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惊蛰刚过,绵绵的春雨洋洋洒洒、淅淅沥沥地下了几天,沉闷的春雷就把冬眠的万物唤醒了。荒草、大小树木伸出了嫩芽。酸桃树、荔枝树、龙眼树、黄皮树吐出花蕾,又渐渐地把花瓣伸展开来。花朵喷着醉人的芳香。小蜜蜂熬过了冬天,发疯地穿梭在花丛之中,贪婪地采集花粉和花蜜。蝴蝶在花间尽情地玩耍、嬉闹、交配,孕育新的一代。蛰伏在洞里的青蛙,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向外一看,啊,春天来了,慌忙从洞中钻出来,纵身跳进水洼里,在水中嬉戏、交配,把蛙卵生产下来。泡在黏液里像黑芝麻的蛙卵,漂浮在水洼的草丛中,静静地孵化。产完卵的母蛙,匍匐在公蛙身边,守候在水洼岸边,撑起前腿,鼓起腮帮,高声唱着春曲。
田野里的番薯、萝卜、黄豆等越冬作物,在春风的吹拂下,拼命地生长。特别是萝卜和番薯。仅仅几天时间,白嫩的萝卜头就从地里伸出来,越过番薯苗,竖在番薯地垄上。番薯苗像一群过江的游龙,进行着生长的比赛。在番薯头的下面,番薯根吮吸叶子的乳汁,拼命地往地里钻。番薯根吃饱了乳汁,就迅速膨大,成长成为番薯块。套种在番薯地坑的黄豆,被番薯苗挤得东倒西歪。站在田基的高处,放眼望去,分不清哪里是田基,哪里是番薯地坑,哪里是番薯地垄了。村民把田埂叫田基。
一天早上,雨过天晴,朝霞普照大地。刘禄松挑着锄头畚箕,来到陈坑垌,站在田基,看着田地里绿油油的作物,又想起了解放前的艰难生活和分田地时的火热情景。
在解放前,刘禄松的父亲考中了武秀才以后,一家人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才买到三斗半种的田地。在兄弟分家的时候,刘福松是长子,分得一斗半种的田地。刘禄松、刘寿松各分得一斗种的田地。为了生计,刘禄松承租了祖宗的田产耕种。尽管刘禄松夫妇起早贪黑地干,可是交了田租,剩下的稻谷就不多了。一年到头,一家人都是喝稀粥过日子。要是遇上了粮食歉收,一家人连稀粥也喝不上。
在百般无奈的情况下,刘禄松只好挑起了挑盐担。在农忙过后,刘禄松就把田地丢给老婆管理,挑着挑盐担、挑盐灯、简单的铺盖,和村里的人一道,跑到沙耙海盐田,把海盐挑回来。接着,刘禄松又挑到石骨圩,把海盐卖出去,赚取一些生活费。从家里去到沙耙海盐田,要走两三天。从家里到石骨圩,也要走一两天。卖海盐要一天。刘禄松来回一趟,就是十天了。期间,夜里两头都要赶路,在野外露宿。刘禄松贩卖一趟海盐,赚到的钱,也只能够籴谷三斗左右。
石骨圩是在深山里的一个小圩镇。小圩镇交通不便,与山外隔绝,经常受到山匪抢掠,街坊邻里深受其苦。当地住民也经常欺负外来的商贩。据说,为了防止山民作乱,石骨圩曾经是冼太夫人屯兵的地方。在冼太夫人死后,街坊邻里自愿捐资,建设了石骨冼太庙,永远纪念这位为山民作出重要贡献的巾帼英雄。石骨冼太庙很灵验,香火很旺成,祈福消灾的香客很多。在初一十五,善男信女来往不绝。在明清时期,石骨圩也是政府屯兵的重要圩镇。
有一次,在石骨圩卖海盐的时候,刘禄松等人的海盐被圩痞抢了不算,还把刘禄松等人痛打了一顿。刘禄松要与圩痞论理,被圩痞打成重伤。同伴只好忍着伤痛,把刘禄松送回家里。刘禄松伤好以后,就留下了背脊左凹右凸的残疾。从此,刘禄松就到更远的大人庙圩卖海盐,再也不敢在石骨圩卖海盐了。
在刘煊仁十六岁那一年,刘明松回家祭祖,刘禄松要求刘明松,带刘煊仁去部队,混碗饭吃。刘明松把刘煊仁带到部队,就送刘煊仁进部队的卫生学校,学习医疗卫生技术。刘煊仁结业以后,就在刘明松的身边当卫生员。在刘明松辞官回家种田以后,刘煊仁就被下派到连队,继续当卫生员。在一次抢救伤员的行动中,刘煊仁不幸中弹牺牲。在刘煊仁的老婆改嫁的时候,由于家里实在是生活困难,刘禄松没有能力抚养刘煊仁的儿子,只好让刘煊仁的老婆把孩子带走了。
在一九四八年大旱灾,家里揭不开锅,刘煊义瞒着家人,瞒着刘寿松,跑到谢佛乡公所,拿了壮丁银子,顶替他人去当兵。刘煊义刚换上军装,父亲就赶到了。在刘寿松的斡旋下,刘煊义才得以脱身,从乡公所走出来。刘禄松要把刘煊义拽回来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子弹是不认人的。儿子到了军营,就只有半条命了。刘煊仁被打死的事情,刘禄松的心里仍然隐隐作痛。一是刘煊义已经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了。刘煊义要是走了,刘禄松就少了一个帮手。为了度过灾荒,刘禄松准备把刘煊信卖了,换些粮食,救一家人的性命。刘煊义、刘煊礼死活不让父亲卖刘煊信。刘浩琴知道情况以后,伸出了援手。刘禄松在险些卖儿的困境中,才缓过气来。
刘禄松在苦海苦苦挣扎的时候,一天早上,村民好像过大年一样,敲锣打鼓地走去佛掌山坳,欢迎人民解放军。敲锣打鼓的村民,都不是桃子根村的。孩子们图新鲜,好奇,都涌向佛掌山坳。刘景松、刘国松要和刘禄松一起去。刘禄松不去。村民们说,共产党、人民解放军,是为穷苦人民谋福利的。对无田无地的农民,可以分到田地。对耕种地主田地的农民,可以不交田租。刘禄松不相信这是真的。在天底下,哪里会有这样的好事呀。天下的穷苦人那么多,共产党哪里有那么多田地,分给穷苦人呀。
中午,在欢迎人们的簇拥下,解放军战士分成两列纵队,全副武装,威武雄壮,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佛祖坪。战士们走进胡家祠堂,就立刻打扫卫生。在祠堂居住的望祠佬一家人和一些村民,也帮助打扫卫生。望祠佬觉得解放军战士就像亲兄弟一样,嘘长问短,和蔼可亲。解放军战士的行为,一下子就把双方的距离缩短了。只有在祭祀的日子,才热闹的胡家祠堂,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立刻热闹起来了。孩子们守候在胡家祠堂门口,好奇地观看热闹。在家长的催促下,孩子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胡家祠堂。
望祠佬是福建上杭人。在一年夏天,一个逃荒人拖儿带女,破衣褴褛,来到佛祖坪。逃荒人以乞讨为生。白天乞讨,晚上在胡家祠堂的屋檐下住宿。胡家村的族老看见逃荒人实在可怜,就让逃荒人管理祠堂,挣一些粮食度日。逃荒人居住下来以后,就成了望祠佬。
望祠佬姓陈,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女儿刚满五岁,就患天花死了。二女儿在九岁那一年,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了,望祠佬只得把二女儿卖给别人,当别人的童养媳。望祠佬的老婆舍不得卖女儿。望祠佬哄老婆说:“以后生活好了,再生一个女儿。”后来,望祠佬的老婆没有再生育儿女。望祠佬的大儿子刚满十六岁,就被抓了壮丁。在老蒋退守台湾的时候,大儿子被裹挟去了台湾。二儿子叫陈辉志。在解放军兵渡长江的时候,陈辉志已经十六岁了。陈辉志觉得大哥当兵,也是走出大山的一条途径,也想去当兵。望祠佬不许陈辉志去当兵,对陈辉志说:“你大哥生死不明,养老送终就靠你了。不管怎么说,你也不能够离开家了。”在父母亲的劝阻下,陈辉志只好打消了当兵的念头。望祠佬夫妇经常托媒人说媒,希望娶上儿媳妇,缚住陈辉志的心。
望祠佬也不知道解放军是什么队伍,是谁领导的,来佛祖坪干什么。解放军战士安顿好了床铺,就和望祠佬一家聊家常,了解佛祖坪的情况。望祠佬真想不到,解放军战士会和他们一家居住在祠堂。在旧社会里,只有无家可归的流浪人,才居住在祠堂破庙。望祠佬看见解放军战士不是坏人,就把村里的情况,如实地告诉解放军战士。解放军战士说:“佛祖坪很快就要进行土地改革了,要实行耕者有其田。没有土地的农民,可以分到土地。不论是当地的村民,还是外来的人口,只要参加当地的土地改革,就可以分到田地。”陈辉志一下子就兴奋起来了,希望马上就可以分到田地。农民有了田地,就有了生存的希望。陈辉志追问:“什么时候开展土地改革呀。”解放军战士说:“具体是在什么日期,要听候上级的统一安排。反正很快了。”
解放军战士叫高琼,战士们都叫高排长。高排长二十二三岁,长得很高大,标准的东北大汉。他的家乡在松花江边。在童年的时候,他就当上了东北抗联杨靖宇将军的通讯兵。他参加人民解放军以后,参加了四平战役、辽沈战役、平津战役。在渡江战役中,他所在的部队,被划归人民解放军三十八军指挥。他当上了侦察排长。渡过了长江,他跟随部队,继续向南大追歼。由于佛祖山的山匪经常侵扰村民,部队应地方党组织的要求,把他留了下来。军人的天职就是执行命令。按照上级的指示,他率领一支精干的小分队,开进了佛祖坪,在佛祖坪成立军管办事处。
晚上,陈辉志带领高排长的工作小组,来到了刘禄松家里。刘禄松一家不知道底细,立刻紧张起来。刘煊礼认为,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于是,刘煊礼把家中的大小凳子搬出来,摆放在大门口,大大咧咧地请解放军战士坐。刘煊礼又拿出了水烟筒和烟丝纸煤,请解放军战士抽烟。解放军战士不抽烟。刘煊礼、陈辉志坐在高排长的旁边。一阵寒暄过后,双方就很热情地聊起了家常。气氛十分融洽。刘禄松夫妇和孩子们也不害怕了,也走出大门口,站在刘煊礼和陈辉志的旁边,静听双方的闲聊。村民知道解放军战士来了,都躲得远远的,都不敢来刘禄松的家里。村里的孩子们在大人的阻拦下,也不敢来刘禄松的家里。
高排长对刘禄松、刘煊礼说:“解放军是毛泽东主席领导的队伍,是人民的军队,是专门为穷苦人打天下的武装力量”。“解放军征战沙场,把日本人打跑了,把蒋匪帮赶去了台湾,人民解放了,人民翻身了”。“只要跟着共产党,跟着毛主席,人民就可以过上好日子。”
刘煊礼哪里听得懂这些大道理呀。刘浩琴在讲古的时候说过,胜者为兵,败者为寇。瓦岗寨和梁山泊的英雄,都是劫富济贫的好汉。官府却骂他们是贼寇。解放军是得胜的军队,当然不能够和瓦岗寨和梁山泊的好汉相提并论。刘煊礼想,不管是得胜的军队,还是溃败的军队,只要不欺压老百姓,让老百姓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就是好军队。在闲聊之中,刘煊礼把村里的情况如实地告诉了高排长。孩子们好像听故事一样,全神贯注地静听。
高排长要求刘煊礼带路,去刘煊汉、刘煊南、刘煊球等贫苦的村民家里。刘禄松纳闷了。在过去,官府来人了,都去找保长甲长,都去找刘浩琴大秀才,或者去找刘明松、刘卓松、凌文竹等有钱人,高排长为什么要去找穷苦的村民呢。刘禄松提议,要了解情况,就去找刘浩琴。刘浩琴是村里的秀才,见多识广,看问题看得透。村里或者其他村落的村民,遇到了困难,都去找刘浩琴。刘浩琴没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的。高琼排长不说去,也不说不去,只是坚持说,先找刘煊汉,以后再找刘浩琴。刘禄松向刘煊礼使了一个眼色,刘煊礼知道了其中的原因,就推搪说:“家里还有事,走不开,就让陈辉志带领你们去吧。”刘禄松表示赞同。高排长也不勉强刘煊礼,辞别刘禄松一家,带领解放军战士,有说有笑地离开了。刘禄松夫妇如释重负。刘禄松一家把高排长送到大屋东门楼,才折返回来。
解放军战士和陈辉志刚离开,龙翠八婶就来了。接着,刘浩琴、刘明松、凌文竹、吴玉仙、刘奇松等人也来了。很快,刘禄松的家门口就聚集了一群人。人们纷纷向刘煊礼打听,解放军战士来干什么,都说了一些什么。刘煊礼把高排长说的话,向人们讲了一遍。这是佛祖坪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人们立刻纷纷议论起来。有的人说,耕者有其田,均贫富,天下从此太平了。也有的人说,解放军战士哪里有土地分给穷人呀。甚至有的人说,解放军战士是在说大话,是在欺骗刘煊礼。刘煊华却坚持说,解放军战士说的话,一定是真的,不会说大话。刘煊华曾经听说过,解放军没收官僚地主的土地,分给穷苦人民。刘浩琴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了。佛祖坪真的要变天了。刘明松后悔了。要是当初听了部下的话,他就已经在台湾、或者在香港了。远走天涯,人在他乡,任凭风雨再大,他也不怕了。人们议论到深夜,才意犹未尽地离开。在人们当中,有期盼的,有忧虑的,也有害怕的。
第二天早上,在胡家祠堂门口,挂出了“中国人民解放军佛祖坪军管办事处”的牌子。尽管这是山村里从来就没有过的新鲜事,村民却没有多少好奇。村民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没有理会军管办事处的事情。有的村民与解放军战士相遇了,不是一闪身子就走过去了,就是躲得远远的。
刘禄松和许多村民都认为,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耕田人家哪朝哪代不都是耕田呀。耕田纳粮,哪朝哪代都一样。宣统逊位了,清朝完蛋了,民国成立了,孙大炮当了临时大总统,袁大头又称帝。皇帝,总统。总统,皇帝。朝堂好像走马灯一样,让人眼花缭乱。谁当皇帝,谁当总统,佛祖坪的天都一样。日出日落就是一天,花开花落就是一春,草荣草枯就是一年。佛祖坪的农民什么时候都一样,春种秋收,收了谷子就纳粮,收了谷子就交租,一粒谷子也不会少。难道解放军来了,农民就可以不交租了吗,农民就可以不纳粮了吗。要是那样,社会秩序就乱了,人们还受田受地干什么。村民把买田买地叫受田受地。
不管村民的心态怎么样,在想什么,军管办事处每天都派出工作小组,走到各条村庄,访贫问苦,宣传共产党的主张,宣传穷苦人为什么贫穷的道理,宣传穷苦人要翻身的办法。对揭不开锅的贫苦农民,军管办事处还进行无偿的救助。对患有疾病的穷苦农民,军管办事处也进行无偿的治疗。总之,解放军战士对待穷苦的农民,就好像对待亲人一样,给予无微不至的关怀和帮助。对此,穷苦农民看在眼里,暖在心里。陈辉志、刘煊汉、庄二蛋逢人就说,军管办事处为穷人着想,解放军战士是好人。
村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军管办事处和旧社会的乡公所真的不一样,解放军战士和旧社会乡公所的官僚也不一样。旧社会乡公所的官僚欺压农民,解放军战士帮助农民。这样的军队,真的是为人民着想的军队。这样的战士,真的是为了人民的战士。高排长带兵有方,关心群众疾苦,是一个好军官。因此,村民对军管办事处的戒心就慢慢减弱了,对解放军战士的警惕也渐渐地消除了,对高排长也亲近、亲热了。解放军战士走到哪里,都受到了欢迎。高排长走到哪里,群众都如实地反映情况。
接着,在军管办事处的领导下,佛祖坪成立了农民协会,简称农会。农会设立主席和副主席各一人,都是由选举产生的。刘煊汉当上了农会主席。刘煊新当上了农会副主席。刘煊球和刘煊义也是候选人,没有选上。他们俩都认为,没有选上是好事。主席和副主席都是得罪人的苦差事。不论在什么时候,也不管农活有多忙,军管办事处分派的任务,都要无偿地、无条件地完成。刘禄松、刘福松都认为,主席和副主席应当和族老一样,都是村里的胡须老大。胡须老大要辈分尊贵、年纪大、办事公道、有威信的人当,讲话才让人信服。刘煊汉和刘煊新都是年轻人,又是晚辈,怎么能够当主席和副主席呢。村里也有许多人支持刘禄松的想法。
