廖盖所部率军南下,刘德松留在济南地方政府工作。
一九五五年腊月,刘德松才调回高凉县税务局工作。刘德松回到家里,才知道家里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在刘明松被民兵打死的第二年,母亲就病死了。父亲把母亲的尸体草草地埋葬了,一副像样的棺材也没有。母亲是裹脚女人,是典型的家庭妇女。刘德松家里被定为地主成分,是被革命和被专政的对象。刘德松在建国前就参加了革命,是地地道道的革命者。革命者和地主家庭,刘德松觉得有点别扭,觉得十分遗憾。不过,刘德松觉得不是自己的错。
刘德松回来了,谣言不攻自破。村干部对凌文竹的态度有了明显的改变。村里成立常年互助组,刘景松、刘煊新让凌文竹带头参加常年互助组。在批斗地主和坏分子的运动中,刘景松再也不批斗凌文竹了。刘煊严和其他孩子一样,在佛祖坪小学读书。刘煊严还当上了班干部,就差没有加入共青团了。凌文竹觉得,这都是刘德松参加了革命、村干部给予照顾的缘故。
锣声、鼓点一阵急于一阵,薛仁贵开始攻打敌军营寨了。戏剧进入了一个新的高潮。刘德松吩咐刘煊严,赶快拿第五个红包,送给戏班佬,对戏班佬进行鼓励。刘德松请刘煊球,走到戏台边,燃烧一串鞭炮,表示褒奖。鞭炮声音很响亮,响彻夜空,在山村间回荡。戏班佬收了红包,赞颂了刘德松一番以后,又继续演戏。演戏更加卖力了。
这时,汽灯灯火闪烁,不时冒着红色的火苗。演戏停了下来。一个戏班佬取下汽灯,放置在地上,往汽灯打足了空气,汽灯又明亮起来了。戏班佬把汽灯重新挂在戏台前横梁。演戏继续进行。刘德松想,村里要是有交流电,用电灯照明,就不会发生这种情况了。可是,这是很遥远的梦想。
在广场的西北角,一盏小煤油灯灯火影影绰绰,忽明忽暗。灯光照着刘奇松蜷缩的身子和货郎担子。刘奇松做的是小孩子的生意。孩子们都走了。刘奇松坐在矮方凳,双手叉在胸前,面容憔悴,守着货郎担,不停地打瞌睡。当天的戏钱,是刘奇松和刘德松捐的,每人各捐五元钱。刘奇松要等到散戏以后,付清了戏钱,才能够回家。刘煊林扶着水烟筒,蹲在刘奇松的旁边。
鞭炮声震醒了刘奇松。刘煊林对刘奇松说:“下一个红包,应该由你送了。”刘奇松没有答话,封了一个小红包,准备送给戏班老。可是,刘奇松一直拿着红包,没有送给戏班佬。
在刘奇松的旁边,是刘煊华的豆饼角铺。豆饼角已经卖完了。陶瓷灶里的炭火,还没有熄灭,红红闪闪的。刘煊华坐在灶前,伸手取暖。豆饼角铺非常简单。所有的家当,就像一副货郎担。一个箩筐装木柴、炉灶和小铁镬,一个箩筐装豆饼和香油。两个箩筐都有箩筐盖。在开档时,把炉灶、铁镬取出来,架在地上。在铁镬倒进花生油,就开始炸豆饼角。同时,把箩筐盖翻过来。一个箩筐盖存放油炸豆饼角,一个箩筐盖让食客当餐桌使用。刘煊华像候鸟一样,哪里有喜庆活动,或者演戏,就在哪里摆开摊档,现炸现卖油炸豆饼角。如果佛祖坪没有喜庆活动,刘煊华就在关帝古庙门前开档。关帝古庙来往的人多,油炸豆饼角好卖。豆饼角摊档叫豆饼角铺。
关帝古庙建设在一片缓坡地,是一座古建筑群。古庙面向罗汉山主峰,背靠雷公嶂。在庭院内,古柏参天,修竹掩映。大雄宝殿五间过通间,正堂供奉关帝老爷正面全身站立神像。神像身穿铠甲,面如重枣,手抓青龙偃月刀。古庙门前是一个五六个篮球场大的广场。在广场的周围,古松、古柏参天,直指苍穹。古庙周围都是旱坡地。旱坡地种植番薯等旱粮作物。
在工商业改造的同时,谢佛乡成立了供销合作社。供销合作社在关帝古庙开设分店。关帝古庙前殿成了供销合作社的售货厅,摆满了商品。偏厅由农会和工作组办公,东厢房是工作人员的宿舍,西厢房是供销合作社职工的宿舍和库房。供销合作社雇请了一个挑夫。每天早上,挑夫到谢佛乡供销合作社总店,把货物挑进来。关帝古庙成了佛祖坪的贸易和政治中心。
刘煊华的手艺是祖传的。石磨磨浆,铁镬煮浆,洋布过滤,慢滴盐水,轻拨豆浆,起浆压榨,脱开豆饼帕,豆饼就制成了。把一个豆饼对角切开,用文火油炸,豆饼角皮慢慢变黄,鼓胀,香气四溢。豆饼皮被炸成了油条颜色,油炸豆饼角就炸好了。油炸豆饼角是佛祖坪的一种小吃,很受村民欢迎。刘煊华的油炸豆饼角大件,皮黄肉嫩,咸淡适中,十分可口,是孩子们最喜欢的零食,也是酒客最好的下酒菜。
刘煊林是刘煊华豆饼角铺的常客。刘煊华的豆饼角铺在哪里开档,刘煊林就出现在哪里。刘煊林要是没有现钱,就请求刘煊华赊账。做仵作有了钱,就把赊账还上。在赊账的时候,刘煊林就蹲着喝酒。在有钱的时候,刘煊林就神气十足,向刘煊华要一张矮方凳,正儿八经地坐在豆饼角铺前,丢下一角或者五分钱,要一两件刚起镬的油炸豆饼角,悠哉游哉地饮烧酒。
刘煊林每饮一啖烧酒,就眯着眼睛,咂几下嘴巴,然后睁开眼睛,长长地嘘出一啖空气。尔后,刘煊林双手抓住油炸豆饼角,用右手食指和拇指撕一小块,塞进嘴里,慢慢地咀嚼。嘴唇上下移动。嘴角渗着白色的油炸豆饼角细末。饮酒声、咂嘴声很特别,也很有趣。孩子们蹲在旁边,双手托腮,瞪大眼睛,盯着刘煊林的嘴巴,不停地吞口水,羡慕死了。
鬼仔戏一直演到鸡啼才结束。戏班佬收拾道具,装进戏箱子里,然后挑到刘家祠堂,在刘家祠堂吃宵夜。戏班佬吃完了宵夜,拿到了工钱,就到事先约好的刘景松家里住宿。
刘煊全睡到下半夜,觉得全身发冷,喉咙疼痛,头晕头痛。刘煊全翻身起床,摸到母亲的床前,轻声叫醒母亲,把发冷、头痛的事情告诉母亲。母亲马上起床,点燃竹蒿火,查看刘煊全的脸色和舌苔,询问刘煊全的病情,手模刘煊全的额头和手掌等部位。母亲说:“手指和脚指都冷,额头热,头晕头痛,喉咙痛,一定是发伤寒了。”母亲说的伤寒病,其实是感冒。母亲不知道什么叫感冒,把感冒叫发伤寒。母亲走到天井边的湿沙盘,挖一块生姜,生火煨熟,切成姜片,一片一片地贴在刘煊全的额头、太阳穴,用手巾包扎固定。刘煊全躺在床上,盖上被子。一股暖流从头顶流到脚跟,全身就暖和了。
母亲搬来梯子,爬上天井的半墙,摘了灯心草、薄荷、紫苏叶等草药,加入生姜、连翘、钩藤等药材,煲水让刘煊全喝。刘煊全喝了药汤,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半墙上摆放了许多破瓦盆。瓦盆里种着各种各样的草药。草药就好像阳台上种的花草,四季都开着各种各样的花朵。不开花的草药,就像灯心草一样,四季常青。草药是从山上采挖的,或者是向他人要过来的。除了自己摘用以外,更多的是方便村民。哪一家有人头晕脑热,都到这里采摘草药。有时候禄松三奶还把草药摘下来,送去给人家。村民都说,半墙是禄松三奶的草药园子。
刘煊全第二天醒来,还是喉咙痛,不断地咳嗽。母亲又从半墙摘了薄荷、紫苏,取一块生姜,一并放在饭碗里,用薄刀柄把草药生姜擂烂成泥,舀滚烫的白粥冲泡,端给刘煊全,要刘煊全吃下去。刘煊全喝着热气腾腾的生姜薄荷粥,又热又辣,不停地伸舌头吹气。刘煊全刚吃一半,额头就冒出汗珠了。按照母亲的吩咐,刘煊全吃完了生姜薄荷粥,就躺在床上,盖上被子,帮助药力发挥。刘煊全被焗出了一身汗水,伤寒病就好了一大半。母亲又采摘了一些草药,煲水给刘煊全喝。村民把菜刀叫薄刀。
过了年例节,山村又恢复了往日的秩序。
年例过后,很快又到清明节了。在每年的清明节,桃子根大屋的三大房子孙,都集中扫墓,祭祀缅怀祖先。祖宗田产在土改时被没收了,没有了公共经费,要按照人口平均筹钱,购买肥猪、肥羊等祭祀用品。除了全猪、全羊以外,每一房份都要置办一副三牲供品。这一年二房的三牲供品轮到刘奇松置办了,刘奇松却说:“家里没有阉鸡,置办不了三牲。”凌文竹只得顶替刘奇松,置办二房的三牲供品。三房的三牲供品,由刘禄松置办。
东方刚露出鱼肚白,刘庭松、刘禄松就到刘禄松的猪栏,把刘禄松的小耳花肉猪困进大猪笠,抬到大屋门前的空地。小耳花肉猪拼命地挣扎,撕心裂肺地嚎叫不停。小耳花肉猪膘肥肉嫩,一百五六市斤重。刘寿松、刘煊秀搬来两张桥凳,摆放在大屋门前空地,架起一扇大门板。刘禄松端来一个瓦盆,放置在大门板底下。瓦盆里装小半盆清水。刘煊秀在瓦盆撒上一撮盐,在瓦盆口架一把柳叶劏猪尖刀。
刘禄松解开猪笠耳。刘庭松抓住大猪笠,把小耳花肉猪赶出来。刘寿松、刘煊秀抓住肉猪的后脚,把肉猪拖到门板前。小耳花肉猪拼命地挣扎,不停地嚎叫。嚎叫声特别尖亮,传遍了整个山村,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刘庭松抓住猪耳朵,三个人把小耳花肉猪抬起来,摔在门板上。小耳花肉猪侧身躺在门板,被刘寿松和刘煊秀按住猪身子,既挣不脱,也爬不起来,四脚乱抓乱挠,嚎叫声更加厉害了。
刘庭松左手抓住猪嘴筒,手肘撑住猪脑袋,右手拍干净肉猪腮的泥土,抓起柳叶劏猪尖刀,从肉猪的心口窝刺进去。猪血顺着尖刀喷涌而出,射到瓦盘里。很快,小耳花肉猪的腿开始抽搐,声音渐渐小了。小耳花肉猪流干了最后一滴血,四脚一伸,就不再动弹了。
刘庭松用柳叶劏猪尖刀,把猪血和清水搅匀,然后端到门口僻静的地方,并叮嘱刘煊秀,不要让小孩搅动了。如果被搅动了,猪血就不能凝成血块了。刘禄松和刘寿松把小耳花肉猪翻过来,仰躺在门板。刘庭松找到肉猪气筋,把肉猪吹鼓气了,再把肉猪翻过来,趴在门板上。
刘禄松等人抽烟以后,刘寿松用蒲勺舀热水,淋浇猪身。猪身被滚烫的热水浇淋,猪头皮被烫得收缩,猪耳朵、猪毛被烫得竖了起来。刘庭松、刘禄松冒着腾腾上升的水蒸汽,各手抓砍肉劏猪刀,一刀一刀地把猪毛刮掉。猪毛被刮干净了,刘庭松手抓劏猪刀,割开猪肚皮,然后把劏猪刀架在猪胸脯,用手掌往刀背轻轻一拍,猪胸骨就被切开了。刘庭松把猪内脏掏出来,放在米筛,淋干净猪身的血水,用麻绳缚住猪后脚,吩咐刘禄松和刘煊秀,把猪身挂到三脚架上。三脚架是用柴枪扎成的,是临时的挂猪用具。猪身被倒挂在三脚架上,血水顺着猪嘴筒,一滴一滴地往下滴。
刘庭松往猪内脏泼了一勺清水,就分门别类地分拆开来。割除猪小肠和猪上水,再把猪下水翻洗干净。动作十分麻利。旁观者无不叹服。心肝肺脾叫猪上水。肠肚叫猪下水。
刘浩琴也很早就来到了大屋中厅忠义堂。他坐在八仙桌旁边的太师椅子,记录扫墓的经费开销,安排工作人员的具体工作。在他的统一安排下,刘奇松、刘国松置办祭祀物品。刘煊义制作纸钱。其他有关人等,也一一安排了工作。工作人员根据分派的任务,纷纷开展工作。
刘煊义就着草纸的宽度,把草纸切成四手指宽的草纸条。刘煊信、刘素贞、刘小玲坐在桥凳的一端,把草纸条放在桥凳,把纸钱印放在草纸条上,用木槌敲击纸钱印,草纸条就印上了排列整齐的铜钱凹痕。纸钱印是用龙眼木制造的,有两钱印和四钱印两种。纸钱印刻着铜钱。村民把纸钱印叫纸钱凿,把印纸钱叫凿纸钱。
刘煊礼、刘煊广、刘煊宽在尚武堂大厅,用大红纸制作长钱。他们把大红纸折叠起来,用剪子剪开,然后抓住一个角,用力一抖,大红纸就一环扣一环地散开了,成了一条长长的红飘带。红飘带叫长钱。
