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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难酬蹈海佛祖悲

(一)蹈海

刘煊礼和刘煊秀离家以后,几经转展颠簸,历经艰辛,才渡过琼州海峡,来到海南岛海口市。他们俩来到农垦设在海口的办事处,询问农场招工的情况。办事处的工作人员告诉他们俩,办事处只负责接待从各省招来的工人和调来的干部,不负责直接招工。他们俩听到这个消息,一下子就懵了。在家里不是打听得清清楚楚,海南的农场大招工吗,怎么会是这样呢。现在,他们俩回家的路费都没有了,应该怎么办呀。两个人从办事处出来,急得团团转。此时,已经是傍晚了。残阳如血。

刘煊礼和刘煊秀饥肠辘辘,全身乏力,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闲逛。大街上行人脚步匆匆。他们俩在一间小饮食店路过的时候,刘煊秀把刘煊礼拉了进去。

这是饮食服务公司开的小饮食店。店面不大,摆着两排桌子。正面墙上中间是毛泽东主席的正面半身画像。画像右边的标语是“高举三面红旗”,右边的标语是“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标语用红漆油制作,标准的宋体美术字。在标语的下方,有两个窗口。窗口不大。要对准半圆形的窗孔,才能够看清楚里面的情况。在门口的右边,摆放了一个柜台。一个身穿白色工作服、头戴白帽子的姑娘,高高地坐在柜台的后面,对着小圆镜子,捏脸上的米疮。几个农民打扮的男女顾客,正在吃东西。顾客稀稀拉拉地单独坐在各张桌子旁边,显然不是同一拨的。村民把青春痘叫米疮。

刘煊礼和刘煊秀环顾了一眼四周,就径直跑到窗口。刘煊秀往内张望,里面没人。在靠窗口的水泥桌面,摆放了许多小碟子。小碟子都装着肥猪肉和青菜。在水泥桌的旁边,摆放了两个木架子。在一个木架子上,摆放了两个瓦盆。一个瓦盆装大米饭,一个瓦盆装大米粥。饭粥都冒着热气。香味从窗口飘出来。

刘煊礼和刘煊秀看见了粥饭和菜肴,闻到了香味,就觉得更加肚饿了。刘煊秀对着窗口,大声地喊叫。许久,一个青年胖男人从铺尾走出来。接着,一个女人捧一盆热汤,一个女人捧一盆猪肉粥,从铺尾走出来,把肉汤、猪肉粥摆放在另一个木架子。在两个女人之中,高瘦的是女青年,矮胖的是中年大嫂。三个人都穿白色的工作服和戴白色的工作帽。村民习惯把铺厅的后面叫铺尾。饮食店的铺尾是厨房和卖饭菜的工作间。

刘煊秀和刘煊礼各掏出两角钱,递给胖男人,要买饭菜。胖男人懒懒地说:“给票。”说完,又站在一边,不搭理刘煊礼和刘煊秀了。刘煊秀又大声地说:“买饭菜。”胖男人也没有做声。矮胖大嫂告诉刘煊秀,到门口的柜台,购买饭菜票。凭饭菜票拿饭菜。

刘煊礼和刘煊秀来到柜台前。刘煊礼小声对姑娘说,要买饭菜票。姑娘瞟了一眼刘煊礼,淡淡地说:“买什么”,又继续捏米疮。刘煊礼把手中的两角钱递给姑娘,要求买饭菜票。姑娘放下手中的小圆镜,接过了银纸,又摊开右手掌,伸到刘煊礼的跟前,淡淡地说:“给粮票。”刘煊秀只听说,粮票是买米的,根本没见过粮票,不知道粮票是什么样子,那里有粮票呢。刘煊礼只听说过,国家按时发粮票给工人干部和城市居民。只有干部工人和城市居民才有粮票。国家不发给农民粮票,农民哪里有粮票呀。刘煊礼和刘煊秀互相看了一眼,刘煊礼小声对姑娘说:“我们没有粮票。”姑娘很不耐烦地把钱扔在柜台面,又拿起小圆镜,继续捏米疮了。刘煊礼从柜台面捡起银纸,小心地折叠整齐以后,再塞进衣袋里。村民把纸钞票叫银纸,把硬币叫银仔。