刘煊新是汉楼村人。汉楼村有一百多户人家,村民是八大房中第五房的后裔。在清明祭祖和刘家祠堂大庆,汉楼村的村民都积极参加,从来都没有数典忘祖。刘煊新是在一九三七年出生的,属虎,排行第三,高小毕业,为人老实,办事公道。刘煊新长得很壮实,标准的庄稼汉。圆脸,鼻珠有个黑痣。刘煊新是刘景松的远房侄子,叫刘景松四叔。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又说,不怕官,就怕管。祖宗三代都没有人当官的刘煊汉和刘煊新,初生牛犊不怕虎,在军管办事处的支持下,组织村民,对村里的环境卫生进行了大扫除。接着,又对月德塘和八卦塘进行了维修。通过整治,村里的公共水渠修通了,环境卫生也大为改善。刘禄松和刘福松都觉得,还是年轻人有干劲,说干就干,对多年拖而不决的公共水渠修通了,八卦塘堤修好了,立了大功一件。过去的族长、保长、甲长,就是没有这种能耐。村民对刘煊汉和刘煊新刮目相看了。
在农会的领导下,佛祖坪成立了民兵自卫队。刘景松当上了民兵自卫队队长。民兵都是从佛祖坪的青年农民中挑选的,都是穷苦的壮实农民。陈辉志、刘煊义、刘煊球、刘煊章、刘煊华、刘培栋等青年农民,都当上了民兵。在刘煊汉的积极要求下,经过高排长的特别批准,庄二蛋、刘煊久也参加了民兵自卫队。因为他们俩还不到年龄和身材较矮小。
民兵实行军事化管理。白天进行训军事练,晚上学习文化知识,集中在胡家祠堂住宿。在军事训练中,民兵学会了瞄准、射击、投手榴弹,学会了进攻、防守、掩体等军事知识。高排长有时候亲自在教练场,教授民兵军事知识。高排长要求十分严格。民兵就是一个小小的动作不合格、不规范,高排长也要民兵重做。要是高排长上课,没有一个民兵敢开小差和掉队的。民兵自卫队和乡公所的自卫班相比较,民兵自卫队就威武许多了。民兵自卫队要是和桃子根大屋自卫队相比较,桃子根大屋自卫队就逊色很多了。不管怎么说,民兵自卫队都是由具有丰富战场战斗经验的战士训练出来的队伍,军事素质的确不同一般。要是把民兵自卫队开上战场,真的可以和正规军并肩作战。
当民兵可荣耀了,权力可大了。军管办事处发给民兵枪支弹药,让民兵武装起来,在路口站岗放哨,在村子里巡逻。民兵要是遇上身份不明的人,或者来历不明的人,可以当场扣押。民兵对来历不明的货物,也可以当场扣押。对扣押的人和货物,就押送到军管办事处,交给军管办事处处理。民兵自卫队从成立以来,仅仅几个月的时间,就抓获了三十五个被打散的国民党残兵游勇,抓获了四十六个从深山老林下山抢掠的山匪。刘景松还向高排长请缨,要求带领民兵自卫队,开进佛祖山,围剿山匪,捣毁山匪的巢穴,彻底清除山匪的祸害。高排长说:“围剿山匪是兄弟部队的任务,军管办事处的任务是发动群众,成立农会,维持社会自安。要是兄弟部队要求配合,军管办事处和民兵自卫队就要全力配合。”刘景松觉得也有道理。山猪乸拱芋头,一垄归一垄,不能够乱来。要是乱来的话,秩序就乱了。
在民兵自卫队日夜巡逻的同时,军管办事处领导村民,开展了打击黑恶势力、整治山村丑恶行为的群众运动。在强大的政治思想教育攻势下,一些有偷鸡摸狗行为、或者有赌博行为、或者有嫖娼卖淫行为的村民,在民兵的严密监视下,认识了自己的错误,改过自新,从新做人。通过整治,社会治安大为好转。刘国松认为,没有了山匪袭扰,没有了黑恶势力为害,没有了丑恶现象,夜不闭户,路不拾遗,都是民兵自卫队的成绩,都是军管办事处的功劳,都是高排长领导有方。最让刘国松担心的事情是,不知道这种状况能够维持多久。要是军管办事处那一天撤走了,农会解散了,山匪和丑恶现象会不会卷土重来。要是那样,村民就要受苦了。
刘浩琴觉得,在军管办事处和民兵自卫队的整治下,流传了不知道多少年、毒害了不知道多少代人的赌博陋习,彻底消失了。这是亘古以来都没有过的好事情,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情。军管办事处敢做前人不敢做、或者前人做不了的事情,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军管机关,人民解放军是一支很了不起的军队,高琼是一个很了不起军官。
接着,减租、减息的群众运动就开始了。刘浩琴、刘明松带头减租减息。佛祖坪的其他土地所有人,在刘浩琴和刘明松的带领下,也纷纷减租减息。佃户的田租减少了,少交了租谷,终于可以吃上一顿饱饭了,高兴得奔走相告。自古以来,佃户那里遇到过这么好的事情呀。
刘禄松却认为,做人要厚道,不能够乘人之危,占别人的便宜。刘禄松租种的祖宗田产,仍然按照原来约定的数量交租。刘煊汉找到刘禄松,问刘禄松:“为什么不减租。”刘禄松回答说:“这是我个人的私事,不需要农会管。”刘煊汉把情况汇报给军管办事处。高排长找到刘浩琴和刘禄松,共同协商减租的事情。刘浩琴代表祖宗的一方,减租的态度很明朗,也很坚决。在高排长的主持下,双方商定,当年就减少田租。为此,刘禄松好几天都睡不好觉,都觉得亏欠了祖宗的田租,对不起祖宗。
第二年,县里派来了土地改革工作队。土地改革工作队简称土改工作队。土地改革简称土改。土改工作队也住在胡家祠堂。在土改工作队里,少数队员是青年学生,大多数队员都是从部队转业的解放军战士。队员们生活俭朴,勤政廉洁,雷厉风行,处处为村民着想。土改工作队和军管办事处互相配合,有计划地开展工作。陈辉志感觉到,土改工作队员和军管办事处的战士一样,都是为人民服务的好人。很快,一场轰轰烈烈的、前无古人的土地改革运动,就在佛祖坪开展起来了。
土改队长叫陈光宗,是岭南都城人。陈光宗二十二岁,五大三粗,眼圆口阔,不像一个读书人。为了抗日救国,陈光宗初中毕业,就参加了东江纵队。在建立新中国前夕,陈光宗带领便衣特警队,多次往返香港,成功营救了多名民主人士。在解放以后,陈光宗接受组织的派遣,来到高凉县委,参加了土改工作队。按照高凉县第六区土改工作大队的指令,陈光宗率领一支土改工作队,进驻佛祖坪。
第六区土改工作大队大队长是王大刚。王大刚是南下干部,正宗的山东大汉。他的年纪还没有到而立之年。他童年就失去了双亲,是给地主养牛长大的。在十五岁哪一年的春天,他正要去为地主犁地种玉米,遇上了乡里抓壮丁的自卫队。自卫队不由分说,把他送进了蒋介石的军营。他觉得当兵也无所谓。当兵和做长工差不多,都是干活换饭吃。他给地主做长工,一年到了收获的时候,才能拿到工钱。他当兵以后,每月都能够按时拿到薪饷。拿当兵薪饷比拿长工工钱准时,也丰厚多了。他省吃俭用,不参加赌博,几年下来,竟然积攒了十多块大洋。他盘算着,再干几年,攒够了二十块大洋,就逃离军队,跑回家里,讨个老婆,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在许世友将军攻破济南城的时候,王大刚的长官带领王大刚,投降了解放军。在俘虏营里,王大刚遇到了儿时的伙伴裘幺妹。裘幺妹已经改名为裘一梅,是解放军的宣传干事,专门向俘虏宣传人民解放军的政策,宣传共产党的主张。在裘一梅的劝导下,王大刚参加了人民解放军。在许世友将军的部队里,王大刚懂得了为了什么而打仗,为了谁而打仗。王大刚是一个老兵,有很丰富的战场作战经验。王大刚掌握国民党士兵的作战规律,掌握国民党士兵的防守习惯。王大刚不但作战勇敢,而且能够利用地形地势,出其不意地把敌人的火力点拔掉。在渡江战役中,王大刚擢升为连长。王大刚所在的连队,被授予渡江战斗英雄连队。之后,王大刚所在的部队,被划归林彪的第四野战军统一指挥。王大刚率领英雄连队,参加了南路大追歼战役。
广州解放后,叶剑英将军当上了广东省政府主席。叶剑英主席在湘勤大学的基础上,办起了岭南大学。岭南大学专门培养土改干部和基层党政干部。学员从部队抽调或者向社会招录。在组织的安排下,王大刚和裘一梅脱下了军装,成了岭南大学第一期学员。学习结束,组织把他们俩派遣到高凉县委。裘一梅当上了高凉县妇女部主任,王大刚当上了高凉县土改工作支队第六区大队长。在老首长的亲自主持下,王大刚前一年才和裘一梅举行了简朴而又隆重的婚礼。王大刚和战友们一起,指挥各支土改工作队,带领村民们,进行土改的群众运动。
在评定阶级的时候,村民都说,刘禄松家里只有一斗种的田地,大部分田地都是租种的,也就是大耕家,属于佃户。佃户也受地主老财的欺压剥削。因此,刘禄松的家庭成分被评定为下中农。土改工作队长陈光宗说,下中农是革命的依靠力量,也可以分到土地。要是能够分到土地,刘禄松就由佃户变成为拥有土地的自耕农民了。不要赚钱购买,就可以得到土地,是祖宗十八代都遇不到的好事情。刘禄松当然很高兴。
有一天,天气晴朗,刘煊汉通知刘禄松,去田垌领田地,农会分田地了。此时,刘禄松又犹豫不决了。刘禄松觉得,农会的做法不厚道。农会说,打倒地主,就把地主打倒了。农会说,把地主老财的的财物分了,就把地主老财的财物分了。农会说,没收地主老财的土地,就没收了地主老财的土地。农会说,把地主老财的土地分了,就把地主老财的土地分了。土地和物品不同。土地是抬不动、搬不走的东西。今天把土地分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又要还给人家。无偿拿别人的东西,总是要还的。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无论朝代怎么改变,这条道理都不会改变。
刘煊礼不同意父亲的想法。刘煊礼认为,土改工作队长陈光宗说的是对的。地主老财的田地财物,都是剥削劳动人民积累起来的,是不义之财。不义之财如流水,人人可取。地主老财不劳动,衣食无忧,日子过得非常好。农民没日没夜地干活,吃不饱,穿不暖。要是遇上天灾,稀粥也喝不上。地主老财有田地,没有人耕种。农民有人,有力气,却没有田地耕种。这样不公平。地主老财要吃饭,也应该劳动,不应该剥削劳动人民。农会留给地主老财基本住房、基本生产资料和基本生活资料,留给地主老财基本口粮田,也给予了生活出路。农会把地主老财基本口粮田以外的土地没收,分给没有土地的农民耕种,实现耕者有其田,没有什么不公道、不合理、不公平的。
刘禄松不去领土地,刘煊礼就代表家里,去田垌领田地。刘煊礼领到的田地,是他家里原来租种的田地。土改工作队长陈光宗说,祖宗的田产是封建财产,也应当没收,分给穷人。田地还是原来的田地,土地的主人却变了,由祖宗的田产,变成了刘禄松家的田产。耕种原来的田地,不需要交纳田租了。刘禄松想,大家都分到了地主老财的土地,唯独他分到的是祖宗的田产。祖宗的田产比地主老财的田产好得多了。在耕种期间,把需要交纳的田租保存起来。要是宗族有什么重大活动,需要使用了,就把田租交出来。要是发生什么变化,也不需要把田产退还,可以继续耕种。只是按期交纳田租就可以了。
禄松三奶笑得合不拢嘴。托共产党、毛主席的福,总算有了自己的田地。只要勤勤恳恳地耕种,就不愁没有吃的了。禄松三奶和儿子一起,从佛子河运来鹅卵石,把田基边垒砌起来,作为永久的界碑。田产有了永久界碑,就不会被他人蚕食了。禄松三奶又和儿子从八卦塘运来塘泥,对田地进行一次大规模的土壤改良。从此,全家人就像宝贝一样地侍候田地,不让田地闲着,也不让田地变瘦。田地肥沃了,种下的农作物就拼命地生长,给予禄松三奶丰厚的回报。
又过了一年,军管办事处在胡家祠堂办起了全日制完全小学。名字叫佛祖坪小学。土改工作队派出一名当过小学校长的干部,当佛祖坪小学校长。这名土改干部有很丰富的小学管理经验和小学教学经验。在县里的帮助下,学校招聘了一些教师。小学不同于私塾。私塾只是教授国文知识,一般只是开设识字班和开讲班。小学是现代教学的学校,设立初小三个年级和高小三个年级,设立现代教学课程科目。佛祖坪小学招收佛祖坪的孩子。刘煊莜、刘煊庭、刘煊荣、刘煊力、刘煊广、刘煊礼、刘培栋、刘培广、刘岚莹、刘映雪等人,都报名读佛祖坪小学。
佛祖坪小学对报名的孩子,举行入学考试,了解孩子的文化程度,从而确定孩子读几年级。刘煊荣、刘煊力被安排读三年级,刘煊广、刘煊礼被安排读二年级,刘培广、刘岚莹被安排读一年级。刘煊庭、刘培栋、刘映雪等人,被安排在相应的班级。刘煊莜要求读三年级。因为三年级是初小毕业班级,读一年就初小毕业了。这样可以节省时间,也可以节省一些钱。可是学校不批准。校长说,刘煊莜的文化水平达不到三年级。因此,刘煊莜只得服从学校的安排,读二年级。刘浩琴觉得,现代教学方法好,知识面广、全面。孩子们有这么好的学校读书,是孩子们的福气。
不久,军管办事处在胡家祠堂办起了扫除文盲夜校。简称扫盲夜校。高琼排长说:“现在是新社会了,当农民也要学习文化,当农民也要有文化。没有文化的农民,是没有希望的。文化低下的民族,也是没有希望的。”王大刚、陈光宗都很赞同高琼的说法。扫盲夜校由解放军战士当老师。学员免费学习。陈辉志、刘煊林、刘煊南、刘煊球、庄农妹、凌秋菊、庄二蛋等村民,都上了扫盲夜校。凌秋菊当上了班长。白天,学员参加劳动。晚上,学员在扫盲夜校读书认字。村民们想不到,没有钱也可以读书认字。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好事情。大多数学员在儿童时没有钱读书,不认得字。现在也可以像孩子们一样,坐在课堂里,读书认字了,感到很幸福。学员们加倍珍惜,加倍努力,要把逝去的时光追回来。不过,对刘煊南、庄二蛋、刘煊球等村民来说,认字比挑重担还要辛苦。挑重担有力气就行了。读书认字单有力气不行。有时候好不容易才把一个字抓进脑袋里,第二天又跑掉了。如此反复多次,才把一个字困在脑袋里。陈辉志是学得最好的一个学员。老师教给的生字,陈辉志基本上都能够记下来。陈辉志学习的诀窍,就是把生字记录在一个小本本,不停地翻看,反复记忆。
宽阔的胡家祠堂,变成了佛祖坪的政治文化中心。村民有什么事情,就去胡家祠堂办理。村民有了纠纷,就去胡家祠堂调解、评理。村民受了冤屈,就去胡家祠堂投诉。村民要学习文化,就去胡家祠堂的扫盲夜校,或者去胡家祠堂的小学。胡家祠堂热闹起来了。
刘浩琴、刘禄松等人都觉得,军管办事处是一个很了不起的机关。军管办事处接近群众,扎根在人民群众之中,了解群众的疾苦和诉求,随时解决群众的问题。军管办事处维持社会治安,扫除丑恶陋习,兴办学校,干的每一项工作,都是为了村民,都是为了群众。王大刚、陈光宗、高琼都是好干部。在旧社会的乡公所和保甲里,哪里有这样生活简朴、廉洁奉公、深入群众、为群众办好事的官僚呀。
由于佛祖坪小学的教学正规化、专业化,很快就小有名气了。又过了一年,军管办事处、土改工作队、农会就搬到关帝古庙办公,把胡家祠堂房舍留给佛祖坪小学。佛祖坪小学又调进许多正式的老师,进一步规范教学,进一步扩大招生规模和范围。佛祖坪小学不仅招收佛祖坪的孩子,还招收佛祖坪附近村庄的孩子。在附近小学初小毕业的学生,大多都来佛祖坪小学,继续读高小。佛祖坪小学很快就发展成为附近设施最好、规模最大、教师力量最雄厚的正规学校。不久,佛祖坪小学就正式更名为佛祖坪中心小学。在佛祖坪中心小学毕业的学生,不论是初小毕业,还是高小毕业,学校都颁发给毕业证书,证明学生的学历。毕业生拿到毕业证书,考初中都被优先录取,求职当学徒也比较容易。因此,佛祖坪中心小学的毕业证书,就比其他学校的毕业证书有用得多了。
刘禄松正在回忆往事的时候,一阵牛叫声传来。牛叫声打断了刘禄松的回忆。刘禄松定睛细看,是自家的水牛公挣断了绳索,正朝刘禄松跑来。刘禄松不由分说,立刻迎了上去,把牛绳抓住。水牛公停了下来,再也不奔跑了。刘禄松拉着水牛公,在陈坑垌青草嫩绿的排水沟边牵养。此时,从童子山上传来了一阵阵的鹧鸪啼叫声。在这早春的早上,鹧鸪啼叫声特别清脆祥和。还不到一个时辰,水牛公就吃饱青草了。刘禄松牵着水牛公,离开排水沟,返回村里。
水牛公是刘禄松在土改的时候购买的。当时,水牛仔刚对岁不久,长得四肢粗壮,脖子特别粗大。刘福松和刘国松都说,脖子大的牛力气大,喜欢打架,不容易驯服。刘禄松不怕。刘禄松说,再蛮的牛,我也可以驯服。
仅仅两年时间,水牛仔就长成为大水牛公了。水牛公黑毛,四脚如柱子,四蹄如铁掌,脖子很粗,头颅很大,眼睛又凸又圆,双角又粗又长。刘煊忠用玻璃把牛角尖刨得锋利如刀尖。刘禄松为水牛公取名叫老黑。
老黑好斗和不易驯服的脾性,被刘福松和刘国松说对了。老黑被拴在牛栏里,经常挣断绳索,在村子里游荡,寻找公牛格斗。老黑在野外看见了同类,就会仰起头颅,竖起耳朵,警惕地看着对方。对方如是公牛,老黑就低下头颅,竖起双角,冲上去和对方厮杀。如果是母牛,老黑就慢慢地跑上去,和对方亲昵。为此,刘禄松伤透了脑筋。