凌文竹也很早就起床了。她把一只大生鸡劏了,把生鸡血滴在纸钱上,用大生鸡制作三牲。生鸡旺相。她用生鸡祭祀祖宗,把渗有生鸡血的纸钱埋在坟头,祈求老祖宗,保佑一家平安,保佑再生一个儿子。她生了刘煊严以后,连胎都是生了女儿。女儿出嫁以后,就只有刘煊严一棵独苗了。女儿不入族谱。族谱就只有刘煊严一脉传承了。她非常羡慕禄松三奶,连胎都是生儿子。她希望再生养一个儿子,开枝散叶。
这只生鸡饲养了两年了。生鸡和鸡公头一样,性欲特别强,白天到处寻欢作乐。要是鸡乸不从,生鸡会兽性大发,一直追赶到鸡乸顺从、淫乐结束为止。
有一次,生鸡在军校园看中了一只鸡项,就走上去亲昵。鸡项害怕生鸡,赶快逃离现场。生鸡紧追不舍。鸡项被追赶得急了,就展开翅膀,飞下土坎,飞过簕界,往佛子河方向逃跑。鸡项一边奔跑,一边惊叫。惊叫声音很惊恐。
凌文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慌忙跑上去查看。凌文竹远远看见了生鸡追赶鸡项,就停了下来,嘴里喃喃地说:“睾丸都没有了,还淫心不泯啊。”
鸡项逃跑到胡家祠堂后背,终于跑不动了,只得很无奈地蹲下来。生鸡啄住鸡项颈毛,纵身一跃,就趴在鸡项的背脊上,迫不及待地把屁股贴在了鸡项屁股。生鸡完事下来,雄赳赳地拍打一边翅膀,在鸡项周围转了一圈,然后伸长脖子,高声啼叫起来。意思好像在说:“好爽啊。”鸡项抖动一下身子,拍打两下翅膀,忍气吞声,低头走了。
村民把小母鸡叫鸡项仔,把没有下过蛋、快要下蛋的母鸡叫鸡项,把下过蛋、没有孵过小鸡的母鸡叫鸡项乸,把下过蛋、孵过小鸡的母鸡叫鸡乸。把小公鸡叫鸡公仔,把没有阉割过的大公鸡叫鸡公头,把阉割过的大公鸡叫阉鸡。鸡公头的鸡冠肥大,雄性十足。报晓、啼更、交配、传宗接代,是鸡公头的本能。鸡公头与鸡乸交配叫鸡打踏。
鸡公仔长到长鸡冠的时候,就基本发育成熟了,就开始啼鸣和找鸡乸寻欢作乐。这时候就要对鸡公仔进行阉割,把鸡睾丸割掉。鸡公仔经过阉割以后,鸡冠就收缩了,就成了阉鸡。阉鸡没有了鸡睾丸,就没有了雄性,就不会找鸡乸寻欢作乐了。可是,如果阉割手术失败,没有把鸡睾丸完整地割除,哪怕是留下小小的睾丸碎块,或者是留下一点点的睾丸筋头,鸡冠不但不收缩,而且会越长越大。留下的鸡睾丸越多,鸡冠就越大,雄性就越足,寻欢作乐的欲望就越大。这种阉割手术失败的阉鸡叫生鸡。生鸡和鸡乸交配,生下的鸡蛋,也可以孵出小鸡。阉割鸡公仔,由专门的技师施行手术。阉割鸡公仔的技师叫阉鸡佬。凌文竹劏的生鸡,就是阉割失败的阉鸡。鸡睾丸也叫鸡子。
村民普遍认为,生鸡肉有毒。要是吃了生鸡肉,就会翻病。患过重病、大病的人,千万不能吃生鸡肉。
日上三竿。一切准备就绪,刘浩琴率领大屋的宗亲们,先后到关帝古庙、村里的社坛、刘家祠堂至善堂、大屋中厅孝悌堂,祭祀诸位神灵,祭祀列祖列宗,缅怀先祖。尔后,刘庭松、刘国松抬着大肥肉猪,刘寿松、刘奇松抬着大山羊,其他人或挑着三牲供品,或挑着纸宝蜡烛,或扛着锄头和其他工具、用具,孩子们或前或后,鱼贯地向奔牛岭走去。扫墓的第一站是金星角大墓。
金星角大墓坐落在奔牛岭山腰。大墓没有墓道。刘浩琴手抓拐棍,刘煊义、刘煊礼走在刘浩琴的两边,刘庭松、刘寿松等人抬着猪羊,一行人沿着崎岖的山间小路,从山脚下艰难地爬坡,一步一步地向上攀登。队伍行进十分缓慢。人们好不容易才来到墓地。
墓地足有两亩地宽。单是拜毡,就有一亩有余。在陡峭的山腰上,开挖一大片平整的墓地,确实很不容易。坟墓顺着山势修筑,镶嵌在山腰,很像一个慈祥老人,安详地坐在一张太师椅子上。坟墓用糖灰修筑,十分气派、牢固。在坟墓拜毡下面,种植了四棵柏树。柏树往前,种植了四棵松树。松柏都逾越百年了,仍然苍翠挺拔,郁郁葱葱。在拜毡上方近台阶的地方,正中放置长方形香案。在香案上,放置长方形焚香炉。在香案靠前几步的左边,放置圆形焚纸宝炉,右边竖立一座花岗岩大石碑。
焚香炉和纸宝炉都是用青铜铸造的。炉身高大厚重。炉壁铸有《松鹤延年》图和铭文。据铭文记载,两个青铜炉铸造于大清顺治三年三月。花岗岩大石碑通高一丈二尺六寸。基座三尺六寸见方,四面是《五福临门》、《岳母刺字》、《五子登科》、《福寿双全》的花岗岩石浮雕画。在基座上的石碑,由整块花岗岩石雕凿而成。正面镌刻“千古流芳,永垂不朽”八个大字。颜真卿行书字体。背面镌刻墓主人生平、历史功绩和修筑大墓的记事碑文。柳宗元楷书字体。大石碑于大清乾隆三十八年仲春重修大墓时建立。
从拜毡往上步上三级台阶,是一个平台。平台靠后的两边,各砌筑一个四方平台。四方平台是摆放猪羊的祭台。平台靠后正中是一个长方形的平台。长方形平台和两边的祭台等高,是坟墓的供桌。供桌正中放置一个铁铸香炉。铁铸香炉里有半香炉香炉灰,插满了香骨。正中平台靠后是高大的墓碑。墓碑用糖灰修筑,镶嵌花岗岩石板。花岗岩石板镌刻墓主人的名字和生卒年月。墓碑的顶部,是琉璃构件。墓碑后面是坟珠。坟珠圆盖有一个球顶。两道依山势修筑的石灰墙,弯弯地抱着坟墓。在两边坟手末端上面,安放一对栩栩如生的琉璃狮子。在第一道石灰墙的正中,雕塑道教太极图。
金星角大墓的前面是军校园。军校园和大墓之间只隔一道小山坳。军校园好像一张案台,摆放在大墓的前面。在大墓的远处,正前方是佛掌山主峰,左边是雷公嶂,右边是罗汉峰。两边重重叠叠的山峦,好像一道道围墙,把大墓、军校园、山丘、田野、小河包围在中间。山峦又好像一面面军旗,迎风猎猎。军校园前面的一座座山丘,好像得胜班师回营的雄师,缓缓地向大墓走来。山丘又好像卫士,守卫在大墓前面。不管怎么说,大墓被群峰环绕,峰峦叠翠,的确是一块难得的风水宝地。
刘浩琴站在拜毡,兴致勃勃地介绍说,金星角大墓墓址是国师单眼罗选定的。单眼罗是大清朝的天象历法大臣,是一代地理风水国师,深谙奇门遁术,著有《单眼罗择日占课真诀》。
有一年初夏的一天夜晚,皇帝做了一个噩梦。岭南的土地奏报说,岭南的乡野村民,埋葬了一座通天蜡烛的黄侯坟墓。该坟墓可以九代封皇,十二代拜相,皇上不得不防。土地奏报完毕,扬长而去。接着,一群反贼涌上来,把皇上团团包围在一座小山丘。一个头戴红纶巾的反贼头目,手抓雄鹰偃月刀,向皇帝冲杀过来。皇帝被吓得惊醒了,吓出了一身冷汗。皇帝立刻传唤单眼罗,连夜进宫解梦,商议对策。单眼罗奏报说:“为了皇上弘基永固,宁可以信其有,不可以信其无。对梦中的事情,必须调查清楚。要是查实确有其事,必须把坟墓摧毁,以保皇上基业世代相传。”皇上准奏,立刻差遣单眼罗,前往岭南查访。
单眼罗接过圣旨,不带随从,不穿官服,不坐官轿,立刻离京,马不停蹄地星夜兼程,赶往岭南。单眼罗不住宿驿站,不告诉当地官绅,进行明察暗访。官民都不知道单眼罗的真实身份,只知道单眼罗是风水先生。
三年过去了,单眼罗走遍了岭南的山山水水,访遍了民间的风水先生,都没有找到通天蜡烛的风水宝地,只好打道回朝,向皇帝复旨。
在三年的查访中,单眼罗发现了风水宝地,就点穴给当地有福气的慈善人家,埋葬祖先的骸骨。要是没有遇上有福的慈善人家,单眼罗就留下留题,让民间的善男信女、风水先生,揣摩推敲,寻找风水宝地。在两广的民间,风水宝地留题甚多,被传说得神乎其神。商贾官绅都乐此不疲,都在孜孜不倦地、锲而不舍地寻找。然而,许多留题都不能够被破解。
在单眼罗查访的第二年初夏,单眼罗来到了佛祖坪。有一天傍晚,单眼罗来到刘家第四代祖公家里,请求借宿。单眼罗说,他是中原人。在前些年,家乡闹旱灾,他带着老婆孩子,逃荒来到了岭南。他在岭南遇上了土匪,一家人走散了。之后,他就乞讨流浪,来到了佛祖坪。刘家第四代祖公不认识单眼罗,看单眼罗挺斯文老实的,不像是懒汉,也不像是不懂礼仪的人,就让单眼罗住宿。第二天早上,单眼罗死皮赖脸地赖在刘家,不愿意离开。刘家第四代祖公只得在家里陪伴单眼罗。单眼罗不着天际地说孔老二、说鸳鸯蝴蝶梦、说商鞅、说鬼谷子、说张道陵等古今中外的历史和典故故事。在说到高兴的时候,单眼罗还站起来,手舞足蹈一番。招手的架势,就好像在点兵派将。刘家第四代祖公带着老婆孩子,听得如痴如醉。单眼罗讲到精彩的地方,刘家第四代祖公不由自主地站起来,热情地鼓掌。晚上,刘家第四代祖公把家里的老鸡乸劏了,并从两里地外的酒肆,买回来烧酒,招待单眼罗。单眼罗酒足饭饱之后,又在松节灯下,继续讲故事。鸡公头叫过三遍了,单眼罗才上床休息。
刘家第四代祖公陪伴单眼罗,在佛祖坪闲荡了三天。每天都用好酒好菜,招待单眼罗。在第五天早上,单眼罗要走了。刘家第四代祖公把家中仅有的十八文铜钱,送给了单眼罗。单眼罗早饭以后,一家人把单眼罗送到官道路口。在分别的时候,刘家第四代祖公对单眼罗说:“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就折返回来。我们都是你的亲人。”
单眼罗走了百十来步路程,果然折返回来了。刘家第四代祖公迎了上去。单眼罗说:“我就是传说中的风水先生单眼罗。在奔牛岭的山腰,我用红丝带绑缚了一棵白木香树。在白木香树往上两丈的地方,是一块风水宝地。风水宝地叫金星角,是你行善积德换来的。你把亲人的骸骨埋葬进去,后代子孙就不会忍饥挨饿了。”单眼罗还特别叮嘱刘家第四代祖公,一定要用两个女性的骸骨合葬,才能够唤醒神龙。单眼罗说完,转身扬长而去。此时,刘家第四代祖公才恍然大悟,才知道借宿的人是单眼罗。刘家第四代祖公立刻跪在地上,向单眼罗叩头谢恩。
刘家第四代祖公回到家里,带上工具,走到奔牛岭,找到白木香树,在单眼罗点穴的地方,修建了一座假坟墓。
刘家第四代祖公的元配夫人罗氏死了以后,就埋葬在金星角。五世祖婆张氏死了以后,也埋葬在金星角。这样,金星角坟墓就成为罗氏和张氏的合葬坟墓了。说来也非常巧合,刘家第四代祖公的儿子,婚后果然生了八个儿子。从此,刘家就开枝散叶,分为八大房,兴旺发达起来了。
刘浩琴指着军校园、佛掌山和四周的山峦,意犹未尽地说:“青龙白虎都回案,前朱雀,后玄武,四周旌旗猎猎,鼓角声声,的确是一块难得的风水宝地。刘家能够兴旺发达,子孙遍布佛祖坪山内外,全靠这座祖坟的福荫。”刘浩琴又指着拜毡说:“拜毡边沿崩塌一次,就会出一个贵人。”
其实,关于单眼罗的故事和金星角大墓的故事,刘家的子孙都耳熟能详。就是闭上眼睛,也能够说出一二三四来。刘浩琴也不知道说过多少遍这个故事了。可是,在每年的清明节,在每一次来到金星角大墓,刘浩琴都要不厌其烦地重复说这个故事。宗亲们都洗耳恭听。
刘浩琴讲完了金星角大墓的故事,刘庭松、刘国松把大肥猪摆放在左边的祭台,刘奇松、刘寿松把大肥羊摆放在右边的祭台。刘煊礼把一挂长钱绑缚在一条篱竹竿的顶端,插在坟头上。长钱迎风招展。刘煊严把渗有生鸡血的三张纸钱,用泥块压在坟珠。人们扫除枯枝落叶,铲除周边的杂草,坟墓就干净整洁了。