刘煊礼和刘煊秀失望地从小饮食店出来,又漫无目的地沿着大街闲逛。此时正值深秋天气,在太阳落山以后,天气就凉了。一阵秋风吹来,令他们俩打了一个寒颤。刘煊礼突然想起来了,包袱留在了小饮食店。刘煊礼拉着刘煊秀,拔腿就往小饮食店方向跑。两个人返回到小饮食店,包袱没有被别人拿走,还在柜台上。两个人一手就抓住了包袱。姑娘只是瞟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刘煊礼的包袱皮是用黑色土棉布缝制的,已经使用多年了,褪色、磨损很严重。在包袱皮的一个角,缝补了一个补丁。刘煊礼听母亲说,缝补的地方是被老鼠咬破的。刘煊秀的包袱皮是用深蓝色的洋布缝制的,刚用过两三次,颜色还很鲜艳。村民把包行李的四方布叫包袱皮。

包袱里包着日常换洗的衣服,其他什么也没有。衣服都是旧的,有一些已经缝补过,有明显的补丁。刘煊礼的旧衣服是禄松三奶手工缝补的。在破损的地方,按照破口的大小和磨损的程度,在衣服外面缝上一块四方形或者长方形的旧布料。

他们俩背着包袱,正要走出大门,刘煊礼又把刘煊秀拉住了。刘煊礼径直走到一个青年农民顾客旁边坐下,和青年农民聊了起来。青年农民告诉刘煊礼,他也是从大陆来海南找农场工作的,也到了农场海口办事处。他很惋惜地说,在海口是没有希望了,打算去三亚。他有个老乡在三亚东方红农场当工人,到老乡那里去看看,东方红农场有没有招工。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刘煊秀和刘煊礼马上提出,要和他一起去三亚东方红农场。他也不推辞,很爽快就答应了。有了同行的伙伴,三个人都感到很高兴,都觉得这是一种缘分。经过进一步交谈,刘煊礼知道他是相邻人民公社人,互相之间是老乡。他的家就在雷公嶂的另一边。村子叫榕树村,离刘煊礼家不远。双方知道了对方的情况,就更加亲热了。刘煊礼还从他说话中知道,在这间小饮食店买猪肉粥,不需要粮票。

刘煊礼和刘煊秀又走到柜台前,要求每人买两碗猪肉粥。姑娘又只是瞟了他们俩一眼,淡淡地扔过来一句,“有粮票一角钱一碗,没有粮票两角钱一碗。”刘煊礼和刘煊秀每人给姑娘四角钱,分别要买两碗猪肉粥。姑娘收下了银子,撕给他们俩各两张猪肉粥票。

他们俩走到窗口,把猪肉粥票伸进去。矮胖女服务员收下了猪肉粥票,把四海碗猪肉粥递了出来,同时递出四双筷子,分别摆在碗面。他们俩把猪肉粥端到青年农民吃粥的饭桌,在旁边坐了下来。

青年农民叫潘秀,长得身材高大,身体很结实,肌肉很发达,留短头发,圆脸,口阔眼圆,手臂的血管胀得很高,身穿蓝色短袖衫和黑色西装长裤。一看就知道,潘秀是一个老实厚道的农民。潘秀语言不多,也不善于交际。不知道为什么,潘秀看见了刘煊礼,就像见到了老朋友似的,无所不谈。两个人真的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也许这就是缘分。或者人在他乡,遇到了老乡,会感到格外亲切的缘故。不管怎么说,潘秀和刘煊礼很快就成了无所不谈的朋友。