陈坑垌的田地都是山冲深泥田,土壤肥沃,特别长庄稼。在陈坑垌收获的稻谷,谷粒特别饱满,米粒特别晶莹透亮,煮粥煲饭也特别香。
山冲六七里长,不到四里宽,名字叫陈家冲。近桃子根村的这一段,叫陈坑垌。陈家冲的肥沃农田,完全靠两边的环山排洪沟的保护。环山排洪沟从山冲顶部开始,沿着两边的山脚,弯弯曲曲地流过陈坑垌。在陈坑垌和老秧垌的交界处,和另一条山冲的环山排洪沟汇合,然后在老秧垌的中间,横冲直撞地穿过老秧垌,在佛掌山脚汇入佛子河。
陈家冲环山排洪沟流水潺潺,流水咚咚,终年不断,哺育着无数的鱼虾蟹。环山排洪沟沟底一丈多宽。土堤坝六七尺高,坝顶七八尺宽。堤坝外侧是绿草斜坡。绿草斜坡下是一条小排水沟。在堤坝水沟一侧的斜坡,种植了簕古、鲫鱼胆等低矮植物,种植了龙眼树、荔枝树、黄皮树、菠萝树、酸桃树、苦楝树等高大树木。低矮植物好像卫士一样,忠实地守护土堤坝。高大树木稀稀拉拉地种在堤坝上,把大坝点缀得更加具有诗情画意。大树亭亭如盖。树荫下凉风习习,是村民劳作后稍作休息的场所。村民干累了,或者挑担走累了,坐在树荫下,休息片刻,是一种挺好的享受。
排洪沟堤坝既是防洪大坝,又是耕作大路,也是通往山外的交通要道。桃子根村村头和村尾的西出口大路,都和环山排洪沟堤坝连接贯通。在村尾的西出口,有一座石板拱桥横跨排洪沟,把大路贯通。走过水井头大路,就到石板拱桥了。
在陈家冲的田垌中间,一条五六尺宽的排水沟,从山冲顶的环山排洪沟下开始,破垌蜿蜒而下,流过陈坑垌,在老秧垌和环山排洪沟汇合。排水沟终年流水不断,草嫩蟹肥。
俗话说,人勤春早。几场春雨过后,春耕就开始了。早春的早上,还有一丝丝凉意。特别是刚下了雨的早晨,更加是凉风习习。
雨过初晴。天刚亮,刘禄松夫妇就带领孩子们,在陈坑垌的田里干农活了。田地是农会分给刘禄松的。经过几年的耕作,田地更加肥沃了。土壤松软,土层深厚,特别生长庄稼。种下的农作物,就是不施肥,也生长得绿油油的,也可以取得好收成。这是刘禄松一家辛勤劳作的结果。
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农家的孩子成熟早,五六岁就懂事了,六七岁就跟随父母亲,下地干活了。孩子们按照能力大小,都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减轻父母亲的负担。刘煊义、刘煊礼、刘煊寿收割黄豆和砍番薯苗。刘煊智、刘煊信、刘煊忠把黄豆苗、番薯苗装进畚箕,抬出田基,堆放在田基。
这一年的黄豆,豆荚特别多,特别饱满。孩子们把黄豆苗装到畚箕二横耳,就抬不动了。禄松三奶喊着说:“不要装那么多,分多几次抬。”刘煊礼虽然口中答应,但是仍然把黄豆装到二横耳。刘煊全嚷着说:“用禾草煨黄豆吃。”刘煊信说:“哪里有禾草呀。”刘煊全眨巴着眼睛,看看四周,的确没有禾草。田野黄绿相间,野花点缀在黄绿之间。绿的是番薯苗和野草。黄的是成熟的黄豆苗。红色的花朵迎风绽放。零星的青紫色辣蓼鹤立鸡群,顶端开着紫红色的小花序。刘煊全想,要是在秋冬季就好了,田地里到处都是禾草。刘煊全又嚷着说:“回家煲黄豆粥吃。很久都没有吃黄豆粥了。”刘煊信说:“想吃黄豆粥,就掰黄豆荚吧。有了新鲜黄豆仁,就可以煲黄豆粥了。”刘煊全把散落在地里的黄豆荚、黄豆苗捡起来,坐在田基,专心致志地掰黄豆荚。
刘禄松在老黑身上驾上牛轭,套上木犁,然后高举牛鞭,吆喝老黑,把番薯垄两边的泥土犁开。番薯露出来了,一排排地插在番薯垄的泥土里。深红色的指天公番薯和白色的六十日番薯,红白相间,十分好看。刘禄松犁开了泥土,就取下牛轭,卸下木犁,让老黑休息。
刘禄松夫妇、刘煊义、刘煊礼、刘煊寿各手抓锄头柄,分别站在番薯垄,手起锄落,把番薯块挖掘起来,然后弯下身子,抓住番薯头,抖掉泥土,丢在身后,堆在一起。这一年的番薯块特别大,皮很薄,很像一个木梭子。番薯挂在番薯头上,沉甸甸的。
刘禄松说:“要不是土地肥沃、肥料充足、冬春暖和、没有霜雪,哪里有这么大的番薯呀。”禄松三奶母子都很赞同刘禄松的说法。说来也奇怪,自从土改分田地以来,冬春都没有霜雪,风调雨顺,冬春作物连年都获得好收成。
指天公番薯和六十日番薯都是番薯的新品种。两个新品种高产,番薯品质好,特别美味。指天公番薯很粉香,煲熟就裂开了。六十日番薯很甜。要是在收获以后,堆放一段日子,煲熟就流糖了。两个新品种刚推广种植不久,是村民种植的当家品种,很受村民欢迎。
刘煊礼挖完了一垄,拿一条六十日番薯,走到水沟边,用清水洗干净,再用衣摆擦干水,擦掉表皮,就咀嚼起来。刘煊礼说:“生吃六十日番薯,又脆,又甜,又解渴,比雪梨甜脆得多了,也解渴得多了。”禄松三奶说:“不要吃得太多。吃多了会肚屙。”刘煊忠、刘煊全也要吃生番薯。禄松三奶说:“你们两个人还小,脾胃虚弱,不能够吃生番薯。”兄弟俩尽管很不服气,也不敢与母亲争辩。村民把拉稀粪叫肚屙。
刘煊寿偶尔挖出一两条番薯蛹,就拿给刘煊全玩耍。番薯蛹是番薯虫蜕变的,深红色,顶端长一个像笔扣一样的弯勾,尾端顿尖,可以转动。在众多的昆虫家族当中,番薯蛹是最特别的。在深度休眠之中,番薯蛹要是被触碰,尾巴就会拼命地摆动。刘煊全拿着番薯蛹,向着太阳,问番薯蛹,太阳从那边出来,番薯蛹的尾巴真的指向东边。刘煊全又把番薯蛹插在上衣口袋,当作钢笔炫耀。
一家人挖开了番薯,禄松三奶就带领刘煊信、刘煊忠、刘煊智,把番薯搬出田基,把番薯块摘下来,装进竹篮子里。刘禄松筑牢下田缺口,挖开上田缺口,往田里灌水。刘煊义、刘煊礼、刘煊寿各手抓锄头,铲除田边的野草。田里灌满了水,再在田块下方的田基烫上一层湿粘的田泥。
刘禄松抽烟休息片刻,又在老黑身上驾上牛轭,套上木犁,把田泥通犁一遍。接着,刘禄松卸下木犁,驾上木耙,来回往复地耙田。刘禄松时而用力将靶齿插下去,把田泥翻起来。时而又把木耙提起来,把田泥耙平。如此反复几次,田泥就被耙碎、耙烂了。
耕狗失去了家园,漂浮在泥浆上,拼命地往岸边爬去。刘煊信在腰间系一个鱼箩,跟随在父亲的身后,捕捉耕狗,塞进鱼箩里。鱼箩盖有盖苏,耕狗逃不出来。盖苏的结构很特别。竹篾自然收缩合拢。物品只能从顺方向塞进去,不能从反方向掏出来。
村民把蝼蛄叫耕狗。耕狗是一种害虫。耕狗很像蜜蜂,比蜜蜂稍大,前脚粗短有力,成虫有翅膀。耕狗用前脚钻地和扒找食物。在潮湿的番薯地和菜地里,耕狗会钻隧道,危害蔬菜和番薯。耕狗又是一种美食。把耕狗洗干净,文火煎熟,香气很诱人,是一道很好的下酒菜。刘卓松、刘庭松经常购买耕狗,用作烧酒菜。孩子们有耕狗做菜,吃粥吃饭都特别香,也吃得特别饱、特别多。禄松三奶说,耕狗补肾。小孩子吃了耕狗,夜间不濑尿。耕狗拔毒。跌打药包用耕狗做药引,具有神奇的功效。村民把尿床叫濑尿。
田泥都被耙成了酱糊糊的泥浆,刘禄松就在耙齿装上耙辣,把泥浆荡平。要是走进泥田里,泥浆差不多淹没到膝盖。这样的田块,就可以插秧了。刘禄松把耙辣、木耙卸下来,把老黑交给刘煊忠,让刘煊忠洗干净老黑身上的泥浆。刘煊忠接过牛绳,拉着老黑,朝排水沟方向走了。耙辣有六七尺长,是用麻竹制造的,是一种专用农具。
秧地就在旁边。秧地土壤潮湿,没有龟裂。秧苗长到六片叶子了,已经有三四寸高。这时候的秧龄最适宜。刘禄松说,要是秧龄再老一些,就影响插秧了。同时,秧龄老的秧苗插到田里,返青就慢了。
刘煊义和刘煊礼卷起裤腿、撸起衣袖,腰缚蓝格子腰带,站在秧地里,手抓秧铲,一铲一铲地铲起秧苗,叠放在秧桶里。秧苗连着一层薄泥。薄泥面有一层厚厚的送嫁肥。兄弟俩装满了秧桶,就挑到耙好的田块里。兄弟俩虽然还是孩子,但一招一式都干得有板有眼。父母亲看在眼里,乐在心里。乡亲邻里也十分羡慕。
秧铲是用杉木和生铁制造的。前端是一块一尺多长、四五寸宽、好像铁铲的杉木板。杉木板顶端安装生铁铸造的秧铲头。秧铲头很锋利。后端是四五尺长的杉木秧铲柄。秧铲柄可以作为扁担。秧桶是四五寸高的畚桶。秧桶用杉木板制造,安装竹篾秧桶耳。秧桶是装秧苗、搬运秧苗的专门农具。
刘煊寿、刘煊智、刘煊信和父母亲排成一行,站在田里,腰弯得很低,左手捧秧苗,右手把秧苗撕开,一棵一棵地插进泥浆里。村民戏称说,插田的农夫,屎忽头高过头颅。屈两头,晒中间。面朝泥土,背朝天。可见插秧的辛苦程度。他们插成一行,就后退一步。插下的秧苗,横直成行,疏密有致。要是后退到了田基,田里就插满秧苗了。村民把屁股叫屎忽头。
中午,刘禄松一家人终于在田块插上了秧苗。一家人兵分两路。刘禄松赶着老黑,扛着木梨,刘煊义肩扛木耙,朝吴玉仙的田地走去。禄松三奶带领其他孩子,把番薯、蕃薯苗、黄豆运回家里。刘煊全提起鱼箩,跑到排水沟,把耕狗洗干净。刘煊信大声喊着说:“千万不要拔开盖苏了。要是拔开了盖苏,耕狗就跑了。”刘煊全不回答刘煊信,洗干净了鱼箩和耕狗,把鱼箩背在肩上,提着黄豆仁,跟在母亲的身后。刘煊全不时地把鱼箩取下来,看看里面的耕狗。母亲哄刘煊全说:“赶快走吧。回到了家里,立刻煎耕狗,煲黄豆粥。用煎耕狗送黄豆粥。”刘煊全很高兴,加快了脚步。
在土改以后不久,村里成立了季节互助组。刘禄松、刘庭松、刘福松、刘寿松、刘煊球、刘煊秀、吴玉仙、刘国松、刘奇松、凌文竹等十户村民,组成一个季节互助组。在同一个季节互助组的村民,在农忙季节,换工互助,不计报酬。村民就好像走进了一个大家庭,彼此不分你我,大家在一起干活。干完了一家的农活,再到另一家。刘福松、刘煊球、凌文竹、吴玉仙家都没有耕牛。他们家的田地,都是刘禄松帮助犁耙的。他们都很感激刘禄松。刘禄松认为,他们都是近亲属,帮助是很应该的。特别是凌文竹和吴玉仙,一个女人在家,带着孩子,没有耕牛,不帮助她们,她们怎么干得了呀。
刘禄松父子来到吴玉仙的田地里,凌文竹、刘奇松等人已经把番薯黄豆搬出田基了,并在田里灌满了水。吴玉仙抱来一把蕃薯苗,给老黑吃。吴玉仙对老黑说:“赶快吃吧,吃饱了再干活。”刘禄松笑着说:“蕃薯苗性寒凉,水分多,吃多了,会肚屙。不要让老黑吃得太多。”刘禄松让老黑吃了一半,就不让老黑吃了。
刘禄松把老黑拉进田里,在老黑身上驾上木犁,就开始犁田。刘煊义、刘奇松等男人修整田基。凌文竹、吴玉仙、胡巧红、龙翠等女人,坐在架在田基的锄头柄,有说有笑地摘番薯块。
很快就到中午收工时间了。刘奇松提议,犁翻了田地,下午再耙田。耙好了田块,立刻插秧。这样泥浆就不会结实。刘禄松等人都同意刘奇松的意见。人多力量大。老黑吃了蕃薯苗,也有力气了。不久,刘奇松、刘煊义就把田基修整好了,刘禄松也把田块犁翻了。刘禄松取下牛轭,卸下木犁,洗干净手脚,洗干净牛身子,赶着老黑,返回家里。刘煊义、刘奇松帮助吴玉仙,把番薯黄豆挑回家里。其他人也各自返回家里。
互助组成员互相耕种收获,主人不管粥饭,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凌文竹、吴玉仙想,要不是在军管办事处和土改工作队的组织下,成立了季节互助组,对没有耕牛和没有劳动力的村民来说,就不能再耕种田地了,田地就要被弃耕丢荒了。
转眼间,又到了夏收季节。说来也怪,自从土改分到了田地,年年都风调雨顺,年年都丰收。这一年又是一个丰收年。在陈坑垌的稻田里,黄熟的稻谷特别招人喜爱。
禾苗青枝蜡杆。谷穗一片金黄。微风吹过,稻浪翻滚。禾叶擦着谷穗,谷穗互相敲击,发出一阵阵“沙·沙”、“沙·沙·沙”的响声。站在田基,一阵阵的稻香味扑鼻而来。佛祖坪的村民不举行任何仪式,就开镰割禾了。
季节互助组只有在农忙的时候,成员才集中在一起劳动。在农闲季节,成员以家庭为单位,分散劳动。刘煊秀说,农忙的时候轰轰烈烈,农闲季节就黄牛过河各顾各了。这样又出现了新的问题。于是,土改工作队组织村民,在自愿的基础上,自由组合,成立常年互助组。陈光宗队长说:“成立了常年互助组,不论是在农忙,还是在农闲,常年互助组成员都在一起劳动。这样就不会在农闲的时候冷冷清清,也不会在农闲的时候各顾各的了。”
在常年互助组里,各成员的耕牛农具,各成员田地生产的粮食,仍然归属各成员所有。成员劳动力根据特长,负责某一项工作,这样既发挥了劳动人员的长处,又促进了生产的发展。常年互助组和季节互助组相比较,前进了一大步。
刘禄松、刘寿松、刘福松、刘奇松、凌文竹等十户农民,还是同在一个互助组。白天,劳动人员在一起劳动,有说有笑,场面非常热闹。人们在劳动中,没有厌工和疲劳的感觉,较大地提高了生产效率。刘禄松家的田地多,粮食也就多。吴玉仙的田地少,收获的粮食也就少。尽管收获的粮食少,吴玉仙仍然觉得,这些粮食都是在常年互助组的帮助下,辛苦耕耘换取的,当中凝聚着常年互助组劳动人员的血汗。拥有这些粮食,就占了常年互助组的便宜,就占了常年互助组的劳动成果。吴玉仙有时候感到很愧疚。
粤西的夏天,骄阳似火,特别闷热。太阳刚露脸,就像火球一样,灼得人的皮肤发痛。在陈坑垌刘禄松的稻田里,常年互助组的人员穿着短裤,男人光着上身,腰间缚一条蓝格子腰带,头戴尖顶竹帽,各手抓禾镰,一字儿摆开,弯腰弓背,背负烈日,在紧张地割禾。夏收的水稻田不排水,非常湿热。汗水顺着帽绳往下滴。禾镰是用V字形木桠杈和弯月形镰刀做成的。大木桠杈外安装镰刀,叫禾镰柄。小木桠杈是一个回头尖勾,叫禾镰勾。
人们用禾镰勾把禾苗收拢了,左手抓住禾穗颈,用镰刀把禾秆割断。手里抓满了谷穗,就走到田基,把谷穗堆放在一起。堆满了一堆,就用竹篾捆绑起来,然后割一抓禾秆头,铺放在禾把竹篾处,防止禾把被晒松。抓禾、割禾、堆禾抓、缚禾把,机械地循环往复,无休无止。收割了谷穗的田块,就剩下一尺多长的禾秆头了。捆绑成捆的谷穗叫禾把。
禄松三奶、凌文竹、凌秋菊、吴玉仙、龙翠、胡巧红、胡兰子等妇女,并排站在一起,一边收割,一边说着女人关心的事情。凌文竹对禄松三奶说:“刘煊义长大了,应该娶个老婆了。”吴玉仙和胡巧红都认为,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刘煊义是应该娶老婆了。禄松三奶说:“我家里穷,没有房屋,有那个女孩子愿意嫁给刘煊义呀。”凌文竹对龙翠和胡兰子说:“你们两个在回娘家的时候,看看娘家有没有合适的。要是有的话,就当个大媒人吧。像禄松三奶这样的好家庭,像刘煊义这样的好小伙子,就是打着灯笼,也不容易找到。”吴玉仙接着说:“禄松三奶的孩子渐渐长大了,很快就可以度过孩子困难关了。再过几年,禄松三奶就是村里的富裕户了。”女人们都赞同吴玉仙的说法。因为禄松三奶家分到了田地以后,劳动力充足,辛勤耕耘,年年都获得了好收成。
刘禄松、刘煊球不时地捕捉草蜢、禾虾,塞进绑在腰间的竹制草蜢笼里。塞进草蜢、禾虾一次,草蜢笼里的草蜢、禾虾就骚动一次。刘煊球的草蜢笼特别大,也特别陈旧,是刘煊球的父亲用过的。草蜢笼的笼口已经更换了两次,盖苏不知道换了多少次。草蜢笼盖苏和鱼箩盖苏一样,都是采用特殊结构编织的。刘寿松、刘奇松没有携带草蜢笼,抓到了草蜢、禾虾,就夹在竹帽孔隙里。刘奇松夹满了竹帽孔隙以后,就不再捕捉草蜢、禾虾了。草蜢在被抓住的时候,会吐出黑褐色的黏液。刘国松、刘福松、刘庭松、刘煊秀都不捕捉草蜢,觉得草蜢污秽。
草蜢、禾虾都是有害昆虫,吃米浆,又肥又大。草蜢是喂鸡鸭的。龙翠曾经听胡巧红说过,刘奇松用油煎草蜢饮烧酒。禾虾尖头,用油煎熟,或者用炭火烤熟,蘸椒盐吃,特别香脆。吃过以后,会让人回味无穷。刘庭松说:“油煎禾虾也和油煎耕狗一样,都是很好的下酒菜。”禄松三奶说:“煨禾虾补肾。孩子吃了煨禾虾,夜间不濑尿。”
刘煊信把一群田鸭赶进排水沟。排水沟里鱼虾蟹多,螺蚌多,食物很丰富。田鸭十分听话,沿沟溯水而上,埋头觅食,不跑到稻田里偷吃谷子。刘煊信跑到稻田里,和刘煊全一起捡谷穗。