刘浩琴吩咐刘煊球,祭祀龙神。龙神位修建在大墓的右上方。刘煊球把自家的三牲供品搬到龙神位,点燃香烛,跪在地上,双手合十,祈求神灵保佑。刘奇松站在龙神位旁边,大声诵读祝文。“山村毓秀,万物钟灵。祖母安此,阴阳咸宁。神其显赫,宅窕无倾。凡有所祀,先告精英。肃具殇酒,敬献神明。牲礼不腆,情文申听。伏冀昭格,降福不胜。黙佑后代,耕读均成。文魁武第,雁塔题名。尚飨。”刘奇松诵读完毕,刘煊球等宗亲行三拜九叩礼。礼毕,燃烧鞭炮,焚化纸钱,把三牲供品搬离龙神位。祭祀龙神叫烧龙神纸。
刘奇松站在大墓香案旁边,高声喊大通。“众参神者听令”。“肃静”。“序立”。“擂鼓”。“奏乐”。“司事者各司其事”。“主祭者就位”,“陪祭者皆就位”。
在鼓乐声中,刘浩琴等主祭者、陪祭者、司事者纷纷各就各位。宗亲们按照辈分尊卑,排定位置。刘浩琴站在最前面。刘福松、刘禄松、刘国松等人,是木字辈的人,站在第一排。刘煊球、刘煊义、刘煊礼、刘煊鑫等人,属于火字辈的人,站在第二排。火字辈的人最多,站满了六横排。其他人按照辈分往下排。
一百多人站在拜毡,人头涌涌,神情严肃。就是孩子,也不嬉闹说话。场面十分庄严肃穆。按照佛祖坪的风俗习惯,女孩不入族谱,出嫁女不回娘家扫墓,娶回的媳妇也不到山上扫墓。刘煊鑫家里只有刘煊鑫参加扫墓。刘煊林和刘培生都不是大屋三大房的子孙,都不参加大屋宗亲的扫墓活动。只有在刘家宗亲大祭祀扫墓庆典活动中,刘煊林父子才参加扫墓。那时,刘家宗亲都集中刘家祠堂,举行隆重的祭祀仪式。大祭祀扫墓庆典活动,每三年举行一次。
刘奇松喊:“主祭者、陪祭者、司事者行盥洗礼。”在刘国松的引领下,刘浩琴、刘寿松等人走到铜盆前,洗手,洗脸,净巾,返回原来的位置。
刘奇松喊:“主祭者行进香礼”。刘浩琴缓步走上三级台阶,站在香案前。“献香烛”。“献酒”。刘浩琴敬奉香烛,敬奉烧酒。“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平身”。“复位”。刘浩琴按照节拍,行叩拜礼。礼毕,返回原来的位置。
刘奇松喊:“参神者众皆跪”。宗亲们恭敬地跪下。“叩首”,“叩首”,“三叩首”。“升”。“跪”。“叩首”,“叩首”,“六叩首”。“升”。“跪”。“叩首”,“叩首”,“三三叩首”。“升”。宗亲们按照节拍,虔诚地下跪、叩头,一招一式都不敢马虎。孩子们也不敢例外。
刘奇松喊:“主祭者行初献礼”。刘浩琴走到香案前。“献酒”,“献荤仪”,“献素仪”。刘浩琴逐个献上供品。“跪”。“叩首”,“叩首”,“三叩首”。“平身”。“复位”。刘浩琴按照节拍,行叩拜礼。礼毕,返回原来的位置。
刘奇松喊:“行读祝礼”。“司祝者诣司祝所”。刘寿松双手捧着祝文,走到香案前。“跪”。刘寿松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参神者众皆跪”。宗亲们一齐跪在拜毡。“止乐”。“肃静”。鼓乐声戛然而止,场面肃穆。“宣读祝文”。刘寿松展开祝文,大声宣读。
“光阴荏苒,韶光易逝,时代变迁。桃红柳绿,百花盛开,清明又至。大汉世宗孝武皇帝之后裔,对先祖的恩泽难忘。玄孙刘浩琴率领众裔孙,谨具三牲酒礼、香烛响炮之仪,敬献墓前,拜祭四世祖母罗孺人、五世祖母张孺人,缅怀祖德。”
“先祖母长眠于此,堪称适宜。四面有群峰护卫,其间有绿水环绕。风水宝地,百世流芳。伏冀先祖,福荫后贤。保吾辈农业风调雨顺,六畜兴旺,五谷丰登。佑吾辈工商蒸蒸日上,一本万利,财通四海。佑吾辈学业长进,天天向上,独占文魁。佑吾辈官运亨通,步步高升,文治武卫,造福桑梓。佑吾辈身体健康,福寿双全,世代兴旺,富贵绵长。”
“冀众裔孙秉承先祖母家风,贤淑勤劳,俭朴持家,养育贤良。冀众裔孙秉承先祖风骨,忠勇仁孝,精忠报国,自强不息,止于至善,再续辉煌。”
“众裔孙献上三牲酒礼薄仪,敬请先祖母接纳。尚飨。”
刘寿松的宣读声音顿挫有力,声情并茂。人们聚精会神地静听,谁也没有交头接耳,谁也没有东张西望。虽然孩子们听不懂祝文的文字,也听不懂祝文的内容,但是都眨巴着眼睛,很认真地静听,谁也不敢东奔西窜、嬉戏。
刘奇松喊:“众叩首”,“叩首”,“三叩首”。“升”。“跪”。“叩首”,“叩首”,“六叩首”。“升”。“跪”。“叩首”,“叩首”,“三三叩首”。“升”。众宗亲按照节拍,行三拜九叩礼。
刘奇松喊:“主祭者行亚献礼”。“献柔毛”,“献三牲”。“献果品”。刘浩琴又走到香案前,献上三牲供品。“跪”。“叩首”,“叩首”、“三叩首”。“平身”。“复位”。刘浩琴按照节拍,行叩拜礼。礼毕,返回原来的位置。
刘奇松喊:“主祭者行三献礼”。刘浩琴又走到香案前。“跪”。“叩首”,“叩首”,“三叩首”。“升”。“跪”。“叩首”,“叩首”,“六叩首”。“升”。“跪”。“叩首”,“叩首”,“三三叩首”。“升”。“复位”。刘浩琴按照节拍,行三拜九叩礼。礼毕,返回原来的位置。
刘奇松喊:“行燎祝礼”。“主祭者诣望燎所”。刘浩琴整理衣冠,手捋长须,走向望燎台。“司祝者诣燎祝所”。刘寿松双手捧祝文,向纸宝炉走去。“司帛者诣燎帛所。”刘煊球、刘福松、刘禄松、刘庭松等人双手捧纸宝纸钱,紧跟其后。“其他司事者各就各位。”刘煊秀、刘煊义、刘煊礼等人分别走向预定的位置。
刘奇松喊:“鸣锣”。“奏乐”。锣声、乐曲声顿时响起。“众皆跪”。宗亲们迅速跪下。刘寿松喊:“祝承至”。“多福无疆”。“于汝孝孙,来汝孝孙,使汝受禄于天下,宜稼于田,眉受万年,子子孙孙,勿替引之”。
刘奇松喊:“焚化祝文”。刘煊球用纸煤火点燃祝文,刘寿松把祝文放进纸宝炉里。祝文在纸宝炉里迅速焚化。一阵山风吹来,把祝文纸灰卷了起来,飘向空中。纸灰碎块在空中旋转了几圈,就往不同的方向飞走了。
刘奇松喊:“焚化财帛。”刘煊球、刘福松、刘禄松、刘庭松等人把纸宝纸钱点燃,放进纸宝炉里。大火又熊熊燃烧起来了。
刘奇松喊:“叩首”,“叩首”,“三叩首”。“升”。“跪”。“叩首”,“叩首”,“三二叩首”。“升”。“跪”。“叩首”,“叩首”,“三三叩首”。“平身”。“复位”。按照刘奇松呼喊的节拍,众宗亲行三拜九叩礼。礼毕,刘浩琴走下望燎台,返回原来的位置。刘寿松、刘煊球、刘福松、刘禄松、刘庭松等人返回原来的位置。
刘奇松喊:“礼毕”。“鸣炮”。刘煊义点燃了鞭炮。鞭炮声响彻奔牛岭,响彻山谷。孩子们双手掩着耳朵,看着鞭炮燃烧。刘煊礼、刘煊秀站在香案前,手拿炮铳,连续烧了九函火铳。铳声隆隆,在山间久久回荡。
铲扫金星角大墓结束,刘禄松、刘国松抬起大肥肉猪,刘庭松、刘寿松抬起大肥羊,其他人等或抬着三牲供品、祭祀用品,或抬着工具用具,离开金星角大墓,走下奔牛岭,朝童子山方向走去。下一站是铲扫童子拜佛墓。
童子山和奔牛岭一样,也是一座独立的山丘。山丘好像一个童子,坐在田野,仰望苍穹。村民叫仰天童。仰天童背靠雷公嶂主峰,面对罗汉山主峰。童子山东边山下是一座平顶的小土丘,村民叫童子台。童子台西边连接童子山,其余三面都是斜坡土坎。斜坡土坎种植了油茶树、黄榄树、单竹、石竹等作物。斜坡土坎下面是陈坑垌。童子台比军校园略高一点,已经开垦成为耕地,种植旱粮作物。村民叫童子园。
童子拜佛墓坐落在童子山腰,好像躺在仰天童的怀里。坟墓脚踏童子园,正对罗汉山主峰。横垣的军校园,好像一张案台,摆放在坟墓的面前。军校园的悬崖,好像一堵巨大的墙壁,呈现在面前。村民把悬崖叫挂榜墙。村民们说,要是挂榜墙上出现了图案,刘家就会出贵人。在宣统元年,挂榜墙出现了三个山猪的野草图案。于是,人们纷纷议论说,刘家又要出贵人了。果然,在民国时期,刘家就出了刘明松、刘侠松、刘恩松三位将军。
人们沿着陈坑垌环山排洪沟堤坝,走了一段路程,拐上通往童子山的耕作大路,走过陈坑垌,就来到了童子山脚下。刘煊智在童子园边砍了几条单竹尾,用竹管做成竹笛,分给刘煊忠、刘煊全等孩子们。孩子们拿着竹笛,一边行走,一边吹奏,高兴死了。竹笛的结构很简单。吹奏的一端有个舌璜。长管有两个口子。竹笛能吹奏三个音节。刘煊义扯了几片簕古叶,撕掉簕古刺,编织了一个三角体蜢笼。蜢笼是密封的。在蜢笼的一个角,有一个蜢笼口。蜢笼口连着一段簕古叶,可以开合。蜢笼也叫簕古笼。刘煊义捉到禾蜢、禾虾、蛤拐、土狗等,都装进蜢笼里。刘煊礼也扯了几片簕古叶,撕掉簕古刺,编织成为簕古号,分给孩子们玩耍。孩子们或吹竹笛,或吹簕古号,非常热闹。竹笛声、簕古号声给扫墓带来了不少的欢乐。
人们鱼贯地爬上童子园斜坡,沿着童子山路,向童子拜佛墓墓地走去。童子园斜坡和童子山路比奔牛岭山路平缓得多了。人们爬坡、爬山也舒服了许多。刘禄松、刘国松抬着大肥肉猪,很轻松地来到童子拜佛墓墓地。其他人等也先后到达。刘煊义、刘煊秀用木棍扎了两个三脚架,摆放在拜毡,把肥猪、肥羊挂在三脚架上。人们稍事休息,马上清扫墓地。
童子拜佛墓也是一座石灰坟墓。坟墓不大。因为年代久远,坟墓已经很陈旧残破了。灰沙布满了青苔。青苔已经发黑。在坟脚和台阶的灰沙,有一些已经脱落,露出了石头或者砖块。在拜毡右上方台阶下的石缝里,生长了一棵野芒。一簇芒草从坚硬的灰沙缝隙中,顽强地钻出来,蓬勃地生长。芒茎秆随风摇曳,芒叶、芒花在春风中飘荡。坟墓没有修筑祭台、供桌,没有竖立石碑,没有设置焚香炉,也没设置纸钱、纸宝焚化炉。在坟珠的前面,只有一个小小的墓碑。一个黄色琉璃香炉,孤零零地放置在墓碑的前面。在放置琉璃香炉的地方,布满了黑色的干枯青苔。童子拜佛墓和金星角大墓相比较,墓地小得多了,规模小得多了,也逊色得多了,显得很寒酸。据墓碑记载,墓主是刘家二世祖公,葬于明朝末年,是迁葬的坟墓。虽然坟墓残旧,但也是刘家的一块风水宝地。
刘奇松在斩除野芒的时候,突然从野芒丛中窜出了一条草花蛇。刘奇松被惊吓得惊叫了一声,后退了几步。孩子们看见了草花蛇,拼命地奔跑躲避。刘煊秀、刘煊球举起锄头,就要向草花蛇打去。刘浩琴及时制止了刘煊球、刘煊秀,高喊不要伤害草花蛇。草花蛇竟然悠哉悠哉地爬到香炉的旁边,盘卷身子,立起蛇头,吐出蛇信,对着扫墓的人们。
刘浩琴赶忙跪在拜毡,双手合十,口中喃喃地说:“小民惊动、打扰龙神老爷了。如有不周,请多多见谅,千万不要责怪小民。”人们也立刻跪在地上。孩子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大人为什么要下跪,也懵懵懂懂地跪在地上。人们三拜九叩完毕,刘浩琴大声地说:“恭送龙神老爷。”说完,吩咐刘煊严,燃烧了一排鞭炮。草花蛇闻到硝烟味和听到鞭炮声,竟然向人们伸缩了三下蛇头,然后径直向龙神位爬去,消失在龙神位背后的草丛之中。人们站起来。刘浩琴终于嘘了一口气,心情平静下来。扫墓又恢复了原来的秩序。