突然,一只花鸭乸从排水沟里窜出来,拼命地往水稻田奔跑。绿头鸭公带领群鸭,在后面紧追不舍。花鸭乸跑到水稻田,就低头钻进禾秆头之间了。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停止割禾,观看鸭群追赶花鸭乸。刘煊信拿起篱竹竿,向花鸭乸追去。追上了花鸭乸,一手就把花鸭乸抓住。花鸭乸嘴里叼着一条塘鲺鱼。塘鲺鱼太大了,花鸭乸吞咽不下,就叼在嘴里,拼命地奔跑,躲避同伴争抢。同伴都希望分上一口,于是拼命地追赶。刘煊信把塘鲺鱼从鸭乸嘴中拔下来,塞进腰间的鱼箩里,然后拔开鱼箩盖苏,捉一只大蜢公,塞到花鸭乸嘴里,对花鸭乸表示奖励。继而,刘煊信放下花鸭乸,挥舞篱竹竿,吆喝鸭群,把鸭群赶回排水沟。鸭群又在排水沟继续觅食。刘煊信把篱竹竿插在排水沟边,又到田里捡谷穗。吴玉仙、胡巧红都觉得,花鸭乸很会捉鱼,一定生很多鸭蛋。
刘煊信是刘禄松家里的鸭司令。在上学时,刘煊信用竹笪把鸭群圈在村尾的八卦塘边。在放学后,刘煊信就把鸭群放出来,拿着篱竹竿,吆喝鸭群,把群鸭赶去河里、或者水沟里觅食。篱竹竿细长,顶端缚一条红布巾。鸭群很听刘煊信的话。篱竹竿就像一根指挥棒。刘煊信把篱竹竿指向哪里,鸭群就走向哪里。就算鸭群浮游在陂头或者鱼塘的远处,刘煊信用篱竹竿拍打水面,鸭群就知道游向那里。学校放农忙假以后,刘煊信就专心服侍鸭群。鸭乸被服侍得舒服了,高兴了,就拼命地下蛋。刘煊信每天都能捡到一蓝子鸭蛋。父母亲都说,把鸭蛋买了,就为刘煊信添新衣服。
刘煊忠拿一条牛鞭和一只牛笠,牵着牛绳,站在排水沟堤坝,看老黑啃草。老黑站在排水沟中,低头啃咬沟边的青草。草密嫩脆,发出了一阵阵被扯断的声音。偶尔,潜藏在草丛中的草蜢、青蛙,受到了惊吓,会惊慌失措地逃离草丛。老黑非常老实,不偷吃旁边的禾苗。刘煊忠牵养了一段水沟,就把牛绳搭在牛背,让老黑独自啃草,跑去稻田里,和刘煊全、刘煊信一起捡谷穗。
刘煊忠的左额头有个小疤痕,是长脓疮留下的。刘煊忠很有礼貌,嘴巴很甜,见人就打招呼,也很喜欢和别人说话。叔伯们都很喜欢刘煊忠。再过一年,刘煊忠就可以上一年级了。刘煊忠和刘煊全一样,长得很奀瘦。
老黑惹过祸,也吃过亏。在前两年的春天,在豆腐陂下的河滩,老黑和刘煊汉的老公牛打了一架。老黑把老公牛的眼睛刺瞎了。刘煊汉找上门来,要刘禄松赔偿。在刘浩琴老秀才的调停下,刘禄松赔偿给刘煊汉五斗稻谷。为此,刘禄松用锄头柄狠狠地打了老黑一顿。老公牛被打败了,远远地躲着老黑,再也不敢招惹老黑了。老黑打赢了,打架的劲头就更加足了。老黑凡是遇到同伴,都要跑上去,竖起双角,抖动几下,耀武扬威。对方要是害怕了,就扭头转身,灰溜溜地跑开。老黑也不追赶。要是对方不服,老黑就和对方决斗,直到把对方征服为止。老黑有时候找不到打架的对手,憋足的劲没处使,就用头和角抖树干,或者抖土坎。许多树干的皮都被老黑抖脱了,许多土坎都有老黑抖动留下的凹痕。
为了防止老黑惹祸,刘禄松请阉鸡补镬佬,锻打了一个手指粗的铜牛桊,把旧牛桊拆卸下来,换上新的铜牛桊。铜牛桊穿过老黑的鼻子,一条麻绳又穿过铜牛桊,挂在老黑的脑后,缚上了死结。一条一丈二尺长的新麻绳,又把铜牛桊和麻绳绑缚严实。要是抓住了铜牛桊,或者抓住麻绳,就等于抓住了牛鼻子。老黑被穿上了铜牛桊,就老实许多了。
在前一年初夏,在陈坑垌排洪沟的土坝面,老黑和刘煊华的公牛相遇了。两个公牛竖起双角,扭打在一起,打得难解难分。突然,老黑踩崩了土坝的泥土,滚到了稻田里。老黑痛苦地躺着,好一阵才颤颤抖抖地站起来。幸好土坎是一个斜坡,稻田里是黏滑的田泥湴,老黑只摔伤了一条腿。老黑失蹄输了这一仗,就把这个仇家记下了。
刘煊忠正在埋头捡谷穗的时候,突然,老黑撒开四蹄,拼命地往村尾的方向奔跑。刘煊忠立刻追赶上去。割禾的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停下了割禾,看老黑奔跑。刘禄松把禾镰插在田基,追了上去。刘煊义、刘煊礼把禾镰插在禾把,紧跟在后面。
临近村口,刘煊忠看见刘坤富牵着公牛,向水井头走来。此时,刘煊忠就什么都明白了。刘煊忠大声呼喊刘坤富,赶快把公牛拉走。可是,刘坤富还没有反应过来,就什么都迟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公牛撒开四蹄,不顾一切地冲向老黑。老黑也加快了脚步,飞快地迎上去。在老黑的身后,溅起的泥湴,飞出很远。
在水井头的荒草地,面积不到两亩。荒草地平缓地向环山排洪沟倾斜。南边的土坎有一丈多高。在土坎的中间,种有一棵百年龙眼树。在土坎的对面,大海碗粗的麻竹竿,密密匝匝,直指苍穹,长满了荒草地西边沿的四分之一强。
老黑越过排洪沟石板拱桥,扑到荒草地,把公牛拦住。公牛也停止了脚步。两头公牛拉开两丈多的距离,身体后倾,前脚蹬地,后脚后撑,头颅相向,双角竖起,互相对视,摆开了决斗的架势。老黑首先发力,向公牛撞过去。公牛也向老黑撞过来。牛头、牛角在顷刻之间碰撞,发出了“砰”的一声。声音很沉闷。虽然受到了猛烈的撞击,但是两头公牛还是站稳了。四只牛角互相交织,扭打在一起,谁也不让谁。双方都拼尽全身的气力,用脑袋死死地顶住对方,谁也不后退半步。
刘庭松朝水井头大声呼喊:“赶快烧火。牛害怕烟火。”刘煊忠举起牛鞭,狠狠地抽打老黑。刘坤富举起锄头柄,用力打击公牛的屁股。可是,两头公牛只顾决斗,拼力气,根本不顾两个牛倌的鞭打和棍捶。刘煊义和刘煊礼分别抓住掉在地上的牛绳,像拔河一样地往后拉,试图把两头公牛拉开。老黑的熟铜牛桊被拉变形了,死也不肯退出。公牛的生铜牛桊被拉断了,牛桊刮伤了鼻子,鲜血一滴一滴地滴到地上。公牛尽管被刮伤了鼻子,也不肯退出来。
两头公牛气力相当,互不相让,不时地发出牛角撞击的响声。许久,公牛把老黑推到了土坎。眼看公牛就要赢了,可是,老黑又突然发力,又把公牛推到了荒草地的中间。虽然公牛步步败退,但还是站稳了脚根。双方又僵持在一起。
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荒草地来了许多村民。村民们站在荒草地和水井围栏,兴致勃勃地观看两头公牛打架。有的村民说,一定是刘禄松的老黑赢。也有的村民说,一定是刘煊华的公牛赢。村民们各抒己见,各有各的道理,互不相让。刘贞铃和刘凯玲站在环屋大路龙眼树的上方,远远地观看公牛打架。刘贞玲不时地喊叫刘堪福和刘煊忠,不要靠得太近,防止被公牛踩伤。
这时,刘禄松和刘煊华同时来到了荒草地。刘禄松在肩上扛一条一丈来长的竹竿,在胁下夹一把禾草。刘禄松放下禾草和竹竿,把禾草缠绕在竹竿的顶端,再用竹篾把禾草绑缚严实。刘煊华提起竹竿,刘禄松把禾草点燃。顿时,禾草迅速燃烧,火苗猎猎,黑烟滚滚。刘禄松接过竹竿,把火炬伸向牛头。
两头公牛看见了浓烟和火苗,扭头拔腿就跑。村民迅速让开两个缺口。公牛向村里逃跑。刘煊华、刘坤富紧跟在公牛后面。老黑向陈坑垌方向奔跑。刘煊义追赶上去。刘禄松、刘煊礼、刘煊忠紧跟在刘煊义的后面。老黑再次越过排洪沟石板拱桥,撒开四蹄,向田垌奔跑。四蹄践踏田泥,泥湴飞溅。老黑奔跑了一段路程,在稻田中间停了下来。
刘煊义一手抓住牛桊,要把老黑从稻田里拉出来。老黑站着不动。刘煊礼在老黑的屁股打击了两牛鞭,老黑抖了一下皮肤,才很不情愿地往前走。刘煊义把老黑又拉到了排水沟,才把牛绳交给刘煊忠。刘煊忠在老黑身上又狠狠地抽打了两牛鞭。老黑只抖动了一下皮肤,懒懒地看了一眼刘煊忠,一动也不动。老黑也许是知道错了,也许是真的累了,静静地站着,既不喝水,也不啃咬青草。刘煊忠一手抓住牛鞭,一手抓住牛绳,守候在老黑旁边,再也不敢离开了。
这时,刘煊忠家的大黑狗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跑来了。大黑狗坐在刘煊忠的旁边,高仰头颅,竖起耳朵,睁大眼睛,警惕地看着老黑。老黑害怕大黑狗。要是大黑狗在场,老黑就不敢轻举妄动。在放养老黑的时候,刘煊忠总是带上大黑狗。大黑狗忠实地守候老黑,不让老黑惹祸,不让老黑偷吃庄稼。这一天不知道大黑狗跑到哪里去了,才被老黑闯了大祸。刘煊礼十分喜欢大黑狗,总是把好东西给大黑狗吃,并为大黑狗取名叫二黑。
二黑长得很粗壮。直立身子,足有一个成年人那么高。二黑很喜欢打架,是村里最彪悍公狗。在刘煊礼的训练下,二黑十分乖巧,很懂人性。刘煊礼指向哪里,二黑就走到哪里,从不含糊。刘煊礼命二黑趴下,二黑不敢站着;命二黑打滚,二黑不敢躺着。二黑对全家人都很友好。家人从外面回家,二黑就摆动尾巴,抖动耳朵,摇头晃脑地迎上去。二黑走到家人的身边,就伸出舌头,舔舐家人的大腿、脚掌或者手背,甚至直立身子,舔舐家人的耳朵和脸颊。二黑很忠诚地看家护院。要是陌生人来了,二黑就疯狂地吠叫。要是主人不允许,或者主人不在家,二黑就会张牙舞爪、呲牙裂嘴地扑上去,不允许陌生人靠近房屋。就算是村里的壮汉,也惧怕二黑几分。
在闲暇的时候,刘煊礼就带着二黑,在村里闲逛。刘煊礼在哪里闲聊,或者在哪里干活,二黑就守候在旁边,像个忠诚的卫士。刘煊信带二黑去放鸭。二黑就忠实地守护鸭群。对离开鸭群的鸭子,二黑就吓唬鸭子,把鸭子赶回鸭群。鸭群要是受到了侵害,二黑就凶悍地扑上前,奋不顾身地保护鸭群。不管侵害者有多么强大,有多么凶狠,二黑从来都没有退缩。
二黑也是一只捕猎的能手。在前一年秋天的一天下午,秋收快完成了,二黑从陈坑垌捉到了一只果子狸,就咬住头颅,往家里拖。果子狸有十多市斤重。二黑拖累了,就放下果子狸,站在旁边休息一会,又继续往前拖。二黑把果子狸拖回到村口,遇上了刘煊喜。刘煊喜跑上去,要抢夺果子狸。二黑放下果子狸,扑向刘煊喜。此时,幸好刘煊忠从村里出来,大声喝斥二黑,刘煊喜才避免了一场灾祸。
二黑的捕猎技术是一流的。有一次,二黑在佛子河边的草丛中,嗅到了一股骚味,就摇晃尾巴,沿着骚味追踪。二黑从佛子河追踪到老秧垌,又从老秧垌追踪到陈坑垌,一直追踪到童子山上,才把猎物找到。猎物拼命地向奔牛岭逃跑。二黑紧追不舍,不时地发出“武·号”、“武·号”、“武·号·号”、“号·号·号”的吠叫声。猎物奔跑到奔牛岭北坡山腰,一跃身子,就窜到一棵松树上了。松树很高大,是桃子根村的风水树。猎物趴在树桠杈,蜷缩身子,惊恐地盯着二黑。二黑跳跃了几次,都够不着。二黑张牙舞爪,乱蹬乱挠,乱咬树干,发泄心中的愤怒。二黑发疯地撕咬了一通以后,直立身子,前脚撑住松树干,对着猎物,疯狂地吠叫。吠叫声音很恐怖。二黑吠叫累了,就坐在地上,双眼盯住猎物,断断续续地吠叫。猎物惊恐地趴在树桠杈,双眼警惕地盯着二黑,寻找脱身的机会。
刘煊礼听见了二黑的吠叫声,就拿起锄头,寻声赶来。二黑看见了刘煊礼,只是抖动了一下耳朵,又紧盯着树上的猎物,疯狂地吠叫。猎物看见了刘煊礼,爬上了更高的树桠杈。刘煊礼放下锄头,攀爬松树干。倏忽之间,猎物从松树上跳了下来。二黑纵身一跃,扑向猎物。猎物被扑倒了,二黑一口咬住猎物的喉咙,迅速趴在地上。猎物四脚向天空乱抓乱划了一通以后,就一命呜呼了。
猎物是一只金钱豹子,近二十市斤重。刘煊礼掘断一条迫子藤,缚住金钱豹子的后脚,挂在锄头柄的一端,扛在肩上,高兴地从山上走下来。最高兴的还是二黑。时而跑到刘煊礼前面,摇头晃脑地迎接刘煊礼。时而跑到刘煊礼后面,立起身子,用前爪拨打金钱豹子。
刘煊礼回到家里,把金钱豹子的皮剥了下来,钉在木板上。把金钱豹子开膛破肚,洗干净,斩件,清炖金钱豹汤。刘禄松邀请了刘浩琴、刘福松、刘寿松、刘国松、刘奇松、凌文竹等人,一起共进晚餐,一起吃肉喝汤。金钱豹汤特别清甜,金钱豹肉非常鲜美。刘浩琴、凌文竹对金钱豹的美味赞不绝口。禄松三奶说:“金钱豹滋阴,清补肝肾,大补元气。吃了金钱豹肉,饮了金钱豹汤,腰骨就不痛了,干活也有力气了。”刘国松、刘奇松对此说十分赞同。刘煊礼舀了一海碗米饭,泡上金钱豹汤,给二黑吃,对二黑进行奖励。二黑吃完以后,又继续啃咬人们吃剩的金钱豹骨头。刘煊礼把金钱豹皮晒干以后,挂在屋厅的墙上。刘煊礼说:“要用金钱豹皮,为父亲做一件皮褂子。”
刘禄松、刘煊义、刘煊礼返回水稻田,水稻已经被割了一大半了。刘煊义、刘煊礼、刘煊秀、刘煊球开始挑禾把。挑禾把用禾枪做扁担。禾枪有六尺多长,两头尖,是用石竹、或者水竹做成的,是挑禾把的专门农具。
一担禾把有一百二三市斤重。挑禾把是力气活,没有力气不行。刘煊球、刘煊义各自抓住禾枪,对准禾把,把禾枪的一端插进禾把里。接着,双手用力一提,把禾把举过头顶,好像打红旗一样,从容地走到另一把禾把的旁边,把禾枪的另一端插进另一把禾把。继而,双脚弯曲,弯下身子,把禾枪斜靠在肩旁,再站直身子,就把禾把挑在肩上了。然后挑着禾把,轻松地走上田基,小跑地向村里走去。
刘煊礼没有刘煊义那么有能耐。刘煊礼在手掌吐一口口水,合掌搓几下,抓住禾枪,把禾枪插进禾把里,然后反复旋转刺插,才把禾枪刺插到位。刘煊礼把禾枪拔出来,走到另一把禾把的旁边,用同样的方法,把禾枪插进禾把。刘煊礼用臂弯提着禾枪,把禾枪的另一端按下,插进田基,才把禾把提升起来。然后驮起禾把,走到第一把禾把的旁边,双手抓住禾枪,迸尽全身的力气,把禾把举起来,对准禾把的小孔,用力刺插进去。刘煊礼扶着禾枪,稍作休息,然后双脚弯曲,弯下身子,把禾枪斜靠在肩上,双手抓住地上的禾把,用力往上提,才把禾把挑在肩上。刘煊秀也用同样的方法,把禾把挑到肩上。刘煊礼、刘煊秀走上田基,刘煊义、刘煊球已经走远了。
禾把被挑走了,禾把印就会留下许多脱落的谷粒。刘煊全手抓小扫把,把谷粒扫进小谷篸,装进阔口鱼箩里。
谷篸的形状像畚箕,有大有小。大谷篸如畚箕大,小谷篸只有半个畚箕大,或者更小。小谷篸叫谷篸仔。谷篸是盛装东西、或者搬动东西的农家用具。小扫把只有四五支毛笔捆在一起大小,用岗松扫秆枝做成,是专门扫谷粒使用的。小扫把叫扫把仔。阔口鱼箩如双耳瓦煲大,扁四方体形状,没有盖苏。在捉鱼时,把阔口鱼箩挂在胸前,存放鱼虾蟹。孩子们也用阔口鱼箩捡谷穗。要是捉到禾虾、草蜢、螃蟹什么的,就用土狗麻缚成一串,装进鱼箩里。
谷篸仔、扫把仔和阔口鱼箩,都是刘煊全的哥哥们用过的。每到水稻收割季节,孩子们都用它捡谷穗。虽然这几年丰收了,但是在水稻收割季节,孩子们还是提着它,在稻田里捡谷穗。
刘煊全发现,用扫把仔扫谷粒,谷粒就钻进草丛里,而且越是用力扫,谷粒就藏得越深,藏得越隐秘。要扒开草丛,或者拔掉野草,才能把谷粒扫进谷篸仔。这样既麻烦,又费力气。于是,刘煊全跑到水沟,抓一把湿粘泥,捏成鹅蛋大的泥团,放在禾把印,来回滚动,谷粒就被粘在泥团上了。泥团表面粘满了谷粒,刘煊全就把谷粒摁进泥团里。如此反复地粘谷粒。在泥团挤不出粘泥了,就把谷泥团放进阔口鱼箩,又用新的粘泥团。用泥团粘谷粒,比扫谷粒方便得多了。
刘煊全正在粘谷粒的时候,一只大田蟹高举蟹钳,跑上田基,耀武扬威地跑过去。刘煊全抓住扫把仔,向大田蟹扫去。大田蟹蹬起脚爪,凸出眼睛,瞪着刘煊全,站着不动了。过了一会儿,大田蟹又快步地往田里跑去。刘煊全把大田蟹扫回田基。大田蟹用蟹钳钳住扫把仔。刘煊全抓住大田蟹的背壳,把大田蟹拉下来。大田蟹松开蟹钳,离开了扫把仔,蟹钳蟹脚乱抓乱舞,拼命地挣扎。可是,不管大田蟹怎么用力,大田蟹都不能钳到刘煊全的手指,也不能从刘煊全的手中挣脱。大田蟹挣扎得累了,就慢慢地停了下来。刘煊全从鱼箩边解下一条土狗麻,缠绕在大田蟹的身子,把大田蟹绑缚起来,挂在鱼箩内边。
刘煊全看着大田蟹背壳上的印痕,又想起了田蟹的故事。在很小的时候,刘煊全就听母亲说,田蟹背壳上的印痕,是被牛老大踩踏留下的。在很久很久以前,田蟹是人类的朋友。人类种植庄稼,田蟹就无偿地守护庄稼。有一天,田蟹从蟹洞里爬出来,看见牛老大在偷吃禾苗,就大声地叫喊:“牛吃禾了”,“牛吃禾了”,“牛吃禾苗了。”牛老大听见叫喊,就不敢偷吃禾苗了。过了一会,牛老大看看四周无人,又偷吃禾苗。田蟹又大声喊叫。如此反复多次。牛老大发现了是田蟹在喊叫,就向田蟹跑过去。田蟹迅速钻进蟹洞里。牛老大离开了蟹洞,又偷吃禾苗。田蟹又从蟹洞里钻出来,又大声喊叫。声音越叫越响亮。牛老大被激怒了,怒气冲冲地跑到蟹洞的上方,狠狠地踩踏下去。蟹洞被牛老大踩踏崩塌了。田蟹的背壳被压碎了,田蟹晕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田蟹苏醒了。田蟹睁开眼睛一看,一只濑尿贼守候在身边。压在田蟹身上的泥土,被搬开了,伤口敷着草药,嘴边还有吃的东西。田蟹完全明白了,是濑尿贼救了田蟹的性命。经过濑尿贼的精心照料,田蟹才慢慢地痊愈。田蟹不但在背壳留下了牛蹄疤痕,而且成了哑巴,再也说不出话了,再也不能够喊叫了。濑尿贼是一种会潜水的金龟子,和田蟹和谐地在水洼或水沟里生长,繁衍生息。从此,田蟹就不再抓濑尿贼吃,双方成了好朋友。田蟹死了以后,牛蹄疤痕就世世代代地传了下来,子子孙孙都成了哑巴。刘煊全擦干净田蟹背壳的泥巴,睁大眼睛,细看那个牛蹄疤痕,真的和牛蹄印一模一样。
刘煊全还没有粘完禾把印,一个个饭团大小的谷泥团就装了大半个阔口鱼箩。谷泥团十分沉重。刘煊全找来一只畚箕,把谷泥团倒进畚箕,提到排水沟,放进水里,把谷泥团捏碎,粘泥就随水流走了,留下了黄橙橙的谷粒。刘煊全挑拣干净垃圾,把谷粒搓洗干净,双手捧进阔口鱼箩里。
老黑不啃咬青草,刘煊忠把老黑拉到排水沟的上游。不知道怎么了,不管走到哪里,老黑就是不啃咬青草。二黑紧跟着刘煊忠。二黑站累了,就坐下来。二黑坐久了,就趴在地上睡觉。刘煊忠站累了,就坐在排水沟的堤坝,看守老黑。刘煊忠再也不敢放开牛绳和放下牛鞭了。老黑眯着眼睛,休闲自在地反刍草料。偶尔,一两只牛蝇扑在老黑身上,抓住牛毛,把长吻刺进牛皮肤,拼命地吸血。老黑被吸吮得痛痒了,就抖动皮肤,试图赶走牛蝇。可是,不管老黑怎么抖动皮肤,牛蝇就是不肯飞走。刘煊忠看见了,就走上去,用力拍打牛蝇。随着清脆的响声,吸饱了牛血的牛蝇,溅出了一泡热血,死在了刘煊忠的巴掌下面。刘煊忠把沾在手掌的鲜血,涂擦在牛身上。牛蝇比普通的苍蝇大很多,是一种专门吸食牛血的大苍蝇。
禾把被运走以后,田基就被腾空了,露出了一簇簇嫩绿的青草。刘禄松提高嗓子,高声喊叫刘煊忠,赶快把老黑牵过来。老黑来到田基,就张开大嘴,伸出舌头,把青草舐进嘴里,扯断,吞咽进肚子里。牛尾巴很有节律地左右摆动。随着牛头的晃动和牛嘴巴的张合,传出了一连串青草被扯断的“嚓”、“嚓”、“嚓”、“嚓”的响声。声音很响亮。被老黑啃咬过的田基,就好像被刀割过一样,只剩下齐刷刷的草头。
烈日爬过三竿,田里的水稻就剩下一个角了。此时,草蜢、禾虾到处乱跳、乱窜。刘煊全、刘煊忠站在前面的田基,拦截草蜢、禾虾。生长了翅膀的草蜢、禾虾,拍打着翅膀,向刘煊忠和刘煊全飞过来。还没有生长翅膀的禾蜢、禾虾,就纵身跳跃过来。草蜢、禾虾来到一个,刘煊全和刘煊忠就捕捉一个,没有一个漏网的。要是捕捉了禾虾,就塞进草蜢笼里。要是捕捉了草蜢,就塞进小鱼箩里。偶尔,刘奇松、刘寿松也跑到前面,捕捉一两个大草蜢。
时近正午,收工时间到了,他们总算把刘禄松的禾割完了。刘禄松、刘国松、刘庭松、刘煊义、刘煊礼等男人,把禾镰插在禾把,挑起禾把,走在最前面。胡巧红、龙翠、吴玉仙、胡兰子等女人也把禾镰插在禾把,挑起禾把,紧跟在后面。凌文竹、禄松三奶拿着禾镰,跟在胡巧红等人后面。刘煊信、刘煊全赶着鸭子,刘煊忠骑在老黑背上,紧跟在最后面。二黑也跟着回家。刘煊信背着的小鱼箩,装满了草蜢。刘煊全左胳膊背着的草蜢笼,装满了禾虾。右胳膊背着的阔口鱼箩,装了大半鱼箩谷粒、谷穗。大田蟹伏在谷穗上面,口中喷着泡泡。
他们走到水井头的三岔路口,刘禄松、刘奇松、胡巧红等人拐弯走上大屋的西环屋大路,朝着禾堂方向走了。刘煊全把阔口鱼箩和草蜢笼交给母亲,刘煊信也把小鱼箩交给母亲,就和刘煊忠赶着鸭子和老黑,朝村尾方向走去。禄松三奶和凌文竹拐弯走上鹅卵石大路,朝大屋西门楼走去。二黑在三岔路口的土坎,用鼻子嗅了几下,就蹬起后右腿,射了一泡狗尿,也跟着禄松三奶,慢慢地走回家。
老黑和田鸭走到八卦塘边,不顾一切地扑到水里。绿头鸭公带领鸭群,嬉戏一番以后,游到龙眼树荫下的浅滩,悠闲地梳理羽毛。老黑躺在水里,逍遥自在。刘煊忠把牛绳的一端绑缚在龙眼树桠杈,跟随刘煊信和刘煊全,快步向河边跑去。
佛子河流到奔牛岭下,径直向桃子根村扑来。小河被胡家祠堂下的巨石用力一推,又无奈地转了一个大弯,向罗汉山方向流去。这个大转弯很像老师批改作业时写的长勾,村民叫佛子湾。佛子湾很深,看不到底,也探不到底。在胡家祠堂一侧的河湾岸上,种植了一排两人合抱粗的台湾相思树和水翁树。大树弯腰探头地看着河湾,看着河湾的游鱼和潜鳖。在春天里,毛茸茸的黄色花球,开满了台湾相思树,漂满了水面。
在河湾的对岸,是一片月牙形的沙滩。沙子细软、洁净。白天,远离河水的沙子被晒热了,走在细软的细沙上,舒服死了。靠近水边的沙子很湿润。孩子们经常堆沙子玩耍。越是靠近水边的沙子,水分就越多。随手挖一个小坑,河水就渗进小坑里了。靠近水边的沙子也很结实。就是一头水牛走过去,也只留下浅浅的牛蹄印。牛蹄印会立刻渗进河水。倏忽之间,牛蹄印就没有了。
越过细软的沙滩,是一个长椭圆形竹园。竹园里面种植了单竹和啰竹。竹园周围种植了簕古。簕古下半部的叶子没有了,只剩下碗口大的簕古茎。簕古茎长有许多手指大的气根。气根伸向沙土,抽吸泉水。簕古茎就像一排树桩,又像一堵篱笆墙,阻挡洪水,保护竹园、河堤和河堤后面的农田。单竹和簕古咀嚼洪水带来的潮泥,吸收养分,长得嫩绿粗壮。
簕古的植株形状和菠萝一样,很像一棵生长旺盛的兰花草。簕古根很柔韧,可以绑缚物品。聚花果圆球形,或者长圆形,成熟时橘黄色,味道很芳香,但不能食用。叶缘和叶背中脉都有锐利的勾刺。科学家说,簕古叫露兜树。露兜树和菠萝都是凤尾科植物。簕古也叫胶股。
人们在园地边沿栽种簕古,保护园内的农作物。或者在堤坝斜坡栽种簕古,保护堤坝。村民经常用簕古叶编织旱烟嘴、簕古笼使用,也用簕古叶包簕古粽。簕古粽清香可口,清热祛湿健脾,是村民的保健食品。簕古粽是古粽籺之中的一个品种。孩子们用簕古叶编织簕古号吹奏。簕古号的声音很响亮。
小河修筑了很多拦河水坝。水坝内储蓄河水,灌溉农田。村民把这种水利建筑叫水陂。在桃子根村尾出口下的水陂,叫豆腐陂。不远处的拦河大坝,叫豆腐陂大坝。村民们说,叫豆腐陂有两层意思。一是吃豆腐把大坝修筑起来的。一是每次下大雨,大坝都被冲毁崩塌。豆腐陂因此而得名。豆腐陂大坝被冲毁以后,大水冲走了污泥,河湾从来不淤积,从来不藏污纳垢。雨后重建的水陂,河水清澈见底,鱼虾嬉戏畅游清晰可见。
在桃子根村上下出口处的佛子湾岸边,各建设了一个埠头。上埠头叫福埠头,是就着一块巨石建设的。下埠头叫禄埠头,是用大松树搭建的。两个埠头遥遥相对。盛夏站在埠头,凉风习习。埠头是村民挑水和洗东西使用的。村子里规定,在早上日出之前,不能在埠头洗东西。
有一年冬天的一天下午,禄松三奶在福埠头洗白菜。突然从水底游来了两个疑似肥猪的动物,张开大口,把白菜叼走了。禄松三奶被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往岸上跑。水桶、菜篮都留在了福埠头。禄松三奶走了很远,都不敢回头张望。在刘煊汉的阻拦下,禄松三奶才停了下来。刘煊汉询问原因,禄松三奶惊魂未定地说:“我看见水鬼了。”刘煊汉说:“在今年夏天的一天午夜,我在禄埠头上方洗澡,借着残月,看见在福埠头水边的岸上,有个白影在晃动。白影忽大忽小。我立刻上岸,不敢再洗澡了。可是,我走到福埠头一看,什么也没有。白影一定是水鬼。”两人唠叨了一会,禄松三奶才重返福埠头,用水桶挑上河水,提着空竹篮,快步离开了。此后,这两件事情在村子里越传越神。村民都说,禄松三奶、刘煊汉在佛子湾看见水鬼了。到了夏天,许多人在天黑以后,都不敢单独在两个埠头洗东西,也不敢单独在那里洗澡、游泳。
刘煊信兄弟三人来到福埠头,刘煊智、刘煊宽和一群孩子已经泡在水里了。兄弟三人把竹帽放置在岸边,找一块小石头,压住竹帽,防止竹帽被风吹走。兄弟三人站在大石头,先后纵身跳进河里。随着“扑通”、“扑通”的水响声,水面溅起了一束束白色的水柱。兄弟三人游到岸边,把短裤和腰带解下来,丢在大石头上。接着,兄弟三人又是仰泳,又是蛙泳,又是潜水,全身的疲劳全没了。虽然是在盛夏,上层河水很暖和,但下层河水很清凉。浸泡在水里,身上的热气很快就没有了。两刻钟后,刘煊智、刘煊宽潜到水底,逗小鱼玩。刘煊信和刘煊忠继续仰泳。刘煊全坐在大石头上,观看刘煊鑫和刘堪福等孩子做水上游戏。
走水营是孩子们最喜欢玩的水上游戏。走水营除了在陆地上走营的规则以外,双方还可以潜到水底,抓住对方的成员,或偷对方的营寨。刘煊喜和刘煊鑫各以埠头的一个地方作为营寨。刘煊鑫派出不太会游泳的孩子,浮游到刘煊喜营寨对面的浅滩,引诱对方的孩子追赶。刘煊喜派出很会游泳的孩子,向刘煊鑫派出的孩子追过去。刘煊喜派出的孩子刚游出不远,就被刘煊鑫潜在水下的孩子抓住了。刘煊喜带领在营寨的孩子,拼命地浮游过去,追赶刘煊鑫潜水的孩子,却被刘煊鑫夺了营寨。刘煊喜被气得哇哇直叫。刘煊鑫赢了一局,游戏又重新开始。刘煊喜输了,就派出孩子,浮游到对岸浅滩,引诱刘煊鑫派孩子追赶。新的一局博弈,又正式开始了。
打水仗也是孩子们最常玩的水上游戏。刘堪福和刘培生各带领一群孩子,分两列面对面地站在埠头对岸的浅滩,用双手掌拼命地向对方泼水。孩子们水淹过大腿,一泼泼的水流射向对方。只看到水流,看不到孩子。孩子们不时地扭头呼吸空气。憋不住的孩子就退出,坚持到最后的孩子就赢。一仗下来,刘堪福的队伍又赢了。刘培生说:“刘堪福的队员靠得太近,手指挠我的队员,违反规则,不算数,要重新比赛。”刘堪福同意重新比赛。刘堪福和刘培生又带领孩子,分别站立两边,重复上一局的比赛。
刘均阳、刘堪有、刘煊先在沙滩玩泥沙。刘堪有用手挖开一个沙坑,把自己浅埋在沙坑里,只露出头和双手,享受湿河沙带来的清凉。刘均阳坐在沙子上,用手挖一个小坑,把一只脚埋进沙子里。刘均阳拍实沙子以后,把脚拉出来,趴在沙滩,把脚板洞挖大、挖宽,挖成窑洞。沙洞崩塌了,刘均阳又用沙子堆一座房屋。房屋有前庭,也有后院。在后院堆了一个菜园子,插上野草,作为蔬菜。在厨房插上了一节单竹筒,作为烟囱。在刘均阳和刘堪有的旁边,刘煊先用沙子堆了一个沙人。沙人三尺多高,盘腿坐着,双手搭在大腿上。沙人面向河湾,面容安详,好像一尊坐佛。刘煊先找来数根竹枝,插在沙人的前面,然后双膝跪下,很虔诚地下拜、叩头。
突然,刘煊喜窜上沙滩,向刘堪有、刘煊先冲过来。刘煊鑫在后面紧追不舍。刘堪有本能地坐起来。刘煊喜被突如期来的一绊,摔出一丈多远。刘均阳的沙屋被踩崩了,刘煊先的沙人也被踩得稀巴烂。刘堪有被踩了一脚,痛得连声叫喊。这是关键的一分。如果被刘煊鑫拿到了,刘煊喜就连输三局。比赛决出了胜负,双方就要按照约定,兑现承诺。不过,刘煊喜不兑现承诺,已经成为习惯了。他宁愿被对方打两拳抵顶承诺,也不愿意把约定的东西交给对方。
刘煊先走到刘煊喜的跟前,对准刘煊喜的头部,用力一脚踢过去。刘煊鑫挡住了飞脚,不让刘煊先踢刘煊喜,把刘煊先拉到一边,吓唬刘煊先说:“刘煊喜已经被跌死了。”刘煊先定睛细看,刘煊喜果然趴在沙地上,一动也不动。这时,孩子们都跑过来,把刘煊喜围在中间。刘煊鑫、刘煊信弯下身子,要把刘煊喜搀扶起来。刘煊喜一骨碌爬起来,对着小伙伴们做了一个鬼脸。小伙伴们被逗乐了,笑得前仰后歪。孩子们笑了许久,刘煊信、刘煊鑫各抓住刘煊喜的一条大腿,刘堪福和刘培生各抓住刘煊喜的一条胳膊,象抬死猪一样,把刘煊喜抬到水边。刘煊鑫大声叫口令:“一”、“二”、“三”。“三”字话音刚落,四个人就像扔麻袋一样,把刘煊喜扔到水里。
由于刘煊信和刘煊忠兄弟俩的加入,各项游戏队伍又进行了重新组合。刘煊信加入了刘煊鑫的走水营队。刘堪元退出了走水营,和刘煊忠参加了打水仗。刘煊全在刘煊先的旁边,堆砌山川河流和山村。刘煊智和刘煊宽不参加做游戏,继续潜水观赏水中的游鱼。调整好队伍以后,各项游戏又重新开始了。河湾又传出了一阵阵的嬉笑声。
刘均阳排行第五,比刘煊全小一岁,属马。刘均阳在小时候经常长脓仓,留下了满头的疤痕。疤痕不长头发,星罗棋布。孩子们都叫烂头阳。村里的老人说,用苍蝇涂抹疤痕,可以长出头发。刘均阳就到处拍打苍蝇,涂抹疤痕。兄弟们也帮助打苍蝇,拿给刘均阳。小伙伴们要是打到苍蝇,也会拿给刘均阳。刘均阳拿到死苍蝇,就往疤痕上涂抹。疤痕有了死苍蝇,黑亮黑亮的。苍蝇跟着刘均阳飞舞。刘均阳走到哪里,苍蝇就跟到哪里。可是,不管刘均阳怎么涂抹,疤痕就是长不出头发。
人浸泡在水中,虽然很凉快,但是也很容易疲劳。日渐西斜了,浸泡了大半天的孩子,又累又饿,纷纷上岸。孩子们擦干了身上的水珠,穿好衣服,纷纷离去。
岸上还有一条裤子。孩子们立刻警觉起来。刘煊全对刘堪福说:“怎么不见刘堪有呢。”刘堪福拿起裤子,仔细辨认,果然是刘堪有的裤子。刘堪福急了,马上大声喊叫。孩子们纷纷折返回来,用手掌当做话筒,齐声喊叫刘堪有。可是,不管孩子们怎么喊叫,都没有刘堪有的回答。刘堪福急得团团转,不知道如何是好。刘煊全一边安慰刘堪福,一边和孩子们想办法。刘煊先说:“我和刘堪有在对岸沙滩玩泥沙。不知道刘堪有还在不在沙滩。”孩子们马上跑到对岸沙滩,刘堪有埋沙的沙坑还在,却没有刘堪有。孩子们更加着急了。
为了寻找刘堪有,孩子们分成三个小组。刘堪福和刘煊全带领一个小组,在村子里寻找。刘煊智叮嘱刘堪福,一定要回家看看,刘堪有回家了没有。刘堪福连声答应。刘煊信和刘煊先带领一个小组,在河滩的竹林和沿着小河往下寻找。刘煊喜和刘煊宽带领一个小组,沿着小河往上寻找。三路人马一边寻找,一边大声叫喊。要是遇上路人、村民,孩子们就立刻上前询问,有没有看见刘堪有。孩子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找到刘堪有。
刘煊智和刘煊鑫都觉得,刘堪有的裤子还在岸上,刘堪有应当还在水里。刘煊智、刘煊鑫和刘均阳重新脱掉裤子,重新跳到水里,沿着河湾寻找。河湾的水面很平静。水底却水流湍急,涡流翻滚,河水冰凉。三个人在河湾来回浮游了两次,都没有发现刘堪有的任何踪迹。
孩子们没有找到刘堪有,就散伙回家了。刘煊球和凌秋菊来到河湾,在两岸来回反复寻找刘堪有。刘煊球发疯地喊叫刘堪有。凌秋菊泪流满面,喊叫声音十分凄凉。刘堪福噙着眼泪,跟在父母亲的身后,喊叫的声音十分嘶哑。许多村民闻讯赶来了,站满了河湾两岸。人们或安慰刘煊球夫妇,或帮助寻找刘堪有。
刘煊义、刘煊礼、刘煊秀、刘煊华、刘煊汉跳进河里,在河湾来回寻找。刘奇松、刘禄松、刘寿松抬来麻竹竿,扎成竹排,撑到河湾的最深处,把竹竿探进水中,用力来回搅动。可是,无论使用多长的竹竿,都探不到河底。无论怎么用力,都搅不上来任何东西。
村民不管怎么努力,也不管采用什么方法,都没有找到刘堪有。刘浩琴老秀才说:“刘堪有可能去别的地方了,不要继续寻找了。”刘禄松、刘国松知道刘浩琴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就劝说刘煊球夫妇,不要继续寻找了。凌秋菊不停地抽泣。刘煊球不停地唉声叹气。禄松三奶、凌文竹陪伴凌秋菊,离开了河湾。在刘禄松、刘煊华、刘景松的劝说下,刘煊球很无奈地跟在凌秋菊的身后。村民也渐渐地离开了河湾。
傍晚,廖芬在豆腐陂拦河大坝水面,发现了刘堪有的尸体。廖芬是刘煊华的老婆。刘煊球雇请刘煊林,把尸体捞起来。刘煊林发现,在尸体的双脚底下,都有一个小圆孔。小圆孔内圈红色,外圈白色。刘煊汉说:“小圆孔是水鬼吸血留下的。”刘煊汉的意思是说,刘堪有是被水鬼拖进水里,吸干了血才死去的。刘煊汉没有直接说。本来,村里的人都说,刘堪福有兄弟二人,刘煊球的下一代不单传了。可是,在冥冥之中,老天爷又只留下了刘堪福。刘煊球的下一代又是单传了。
刘堪有在豆腐陂浸死了。河湾里有水鬼的传说,就更加传神。孩子们都不敢去河湾游泳了,村里的大婶、大嫂也不敢去河湾挑水了。刘煊秀对村民们说:“刘堪有被浸死了,刘煊球就应当在河湾淋洒狗血,用狗血驱赶水鬼,河湾才能够平静下来。否则,河湾还会浸死人。”许多村民都赞同刘煊秀的说法,都要求刘煊球在河湾淋洒狗血。刘浩琴找到刘煊球,把村民的要求告诉刘煊球。人言可畏。刘煊球拗不过村民,就把自己的大白狗杀了,将狗血淋洒在河湾。河湾淋洒了狗血,又重新热闹起来。
月亮刚爬上佛祖山顶,大屋后面的禾堂又热闹起来了。刘禄松常年互助组的村民们在辘禾。孩子们也来到禾堂,和大人们一起干农活。禾堂上有孩子参加劳作,就更加热闹了。水稻脱粒叫辘禾。