人们扫干净枯枝落叶,斩掉野芒,铲除野芒头,铲除杂草,坟墓就整洁清新了。刘煊礼拿一条粗壮的野芒秆,插在坟头,挂上长钱。刘煊球烧龙神纸。刘禄松、刘庭松在琉璃香炉前铺上禾秆和香蕉叶,摆放肥猪和肥羊,摆放三生供品。刘浩琴率领众宗亲,祭祀坟主。由于坟墓的拜毡很小,许多人都跪在拜毡外面,行三拜九叩大礼。
祭祀仪式和金星角大墓一样,刘浩琴主祭,刘奇松喊大通,刘寿松宣读祝文,不时响起鼓乐声。不同的是,在祭祀仪式开始之前和结束之后,刘煊智都带领孩子们,吹起了竹笛和簕古号。刘煊全、刘堪福、刘煊鑫、刘煊高、刘煊忠、刘煊先吹得最卖力。二十多个孩子一起吹奏,声音特别嘹亮。在浑厚、祥和的鼓乐声中,增加了竹笛声、簕古号声,扫墓的气氛就更加热烈了。人们焚化祝文、纸钱、纸宝,烧过鞭炮、炮铳,刘煊严按照母亲的吩咐,在坟头埋下了三张渗有生鸡血的纸钱。
刘浩琴吩咐刘禄松,分饭团给孩子们。刘禄松和刘国松把装满饭团的箩筐挑到拜毡。孩子们自觉站成两列纵队。刘禄松和刘国松揭开箩筐盖,拿起饭团,逐个分给孩子们。每个孩子分一个饭团。孩子们拿到饭团,就坐在拜毡边沿,或者坐在坟墓旁边的树下,大啖地吃起来。刘煊全刚吃了两啖,就被噎着了。刘煊义摘了一抓迫子嫩叶,让刘煊全咀嚼。刘煊全咀嚼了迫子嫩叶,口水就来了,就不哽喉了,又大啖地吃饭团。大人们也每人拿一个饭团,或蹲,或站,或坐在锄头柄上,大啖地吃起来。刘煊喜、刘坤富、刘堪元、陈红梅、刘均阳是跟着玩耍的,也分到了饭团。刘煊南、刘煊汉去童子山砍柴,在坟墓旁边走过,刘禄松也给了每人一个饭团。
人们在吃饭团的时候,又议论龙神现身草花蛇的事情,又议论童子拜佛墓的风水。刘浩琴说:“龙神现身草花蛇,是大吉大利的前兆。今年一定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财源滚滚。外出求财,也得心应手。”刘禄松想,要是风调雨顺,就可以多收获粮食了。刘奇松准备把小货郎担,改为大货郎担,增加品种,多赚几个油盐钱。刘庭松准备在村口龙眼树下,设立一个猪肉摊,售卖小耳花猪肉。
扫墓分饭团,是佛祖坪村民的风俗习惯。无论是哪一家扫墓,都一样分饭团。不论是跟着玩耍的孩子,还是放牛娃,或者是走过路过的村民,都可以分到一个饭团。如果扫墓不分饭团,孩子们就会唱,“不分烧酒,砸你坟手”。“不分饭团,砸你坟衣。”
饭团用大米、绿豆蒸制,中间夹有馅料,很像粽子。馅料用腌制猪腩肉、炒花生仁、炒芝麻仁制作。饭团咸淡适中,香味浓郁,非常可口。特别是五香粉的味道,过嘴留香,回味无穷。在野外劳作,吃了一个饭团,肚子就不饿了。
迫子是一种野生藤蔓植物,生长在山坡湿润的地方。滕蔓很柔韧,可以绑缚柴草,或者绑缚其他物品。果实比花生仁小一点。果皮很厚,果核坚硬。果实成熟了,深红色。果皮可以食用。孩子们采摘未成熟的绿色果实,用作迫子枪子弹。嫩叶、嫩芽肥大,汁液很多。汁液微酸,生津解渴。村民在山上劳作,要是口渴了,就咀嚼迫子嫩叶、嫩芽,缓解口渴。
人们吃过饭团,休息片刻,接着去铲扫犀牛望月墓。犀牛望月墓埋葬大屋第十世祖公,是十一世祖三兄弟的父亲。人们从童子拜佛墓下来,走到童子山下的环山排洪沟堤坝,刘煊球就和往年一样,挑着自己的三牲供品,和刘堪福回家了。刘煊球的爷爷认为,犀牛望月墓不但没有保佑他,而且亏待他,使他代代单传,发誓不再去铲扫犀牛望月墓。于是,从刘煊球的爷爷开始,大房就不去铲扫犀牛望月墓了。
在雷公嶂的西边,有一座山丘。山丘连接雷公嶂,面向西方,每天都看着太阳落山。这座山丘叫犀牛岭。在犀牛岭的前面,是一片开阔的田野。站在犀牛岭极目远眺,群山环抱,远处的山峰争先恐后地朝犀牛岭走来。犀牛望月墓坐落在犀牛岭的山岗。论龙脉,论朝向,论格局,论位置,犀牛望月墓都是一块难得的风水宝地。
犀牛望月墓是一座泥坟。墓地占地两亩,也算是一座大坟墓。按照灰坟的样式,泥坟修筑了拜毡、祭台、供桌和长形的坟冢。坟冢也叫番薯垅。坟墓没有墓碑,也没有装饰和配套建筑。在拜毡的右下方,崩塌了一个缺口。坟冢、坟衣、坟手、拜毡都长满了白草。在坟脚台阶的两边,各生长一棵菇捻树。菇捻树三尺多高,枝叶婆娑。粉红色的花朵,迎风绽放。蝴蝶、山蜂在花丛中翻飞,时而扑到花朵中吸蜜、采粉,时而又飞到空中嬉戏,有一些躲在花丛中寻欢作乐。在坟墓的左前方和右后方,各生长一棵油松树。油松树尽管已经逾百年了,仍然苍翠欲滴,郁郁葱葱。枝叶迎着山风,呼呼作响。桃金娘树叫菇捻树。
山美。龙脉迅猛,穿龙过海。沙手有情,滴水不漏。尽管有亏欠大房之嫌,大屋的子孙们,无论大房说什么,都不肯放弃这一块风水宝地。在清朝晚年,刘浩琴的父亲提议,把泥坟修筑成灰坟。刘煊球的祖父不同意。在刘明松擢升中将的那一年,刘浩琴亲自做大房子孙和三房子孙的思想工作,把泥坟修筑成灰坟。刘浩琴还表示,愿意承担修墓费用的八成。可是,还是刘煊球的父亲不同意。刘煊球的父亲说:“如果谁去修墓,我就把坟墓扒了。”刘煊球父亲的态度非常坚决。修筑灰坟的事情,又一次放下了。
刘浩琴认为,这么好的风水宝地,总是亏大房,也是不完美的。既然风水亏大房,就请风水先生,看看问题在哪里,有没有补救的办法。刘浩琴找到了刘浩明。刘浩明表示愿意帮助。
有一年重阳节的上午,刘浩明携带家什,和刘浩琴来到犀牛望月墓。刘浩明把罗经摆放在拜毡,校正指针,架上红丝线,查验八卦分金。刘浩明和刘浩琴都认为,按照墓穴朝向在罗经八卦上的分金,犀牛望月墓是一块难得的风水宝地。稍有不足之处,就是有一点亏欠大房。刘浩明指着右前方的一座小山丘,对刘浩琴说:“如果没有那座小山丘,大房就绝房了。”刘浩琴连声表示赞同。罗盘叫做罗经。
刘浩明拿出《单眼罗择日占课真诀》和《鬼谷子奇门盾术宝典》,很认真地查阅起来。根据罗经八卦分金,希望找到弥补的方法。刘浩琴也帮助查找。可是,找遍了两本书本,都找不到补救的方法。两个人都感到非常遗憾,非常可惜。这么好的一块风水宝地,存在这样的小缺陷。
刘浩琴喃喃地说:“世事古难全。月缺月圆是天地之道,谁人都没有能力改变,也没有办法改变。”刘浩明对刘浩琴说:“在犀牛望月墓寻找弥补的办法,是不可能了。只有在大房的私山方面寻找,才能够找到弥补缺陷的办法。也就是说,大房要寻找一块风水宝地,埋葬先人的骸骨,用私山的风水,弥补众山的不足,才能够改变单传的状况。”刘浩琴对此说十分赞同。
在刘浩琴的带领下,宗亲们跋山涉水,好不容易才来到犀牛望月墓。刘国松、刘禄松、刘寿松、刘庭松还是把猪羊挂在三脚架,就开始清扫墓地。刘寿松发现,坟冢的下方塌陷了。洞里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刘煊秀把锄头柄伸进洞里,用力搅动。两只山飞鼠从洞里飞出来,把刘煊秀惊吓得后退了两三步。山飞鼠在人们的头顶上空盘旋了一圈,就往山下飞走了。村民把蝙蝠叫飞鼠。
刘煊秀正要再次搅动时,被刘浩琴制止了。刘浩琴说:“千万不要动了坟墓的灵气,打扰了老祖宗的安寝。墓冢塌陷,坟墓就泄气了。一定要复回元气,风水才不会败落。”刘浩琴说完,咬破手指,让鲜血滴进黑洞里。刘禄松、刘国松、刘奇松、刘庭松、刘福松、刘寿松也纷纷刺破手指,把鲜血滴进黑洞里。刘煊严把一沓渗有生鸡血的纸钱扔进黑洞里。接着,刘浩琴带领宗亲们,在拜毡下跪,表示一定修复坟墓,让老祖宗安息,请求保佑平安、顺利,吉祥。宗亲们叩拜以后,刘浩琴吩咐刘煊义、刘国松,从山岗挑来新黄土,填平黑洞,用锄头夯实。
宗亲们铲除杂草,在坟冢培上新泥,清扫工作就结束了。坟墓经过铲扫,就焕然一新了。虽然是泥坟,但是坟墓巨大,视野开阔,隐隐地透着一股浩然正气。刘庭松、刘奇松在左右祭台摆上猪羊,刘煊严、刘福松在供桌摆上三牲供品。两副三牲供品并列在供桌两边。刘煊礼在坟头的古松树枝挂上长钱。刘煊力也要把鞭炮挂在坟头的古松树枝,被刘禄松制止了。刘禄松说:“在松树下燃烧鞭炮,就把松树熏死了。”刘煊广砍伐了一棵小灌木,削掉枝叶,把木杆插在坟头,挂上鞭炮。一切准备完毕,刘浩琴吩咐刘国松,烧龙神纸。
说来也怪,刘国松刚烧完龙神纸,一朵彩云从东方飘来。接着,一对白鹤从前方飞来,在人们的头顶上空盘旋了一圈以后,降落在坟头的古松树上面。两只喜鹊从山上飞来,降落在坟前的古松树上面。白鹤、喜鹊抓住枝头,放声歌唱起来。山上的鹧鸪鸟,听到欢叫声音,也拼命地叫了起来。山上、山下的鸟声,此起彼伏,十分热闹、祥和。不知道鸟儿是为扫墓而歌呢,还是为满山春色而合唱春曲。刘浩琴看到彩云,看到鸟儿,听着鸟歌,就更加来精神了。刘浩琴感慨地说:“灵鸟光临,大屋一定会更加兴旺发达。”不知道这是神的力量在驱使,还是大自然的巧合,谁也说不准。
宗亲们铲扫了各位先祖的坟墓,回到家里,已经是傍晚了。刘浩琴带领宗亲们,又先后到刘家祠堂和大屋中厅,焚香祭祀列祖列宗。宗亲们祭祀完毕,就开始分猪肉。刘禄松、刘国松、刘奇松在大屋尚武堂铺上禾秆,刘庭松手抓砍肉劏猪刀,把小耳花肉猪、大肥羊切开。刘浩琴、刘福松坐在忠义堂的椅子,抽烟闲聊。孩子们围拢在旁边,等候分猪肉、羊肉。刘庭松的动作之快,刀法之精准,确实让人叹服。仅仅两斗烟的功夫,刘庭松就把猪羊切开了。
按照大屋的族规,在庆典活动中,男丁高小毕业,就可以领取一份功名肉。这项族规是那一代祖宗建立的,人们就不知道了。按照族规规定,刘煊力高小毕业了,可以领取双份猪羊肉,其中的一份是功名肉。可是,刘煊秀认为,祭品是按人口出钱购买的,应该按人口分猪羊肉。刘禄松、刘奇松认为,那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不能够更改。要是更改了,就是对祖宗不尊敬,就是忤逆不孝。刘煊力、刘煊礼、刘寿松、刘煊广、刘煊宽都支持这种说法,坚持要分功名肉。双方各持己见,吵得不可开交。刘福松在继续低头抽烟,没有出声。刘浩琴在静静地听双方争吵。刘煊全、刘煊鑫、刘堪福、刘煊高、刘煊翰、刘小玲、刘芳雪、刘球雪等孩子,呆呆地看大人们吵架。孩子们不知道谁说的有道理,不知道谁说的没有道理,只是希望尽快分猪羊肉。
刘庭松走到刘浩琴跟前,再三催促刘浩琴,尽快拿主意,时间不早了。许久,刘浩琴把烟筒斜靠在桌边,站在天井檐头,郑重其事地宣布:“按人口分吧。”刘浩琴说的话,掷地有声。双方都不说话了。分猪羊肉继续进行。从此,大屋的功名肉就寿终正寝了。
清明节过后不久,端午节就到了。端午节是佛祖坪的人们春节后过的第三个节日。村里只有刘浩琴、刘寿松、刘奇松、凌文竹经常讲屈原投汨罗江的故事。特别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不朽诗句,更是他们茶余饭后、每谈必说的话题之一。除了他们之外,其他村民是不管这些陈年旧事的。在端午节这一天,村民不做粽子。