常年互助组的村民,将禾把竹篾解开,以家庭为单位,把禾秆铺在禾堂,堆成一堆一堆禾秆堆。禾秆堆圆形,七八寸高。刘禄松在老黑身上驾上禾辘石。老黑拖着禾辘石,在禾秆堆来回碾压。其他人用禾杈、木棍、竹竿拍打禾秆堆。一堆禾秆堆碾压得差不多了,刘禄松拉着老黑,走到另一堆禾秆堆,继续碾压。其他人手抓禾杈,把碾压过的禾秆翻过来,抖松,等候刘禄松用禾辘石再次碾压。接着,继续用竹竿、木棍、禾杈拍打禾秆堆。
凌文竹、禄松三奶、吴玉仙、胡巧红等大婶大妈们,仍然在议论刘堪有被浸死的事情。吴玉仙很惋惜地说:“孩子都那么大了,就这样被浸死了,确实让人肝肠寸断。”胡巧红说:“坟山风水是不会让刘煊球那一房份开枝散叶的。”凌文竹、禄松三奶觉得,胡巧红说得有些过分,却没有反驳胡巧红。
禾秆堆被重复翻打碾压了三次,谷穗就脱粒干净了。刘禄松停止了碾压,在老黑身上卸下禾辘石。刘煊信把老黑牵到禾堂的一边。常年互助组的人们,把禾秆抖干净谷粒,挑到禾堂的边沿,分别堆放。一个家庭的禾秆,堆放一堆。刘禄松拿起禾杈,和常年互助组的人一起,清理禾秆。老黑跑到禾秆堆旁边,贪婪地吞吃新鲜的禾秆。人们挑开了禾秆,接着使用木捋斗,把稻谷集中起来,堆成圆锥形的谷堆。在谷堆盖上禾秆,遮挡露水。至此,辘禾工作就完成了。劳累了一天的人们,终于可以休息了。禄松三奶、凌文竹、胡巧红放下禾杈,离开了禾堂。
月上中天,大地如昼。虫鸣蛙唱,夏蝉吱吱。禾堂的谷堆星罗棋布。禾堂边堆满了禾秆堆。在一堆禾秆堆旁边,刘奇松、刘国松、刘煊林等人坐在一起,在抽水烟筒聊天。水烟筒没有烟筒水了。喷出的烟筒屎,闪着红光。刘寿松坐在另一堆禾秆堆旁,在给孩子们讲诸葛亮三气周瑜的故事。
在刘奇松旁边的禾秆堆旁,刘禄松坐在矮方凳,双脚夹住畚箕蔃,娴熟地编织畚箕。竹篾在刘禄松的手指下翻飞。编织速度之快,简直让人眼花缭乱。编织工艺之娴熟,简直让人难以置信。就是没有月光,刘禄松凭经验编织,也不会织乱,更不会织错。常年互助组不提供工具。劳动成员要自带劳动工具。畚箕的边框叫畚箕蔃。
在刘禄松前面的不远处,刘煊义蹲在地上,手抓大砍刀,在破单竹。刘煊礼坐在矮方凳,手握修篾刀,在修整竹篾。刘禄松编织完成了一只畚箕,从容地掏出烟袋、烟斗和击石取火工具,准备打火抽烟。
击石取火的工具,是火刀、火石和纸煤唛。火刀是用精钢锻打的,两手指宽,两个硬币厚,形状很像一条小鲮鱼。火石是透明的石英石,如拇指大,表面有许多棱角。纸煤唛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小竹管。小竹管四五寸长,食指大,一端钝圆,很像鱼嘴。一部分是草纸条,村民叫纸煤条。纸煤条用草纸折叠成。把纸煤条套进小竹管,就是纸煤唛了。
草纸是采用毛竹作原材料、采用传统工艺精工制造的。纸张细嫩柔软,容易燃烧。草纸被燃烧以后,留下白嫩的草纸灰。草纸灰遇到火星,很容易复燃。把这种草纸折叠成为纸煤条,把一端点燃,套进小竹管里,纸煤火就熄灭了。纸煤条就有了白嫩的纸煤灰。没有这种草纸,没有这种纸煤灰,是不能够取火的。
刘禄松借着如银的月光,把纸煤灰推出小竹管鱼嘴,抓在左手掌,食指和拇指捏住火石,让火石靠近纸煤灰,然后右手拿起火刀,用力击擦火石棱角。刘禄松击擦一次,火星就迸发一次。火星射到纸煤灰上,纸煤就被点燃了。击石取火是刘禄松的绝活。
佛祖坪的村民,用纸煤唛、火刀和火石取火,不知道是哪一代祖宗流传下来的,在佛祖坪世代相传。在解放前,是佛祖坪村民使用的、最原始的、最古老的取火方法,也是佛祖坪村民最普遍、最广泛的取火方法。年长的佛祖坪人,都会使用这种方法取火。随着时代的脚步,年轻人觉得击石取火的方法老土、麻烦,渐渐地和这种方法疏远了。
刘禄松点燃了纸煤火,刘奇松就拖着水烟筒,快步走了过来。刘国松、刘煊林手中捏着油烟丝,手抓水烟筒,也跟着走了过来。三个人蹲在刘禄松的跟前,用纸煤火抽烟。刘禄松抽吸旱烟斗。谁把烟丝点燃了,就把纸煤唛传递给下一个人,不让纸煤火停留。纸煤唛像击鼓传花一样,在他们之间传递。
一斗烟过后,刘禄松把纸煤火熄灭了,又继续编织畚箕。刘奇松、刘国松、刘煊林拖着水烟筒,返回原来的位置,继续闲聊。刘煊林饮了烧酒,话题特别多,声音特别大。刘奇松知道刘煊林埋葬了刘堪有,又有钱饮烧酒了。刘煊礼把修好的竹篾搬过来,交给父亲。在皓月之下,刘禄松又把一个畚箕蔃夹在两个大腿之间,竹篾又翻飞起来。有了软硬适中的竹篾,刘禄松编织畚箕的速度就更加快了。
在这月明星稀、大地如昼的夜晚,禾堂也是孩子们的乐园。男孩子穿着短裤,光着上身,赤裸双脚,在玩男孩子的游戏。女孩子穿着短衣服,赤裸双脚,在玩女孩子的游戏。刘煊智坐在禾秆堆上,在尽情地吹奏横箫。吹奏的曲子是《雨打芭蕉》。乐曲节拍分明,声音委婉响亮。
刘煊智长得高瘦,长脸,说话慢条斯里,有点书生气。再过两年,刘煊智就可以考初中了。在闲暇时,刘煊智喜欢演奏二胡和吹奏竹箫,自娱自乐。二胡和竹箫都是刘煊智动手制造的。虽然音阶不准,音色平平,但很清脆,很响亮。
刘煊宽和一群孩子在玩踢黄牛的游戏。孩子们围成一个大圆圈,把刘煊宽包围在中间。刘煊宽弯下身子,双手着地,警惕地注视周围的孩子。刘煊信和孩子们不时地靠近刘煊宽,挑逗刘煊宽,伸手拍打刘煊宽的身子。刘煊宽看准了袭击对象,就突然发力,飞起脚掌,向对方踢过去。可是,孩子们迅速跑开了,一个也没有被刘煊宽踢着。两三个回合下来,刘煊宽都踢不到一个孩子,只好继续当黄牛。后来,刘煊宽改变方法,弯腰站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任由孩子们挑逗。孩子们放胆地靠近刘煊宽。刘煊宽突然发力,一脚踢在刘煊信的身上。刘煊信只好替换刘煊宽,弯腰站在中间,当黄牛。
刘煊宽长得温文尔雅,书生气十足,排行第二。刘煊宽在佛祖坪中心小学读一年级了,学习成绩很好。刘浩琴经常说:“刘煊宽聪明好学,学习成绩好,是考高凉中学的料。”高凉中学在解放前,是广东省立第九中学。在解放后,改名为高凉中学。高凉中学是粤西唯一的一所全日制完全中学。
刘煊信长得很结实,虎头虎脑。刘煊信和刘煊宽同班。刘煊信考试经常不合格。刘煊宽经常取笑刘煊信,说刘煊信是猪脑子。刘煊信也承认说,自己的脑子笨。文化知识从前脑塞进去,又从后脑溜走了,总是记不住。可是,刘煊信学习从来不偷懒,考试从来不偷卷。刘禄松说,学不进文化也没有关系。只要有力气、为人老实,就不怕没有饭吃。耕田人家是靠力气吃饭的,没有文化没有关系。
在禾堂的一边,刘煊全和一群孩子在走营。刘煊全、刘煊先通过打剪子锤,从孩子当中挑选自己的兵。打一次剪子锤,就挑选一个兵,直到选完孩子为止。两支队伍各以禾堂边的一个禾辘石作为营寨。两个营寨遥遥相对。兵的任务是守卫营寨和抓俘虏。两个人又通过打剪子锤,确定出兵的先后顺序。刘煊全先出兵,派遣一个兵走出营寨,站在刘煊先营寨正前方两丈多远的地方,引诱刘煊先派兵抓捕。刘煊全派出的兵刚站定,刘煊先立刻派兵追赶。刘煊全派出的兵被抓到了,刘煊先获得了一分。刘煊先抓到的俘虏,蹲在刘煊先的营寨,等候刘煊全救赎。
刘煊先派一个兵,走出营寨,站在刘煊全营寨正前方两丈远的地方,引诱刘煊全派兵追赶。刘煊先派出的兵,刚刚站定,刘煊全派出的兵,就追上去了。刘煊先派出的兵,迅速逃跑。刘煊全派出的兵,紧追不舍。刘煊先又派出第二个兵,追赶刘煊全派出的第一个兵。刘煊全再派出第二个兵,追赶刘煊先派出的第二个兵。刘煊先又派出第三个兵,追赶刘煊全的第二个兵。如此互相追赶。在互相追赶的时候,刘煊全派出去的第三个兵,抓到了刘煊先派出去的第二个兵。刘煊全获得了一分。刘煊全用抓到的俘虏,和刘煊先交换,换回了自己的兵。比赛继续进行。在下一轮的比赛过程中,刘煊先把兵全部派出去了,刘煊先也离开了营寨。刘煊全乘机夺取了刘煊先的营寨。刘煊全又获得了一分。刘煊全先后得了两分,赢了第一局。比赛又重新开始。通过角逐,刘煊先赢了第二局。双方各赢了一局,第三局就是决定胜负的关键一局了。孩子们停下来休息。
孩子们累得全身大汗。刘煊全穿的是母亲缝制的黑色白麻土布短裤。白麻土布短裤不吸汗,汗水顺着脚跟往下流淌。刘煊先解下蓝格子腰带,递给刘煊全,让刘煊全檫干汗水。接着,双方的孩子聚集在一起,总结前两局的得失,谋划第三局的比赛。双方的孩子都认为,一定要赢对方。
稍事休息以后,第三局比赛正式开始。刘煊全派出的兵,在刘煊先营寨前面刚站定,刘煊先派出的追兵,就追赶上来了。刘煊全派出的兵,往自己营寨的方向逃跑。刘煊先的追兵,紧追不舍。刘煊全的兵跑得快,很快就跑回自己的营寨了。刘煊全立刻派出第二个兵,拦截刘煊先派出的追兵。刘煊先派出的追兵,迅速调头,逃离刘煊全的营寨。刘煊先派出的追兵,眼看就要被刘煊全的兵抓住了,刘煊先又派出第二个兵,追赶刘煊全派出的第二个兵。刘煊先派出的第一个追兵,往自己的营寨方向逃跑。刘煊先立刻派兵接应。刘煊全派出的第二个兵,赶快绕过一堆谷堆,往自己的营寨返回。刘煊先派出接应的兵,刚追过谷堆,就被刘煊全派出接应的兵拦截抓住了。刘煊全首先获得了一分。在第三局的第二轮比赛中,眼看就是刘煊先赢了,刘煊全又发奇兵,把刘煊先的兵截获了。刘煊全连续获得两分,又赢了第三局。在三局的比赛当中,刘煊全抓俘虏得分赢了一局,偷营得分赢了一局。刘煊全赢了两局,刘煊先就输了。双方决出了胜负,走营比赛又重新开始。孩子们把夺取对方营寨叫偷营。
刘煊鑫、刘煊喜带领小伙伴们,在玩点精兵的游戏。刘煊鑫担任贼司令,刘煊喜担任兵司令,统帅指挥各自的队伍。两个司令通过唱《点精兵》的儿歌,分派精兵。孩子们围坐在地上,各伸出一只脚,让刘煊喜轮番点精兵。“点精兵,点精兵,点你主人去当兵”。一个字点一个人。刘煊喜点到最后一个“兵”字的孩子,就退出点精兵,走到刘煊喜的一边,属于刘煊喜的精兵。刘煊喜又继续点精兵。“点乌贼,点乌贼,点你主人去做贼。”也是一个字点一个人。刘煊喜点到最后一个“贼”字的孩子,也退出点精兵,站在刘煊鑫的一边,属于刘煊鑫的贼兵。两句儿歌轮番吟唱。一直吟唱到分派完了精兵为止。
兵贼双方分别用一个禾辘石作为大本营。两个大本营相距一两丈远。大本营不能走空,要留下兵将守卫。守卫大本营的兵将,可以抓获对方靠近大本营的兵将。两个司令通过打剪子锤,确定出兵的先后顺序。刘煊鑫先发贼兵。贼兵从大本营出发,走远了,或者藏起来了,刘煊喜才派精兵抓捕。刘煊喜的精兵走远了,刘煊鑫的两个贼兵却出现在禾堂,准备潜回大本营。刘煊喜发现了,又立刻派精兵围捕。刘煊鑫的贼兵分头逃跑。刘煊喜的精兵分头追赶。一个贼兵往军校园方向逃窜。刘煊喜的精兵紧追不舍。一个贼兵藏进了禾秆堆。刘煊喜的精兵立刻搜捕。藏在禾秆堆的贼兵,瞄准了一个空隙,快步跑回了大本营。跑回大本营的贼兵,就成为贼将了。贼将立刻出营,把搜查禾秆堆的精兵抓住。贼将把俘虏押解回大本营,又去抓捕刘煊喜的精兵。刘煊喜的精兵刚追赶到军校园的第一级旱坡地,就被贼将抓住了。往军校园方向逃跑的贼兵,没有了追赶,迅速掉头,返回大本营。这个贼兵也成了贼将,也可以抓捕刘煊喜的精兵了。刘煊喜的精兵不能够抓捕贼将。两个贼将在禾堂守候,等待抓捕刘煊喜再次发精兵,等候抓捕刘煊喜已经发出的精兵。被贼将押解回大本营的两个俘虏,静候刘煊喜救赎。
过了许久,刘煊喜的精兵押解一个贼兵,返回大本营。这个抓住了贼兵的精兵,就成了将。将就可以抓捕贼将了。贼将迅速跑回大本营,躲避将的抓捕。在将的保护下,精兵放胆地抓捕贼兵。两个贼将眼睁睁地看着贼兵被抓,被押解回刘煊喜的大本营,束手无策。刘煊喜用两个贼兵俘虏,和刘煊鑫交换,换回了被刘煊鑫抓住的两个俘虏。俘虏兵又成为精兵了。贼俘虏也成为贼兵了。双方又增加了力量。最终的结果,还是被刘煊喜的精兵把贼兵全部抓捕了。刘煊喜赢了第一局。
第二局重新开始。刘煊鑫的贼兵改为精兵,刘煊喜的精兵改为贼兵。刘煊喜的贼兵走远了,刘煊鑫派出三路精兵,抓捕刘煊喜的贼兵。一路精兵往军校园方向抓捕,一路精兵往刘寿松炮楼方向抓捕,一路精兵在禾堂的禾秆堆、谷堆搜捕。刘煊鑫乘刘煊喜不注意,派出一个精兵,潜藏在刘煊喜大本营前方的禾秆堆。刘煊鑫派往军校园方向和派往刘寿松炮楼方向抓捕的精兵,沿路高声大喊:“又抓住一个贼兵了。”喊叫声搅得刘煊喜心慌慌的。刘煊喜担心自己的贼兵被抓捕了,输了第二局。要是输了第二局,就要进行第三局的比赛。刘煊鑫藏在禾秆堆的精兵,瞅准了机会,乘刘煊喜不备,夺取了刘煊喜的大本营。刘煊鑫赢了第二局。
刘煊喜不服气,说刘煊鑫使诡计,不算数,要重新举行第二局的比拼。刘煊鑫不同意。双方争吵起来。许多孩子都觉得,刘煊鑫不按照常规出兵,赢了第二局,可是刘煊鑫没有违反规则,第二局是算数的。刘煊喜不应当指责刘煊鑫,也不应当赖账不算数。刘煊鑫得到了大多数孩子的支持。刘煊喜也觉得自己理亏,就不敢再坚持第二局不算数了。
双方召回自己的兵将,进行第三局的博弈。第三局又是刘煊鑫当贼司令了。刘煊鑫统帅的精兵也就是贼兵了。刘煊喜又当兵司令了。刘煊喜统帅的精兵,也就是正统的精兵了。刘煊喜也按照刘煊鑫的方法,在刘煊鑫大本营前方的禾秆堆潜藏了一个精兵,准备夺取刘煊鑫的大本营。可是,刘煊鑫防守严密,刘煊喜潜藏的精兵无法下手,只好躲在禾秆堆不动。刘煊鑫觉得,刘煊喜怎么会用自己的方法,夺取大本营呢。走别人走过的道路,不会有好结果的。刘煊鑫的贼兵潜回大本营,就径直走到禾秆堆,把刘煊喜潜藏的精兵拖了出来。潜藏的精兵成了俘虏。刘煊喜非常愤怒。这时,刘煊喜的兵押解一个贼兵,返回大本营。刘煊喜立刻用贼兵俘虏与刘煊鑫交换,换回自己的精兵。刘煊鑫的贼兵又走出大本营,往军校园方向跑。刘煊喜的精兵追了上去。刘煊鑫的贼将也跟着追了上去。刘煊喜立刻派出将,追赶刘煊鑫的贼将。刘煊喜的大本营空虚了,刘煊鑫又派出贼将,夺取了刘煊喜的大本营。刘煊鑫又赢了第三局。刘煊喜埋怨说:“自己的兵将笨,没有防守严密,总是被刘煊鑫偷了大本营。”
在禾堂的另一角,刘小丽、刘球雪、陈红梅等女孩子,在玩摸墨鱼的游戏。刘小丽用禾秆做成长度递减的禾秆签,让女孩子们抽签。陈红梅抽到的签,是最短的禾秆签。陈红梅第一个当盲人。刘小丽用红领巾蒙住陈红梅的眼睛。陈红梅站在中间,像瞎子一样地四处乱摸。一群女孩子围着陈红梅,不停地走动。刘小丽、刘球雪走到陈红梅的后背,拍打陈红梅的屁股。陈红梅转过身来,刘小丽、刘球雪又跑到陈红梅的后背,拍打陈红妹的屁股了。其他女孩子也跟着刘小丽跑。陈红梅又转过身来,刘小丽、刘球雪又跑到陈红梅的背后了。其他女孩子又迅速躲开了。
一个时辰下来,陈红梅一个女孩子也抓不到。刘小丽把陈红梅引诱到禾秆堆旁边,敲打了一下陈红梅的头顶,就迅速跑开了。陈红梅伸开双臂,向前扑过去。刘球雪伸出右腿,陈红梅被绊得像狗吃屎一样地扑倒在禾草堆。女孩子们一阵大笑。陈红梅、刘球雪笑得特别开心,眼泪都流出来了。陈红梅知道是伙伴们在捉弄她。陈红梅没有埋怨孩子们,没有把红领巾解开,继续当盲人。陈红梅索性坐在地上,不再走动了。刘小丽以为陈红梅生气了,赶快走过去。陈红梅发现面前好像有人在走动,立刻一把抱住,正好抱住刘小丽的双腿。刘小丽只好认输,顶替陈红梅当盲人。陈红梅把红领巾解下来,蒙住刘小丽的眼睛。女孩子把刘小丽包围在中间,不时地挑逗刘小丽。陈红梅解放了,频频地跑到刘小丽的背后,拍打刘小丽的屁股。游戏在继续进行。
陈红梅是陈辉志的女儿,比刘煊全大一岁。当年,在军管办事处高琼的说合下,陈辉志娶了佛祖坪桐村龙家的女儿。第二年,女人就生下了陈红梅。在土改时,陈红梅祖孙三代、一家六口人在桃子根村参加了土改,领到了田地,领到了大瓦房。大瓦房共三间正房,四间副屋,原来是刘明松的蒸酒房。大瓦房位于禾堂的西北角,面向大屋和罗汉山。门前是大屋西边的环屋大路。屋背是土坎。土坎的下面是陈坑垌。有了田地和房屋,陈红梅的一家就在桃子根村定居了,成了桃子根村的村民,结束了望祠的生活。从此,桃子根村就有了一户杂姓人家。
将近子夜,月光如霜,夜雾渐浓。刘煊林、刘国松、刘奇松等人早就回家了。刘禄松编织完成最后一个畚箕,又用击石取火工具,把纸煤唛点燃。刘禄松美滋滋地抽吸了一斗烟丝以后,才收拾工具和编织的畚箕。刘禄松清点编制完成的畚箕,总共有八只畚箕。刘禄松拿一片竹篾,把畚箕两只两只地缚在一起。刘煊义、刘煊礼收拾竹篾和刀具,和父亲一起离开禾堂。孩子们在家长的催促下,也纷纷回家。禾堂又安静下来。星星点点的农家灯火,也渐渐地熄灭了。村子在夜幕中睡去。
刘煊全回到家里,肚子就痛起来了。刘煊全捂住肚子,在床上打滚。母亲点亮小煤油灯,站在床前,照看刘煊全的脸,伸手摸刘煊全的额头,查看刘煊全的舌苔。母亲查看了一番以后,对刘煊全说:“你涉到风寒了,要焗肚,把风寒焗出来。”刘煊全没有作声。母亲拿来米升和草纸,把草纸点燃,放进米升,用手掌捂住米升口,上下快速抖动米升。明火熄灭以后,母亲把米升口对准刘煊全的肚脐部位,塞在刘煊全的肚子,并叫刘煊全,捂紧米升,不能够松手。少顷,米升就被吸在肚子上了。刘煊全的肚子很快就平静下来。大约过了一刻多钟,母亲把米升拉开,擦干肚脐的水珠,刘煊全的肚子就不痛了。这种治疗办法,是母亲的看门手艺,十分灵验。米升是量米的专门量具,用麻竹制造。十升米等于一斗米。
刘煊忠也喊肚子痛。母亲详细询问了以后,查看刘煊忠的眼睛、舌苔等部位,对刘煊忠说:“你得了蓄水病,是身热赞水患上的。”母亲拿来生姜,切下一片,贴在刘煊忠的肚脐,在姜片上烧艾火。烧完了一醮,移开姜片,擦干肚脐的水,又接着烧。重复烧了两次,刘煊忠的肚子就不痛了。
夜里,刘禄松的孩子们怎么也睡不着。被阳光灼伤的皮肤,好像被火烫一样,非常疼痛,火辣辣的。手臂和背脊等部位,已经冒出了水泡。不冒水泡的皮肤,就像关二哥的脸一样,红得发紫。孩子们趴在床上,母亲找来老鼠油,涂抹在被灼伤的部位。老鼠油十分管用,孩子们感到一阵清凉。疼痛得到了缓解,孩子们才渐渐地睡去。孩子们都睡着了,母亲才上床休息。
老鼠油是用茶籽油和老鼠婴浸制的药品。把刚出生的老鼠婴放进瓶子里,加入茶籽油,密封,在常温下浸泡一两年,老鼠婴就融化了。滤干净老鼠婴的残渣,就成了老鼠油成药。老鼠油可以治疗水火烫伤等疾病,是禄松三奶常备的外用药品。
孩子们第二天醒来,发现皮肤基本好了。已经起水泡的,渐渐消退。没有起水泡的,已经不再红肿了。母亲再为孩子们涂抹一次老鼠油。
母亲在为刘煊忠涂抹的时候,刘煊忠捂着肚子。母亲询问原因。刘煊忠说:“从天亮开始,就肚痛和肚屙。”母亲说:“一定是蓄水病还没有完全好,还需要继续治疗。”母亲从天井的屋檐下,取下一串苦瓜干,用瓦煲煲粥,给刘煊忠喝。不久,刘煊忠就不肚痛了,也不屙肚了。母亲对刘煊忠说:“一定要记住,千万不要在身体还没有凉快的时候,逃进水里洗澡。苦瓜干煲粥,是治疗蓄水病的特效药。”刘煊忠眨巴着眼睛,看着母亲,觉得母亲真的懂得很多。
日上三竿,刘煊忠来到禾堂。谷堆被散开了,稻谷摊晒在禾堂。一群孩子在禾堂的边沿,兴高采烈地玩老祖宗流传下来的游戏。刘煊忠也加入了玩游戏的队伍。
刘煊忠走到禾堂东南边的偏东位置,和刘煊先、刘堪元、刘坤富玩弹打玻子的游戏。陈红梅、刘球雪和刘坤飞在旁边观看。玻子是手母指大的玻璃球。玻璃球内嵌有红、蓝、绿、黄等颜色的花。刘煊先把十六个玻璃球撒在地上,通过打剪子锤,确定弹打玻子的先后顺序。刘堪元第一个先弹打。刘堪元从地上捡起一个玻子,作为玻子头,趴在地上,对准地上一个玻子,用拇指把玻子头弹射出去。地上的玻子被射中了,刘堪元把被射中的玻子捡起来。在玻子头停定的位置,刘堪元又弹打玻子头,射击第二个玻子。第二个玻子也被击中了。在射击第三个玻子时,刘堪元没有射中,只好出局。刘煊先接着弹射。刘煊先趴在地上,眯上一只眼睛,反复校对射击路线。接着,站直身子,目测两个玻子之间的距离。然后一只脚跪在地上,琢磨如何把玻子头弹射出去,才能射中玻子。刘煊先反复几次之后,终于下定决心,抓起玻子头,用力弹射出去。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玻子头连续射中了两个玻子。刘煊先捡起了被射中的玻子,还是用相同的方法,弹射下一个玻子。下一个玻子也被射中了。在弹射第三个玻子时,刘煊先没有射中,也只好出局。刘煊忠接着弹射。刘煊忠只射中了一个玻子,就出局了。刘坤富接着弹射。刘坤富也只射中了一个玻子。他们完成了第一轮的角逐以后,接着又开始第二轮的角逐。在第五轮的角逐中,刘煊忠把剩下的一个玻子射中了。玻子头和被射中的玻子都是刘煊忠的。最后获得玻子的数量和名次是,刘煊先射中六个玻子,获得第一名;刘堪元射中四个玻子,获得第二名;刘煊忠和刘坤富各射中三个玻子,获得并列第三名。他们完成了第一局的博弈,又开始第二局的博弈。按照第一局获得的名次,确定第二局弹射的先后顺序。刘煊忠和刘坤富通过打剪子锤,确定两人的先后顺序。
刘堪元和刘坤富都长得很肥胖。刘堪元和刘煊全同年,是刘煊初唯一的男孩。刘煊初和许许多多的父亲一样,对孩子疼爱有加,都希望孩子成龙。刘坤富在佛祖坪中心小学,和刘煊智同一个学习班级。刘煊智的学习成绩,比刘坤富的学习成绩好很多。刘煊华经常对儿子说:“你的学习成绩,怎么就比不上一个中农仔呢。要是能够超过中农仔,我一定让你天天吃肉。”可是,不管刘煊华怎么教育,采取什么措施,也不管刘坤富怎么努力,学习成绩都是处在班里中等偏下的水平。刘煊华对此很不满意。刘坤富总是觉得,不说赶上刘煊智的学习成绩,就是能够和刘煊信站在同一水平上,自己就很知足了。
在禾堂东北偏东禾堂屋的门前,刘明兰、刘小丽、刘小玲、刘蓝雪、刘素英在玩跳飞机的游戏。刘岚莹、刘冬梅、刘芳雪、刘贞玲在玩跳大海的游戏。刘玉玲、刘群雪、刘飞雪等女孩子,站在旁边,聚精会神地观看。
刘明兰手拿瓦砾,在地上画了两个相连的四方形,作为飞机头。刘小玲连接飞机头,画了两个并排的长方形,作为飞机前翅膀。刘小丽在飞机前翅膀的中间位置,往前画了一个正方形,作为飞机身子。刘蓝雪接着飞机身子,往前画了两个并排的长方形,作为飞机后翅膀。刘素英在飞机后翅膀画了一个大半圆,作为飞机尾巴。一架粗线条的飞机就摆放在地上了。
跳飞机游戏的规则是,一个人站在飞机头,从飞机头的空格开始,把一块瓦砾扔进空格内。单脚跳进空格,把瓦砾踢出飞机头前面。瓦砾不得压线,脚不得踩线。如果瓦砾压线,或者脚踩线,或者双脚着地,都算犯规。犯规者出场,由下一个人进场,开始跳自己的程序。犯规出场者下一轮进场,接着上一轮的位置,继续往下跳。一个空格一个空格地往下跳,一直跳到飞机尾,就完成了一局。最先从飞机尾把瓦砾踢出飞机头的人,就获得了第一名。其他名次往下类推。
女孩子们采用抽禾草签的方法,确定先后次序。刘素英第一个先跳。刘素英跳到飞机后翅膀左边的空格,扔出去的瓦砾,在空格蹦了一下,就滚到飞机尾了,只好犯规出局。第二个是刘明兰接着跳。刘明兰还没有跳过飞机身,就犯规出局了。第三个出场的是刘小丽。刘小丽也没有超过刘素英,仅跳过飞机身。第四个出场的是刘小玲。刘小玲跳完了飞机前翅膀右边的空格,把瓦砾丢往飞机前翅膀左边的空格,瓦砾压在了飞机前翅膀的后边线。第五个出场的是刘蓝雪。刘蓝雪在跳飞机身的时候,把瓦砾丢在了飞机的后翅膀。刘素英第二次出场,把瓦砾扔在了飞机身的旁边,没有扔进后翅膀左边的空格,后悔死了。刘明兰第二次出场,虽然追上了刘素英,但在踢瓦砾时踩线,又犯规出局了。刘小丽第二次出场,后来者居上,很快就跳到飞机尾了。可是,在跳机尾时,把瓦砾扔到机尾线外了。刘明兰第三次出场,顺利地拿下了第一名。比赛在继续进行。刘小玲第二个胜出,获得第二名。刘素英第三个胜出,获得第三名。刘小丽第四个胜出,获得第四名。刘蓝雪没有跳完成空格,获得倒数第一名。比赛决出了名次,游戏又重新开始。刘明兰是胜利者,第二局由刘明兰先跳。其他人员的先后顺序按照名次确定。
在禾堂东北角的龙眼树下,刘煊全、刘堪福相对盘腿坐在猪仔窝的两边,在兴致勃勃地分猪仔窝。猪仔窝共有两横行。每横行十个猪仔窝。每个猪仔窝十粒小石子。刘煊全打着节拍,反复地高唱《分猪窝》的儿歌。“依依哟,依依哟,大家快来分猪窝。一窝猪仔有几个?十个猪仔是一窝。你一份,我一窝,大家拍手笑呵呵。”
刘堪福和刘煊全同年,是最好的小伙伴,经常在一起玩耍。在同龄的孩子当中,刘堪福的个子最小,小鸡鸡也最小。村里的大嫂经常议论说,刘堪福的小鸡鸡那么小,是不是太监。要是太监的话,长大以后,就不能够干那种事情。凌秋菊夫妇对此十分担忧。儿子要是太监,不能够传宗接代,自己那一房份就要绝房了。
两个孩子通过打剪子锤,确定分石子的先后顺序。刘煊全先分。刘煊全在自己一侧的猪仔窝,随意抓取一窝石子,每个猪仔窝放一粒,依次往下分。刘煊全分完了手中的石子,又抓起下一窝的石子,继续依次往下分。如此连续分下去。连续分了好几窝石子,下一个猪仔窝都不是空的,窝里都有石子。在这种情况下,刘煊全不能收获石子。刘煊全不知道又分了多少窝石子,也不知道又分了多少圈,分完了手中最后的一粒石子,好不容易才出现了下一个猪仔窝是空的。在这种情况下,刘煊全就可以收获空窝再下一窝的石子。这一窝的石子特别多,刘煊全特别高兴。
刘煊全收获了石子,就不能够继续分了,由刘堪福接着分。按照刘煊全的分法,刘堪福在刘煊全收获石子的下一个猪仔窝,抓起石子,依次往下分。刘堪福也不知道分了多少圈,分完了手中的最后一粒石子,竟然出现了两个连续空窝。孩子们把这种情况叫断颈。出现了这种情况,刘堪福不但不能收获石子,而且还失去了继续分的资格,由刘煊全接着分。
刘煊全在两个连续空窝的下一个猪仔窝,抓起石子,依次往下分。几圈下来,刘煊全竟然分出了一个连续都是隔一个空窝的连珠炮格局。连珠炮格局可以收获多个猪仔窝的石子,直到收获石子猪仔窝的下一个猪仔窝有石子,或者下两个猪仔窝都没有石子,就不能够继续收获石子了。刘堪福看得目瞪口呆。刘煊全一次就收获了三窝石子,当然要比第一次更加高兴。
刘煊全又打着节拍,又高声唱起了《分猪窝》。
刘堪福又接着分。刘堪福分了好几圈,好不容易才收获到一窝石子。收获的石子还是半猪仔窝的,刘堪福当然很不高兴。两个人分到最后,猪仔窝里少于十粒石子了,就把剩下的石子对半分开。双方清点收获的石子,刘煊全的石子多,赢了第一局。双方决出了胜负,又把石子放回猪仔窝里,开始下一局的博弈。第一局刘煊全胜出,第二局由刘煊全先分。
在刘煊全、刘堪福分猪仔窝的旁边,刘煊喜、刘煊鑫、刘培生、刘煊高、刘煊信盘腿坐在地上,围成一个圆圈,中间堆放了五十粒小石子,在玩抛石子的游戏。小石子如食指大,大小均匀。刘煊信做了五条禾草签,抓在左手,让伙伴们抽签,确定先后顺序。刘煊鑫抽到的禾草签最长,刘煊鑫先抛石子。
刘煊鑫双手捧起石子,用力往上抛,迅速翻转右手掌,用手背接住部分石子,大部分石子纷纷散落在地上。刘煊鑫再把手背的石子慢慢散落在地上,分成若干个石子堆。每堆石子都是单数。散落到最后,手背就只保留一粒石子。这一粒石子叫做子头。刘煊鑫用力抛起子头,把原来成堆没动的石子拨散,又迅速翻转手掌,把子头接住。刘煊鑫再次抛起子头,抓起地上的一堆石子,再把子头接住。抓住的石子,就是刘煊鑫的了。刘煊鑫放下手中的石子,又抛起子头,又去抓另一堆石子。可是,刘煊鑫没有接住子头。刘煊鑫犯规出局了。
刘煊喜接着抛。刘煊喜和刘煊鑫一样,双手捧起石子,把石子用力往上抛,再散落在地上。在散落手背的石子时,刘煊喜没有留住子头。刘煊喜还没有抓到一粒石子,就犯规出局了。刘煊信接着抛。刘煊信把子头抛得特别高,接子头也非常准。刘煊信连续抓了三堆石子。在抓第四堆石子时,刘煊信手指碰到了其他石子,也犯规出局了。第一轮过后,又轮到刘煊鑫抛了。刘煊鑫把剩下的石子一口气抓完了。五个人分别清点抓到的石子,按照石子多少排定名次。刘煊鑫最多,排第一名。刘煊信其次,排第二名。刘煊高再次,排第三名。刘培生比刘煊高少一粒石子,排第四名。刘煊喜一粒石子也没有。他们抛完了第一局,第二局又重新开始。按照抓到石子的数量多少,孩子们确定第二局的先后顺序。第二局的较量又开始了。
刘煊喜和刘煊全同年。刘煊喜长得虎头虎脑,很结实,也很有力气。在刘煊喜右太阳穴的上方,有一个比铜钱还大一点的疤痕。在左耳郭的上方,也有一个鸡蛋大的疤痕。疤痕是患脓疮病留下的。孩子们背地里叫烂头喜。刘煊喜的胆子很大,好出风头,什么事都敢干。孩子们既怕刘煊喜,又喜欢和刘煊喜一起玩。
在孩子们玩得正酣的时候,刘煊喜怒气冲冲地站起来,把一捧石子撒向空中,歪着脖子,指着刘煊鑫大骂:“刘卓松就是坏分子,就是要去劳改。”刘煊鑫也不示弱,站起来大声说:“刘卓松没有杀人放火,不是坏分子。”两个人争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互不相让。孩子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知道为什么争吵,在争吵什么,立刻停下手中的游戏,围拢在两个人的旁边,静听两个人吵架。
许久,孩子们才听清楚了,争吵的内容是刘卓松一家被劳改的事情。原来,在抛石的时候,刘煊喜在无意中说:“在昨天晚上,我爸回来说,刘卓松一家就要去劳改了。”刘煊鑫认为,刘卓松一家没有犯罪,怎么会去劳改呢。刘煊喜是在撒谎,是在恶意诽谤中伤刘卓松一家。于是,刘煊鑫就和刘煊喜争吵起来。
两个人越吵越凶。眼看就要打起来了,刘坤富、刘堪元立刻抓住刘煊喜的胳膊,刘煊信、刘煊高抓住刘煊鑫的手腕,把两个人拉开。孩子们劝说两个人,不要争吵了。两个人好像斗得正酣的公鸡,死活不愿离开。在孩子们连推带拉之下,两个人才好不情愿地离开。两个人被拉开了一丈多距离,仍然扭头,指着对方大骂。刘岚莹也帮助刘煊喜,大骂刘煊鑫是地主仔,是恶霸,骑在劳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人民要当家作主,就必须打倒地主恶霸。对刘岚莹的恶骂,刘煊鑫没有回骂。刘煊全、刘堪福觉得,刘岚莹骂得很过火,却没有搭话。其他孩子也没有理睬刘岚莹。
刘明兰听说要去劳改,急得哭了起来,立刻跑回家里。刘小丽、刘小玲、刘蓝雪、刘素英追了上去,好言安慰刘明兰。刘球雪、刘冬梅、陈红梅、刘煊全、刘堪福也跟了上去。其他孩子纷纷走散了。
刘明兰家的房屋,在禾堂的东北偏北位置。房屋面对禾堂,背后是罗汉山。房屋原来是刘卓松家的禾堂屋,也是做米屋。三间过矮房,里面安装了谷磨、碓,堆放了禾秆、柴草等杂物。刘卓松在大屋的房子被土改没收、分给他人之后,一家人就搬进了禾堂屋居住。土改以后,刘卓松带领老婆孩子,耕种农会留给的口粮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再也没有过去神气了。
刘明兰跑回到家里,哭着把情况告诉父母亲。母亲听了以后,惊恐万状,诚惶诚恐。儿女们立刻围拢在母亲的身边,好像躲避灾难似的。母亲搂住一群儿女,泪流满面,没有说话。刘卓松听了以后,出奇地平静。是灾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要是真的要去劳改,刘卓松也没有能力抗争,只能够听天由命。儿女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只是跟错了父亲。儿女要是受到株连,也要去劳改,就要受苦了。刘小丽、刘小玲、刘煊全等孩子,十分同情地看着刘明兰一家。许久,刘小丽等孩子才离开。刘明兰把小伙伴们送到家门口,才返回屋里。
刘卓松一家要去劳改的重磅消息,在村子里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刘景松对村民们说:“刘卓松一家不是去劳改,而是去屯垦边疆。哪里是个好地方,土地肥美得很。随便撒下谷种,就能够长出金灿灿的稻谷。江河湖泊的鱼虾蟹抓不完,也吃不完。刘卓松一家迁去那里,是去享福,不是去受苦受难。刘卓松有福气,才能够迁去那里。其他人就是想迁去,也迁去不了。”村民们不知道刘景松说的话是真是假,也不敢追问。刘浩琴在心里明白,刘景松说的话是怎么意思。可是,刘浩琴不敢说。
过了两三天,刘景松正式通知刘卓松,要做好移民远迁的准备。具体移民远迁去哪里,去干什么,刘景松没有告诉刘卓松。刘卓松也不敢细问。刘卓松对生活已经十分冷漠。对移民远迁的事情,刘卓松已经麻木不仁了。