佛祖坪的村民中午吃两餐。两餐都是喝粥。早上起床,不吃东西就到地里干活。日上三竿,村民才回家,进食第一餐。村民叫食朝。村民食朝以后,又到地里干活。正午,村民第二次回家,进食第二餐。村民叫食晏昼。晚上,村民才食一顿干饭。村民叫食晚。要是遇上天灾,或者是俭朴和贫苦人家,晚上也是喝粥。要是大米粥煮得酱糊一些,生活就很不错了。村民吃晚饭,通常都是食筲饭,很少吃干饭。这是老祖宗留下的生活习惯,谁也不去研究它是否合理,也不去改变它。
在传统的节日里,常年互助组放假过节,村民不集中劳动。为了争取有个好收成,村民单家独户地在自家的田地里劳作。这一年端午节的大清早,刘煊义、刘煊礼穿着短裤,腰间缚一条蓝格子腰带,光着上身,走到自家的粪坑,挑上粪水,小跑地从村尾东边的大路走出来了。兄弟俩要为禾苗中耕施肥。村民把中耕施肥叫耘田。
腰带在肚脐打一个活结。活结两端腰带尾在大腿的两边摆动。兄弟俩不时地撩起腰带尾,擦干额头上的汗珠,又不时地双手托起畚勺柄,把畚勺柄从左肩换到右肩。畚勺柄是挑畚桶的扁担。在抛动畚勺柄换肩的时候,畚桶会掀起粪水花,溅到地上或者身上。
粪水黑色,很臭,是用农家肥堆沤制成的优质肥料。如果被粪水溅到身上,不论怎么清洗,都清洗不干净,好几天都会闻到粪臭味。春插完成以后,村民往粪坑里灌满水,倒进人畜粪便、花生麸等农家肥料,浸泡发酵成为粪水,用作中耕的肥料。有好的粪水,才能培育出健壮的禾苗。
兄弟俩走过胡家祠堂门口,沿着佛子河的西河堤,走了一段路,走上关帝庙通往桐油村的大路,越过豆腐陂的大坝,走两三百步路程,就来到水稻田了。
禾苗已经封禾行了,一片绿油油的。再耘田一次,禾苗就可以圆脚了。水稻田是在土改时农会分给刘禄松的,在石头湖下部的大路旁边,距离小河的北大堤不远。
门口垌和石头湖本来是连成一片的平整开阔土地。被佛子河在中间走了一个“之”字以后,硬是把开阔土地分成了两大半。村里的老人说,小河两边原来都是湿草地。刘汉轩老祖来到佛祖坪以后,在小河的北边,开荒耕种。在小河的南边,一个小湖泊连着佛子河。湖里很多石头。人们叫石头湖。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人们在小河的两边,筑起了河堤大坝,把湿草地全部开垦成了农田。人们又将石头湖填平,也开垦成了农田。如果小心察看,在河堤近小河的一边,还可以看到筑堤的大石头。从此,人们就把小河南边的田地叫石头湖,把小河的北边的田地叫门口垌。因为门口垌就在桃子根村的旁边。
刘煊义和刘煊礼来到田边,轻轻地把畚桶放在田基,用畚勺舀起粪水,用力向田里泼去。粪水在空中散开,像雨点一样均匀地洒落在水稻田里。没有三五年的农活历练,是泼不出一勺这样的粪水的。兄弟俩泼完了粪水,挑着空畚桶,又原路返回村里,继续把粪水挑来。
此时,禄松三奶夫妇挑着粪水,也来到了水稻田。刘煊寿、刘煊智用大畚箕挑着黑白灰,刘煊信、刘煊忠扛着耙爪,紧跟在父母亲的身后。刘禄松夫妇放下畚桶担子,刘禄松开始泼粪水。刘禄松泼开了两担粪水,也挑起一担空畚桶,返回村里,继续挑粪水。刘煊寿、刘煊智在田基放下畚箕担子,提起一畚箕黑白灰,把黑白灰撒进田里。此时,风力和缓。黑白灰顺着风向,均匀地飘落到禾苗上。黑白灰是用熟石灰和草木灰搅拌成的中耕肥料。
禄松三奶站在田基,看着粗壮的禾苗,心中由衷地感到高兴。自从分到了田地,年年都获得了好收成。这当然离不开一家人的辛勤劳作,也离不开互助组人员的汗水。这一年是第几年丰收了,禄松三奶也记不清楚了。禄松三奶打算,再过一些日子,就在水稻田里套种红麻。在早造割禾以后,红麻就生长起来了。在晚造插秧之前,收获了红麻,犁耙以后,水稻田就可以插秧了。虽然没有沤田,但是只要肥料充足,也不会影响晚造的收成。收获了这一造红麻,就纺织一匹黄麻蚊帐布,缝制两张蚊帐,为两个儿子结婚做准备。家里的麻绳也不多了。用麻皮绞一些绳索,把箩索、柴索、牛索都换了。新麻皮绞的绳索好用。
禄松三奶、刘煊寿、刘煊智、刘煊信、刘煊忠各戴竹帽,用耙爪进行耘田。水稻田被基本排干田水了。田泥湴很深。双脚踩进泥湴里,冒起了一个个小气泡。禄松三奶对儿子说:“气泡有毒,会影响禾苗生长。把气泡踩出来,禾苗会生长得更加粗壮。”孩子们对此深信不疑。母子分别把耙爪摆放在禾行,来回地拉动耙爪。耙爪把野草耙脱、耙碎,把田泥湴耙成泥浆,把粪水、野草拌进泥浆里。在田泥湴上面的浮萍,最经不起折腾。耙爪仅仅是来回耙动几次,浮萍就被搅进泥湴里面了。野草、浮萍在泥湴中腐烂以后,就变成了禾苗的肥料。
耙爪是一种专门耘田的农具。耙爪分为两大部分。一部分是七八尺长的细竹竿,叫耙爪柄。一部分是耙爪头。耙爪头用木板制造。耙爪头七八寸长,四寸宽,梯形,有四道横梁。边框和横梁底面都钉上了耙钉,叫耙爪齿。耙钉棱形,用精钢锻打制成。把耙爪头安装在耙爪柄的一端,就是耙爪了。耙爪头和耙爪柄要有一定的角度。
禄松三奶发现了稗子苗,就连根拔起来,扔在田基,让阳光把稗子晒死、晒干。稗子苗很粗生,比禾苗生长得更加快,也更加粗壮,往往比禾苗高出很多。在拔稗子苗的时候,禄松三奶往往把禾苗也拔起来了。禄松三奶就把禾苗和稗子苗撕开,把禾苗重新插进田泥湴,把稗子苗扔出田基。稗子苗和禾苗很相像。要不是有经验的农民,很难分辨出来。
孩子们没有母亲的经验老到,往往让稗子苗漏网了。母亲在很远的地方,就把稗子苗辨认出来,及时告诉孩子们。母亲对孩子们说:“禾苗的最大特点,就是有叶耳和叶舌。”孩子们俯身细看禾叶颈部,果然具有叶耳和叶舌。刘煊智再看野草,野草没有叶耳和叶舌。
烈日高照,水汽升腾。湿热交蒸,异常艰苦。母子五人头上、脸上的汗水,沿着竹帽绳、下颚,一滴滴地滴到禾叶上,掉进田泥湴里。尽管异常辛苦,孩子们没有一个人说累的。孩子们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赶快把田块耘完了,回家过节日。
刘禄松父子三人来回跑了好几趟,终于在田块泼上了一层粪水。父子三人把畚勺放在禾行,把畚勺柄作为拐杖,用脚掌耘田。脚掌踩过以后,野草、浮萍被踩进了田泥湴,田泥湴中的毒气被踩出来了。接着,把田泥湴抚平,又往前前进一步。刘煊义在胶股角烟嘴装填了烟丝,一边抽烟,一边耘田。刘禄松不断地俯下身子,用手拔掉生长在禾头的杂草。刘煊礼在想,粮食丰收了,有了吃的,就应当考虑居住的事情了。
日上三竿,一家人总算把石头湖的水稻中耕完了。一家人走到豆腐陂拦河大坝下面,就着流水,洗干净手脚,洗干净畚桶畚勺,洗干净耙爪、畚箕。刘煊信把耙爪放在沙滩,拉动耙爪柄,沙滩立刻留下了一道很深的耙爪痕迹。刘煊寿看见了水中的一条鲫鱼,立刻提起耙爪,向鲫鱼打去。鲫鱼没有被打着,刘煊寿被溅得全身都是水。刘禄松大声呵斥刘煊寿:“不要打断耙爪柄了。”
一家人走上豆腐陂拦河大坝,刘煊义突然想起来了,在耘过的田块里,还没有插上标记。要是被别人用水冲了,肥料就流走了。刘煊义把畚桶畚勺交给刘煊寿,返回水稻田。刘煊义用手掌挖起田泥湴,堵住上田基的田缺口,不让流水流进水稻田里。刘煊义又走到田坎,折了六条鲫鱼胆枝条,分别插在水稻田的四个角和上下田缺口。有了鲫鱼胆枝条做标记,表示田块是刚中耕施肥的,不能灌水。村民要是引水灌溉农作物,或者排放田水,就不会让水流在刘煊义的田块流过了。鲫鱼胆是一种小灌木植物,生长在田坎、堤坝等潮湿的地方。枝叶和根可以治病。
在河堤土坎走过的时候,禄松三奶折了一大抓五月艾,装在畚箕,再继续往村子里走。禄松三奶快走到古官道了,刘煊义跟了上来。刘禄松和刘煊寿等人已经走过胡家祠堂了。刘煊义接过母亲手中提着的畚箕,跟在母亲的身后,一起返回家里。母子回到家里,刘禄松和孩子们都回到家里了。
按照母亲的吩咐,刘煊义用红绳子把五月艾缚成两扎,挂在大门口门框两边的上方。母亲说:“五月艾驱邪。在门口插上了五月艾,邪恶就不敢进屋了。”其实,这只是一种风俗习惯。每年到了端午节,家家户户都挂上五月艾。到底有什么作用,有什么意义,谁也说不出一个让人信服的道理来。也许禄松三奶说的作用,就是最好的、最正确的说明了。过了端午节节日,村民才把五月艾取下来。
禄松三奶爬上阁楼,揭开阔口瓦缸盖,拿掉旧报纸和烟叶,用米升量了两升黄豆,倒进小簸箕里。阔口瓦缸原来是酿造米醋使用的。不酿造米醋了,阔口瓦岗就成了储物缸。黄豆是做豆腐的。禄松三奶说:“用醋缸和烟叶储存黄豆,黄豆就不会被谷钩虫蛀坏。”谷钩虫到底害怕不害怕醋缸和烟叶,醋缸和烟叶有没有防止谷钩虫危害的作用,这只是禄松三奶的说法。村里也有许多人效仿这种方法,用醋缸和烟叶储存黄豆,或者储存其他粮食。
禄松三奶重新铺上旧报纸和烟叶,把装满黄豆的小簸箕端到楼棚口,大声呼唤刘煊义。刘煊义应声而来。禄松三奶站在楼棚口,把小簸箕递给刘煊义。刘煊义在地上接过小簸箕,就端到小天井,放置在石磨上面。
石磨是刘煊华送给的。在解放的前两年,刘煊华买了新的石磨,旧的石磨就被闲置了。刘煊礼经常到刘煊华家里,帮助刘煊华推石磨、榨豆浆。在刘煊华做豆腐、豆饼的时候,刘煊礼就跟着学习。刘煊华也很乐意把关键技术教给刘煊礼。时间长了,刘煊华为了感谢刘煊礼,就把旧石磨送给了刘煊礼。旧石磨已经使用很多年了,上下层已经很薄了,磨心、龙手、龙勾不知道更换了多少次。刘煊礼用龙眼木重新做了磨心、龙手、龙勾,把旧石磨安装在天井西边的屋檐下。尽管石磨很残旧了,但经过修理,石磨仍然很好用。村民把这种石磨叫豆腐磨。
刘煊礼有了豆腐磨,就按照刘煊华的技术,做豆腐豆饼。刘煊礼做的豆腐豆饼,很嫩滑、很清香,味道不比刘煊华做的差。刘煊礼学会了做豆饼豆腐,刘煊华后悔死了。尤其是刘煊华的母亲,埋怨刘煊华说,当初就不应该把关键技术告诉刘煊礼,不应该把旧石磨送给刘煊礼,不应该让刘煊礼看下盐水和拨豆浆。刘煊华觉得母亲唠叨得有道理。当初要不是把旧石磨送给刘煊礼,不教给刘煊礼关键技术,村里就不会多一个做豆腐、豆饼的对手。刘煊华母亲的话,传到刘煊礼的耳朵,刘煊礼只是笑,什么也不说。后来,刘煊林劝导刘煊礼说:“也做油炸豆饼角的生意吧。”刘煊礼说:“怎么能够抢刘煊华的生意呢。”刘煊礼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免费帮助村民做豆腐。
一家人食朝以后,就开始做豆腐。刘煊义抓住龙勾手,推动石磨龙手。石磨上层旋转转动。刘煊礼站在石磨旁边,一抓一抓地把黄豆放进龙喉。黄豆在石磨上下层之间打了个滚,就皮肉分离了,从石磨上下层的缝隙流出来。流到龙衣的黄豆,两片豆瓣分开了,豆壳与豆瓣也分开了。须臾之间,两升黄豆就磨完了。刘煊礼把黄豆瓣重新装在簸箕,除去黄豆壳,倒进大瓦盆里,用清水浸泡。刘煊礼说:“豆瓣要经过浸软以后,才能够磨豆浆。”
刘煊严和刘素贞用谷篸仔装着黄豆,不约而同地来到刘煊礼家里,请刘煊礼做豆腐。凌文竹和刘寿松约定,每人各出一升黄豆,请刘煊礼合做一个豆腐。刘煊严用龙勾推磨,刘素贞把黄豆放进龙喉,重复刘煊礼、刘煊义退黄豆壳的工作,然后把豆瓣倒进另一个瓦盆里,用清水浸泡。此时,又来了好几拨人。来人大多都是刘禄松常年互助组的成员,都是拿着黄豆,请刘煊礼做豆腐。刘煊礼都没有推搪,都乐呵呵地答应。刘禄松的房屋本来就狭窄,来了那么多人,就显得很拥挤了。
尽管人很多,可是场面没有混乱。在刘煊礼的安排下,每个人都在忙碌地干活,没有人闲着。人们分工合作,忙得不可开交。挑水的,洗刷镬头、水缸、豆腐缸、豆腐袋、豆腐帕、豆腐槌的,磨豆浆、舀豆浆、煮豆浆的,买盐水、称量黄豆的,应有尽有。
孩子们在门口做游戏,尽情地玩耍。刘煊全、刘煊忠不时地走进屋里,看煮好了豆浆没有。要是煮好了豆浆,就要一些镬焦吃。在豆浆起镬以后,在镬里会留有一层镬焦。
刘素贞告诉刘煊礼,又煮开豆浆了。刘煊礼要求刘素贞,改为文火烹煮。要是火势太猛烈,会把豆浆烹走、烹干,那样就没有豆腐了。刘素贞连声应允。刘煊礼在豆腐缸铺上豆腐袋,从镬头里把熟豆浆舀进豆腐袋。刘煊礼舀干了豆浆,刘素贞把镬焦铲起来,装进大海碗里,然后洗干净镬头,又倒进生豆浆,继续烹煮。刘煊全及时跑了进来,捧起镬焦,走到大门口,把镬焦分给孩子们。孩子们吃完了清香的镬焦,又继续做游戏。
刘煊礼冒着热气腾腾的水蒸气,抓住豆腐袋的上端,用豆腐槌把熟豆浆挤压出来。接着,把豆腐袋提起来,在豆腐缸口架上豆腐笪,把豆腐袋放置在豆腐笪,用豆腐槌把豆腐头挤压干熟豆浆。撤开了豆腐头和豆腐笪,豆腐缸里就是大半缸熟豆浆了。
豆腐渣叫豆腐头。做豆腐用的阔口大瓦缸,叫豆腐缸。豆腐槌是工字型的木槌。豆腐笪是用竹片、竹篾编织的竹笪。豆腐袋是用棉布缝制的布袋,也就是滤布袋。豆腐槌、豆腐笪、豆腐袋都是做豆腐的专门用具。
刘煊信舀了一碗熟豆浆,加入白糖,大口地喝起来。村里的人说,熟豆浆下火。人体要是热气了,上火了,就吃一碗熟豆浆,热气就没有了,火气就没有了。刘煊忠受到刘煊信的影响,也要吃熟豆浆。母亲制止了刘煊忠。母亲说:“刘煊忠肠胃寒凉,不能够吃熟豆浆。要是吃了熟豆浆,一定会屙肚子。”刘煊忠没有办法,只好走出门口,继续和孩子们玩耍。
刘煊礼用饭碗装了半碗盐水,在碗口架一只筷子,捧在左手,右手抓住镬铲,蹲在豆腐缸旁边,用镬铲拨动熟豆浆,把盐水一滴一滴地滴进熟豆浆里。浑浊的熟豆浆,遇到了盐水,就变成了豆腐花,析出了豆腐水。熟豆浆都变成了豆腐花,刘煊礼就用小簸箕盖住豆腐缸口,进行闷缸。盐水是做豆腐的专门卤水。
豆腐的多少,好吃与否,都与滴盐水和拨豆浆密切相关。这是做豆腐的关键技术。滴盐水的多少、快慢,拨豆浆的力度,全凭师傅的经验和眼力,做出正确的判断。盐水要是多了,豆腐又硬、又小、又不好吃。盐水要是少了,豆浆没有完全结成豆腐花,就随豆腐水流走了,豆腐很小。或者豆腐很烂,捧不起来,也煎不成片。
大约闷缸一刻,刘煊礼就在豆腐笠铺上豆腐帕,把豆腐花舀进豆腐帕,包裹严实,盖上豆腐板,压上石头,压干豆腐水。大约压两刻钟,把豆腐笠端到豆腐缸里,就着清水,脱开豆腐帕,一个又白又嫩的豆腐就做成了。
豆腐笠阔口、平底,是用竹篾编织的圆形竹笠。豆腐帕是用棉布缝制的方帕,是做豆腐的滤布。豆腐板是四方形的薄木板。豆腐笠、豆腐帕、豆腐板也是做豆腐的专门用具。
禄松三奶把一个豆腐头倒进镬头里,加进清水和蔬菜,用镬铲搅拌均匀,用猛火烹煮。很快,豆腐头菜糊就煮开了。禄松三奶洗干净了碗筷,请人们吃豆腐头菜糊。饥肠辘辘的人们,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拿起碗筷,走到镬灶旁边,舀豆腐头菜糊,或蹲,或站,或坐,美滋滋地吃起来。虽然不是美味佳肴,但是肚子饿了,吃一碗豆腐头菜糊,也是农人很好的享受。
人们吃了豆腐头菜糊,稍息片刻,又继续做豆腐。刘煊礼把一个豆腐放在豆腐缸里,就着豆腐水,用豆腐刀把豆腐对半切开,捞到两个豆腐筲,一半给刘素贞,一半给刘煊严。刘素贞、刘煊严捧着豆腐,很高兴地走了。刘煊礼又继续做下一个豆腐。刘煊礼要赶在傍晚之前,把全部的豆腐做出来,让人们晚上吃上滚豆腐。豆腐筲是用竹篾编织的一种筲箕,是农家盛装东西的用具。
傍晚,人们都捧着豆腐回家了,刘禄松的家里终于安静下来。刘煊礼洗干净做豆腐的工具用具,摊在门口屋檐下,晾干水分。刘煊义洗干净石磨,用木砧垫起上层。禄松三奶洗干净镬头,开始煎豆腐。禄松三奶把第一次煎好的豆腐巴,分别装在三个饭碗,摆放在木托盘里。又舀三碗大米饭,摆放在托盘里。在大米饭碗的旁边,各摆上一双筷子。木托盘是长方形的。豆腐巴、大米饭分列两横行,非常整齐美观。
在初一、十五、农家大小节日里,禄松三奶都要供奉神灵祖宗。这是铁打的生活习惯。要是没有素菜,禄松三奶就用清茶代替。总之,只要在神灵祖宗的神位前,敬上三炷香火,叩上三个响头,唠叨几句祈求,心里就平衡了,心里就踏实了。端午节是农家的重要节日。禄松三奶更加马虎不得。
禄松三奶捧着托盘素餐,先供奉了灶君老爷,再到大屋中厅孝悌堂,供奉列祖列宗。在神灵、祖宗神位前,禄松三奶点燃香烛,很虔诚地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口中喃喃自语,祈求神灵和列位祖宗,保佑全家平安,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当然也没有忘记对神灵、祖宗说,保佑早日娶上儿媳妇,早日抱上孙子。三拜九叩之后,把纸钱烧化了,才捧着托盘素餐,返回家里。供奉灶君老爷,叫烧灶君纸。供奉神灵和祖宗,通称为烧纸。煎好的豆腐片,叫豆腐巴。
禄松三奶回到家里,把豆腐巴倒进镬头里,加入适量清水,用猛火烹煮。煮开以后,改用文火。一刻钟过后,加入番薯粉悬浮液,文火煮透。在起镬之前,拌入蒜子、酱油,香喷喷的滚豆腐美食,就烹煮成了。要是在冬春季,在起镬时撒进葱花,滚豆腐会更加鲜嫩可口。禄松三奶把滚豆腐分别装在瓦钵、大海碗,摆放在饭桌面。
禄松三奶拿一个饭碗,斟满米酒,加入少量雄黄。雄黄在米酒中慢慢地扩散,米酒很快就变成为桔红色。雄黄酒散发着浓浓的酒香味。禄松三奶把雄黄酒摆放在饭桌面。一家人围坐在饭桌旁边,禄松三奶说:“每人都饮一点雄黄酒,再吃滚豆腐。”其实,不用禄松三奶说,全家人都会很自觉地饮过了雄黄酒,再吃滚豆腐。这已经是多年的习惯了。在端午节,就是滴酒不沾的人,也要饮一啖雄黄酒。
刘禄松首先端起酒碗,饮了一啖,然后把酒碗传递给刘煊义。刘煊义也是饮了一啖,把酒碗传递给刘煊礼。刘煊礼饮了一啖以后,又依次传递下去。刘煊全不会饮酒。在父母亲的要求下,刘煊全无可奈何地双手捧起酒碗,好像饮药汤一样地饮了一啖。雄黄酒被饮进嘴里,浓烈的酒气从鼻子里钻出来,呛得刘煊全连连咳嗽。
五月初五饮雄黄酒的习惯,不知道是哪一代祖宗建立的,不知道是怎么留传下来的,也不知道有什么作用。禄松三奶说:“五月初五饮了雄黄酒,一年就不会生病了。”这肯定不是真的。要是那样,人们就不会生病了。可是,五月初五饮雄黄酒,有没有保健作用,这就不得而知了。刘煊礼和刘煊智都认为,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种习惯流传那么广,流传时间那么长,成为一种风俗习俗,一定有它存在的合理性。
全家人吃着嫩滑、可口的滚豆腐,吃着香喷喷的大米饭,话题就多了。刘禄松、刘煊义说的事情,都是田地里的水稻,或者与水稻有关的事情。禄松三奶说的事情,都是生活上的事情。刘煊礼对刘煊智说:“要努力学习,争取考上初中。”刘煊寿和刘煊信都在想,自己那么用功了,怎么学习成绩就赶不上刘煊宽呢。一家人吃过晚餐,就算过节了。
村里没有举行什么纪念娱乐活动。人们吃过晚餐,三三两两地坐在门口,或纳凉聊天,或编织畚箕、簸箕、竹篮等竹器用具。在刘寿松的门前,刘寿松在讲《孔明三气周瑜》的故事。一群孩子围坐在刘寿松的旁边,专心致志地听故事。刘煊全非常崇拜孔明军师。不过,周瑜是东吴的名将,对周瑜赔了夫人又折兵的遭遇,也深感同情。周瑜败在孔明军师的手下,也不算是无能。
过了端午节,很快就到七月十四了。农历七月十四是什么节日,大多数村民都不清楚,都说这一天是鬼节。村里只有刘浩琴、凌文竹、刘寿松、刘奇松、吴玉仙知道,七月十四是中元节。在一年之中,农历七月十四、八月十五、大年三十是大节日。在大节日里,大多数村民都不干农活,在家里做糯米籺,劏鸡杀鸭,吃籺饮酒。村里举行各种庆祝纪念活动。
在这一年七月十四的前一天晚上,刘禄松一家人吃过晚饭,刘禄松、刘煊义、刘煊礼携带照鱼工具,来到了佛掌山下的佛子河段。刘禄松在河滩点燃火篮,提在手上,走进河里。火篮里的松木节,在熊熊燃烧。火篮就好像一个火球,光芒四射。火光照亮了河面。在很远的地方,都能够看见火光,都能够看见刘禄松父子的身影。
在漆黑的夜晚,鱼儿都游到浅滩,寻找食物。鱼儿不怕人,也不怕火光。经过大雨冲刷的佛子河,河水清澈见底。借火篮的火光,可以清楚地看见水底下的游鱼。父子三人提着捞缴,一字儿排开,溯河而上,聚精会神地盯着水里。要是发现了游鱼,就麻利地下缴,把鱼儿捞起来,捉到鱼箩里。动作之快,下缴之精准,让人叹服。夜里用火光照明捉鱼叫照鱼。
火篮是村民照明的用具。火篮的制作很简单。用铁线编织一个双耳瓦煲大的铁线篮子,把铁线篮子垂吊在一根四五尺长竹竿的一端,就是火篮了。火篮的燃料是松木节。松木节是松树的枝节,含有丰富的松树脂。松木节易燃烧,耐燃烧,火势很猛烈,是照明的最好燃料。
捞缴是捉鱼的工具。捞缴分两大部分。一部分是捞缴柄。用精铁制造成半圆形的铁框以后,把半圆形的一端,安装在四五尺长的木棍的一端,就是捞缴柄了。一部分是捞缴网兜。捞缴网兜用黄麻线编织而成。把捞缴网兜安装在半圆形的铁框,就是捉鱼的捞缴了。
在小河的一个转弯处,刘煊礼看见一条大鲤鱼,往上游游去。刘煊礼快步追了过去。大鲤鱼猛然折返回头,从刘煊礼的脚下游过去。刘煊义、刘禄松同时下缴,拦截大鲤鱼。大鲤鱼慌不择路,游进了刘煊义的捞缴。刘煊义迅速提起捞缴,飞快地跑到岸上。两斤多重的大鲤鱼,离开了河水,张开大嘴,在捞缴中乱蹦乱跳。刘煊礼、刘禄松也追到岸上,笑眯眯地看着大鲤鱼。刘煊礼放下捞缴,双手把大鲤鱼捉住,装进刘煊义腰间的大鱼箩里。
父子三人把捞缴、火篮摆放在河滩石头,坐下来休息。刘禄松从竹帽取下旱烟嘴,开始抽烟。刘煊义走到河堤,拔一片胶股叶,撕开尖簕勾,编织成胶股角,用胶股角抽烟。刘煊义抽烟以后,把胶股角交给刘煊礼,让刘煊礼抽烟。