一天天刚亮,刘景松就带领两个公安战士,来到刘卓松家里,催促刘卓松一家赶快上路。在刘卓松的家门口,聚集了一群孩子,好奇地看热闹。在房屋里,刘卓松一家在紧张地收拾铺盖行李。刘禄松、刘寿松、刘奇松、刘国松帮助刘卓松,收拾家什物品。现场没有其他村民。
刘卓松夫妇只收拾了被铺细软物品。刘卓松把两张大木床和两张桌子、三张椅子和一个衣柜送给刘禄松。其中衣柜和一张大木床,是在刘卓松结婚的时候,刘浩东雇请木工佬,用荔枝木制造的,非常牢固结实。刘卓松对刘禄松说:“孩子们都大了,就留给孩子们使用吧。”刘禄松眼里噙着泪水,没有说话,默默地点头,默默地收下了家具。转而,刘卓松指着另一张桌子和另两张椅子,对刘寿松说:“这些桌椅就送给你吧。你看见了桌椅,就会想起我们了。”刘寿松也把桌椅收下了。尔后,刘卓松眼里噙着泪水,对刘奇松说:“移民远迁路途遥远,不知道去哪里,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或者在这辈子还能不能够回来,在清明祭扫祖宗的时候,就为哥哥多烧一炷香吧。哥哥不孝。我把房门的锁匙交给你。家里有用的物品,你就拿去使用吧。在要用房屋的时候,你就使用吧。”刘奇松噙着泪水,默默地接过了锁匙,默默地看着刘卓松,默默地看着孩子们,什么话也不说。
刘明兰把刘小丽、刘煊全、刘冬梅、陈红梅拉进屋里,把心爱的一把牛角柄小刀送给刘煊全,把一个小圆镜和两把木梭子分别送给刘小丽、刘冬梅和陈红梅。刘煊全回送给刘明兰两个红花玻子。刘小丽回送给刘明兰一个蝴蝶发夹。孩子们都知道,这次分别,不知道哪年哪月才可以再相见了。尽管感到很悲伤,孩子们都强忍眼泪,谁也没有哭出声来。
在刘景松和两个公安的催促下,刘卓松夫妇和大孩子背着铺盖,小孩子背着简单的行李,离开了禾堂屋。刘奇松用猪腰铜挂锁把房门锁上。刘禄松、刘寿松、刘奇松、刘国松站在屋檐下,默默地看着刘卓松一家离开。刘卓松一家七口人,从禾堂出发,沿着大屋东边的环屋大路,走过大屋东门楼,经过胡家祠堂门口,从村尾东出口慢慢地走出去。一家人的眼里噙着泪水,不时地扭头看看自己的房屋,看看自己的村子,看看村口的龙眼树,依依不舍地向前走。村里没有人送他们。只有村里的孩子,好奇地跟着看热闹。刘卓松一家走出了村口,走上了村边的古官道大路,村里的孩子才停了下来。刘煊全、刘堪福、刘小丽、陈红梅、刘冬梅呆呆地看着刘卓松的一家,看着刘卓松的一家孤零零地远去。村里的孩子不知道刘卓松一家为什么要移民远迁,也不知道刘卓松一家移民远迁去哪里。
刘卓松拖儿带女,先到谢佛乡佛祖坪办事处,办理报到手续,再到谢佛乡公所,办理报到手续。办事处、乡公所都派出民兵,武装护送刘卓松一家,去高凉县城。第二天早上,在解放军战士的护送下,刘卓松一家和一批移民远迁的农民,坐上了大卡车,离开高凉古城,再转乘火车,离开南粤大地。刘卓松一家坐火车,又转乘汽车,再转坐火车,如此反复颠簸地走过祖国腹地,一路北上。刘卓松一家不知道走了多少天,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程,终于去到了内蒙古大草原乌伦右旗巴盟农场。在农场里,刘卓松夫妇成了农场的垦荒工人,孩子们成了农场职工的家属。在刘卓松一家刚去的那几年,刘奇松、刘禄松还隔三差五地收到刘卓松的来信。过了几年,就什么音信也没有了。自从刘卓松一家离开桃子根村以后,佛祖坪的人们就再也没有看见过他们。
在夏收割完水稻以后,村民就往田里灌满田水,犁耙田泥,进行沤田,准备晚造插秧。在晴天的正午时分,田水被晒成了热汤。一些没有及时逃离的鱼虾蟹,会被烫晕或者被烫死在田里。逃离的鱼虾蟹,在田基边的洞里纳凉,或者游到较深的水窝里,在水底下避热。田鸡会逃到田基的草丛里,躲避强烈的日光。没有逃跑的田鸡,也会被晒晕在田里。这时候孩子们提着鱼箩,沿着田基行走,就可以捕捉到田鸡,或者捕捉到鱼虾蟹。村民把田里各种各样的青蛙统称田鸡。
这一天,刘煊信来得最早。刚到正午,刘煊信就穿着短裤,赤裸上身,戴着小草帽,腰间系一个大鱼箩,在陈坑垌捕捉鱼虾蟹了。鱼箩是有盖苏的。刘煊鑫走到水井头,看见了刘煊信,马上改道去老秧垌,不重复走刘煊信走过的路。刘煊信没有发现刘煊鑫,在埋头捕捉鱼虾蟹。
刘煊信要是发现了田基边的鱼虾蟹洞口,就走进田里,弯下身子,伸手进洞里,把鱼虾蟹掏出来,塞进鱼箩里。要是发现了蛇洞,就走过去,不予理睬。刘煊信听刘煊义说过,洞口圆的是蛇洞,洞里大多有蛇,千万不要伸手掏。洞口扁的是蟹洞,椭圆的是鱼虾洞。这两种洞才有鱼虾蟹。刘煊信按照这种方法,掏洞非常准确。伸手进洞子里,不是捉到鱼虾,就是捉到田蟹。
刘煊信走到一个田缺窝,看见了一条菩萨鱼。刘煊信弯下身子,正要伸手捕捉,菩萨鱼游进一个洞里了。刘煊信伸手进洞里,捕捉菩萨鱼。刘煊信抓到的却是一条红边湴蛇。刘煊信十分惊恐,立刻扔掉红边湴蛇,沿田基拼命地逃跑。脚下踩到了一堆泥湴,被摔了一跤,跌在了田里。刘煊信赶快爬起来,拍掉身上的泥湴。小草帽被甩出了很远。幸好,刘煊信没有被跌伤,也没被红边湴蛇咬伤。刘煊信后悔死了,心里埋怨自己,怎么还没有看清楚洞口,就伸手掏洞呢。
刘煊信捡起小草帽,走到排水沟,洗干净草帽和身上的泥湴,又沿着排水沟的另一边田基,继续捕捉鱼虾蟹。在一丘水稻田里,刘煊信看见了许多被晒晕的田鸡。田鸡横七竖八地躺着。有的趴在泥坯头,静静地躺着。有的躺在水里,四脚朝天。白色的肚子向着太阳。刘煊信高兴地走进田里,一一把田鸡抓起来,塞进鱼箩里。鱼箩里阴凉。田鸡很快又活过来了,在鱼箩里蹦跶。刘煊信又走了几条田基,又捕捉了许多田鸡和鱼虾蟹。很快,鱼箩就被塞满了。鱼箩没有了空间,田鸡就再也蹦跶不了了。刘煊信后悔了。要是听大哥的话,携带了大鱼箩,就可以捕捉更多的鱼虾蟹了。
刘煊信提着鱼箩,走到排水沟,洗干净鱼箩,洗干净身子,洗干净短裤,准备回家。这时候,刘煊高、刘坤富也来到了陈坑垌。两个人也在腰间系着鱼箩,上身赤裸,头戴竹帽,在埋头捕捉鱼虾蟹和田鸡。刘煊信朝刘煊高走过去。在刘煊高的身上、脸上,全是田泥湴。刘煊信问:“捉到多少鱼虾蟹?”刘煊高回答说:“我来得迟,还没有捉到多少。”刘煊高洗干净手上的泥湴,要过刘煊信的鱼箩,看见鱼箩里装满了鱼虾蟹和田鸡,心中妒忌死了。要是自己早一些来,就不会被刘煊信捉到那么多了。刘煊高掂量着鱼箩,说:“起码有四五斤吧。”刘煊信笑而不答。刘煊高把鱼箩还给刘煊信,又沿着田基走了。刘煊信背着鱼箩,很得意地返回家里。
在大暑过后不久,村民们就晚造插秧了。夏季插秧和春季插秧不同。春季插秧的秧苗嫩。村民用秧铲铲秧,秧苗连着薄薄的一层田泥。在插秧的时候,秧苗连着泥块,被插进稻田里。夏季插秧的秧苗老熟。村民把秧苗拔起来,捆扎成为秧把,挑回粪坑,在秧头糊上粪糊,再挑到田里,把秧苗把解开,分棵插下去。一把秧把只有一虎口秧苗。这样插下去的秧苗,生长的禾苗粗壮。粪糊用人粪尿、猪屎尿和花生麸等农家肥堆沤发酵制成,很黑,很臭,是秧苗的送嫁肥。村民插秧以后,手掌会被送嫁肥染黑,很久都可以闻到送嫁肥的臭味。
过了一个多月,禾苗就封行了。在田基的两旁,都是生长得绿油油的禾苗。田里的禾苗在拔节生长,田基的野草也在拼命地生长。有一些野草几乎与禾苗一样高。野草嫩绿,草叶尖挂着水珠。远远看去,田野一片翠绿,分不清那是田基,那是稻田。
在一个星期天的早上,在老秧垌的稻田里,刘煊鑫用一张三角形的鸟网,在捕捉水鸡鸟。他在田基的一端,悄悄地安装好鸟网,又悄悄地拐到田基的另一端,驱赶水鸡鸟,往鸟网方向走去。此时,他不时地蹲下来,不时地弯腰向前走,不时地站起来张望,又不时地发出咳嗽声。水鸡鸟正在觅食,听到咳嗽的声音,看到人影,就一步一步地向鸟网走去。水鸡鸟走到鸟网了,刘煊鑫立刻站起来,大声吆喝着向鸟网扑去。水鸡鸟受到了惊吓,惊慌失措地走进鸟网里。说时迟,那时快。刘煊鑫立刻把鸟网口摁住,水鸡鸟就被困在鸟网里面了。随后,刘煊鑫小心奕奕地伸手进鸟网里,把水鸡鸟捉出来。继而,用细麻绳缚住水鸡鸟的双脚和双翼,放进挂在腰间的鱼箩里。这只水鸡鸟又肥又大,是刘煊鑫今天捕捉的第四只水鸡鸟。
刘煊信很早就把田鸭群放出来,也在老秧垌的排水沟放养。刘煊信把鸭竿插在排水沟边,就找小伙伴们玩了。在这个季节里,排水沟里鱼虾蟹肥壮,食物很多,田鸭很喜欢在水沟觅食。田里都是拔节生长的禾苗,不喂给饲料,不担心田鸭偷吃东西,也不担心找不到田鸭。田鸭群沿着老秧垌的排水沟,溯沟而上,捕捉食物。田鸭群有时候会越过陈坑垌,一直跑到刘家冲顶。田鸭在排水沟里呆腻了,也会跑到稻田里觅食。稻田里水很浅,食物也很多。田鸭随便钻进禾行,伸长脖子,就可以捕捉到青蛙、昆虫和鱼虾蟹。田鸭吃饱了,就跑到树荫,休息静养。田鸭饿了,再跑出树荫,继续觅食。除了排水沟和稻田,田鸭群不会跑去其他地方。只要早上把田鸭群放出去,晚上找回来就行了。在这个季节放养田鸭群,是最舒服的,也是最合算的。
田鸭群走得相当快。眨眼间,田鸭群就走到刘煊鑫捕捉水鸡鸟的地方了。水鸡鸟眼看就要走到鸟网了,绿头鸭公突然窜上田基,把水鸡鸟吓飞了。快要到手的水鸡鸟,却被绿头鸭公吓跑了。刘煊鑫感到很可惜。刘煊鑫没有责怪刘煊信,没有驱赶绿头鸭公,也没有驱赶田鸭群,很扫兴地收起鸟网,走到水鸡鸟降落的地方,把鸟网重新安装在田基。刘煊鑫用相同的方法,驱赶水鸡鸟。水鸡鸟也很乖巧地往鸟网走去。最终,刘煊鑫还是把这只水鸡鸟捉住了。刘煊鑫把水鸡鸟抓在手里,很得意地说:“看你还往哪里跑。”水鸡鸟拍打着翅膀,拼命地挣扎,发出了凄厉绝望的哀叫。
刘煊忠也在老秧垌放牛。他拿着牛鞭和牛笠,抓住牛绳,站在老黑前面的田基,看着老黑啃咬田基的野草。野草脆嫩。老黑啃咬过后,就剩下了齐刷刷的野草头。老黑跟上来了,刘煊忠又向前走几步。刘煊忠和老黑之间始终保持两三步的距离。老黑啃咬完了一条田基的野草,刘煊忠又拉着老黑,走到另一条田基,继续啃咬青草。偶尔,老黑会乘刘煊忠不注意,咬一口禾苗。这时,刘煊忠会赏给老黑一牛鞭。老黑自知理亏,不敢撒野,只是抖动一下皮肤,又继续低头啃草。
牛笠是用竹篾编织的竹笠,比牛嘴巴大一点,是套牛嘴巴的专门用具。在驶牛或者在路过农作物田地的时候,把牛笠套在牛嘴巴,牛就不能偷吃东西了。
傍晚,残阳如血。晚霞照到禾苗上,田垌更加美丽。昆虫飞出来了,在禾苗的上方飞舞,捕猎食物。田鸡也跑出来了,匍匐在田基或者禾行的高处,等候猎物上钩。有一些田鸡还跑到人行道上,捕食飞虫。
刘煊信找到了田鸭群,把田鸭群驱赶到排水沟,在排水沟边插上鸭竿,就拿着田鸡钓和布袋,走到远离田鸭群的地方,用钓竿钓田鸡。钓竿是篱竹竿做成的,五六尺长,细软,尾端缚一条细绳。细绳缚一块田鸡腿,作为钓饵。布袋用破裤子的旧白麻布料缝制而成。布袋身一尺多长,有三个补丁。布袋口的手柄用铁线制造。布袋口圆形,敞开,如钵头大。
刘煊信站在田基的高处,把钓饵丢进禾行,上下抖动钓竿,钓饵就像一只虫子,在禾行中跳动。一群蛤拐围了过来,争先恐后地咬食钓饵。一只青头拐,把钓饵咬住了。突然,一只脚公头大、绿头的蛤乸花,跳了过来,一口就把钓饵抢过去了。青头拐松开了嘴巴,很愤怒地趴在一边。到口的食物,又被他人抢了,确实让青头拐愤愤不平。其他蛤拐趴在旁边,瞪大圆鼓鼓的眼睛,愤怒地看着蛤乸花。刘煊信停下钓竿,让蛤乸花把钓饵咬进嘴里,吞进喉咙。刘煊信突然右手提钓竿,左手伸出布袋,把蛤乸花装进布袋里,迅速拦腰抓住布袋。动作十分麻利。蛤乸花在布袋里蹦跶了几下,就安定下来了。村民把脚拇指叫脚公头。
刘煊信不断地变换位置,把一个个田鸡钓起来,装进布袋里。新钓进布袋里的田鸡,会引起布袋里的田鸡发生一阵骚乱,在布袋里蹦跶。在一个地方钓久了,刘煊信又走到另一个地方,继续钓田鸡。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刘煊信就钓到了小半袋田鸡。刘煊信心中十分高兴,不时地探头看看布袋里的田鸡。布袋里的田鸡又蹦跶起来。刘煊信迅速抓住布袋腰,田鸡才安静下来。
佛祖坪的村民把田鸡分为蛤乸、蛤拐两大类。体型大的叫蛤乸。蛤乸能长到七八两重,有山蛤乸和田蛤乸两种。田蛤乸背面黧黑色,有一些不规则的圆凸。肚皮白色。山蛤乸的前脚较粗短,圆凸也较明显。小蛤乸叫蛤乸花。体型小的叫蛤拐。蛤拐又分为青头拐、犁头拐、射尿拐、青拐、油拐等多种。除了油拐以外,其他蛤拐都长不大,最大的不超过半两。青头拐的背面有一条从头贯穿到屁股的纵线。青头拐数量最多。犁头拐体型三角形,背面黄色,全身布满黏液,个子最小,也最灵活,跳得最远。射尿拐在被捉住的时候,会喷射尿液。青拐背面青绿色,常年生活在树上。油拐身长,腿长,蹼爪也长。背面黄黑色,两边各有一条黑纵线。眼眶黑色,全身油油的。油拐能长到两三两重。
在陈坑垌的另一边,刘煊忠把老黑拉到环山排洪沟堤坝的苦楝树下,把牛绳缚在苦练树干,腰间系一只鱼箩,走到田基,开始钓黄鳝。黄鳝钓用洋遮骨制成,一尺来长,一端有一个小钓钩。小钓钩很锋利。在小钓钩穿上蚯蚓,作为钓饵,就可以钓黄鳝了。村民把布伞叫洋遮。洋遮骨是洋遮的钢线。
刘煊忠低头弯腰,细心寻找黄鳝洞。在田基下方的田缺窝旁边,他发现了一个又圆又新的洞口。洞口浸在水中。他把洞口扒开一点,就把黄鳝钓钓钩摆放在洞口,不停地摇动。很快,洞口就涌出清水了。这是黄鳝要出来的前奏。他停了一下,又摇动钓钩。突然,田水迅速往洞里流进。他拿起黄鳝钓一看,钓饵没有了。吃得快,吐得也快,真是狡猾的家伙。他想,吃东西这么凶猛,不会是湴蛇吧。就是湴蛇,也要把它钓出来。他在钓钩重新穿上蚯蚓,又放在洞口,来回摇动。刚摇动了几下,洞口又涌出水了。这一次比前一次更急,咬食诱饵更加凶猛。刘煊忠说时迟,那时快,用力一拉,就把黄鳝拉出来了。刘煊忠迅速用黄鳝夹把黄鳝夹住,装进鱼箩里。黄鳝全身黄黄的,有半斤多重,是一条黄鳝王。刘煊忠在钓钩穿上钓饵,又沿着田基,继续寻找黄鳝洞,希望钓到更多的黄鳝。黄鳝夹是用竹片制成的。竹片内侧有锯齿。
晚霞的余晖越来越少。劳累了一天的残阳,快要支撑不住、掉下山了。劳作了一天的人们,也陆陆续续地回家。在村边的环山排洪沟堤坝,人们或挑着担子,或赶着禽畜,或提着竹篮畚箕,往村子里返回。刘煊信提着钓竿布袋,扬着鸭竿,驱赶田鸭群,走在最前面。在布袋中,装着小布袋蛤拐和蛤乸花。刘煊忠把鱼箩挂在老黑的右角,把牛笠套在老黑的嘴巴,骑在老黑的背上,跟在刘煊信的后面。在鱼箩中,装着许多大大小小的黄鳝。刘煊忠乘着晚霞的余晖,高兴地哼起了儿歌。“月光光,照地堂……”。歌声欢快悠扬。
在老黑后面的不远处,刘煊义用柴枪挑着一担柴草,小跑地跟了上来。随着刘煊义的脚步,柴把下方的芒草尾和灌木稍上下摆动,发出了“沙”、“沙”、“沙”的响声。柴草是在刘家冲顶的山上砍的,都是灌木、芒箕、芒草等。柴担有一百六七十市斤重。为了防止柴把甩脱,刘煊义用田鸡藤缚住了柴把的顶端,把两把柴把连在一起。
柴枪与禾枪一样,都是用石竹或者水竹做成的两头尖尖的扁担。两者只是使用不同,叫法不一样,没有什么严格的区别。
刘奇松挑着货郎担,跟在刘煊义的后面。刘奇松是从雷公嶂山外的大路回来的。他哼着木偶小调,心情抑郁。“一声长叹……归书馆……”。唱声如泣如诉。
太阳终于支撑不住、掉下山去了。刘奇松快步超过了刘煊义,追上了刘煊忠。刘奇松从牛角上取下鱼箩,看见了大大小小的黄蟮,连声赞叹不已。黄鳝王浮在上面,全身黏油油的,刘奇松更是赞不绝口。刘奇松说,最近总是腰骨痛,两眼昏花,愿意以一块钱和五个糖果的价钱,买下黄鳝王,用黄鳝汤补养身体。这个价钱确实不少了。可是,不管刘奇松怎么说,刘煊忠都不肯卖给刘奇松。刘煊忠说:“我要把黄鳝王留下来,煲粥给母亲吃,让母亲补养身体。你给再多的钱,我也不会卖。”山里人认为,黄鳝王既旺血,又补肾,是很补身体的补品。可是,刘煊忠回到家里,母亲还是把黄鳝王卖给了刘奇松。母亲对刘煊忠说:“帮助别人,就是帮助自己。刘奇松买黄鳝王,是作为药用的,怎么不卖给刘奇松呢。况且,那是好几斤盐的钱哪,怎么能吃呢。”刘煊忠眨眨眼睛,想想也是,能够帮助别人,也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