飞蛾、金龟子看见了火光,奋不顾身地扑上去。飞在前面的飞蛾、金龟子,被烧掉了翅膀,跌落烈火中,腿脚一伸,就死去了。被烧焦的尸体,冒着白烟,吱吱作响,散发出烧烤肉的香味。飞在后面的飞蛾、金龟子,又跟着扑上去,又被烧掉了翅膀,又跌落烈火之中,又被烧焦了,又散发出烧烤肉香味。飞蛾、金龟子前赴后继,英勇无比。
夜深了,河风猎猎。父子坐在河滩,很快就凉快了。一刻钟过后,刘煊义又在火篮添上松木节,提起火篮,向河里走去。父子三人又走进河里,继续照鱼。
忽然,从河岸上传来了蛤乸的惨叫声。刘煊义提着火篮,寻声找去。在河滩的草丛中,一条手臂大的水南蛇,咬住蛤乸的一条腿。水南蛇迅速盘在一起,眼睛露着凶光,警惕地看着刘煊义。蛤乸很大,拼命地挣扎,腮帮不停地鼓动,断断续续地发出绝望的惨叫声。刘煊义把火篮交给父亲,用捞缴柄对准水南蛇,用力打去。水南蛇受到了重创。蛤乸从蛇口挣脱,跳进河湾里。刘煊礼对准蛇头,用力打了一捞缴柄,把蛇头打烂了。虽然水南蛇被打死了,但是蛇身还会缠绕。刘煊礼抓住蛇颈部,刘煊义抓住蛇尾,两人用力把蛇身拉直。刘禄松走到河堤,割一条胶股根,缚住水南蛇颈部。兄弟俩把鱼虾蟹并到一个鱼箩,用一个鱼箩装水南蛇。四五斤重的水南蛇,装了半鱼箩,沉甸甸的。这是意外的收获,父子三人异常欢喜。刘煊礼提起火篮,又向河里走去。
被水南蛇咬伤的蛤乸,在水中挣扎了几下,就再也游不动了。蛤乸漂浮在水面,慢慢地漂到河滩,趴在浅水沙滩。蛤乸血从伤口渗出来,流进水里。河水有了血腥味,游鱼就溯河而上,寻找猎物。
为首的是一条凶恶的班鱼,后面跟着塘鲺鱼、河罢鱼、花肚君鱼等河鱼。班鱼的背面乌黑色,又叫黑鱼、生鱼,专吃小鱼。班鱼冲上浅水沙滩,一口把蛤乸腿咬住,把蛤乸拖进水里。蛤乸在水里冒着气泡。一条塘鲺鱼猛冲过去,咬住了蛤乸的另一条腿。两条凶狠的水里霸王,用力拉扯抢夺。可怜的蛤乸,就被撕开了两半。班鱼张开大口,把半个蛤乸吸进嘴里,吞进肚子里。吞吃速度之快,让人瞠目结舌。塘鲺鱼嘴小,不能潇洒地把蛤乸吸进嘴里,就叼着半个蛤乸,拼命地逃跑。班鱼缓过神来,身子一摆,像发怒的狮子,向塘鲺鱼扑过去。塘鲺鱼哪里是班鱼的对手呢。塘鲺鱼正要丢下蛤乸,班鱼已经把塘鲺鱼和半个蛤乸咬住了。塘鲺鱼拼命地挣扎。可是,不管塘鲺鱼怎么挣扎,也挣扎不脱。塘鲺鱼太大了,班鱼也不可能像吃半个蛤乸那样,潇洒地把塘鲺鱼吸进嘴里,只能够咬住塘鲺鱼和半个蛤乸。互相在僵持着。一群游鱼围在旁边,都希望能够分上半杯羹。这就是物竟天择,适者生存。
刘煊礼走到水边,看见了班鱼和塘鲺鱼,以为是在打架,根本不知道刚刚发生的一场生死大拼杀。父子三人提着捞缴,迅速向鱼群合围过去。受到了惊吓的鱼儿,四散逃命。许多鱼儿慌不择路,游进了捞缴里。父子三人迅速提起捞缴,把游鱼捞起来。刘禄松捞到了班鱼,刘煊义捞到了塘鲺鱼,刘煊礼捞到的全是小鱼。三人快步跑到岸上,逐一把鱼儿装进鱼箩里。
刘煊义又在火篮添上一块全是松树脂的松木节,火苗又立刻升起来了。一缕黑烟随着火苗,摇晃着向上升腾。火光更加明亮了,照得更加远了,看得也更加清楚了。父子三人心情异常兴奋,没有一点倦意,走过细软的河沙,又走进河里。
鸡公头叫过三遍了。父子三人来到了豆腐陂大坝下面。刘煊礼就着流水,把水南蛇劏了,把蛇肉、蛇皮洗干净,重新装进鱼箩里。父子三人洗干净手脚,刘煊义用捞缴柄挑着鱼箩,刘煊礼提着火篮,刘禄松跟在后面,满意地走上拦河大坝,离开了佛子河。鱼箩装满了鱼虾蟹,收获颇丰。有了鱼虾蟹,节日就更加丰盛了。
尽管是在大节日里,刘禄松一家也没有闲着。刘煊义和刘煊礼在家里打了个盹,天刚蒙蒙亮,又去罗汉山砍树了。在天井边的檐头,禄松三奶坐在瓦盆旁边,淘洗糯米。她在蒲勺装上糯米,放进水里,一边搅动糯米,一边抖动蒲勺。糯米随水流出,流进瓦盆里。沙粒滞留在蒲勺里。如此循环往复地淘洗,流进瓦盆里的糯米,就没有沙粒了。她把瓦盆的糯米搓洗干净,然后把糯米捞起来,装在筲箕,晾干水分。
淘米用的蒲勺是木勺,不是蒲瓜勺。对半切开一个晒干的老蒲瓜,去掉瓜瓢,就是蒲瓜勺了。蒲瓜勺简称蒲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工匠用松木原木制造木勺,卖给村民使用。木勺有勺柄。勺柄连着勺体。木勺有大小和长柄、短柄各种类型。木勺好用、耐用,原料充足,价格便宜,很受欢迎。蒲勺就慢慢被淘汰了。大个短柄的木勺,是专门舀水用的,与蒲勺的功用相同,村民也叫蒲勺。
太阳出来不久,禄松三奶捧着筲箕,刘煊寿、刘煊智拿着簸箕、罗斗,刘煊忠、刘煊全跟在后面,一起去禾堂做米厅,踏糯米粉。舂糯米粉,叫踏糯米粉,也叫踏粉。
糯米粉是做籺皮用的。在籺皮放上馅料,包裹严实,就是糯米籺了。糯米籺是佛祖坪的一种传统美食,非常美味可口。村民只有在传统的大节日里,才做糯米籺食用。糯米籺分为两种。一种叫煮汤籺,一种叫蒸籺。
煮汤籺用韭菜、白萝卜做馅料,或者用韭菜、葛薯做馅料。馅料通常要加入瘦肉丝、炒花生米、炒芝麻仁、虾米、腊肉、云木耳等佐料,要炒至八成熟。煮汤籺的形状,和饺子差不多,比饺子大。煮开了清水,倒进糯米籺,文火煮熟,泡上鸡鸭上汤,就可以吃了。煮汤籺籺皮嫩滑,味道很鲜美。花生仁叫花生米。虾仁叫虾米。
蒸籺有两种。一种叫芥菜包。用鲜芥菜叶把煮汤籺包裹起来,摆放在蒸笼里,猛火蒸熟,就是芥菜包了。一种叫寿桃籺。把籺坯放在籺印模,挤压成型,垫上菠萝树叶,或者垫上芭蕉叶,摆放在蒸笼,用猛火蒸熟,就是寿桃籺了。
寿桃籺用黄豆、或者绿豆、或者木瓜丝做馅料。馅料用料讲究,烹制工序较多。把黄豆或绿豆去皮以后,把豆瓣煮熟,捞起筲箕,滴干水分,加入炒花生米、炒芝麻仁、虾米、腊肉等佐料,文火炒香,就是香喷喷的馅料了。佐料可以丰俭由人。
做米厅在禾堂的北边,是三间连通的瓦房。门口很宽,安装活动门板。做米厅是刘禄松祖父的遗产,归刘禄松三兄弟共同共有,共同管理使用。在夏秋收割时,在那里临时存放稻谷。逢年过节,在那里踏糯米粉。在平时,在那里做米。把稻谷去掉谷壳,再把糙米舂去米皮,就是白米了。这个过程叫做米。
厅内装有谷磨和碓。谷磨和碓也是三兄弟共有的财产。谷磨比石磨大,是专门退谷壳的工具。碓是踏米、踏米粉、踏黄榄等食物的农家用具。舂米叫踏米。谷磨也叫谷龙。
谷磨是在年初制造的。在一年前,为了制造新谷磨,刘禄松筹备了龙齿、龙横梁、龙心、龙坯等构件,准备了黄粘泥等材料。制造龙齿,用料考究,工艺考究,工序繁杂。把饭碗大的油茶树枝干,切割成为三寸半长的木段,再劈成瓦片厚的薄木片。把薄木片晾晒干,加入黄泥、食盐,文火炒黄,就是龙齿了。龙横梁和龙心用老龙眼木制造。龙坯用水竹篾和石竹片编织。
一个晴天的早晨,在刘禄松的聘请下,老钉磨匠带领一个年近二十岁的矮个子徒弟,挑着工具用具,来到了做米厅。刘禄松笑脸相迎。老钉磨匠是石镜村人,年逾花甲了,长得高瘦,满头白发。师徒放下工具用具,抽烟稍事休息,把黄粘泥打碎,拣去杂质,加入食盐,喷洒清水,调节湿度,搬到龙坯里,用钉龙槌夯实。接着,老钉磨匠把圆磨盘平面分成八卦,再把八卦平均分成为若干行。这是钉谷磨的关键技术。要是把八卦钉反了,谷米不但流不出来,反而往里面钻,从龙喉吐出来。要是龙齿行与行之间不均匀,谷米就不能均衡地流出来。
紧接着,师傅蹲在下层龙坯,徒弟蹲在上层龙坯,把龙齿一片一片地钉在黄粘泥上。师徒在龙坯面钉满了龙齿,在龙齿与龙齿之间,再铺上黄粘泥。把黄粘泥夯实,又铺上黄粘泥,再把黄粘泥夯实。如此反复多次,一条条平滑的龙齿沟,就显现出来了。龙齿面不是一个平面的。师徒每夯实一次龙齿沟的粘泥,老钉磨匠就用瓦钵大的钉龙槌,把龙齿打平,打成一定坡度的龙齿面。下层的龙齿面微凸,上层的龙齿面微凹。这也是钉谷磨的关键技术。
傍晚。师徒把谷磨上层,抬到谷磨下层,和谷磨下层合在一起。师傅转动谷磨上层,校对龙心高度,修正龙齿面的坡度。师傅经过反复校对修正,徒弟在龙喉倒进稻谷,转动谷磨上层,谷壳、糠和糙米从龙齿沟均衡流出来,流进龙衣里。师徒整整干了一天,终于把谷磨钉好了。
在掌灯时分,师徒吃过晚饭,拿到了工钱,挑上工具用具,辞别刘禄松一家,满心欢喜地回家。师徒走在路上,在心里琢磨着,钉一个谷磨的工钱,是三升大米。禄松三奶却多给了半升。师徒都听乡邻说,刘禄松一家人,都是好人,一点都不假。
新谷磨要在龙衣涂刷胶磨浆,龙衣才不会漏谷米、漏糠,才可以使用。涂刷胶磨浆叫胶磨。胶磨浆的原料,是鲜无爷藤和鲜牛屎。无爷藤是寄生在树上的一种藤蔓植物。
第二天清早,刘禄松在做米厅门口,手抓大木槌,把无爷藤捶烂,放进畚桶里,用力揉搓,把无爷藤胶质清洗到清水里。刘禄松捞干净无爷藤,把新鲜牛屎倒进畚桶,与无爷藤液搅拌均匀,就成为酱糊糊的胶磨浆了。刘禄松手抓禾秆扫,把胶磨浆涂刷在龙衣,填充龙衣缝隙。胶磨浆稍干,又涂刷第二次。反复涂刷三四次,龙衣缝隙就被填满了胶磨浆。
刘禄松胶磨以后,还剩余一些胶磨浆。刘禄松把两个旧做米箩找出来,蹲在地上,在内壁涂刷胶磨浆。旧做米箩已经脱胶漏米了。刘禄松涂抹了两三次,就把旧做米箩摆放在禾堂中间,让阳光暴晒,把胶磨浆晒干。做米箩是用胶磨浆胶过,专门做米的谷箩。
禄松三奶母子来到做米厅,放下筲箕簸箕罗斗,打扫干净做米厅和碓以后,禄松三奶就把糯米倒进碓窝里。刘煊寿、刘煊智站在碓尾的两旁,各撑一条木棍,用力踩踏碓尾。“呃·嘭”、“呃·嘭”、“呃·嘭·哢”的踏碓声音,很清脆,很有节奏。禄松三奶坐在碓头旁边,随着碓头的升降,用木棍翻动碓窝里的糯米粒。碓头升起一次,木棍就把糯米粒翻动一次。动作之机械,木棍之精准到位,没有长时间的历练,是不可能做到的。刘煊忠、刘煊全在做米厅玩耍。
糯米被舂碎成粉了,刘煊寿、刘煊智踩住碓尾,升起碓头。禄松三奶用木桠杈撑住碓头,把糯米粉掏出簸箕,又把糯米和糯米碎倒进碓窝,再拿开木桠杈。刘煊寿和刘煊智又继续踏碓。“呃·嘭”、“呃·嘭”、“呃·嘭·哢”的踏碓声音,又重新响起来。禄松三奶手抓罗斗,一斗一斗地把糯米粉筛出来。糯米碎集中放在另一个簸箕,等待下一次倒进碓窝。用罗斗筛过的糯米粉,就很细碎了。只有用罗斗筛过的糯米粉,做糯米籺才嫩滑可口。
日上三竿,母子终于把糯米舂完了。这时,做米厅已经来了好几拨人,在等候踏糯米粉。来得早的是寿松八婶母女,接着是刘煊力三兄弟、文竹六婶母子女、景松四婶母子女。禄松三奶把罗斗借给寿松八婶使用。寿松八婶把糯米倒进碓窝,刘素贞和刘素英站在碓尾两边,用力踩踏碓尾。踏碓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禄松三奶捧起满满的一簸箕糯米粉,刘煊寿、刘煊智各拿着筲箕,刘煊忠拿着剩下的糯米碎,刘煊全拿着扫把,离开做米厅。禄松三奶走到禾堂,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洁白的糯米粉十分耀眼,照射得人们睁不开眼睛。
禄松三奶母子回到家里,绿松三奶把簸箕放在食饭桌面,就吩咐刘煊寿,拿稻谷喂湖鸭公。刘煊寿不解地问母亲:“不是说,把湖鸭公劏了吗,为什么还要喂呢。”母亲告诉刘煊寿:“正是要把它杀了,才喂它好吃的。让它吃饱一顿,再去见阎王爷。不能让它做饿鬼。”刘煊寿不完全明白母亲的意思,也不再问了,就去喂湖鸭公。鲈鸭叫湖鸭。
刘煊寿把稻谷倒进喂鸭盆里,让湖鸭公吃个够。要是在平时,喂湖鸭公的饲料,都是白粥拌粗糠,或者是番薯拌粗糠,哪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呢。湖鸭公大口大口地吃稻谷,不时地高昂头颅,伸长脖子,把稻谷吞咽下去。又不时地喝水,滋润喉咙。鸭没有胃,靠喉管贮存食物。湖鸭公的脖子渐渐地膨大起来。仅一会儿工夫,湖鸭公就吃饱喝足了,站在水钵旁边,用脖子浇水到身上,悠然自得地梳理羽毛。
禄松三奶吩咐刘煊寿,把湖鸭公割了。刘煊寿拿一个大海碗,装半碗清水,撒上一撮食盐,放在天井边的檐头,在碗面架放一只筷子。刘煊信捉住湖鸭公的翅膀,刘煊忠捉住湖鸭公双脚,弯腰站在天井边。湖鸭公拼命挣扎。刘煊寿左手捉住湖鸭公的头颅,右手把鸭颈下的鸭毛拔了,再手抓薄刀,架在鸭颈,用力一拉,鸭血喷射而出,射到大海碗里。湖鸭公受到了重伤,疼痛难忍,垂死挣扎。湖鸭公竟然被挣脱了,在天井拼命奔跑。大海碗被打翻了,鸭血洒满了天井、檐头。刘煊寿手抓薄刀,在湖鸭公的后面紧追不舍。突然,湖鸭公从天井腾空飞起,向村尾方向飞去。
湖鸭公在平时非常凶狠,特别喜欢欺负小孩和生面人。在见到小孩的时候,它就追上去,狠狠地啄咬。要是见到生面人,它就低下头,伸长脖子,紧跟在后面。要是生面人逃跑,它会抖动翅膀,旋风一样地扑上去,狠狠地啄咬。如今,它受了重伤,居然还能够腾空飞起来,真是了不得。
兄弟三人赶快从屋里跑出来,抬头看着湖鸭公。湖鸭公飞到八卦塘的上空,就跌落下去了。兄弟三人追到八卦塘边。湖鸭公漂浮在塘中间的水面上。偶尔,湖鸭公还抬起头,好像在向天喊冤。兄弟三人往鱼塘扔石块、瓦砾,试图把湖鸭公赶上岸。开始,湖鸭公被石块砸中,还会挣扎和抬头。后来,就算是被石块砸中了,也不动弹了。刘煊信脱掉裤子,游到鱼塘中间,把湖鸭公拖到岸边。湖鸭公已经死了。刘煊寿捞起湖鸭公,抓住双脚。鸭血从伤口渗出来,顺鸭嘴滴到地上。鸭毛还没有湿。
兄弟三人回到家里,母亲已经煮好了劏鸭水。刘煊寿把湖鸭公放进镬头里,汤鸭毛以后,再捞起来,摆放在檐头,拔掉鸭毛。刘煊忠也帮助拔鸭毛。湖鸭公翻毛,很不容易拔干净鸭毛。刘煊忠想,这么大的湖鸭公,鸭毛很多,一定可以换很多个麻糖。麻糖具有独特的地方特色,用蔗糖烹煮,反复拉扯制作,是小孩最喜爱的地方小吃,也是货郎担必备的小吃。
禄松三奶洗干净镬头,倒进清水,开始煮粉头。粉头是做籺皮的,用糯米粉烹煮。很快,粉头就煮好了。禄松三奶在簸箕垫上糯米粉,把粉头铲到簸箕,端到矮桌面,冒着腾腾上升的水蒸气,用力揉搓粉头。粉头要反复揉搓以后,才可以做籺皮。方法和做饺子差不多。
镬头里留下了一层薄薄的镬焦。刘煊信在镬焦撒一抓白糖,在灶膛里烧一抓白草柴,镬焦就松翘起来了。他用镬铲轻轻一铲,镬焦就脱落了。他把镬焦卷起来,用镬铲切成段,铲到大海碗里。他拿一块塞进嘴里,又拿一块送到母亲的嘴里。
刘煊全抓了一块最大的,迫不及待地咀嚼起来。刘煊忠也不拔鸭毛了,洗干净双手,抓起镬焦就吃。镬焦香脆无比。就是站在隔壁,也能够听到咀嚼镬焦的爽脆声。吃过以后,就连呃出的空气,也是香喷喷的。
此时,刘煊寿把湖鸭公劏好了。刘煊信洗干净镬头,倒进清水,烹煮湖鸭公。
刘煊全坐在簸箕旁边,抓一块粉头,拿捏起来。刘煊全捏了三只鸡、三只鸭、两头牛、三只羊,摆放在簸箕。鸡鸭牛羊代表鸡鸭成群,六畜兴旺。刘煊全端详一番以后,感到不满意,把鸡鸭牛羊抓起来,捏在一起。揉搓成团以后,重新捏鸡鸭牛羊。刘煊全搓了捏,捏了又搓。如此反复多次,都是感到不满意。
刘煊全拿捏的次数多了,粉头就粘在手掌。不管怎么搓,也搓不脱。而且越搓,粘得就越紧。母亲告诉刘煊全,在手掌沾上糯米粉以后,再用力搓,粉头就脱落了。手掌一定要沾上糯米粉,才不会粘粉头。
按照母亲说的方法,刘煊全在手掌沾上糯米粉,把鸡鸭牛羊捏在一起,揉搓成为一团以后,重新捏了一只大公鸡、一只大鸭乸、一头大肥猪和一头大水牛。在鸡、鸭、猪、牛的肚子里,塞进馅料,用豆瓣嵌上眼睛。四个活脱脱的生灵,就神气十足地摆放在簸箕上了。大公鸡在引脖啼鸣,鸭乸蹲在地上,肥猪笑眯眯地趴着,公牛在撒蹄飞奔。刘煊全满意地拍掉手上的糯米粉,把鸡鸭猪牛搬到蒸笼里。
煮汤籺摆满了簸箕。禄松三奶把湖鸭公捞起来,倒进煮汤籺。刘煊寿用猛火烹煮。很快,煮汤籺就煮开了。刘煊寿及时改用文火,继续烹煮。又煮了几分钟,煮汤籺浮上水面了,就煮熟透了。刘煊寿停止添柴烧火。
禄松三奶捞了三碗煮汤籺,摆放在木托盘里,然后在碗边摆放筷子和其他供品,就是供品籺了。她盖上镬盖,摆上供品籺,烧了灶君纸,就把供品籺、香烛纸钱,装进花篮,盖上花篮盖子。她整理了一下衣衫,提起花篮,匆忙离开了家里。花篮和花篮盖子是用竹篾编织的。竹篾互相交错。花篮眼很小,苍蝇都钻不进去。花篮是农家的竹篾用具。
禄松三奶沿着村中大道,来到了奔牛岭山脚下。上山的道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她爬到半山,就来到了山神庙门前。山神庙聚集了许多村民。
在山神庙的后面,是山坡土坎。山上树木参天,一片翠绿。在山神庙的前面,是一块小平地。站在小平地,向北眺望,桃子根村、胡家村、汉楼村、关帝古庙、门口垌、佛子河、老秧垌、佛掌山尽收眼底。山神庙不大,是一座古老的庙宇。在正堂神龛,供奉山神塑像。山神塑像慈眉善目。
在七月十四祭祀山神,是村民的主要活动之一。由于祭祀山神的村民很多,村民只得分批次祭祀山神。一批村民收拾供品籺,离开了山神庙。禄松三奶和下一批次的村民,赶快把供品籺摆上供桌,拜祭山神。禄松三奶喃喃地说:“山神公,山神婆,保佑我田野草少,保佑我禾谷粒多。”禄松三奶拜祭完毕,马上收拾供品籺,离开山神庙。下一批次的村民,把供品籺摆放在供桌,祭祀山神。
禄松三奶返回刘家祠堂、大屋中厅,拜祭了列祖列宗以后,才返回家里。她把供品籺倒进镬里,重新烹煮以后,再捞起来。她说,祭祀了山神的煮汤籺,沾上了灵气。吃了以后,可以消除百病。
刘煊忠从镬里捞了半碗煮汤籺,走到罂煲灶前,揭开双耳罂煲盖,一股清香气味扑鼻而来。双耳罂煲里的是水南蛇老火汤。禄松三奶看见了,高声喝斥儿子,不要吃水南蛇汤。刘煊忠不敢申辩,只得返回镬灶边,舀了一勺鸭汤,泡在煮汤籺里,然后走到门口,坐在矮凳子,大口吃煮汤籺。
刘煊忠没有吃上水南蛇老火汤,感到十分不高兴。其实,用鸭汤煮籺,用鸭汤泡籺,已经是很美味的佳肴了。在馅料中加进了鱼虾,就更加鲜美了。在一年之中,村民只有在七月十四,才有机会吃上鸭汤泡煮汤籺。农家的孩子,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呢。
尽管水南蛇汤鲜美,可是村里的人说,吃了蛇的人,身体会出滑臭汗。这是禄松三奶不让儿子吃水南蛇老火汤的原因。村民还说,蛇肉、蛇汤最怕沾上火坛煤。要是沾上了火坛煤,就会吃死人。这种说法无论是真是假,村民都不敢用生命作为代价,进行尝试。刘禄松在大清早,就到关帝庙供销社分店,购买了一个新双耳瓦煲,专门煲水南蛇。
刘煊忠吃饱了煮汤籺,就用畚箕装上鸭毛,悄悄地离开了家里。刘煊忠要去刘奇松家里,用鸭毛换麻糖。刘煊忠在路上遇上了父亲。父亲对刘煊忠说:“把鸭毛拿回家里,晒干以后,卖给供销社,可以卖到更多的钱。这样更加合算。”刘煊忠觉得,要是能够卖到更多的钱,就比换麻糖好得多了。于是,刘煊忠把鸭毛拿了回来,摊晒在门口的空地。
禄松三奶吃饱了煮汤籺,把寿桃籺摆放在蒸笼里,把蒸笼叠放在镬头,盖上镬盖,用猛火蒸煮。镬头冒大烟以后,马上改用文火蒸煮。寿桃籺被蒸熟了,刘煊信揭开镬盖,把蒸笼端出来,摆放在桌面,又把一批蒸笼放进镬里,继续蒸煮。
寿桃籺热气腾腾。刘煊全做的鸡鸭猪牛,被围在寿桃籺中间。尽管经过了蒸煮,可是没有变形。大公鸡仍然昂首挺胸,肥猪仍然笑眯眯,公牛仍然撒蹄飞奔。刘煊全端着红花水,拿一个灯笼子,冒着蒸汽,在鸡鸭猪牛和寿桃籺盖上红花印。鸡鸭猪牛就显得更加神气,更加栩栩如生了。灯笼子是一种野生植物的聚花果实。
按照村里的习惯,婚庆喜事和节日做的寿桃籺,一定要用灯笼子,盖上红花印,表示吉庆祥和。要是为丧事做的寿桃籺,就不能盖上红花印。
刘煊义、刘煊礼从罗汉山砍树回来,已经是正午了。煮熟的煮汤籺,盛装在饭碗里,摆放在桌面,冷热刚好适中。兄弟俩端起饭碗,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刘煊礼连续吃了五碗,才问母亲,煮汤籺是用什么做馅料呢,那么鲜美。全家人都笑了起来。刘煊礼觉得很尴尬。禄松三奶很理解儿子。人常说,饥不择食,寒不择衣。肚子饿了,管是什么馅料呢。
刘煊义吃了煮汤籺,拿起一个寿桃籺,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寿桃籺和煮汤籺相比,各有风味。煮汤籺嫩滑、汤鲜,是许多美食都不能够媲美的佳肴。寿桃籺清香。越是慢慢咀嚼,就越觉得清香。特别是馅料,会让人回味无穷。村里的老人说,传遍高凉城乡的这两种美食,是从佛祖坪传出去的。刘浩琴对此说法也未置可否。
刘禄松一家人吃过晚饭以后,刘禄松父子数人,来到佛子河福埠头河湾,美美地洗澡。在河湾的上下,都泡满了洗澡的村民。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其实,在十四的夜晚,月亮就已经很圆了。月光洒在水面、沙滩,让人感到无限惬意。刘煊信、刘煊忠、刘煊全乘着皎洁的月光,和刘堪福、刘煊喜、刘培生、刘煊先等孩子,在激情地玩耍水上游戏。刘禄松、刘国松、刘寿松、刘奇松站在河水里,一边搓身子,一边说春夏秋冬的事情。河鱼不停地啄咬身上的老皮,刘禄松感到非常舒服。刘浩琴坐在福埠头的大石头上,用蓝格子腰带悠闲地擦背。村民泡完了清凉澡,就把节日度过了。
过了七月十四,孩子们又数着手指头,看还要过多少天,才能到中秋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