小饮食店里的顾客很少,矮胖女服务员走出大厅,走到刘煊礼和刘煊秀邻桌旁边,坐下来休息。她没有打扰刘煊礼和刘煊秀,不时地扭头观看两个人和两个人喝粥。在她看来,两个人的个子都不大,肯定吃不完两海碗猪肉粥。

在猪肉粥里,米粒不多,米饮交融,呈淡酱红色,粥面漂浮着稀稀拉拉的葱花和肥肉片。肥肉片只有半个拇指大小,呈四方形或长方形,五分硬币厚。刘煊礼和刘煊秀都心疼死了。他们俩都认为,这样的肥肉粥,要两角钱一碗,实在是太贵了。刘煊礼后悔买了两碗。要是知道这么贵,买一碗就够了。

刘煊礼用筷子捞肥肉片吃了,再用筷子搅动猪肉粥,米粒就悬浮起来了。米粒已经被煮得很烂。刘煊礼吹了一口气,做了个吹火嘴,贴在碗边,用力一吸,就把半海碗猪肉粥吸进嘴里了。刘煊礼不用咀嚼,把猪肉粥吞咽进肚子里。刘煊礼又用筷子搅动猪肉粥,旋转大海碗,在大海碗的另一边,用同样的方法,用力抽吸,又抽吸了半海碗猪肉粥。最后,刘煊礼把残留在大海碗边的米粒拨到一块,端起大海碗,仰起脖子,倒进嘴里。不到一分钟,一大海碗猪肉粥就被刘煊礼吃得干干净净。刘煊礼把空大海碗放在一边,继续吃第二碗。刘煊礼数了一下,第二碗共有六片肥肉片,比第一碗多了一片。

矮胖服务员开始装作漫不经心,后来竟然像看杂耍一样地盯着刘煊礼和刘煊秀喝粥。在她看来,他们俩喝粥比公园里的杂耍好看多了。刘煊礼喝完以后,她凑了过来。她问刘煊礼:“吃饱了没有?”刘煊礼回答说:“还能够吃四碗。”刘煊秀也附和说:“再吃四碗,也吃不饱。”她不相信刘煊礼还能吃那么多,对刘煊礼说:“如果吃不完四碗,你怎么算。”刘煊礼回答说:“如果吃不完四碗,我就赔给你四倍的粥钱。”

矮胖服务员觉得,四海碗东西倒进铁桶里,都有半铁桶了,刘煊礼肯定吃不完。她又对刘煊礼说:“敢打赌吗。”刘煊礼斩钉截铁地说:“君子无戏言。绝不反悔。”她说:“用什么做抵押?”刘煊礼说:“我最值钱的东西就是包袱了。就用包袱作抵押吧。要是我输了,包袱归你。要是我赢了,你把包袱退还给我。我也不要你其他东西了。”刘煊秀、潘秀也要求参加打赌。由于潘秀个子高大,她只同意刘煊秀参加打赌,不同意潘秀参加打赌。她请胖男人作证人。胖男人即兴应允。刘煊礼和刘煊秀把各自的包袱交给胖男人保管,作为抵押物。

矮胖女服务员走到柜台前,买了八海碗猪肉粥票,交给刘煊礼和刘煊秀。刘煊礼和刘煊秀到窗口端猪肉粥。潘秀、买票姑娘和高瘦女服务员站在旁边,就餐的顾客围了上来,观看双方打赌。虽然顾客和服务员不多,但是聚在一起,也是挺热闹的。

八海碗猪肉粥摆满了一饭桌。猪肉粥分明是特意安排的。米粒和肥猪肉片比前四海碗明显多了许多。大海碗还是和原来的大海碗一样。碗壁很厚,带有暗淡的黄色,有一些凹凸不平的疤痕。在八个大海碗之中,有一个大海碗的外壁有一幅粉彩画。画面是一只大公鸡站在石头上,面向初升的朝阳,引颈啼叫。七个大海碗的外壁只有一条蓝线。没有粉彩画的大海碗比有粉彩画的大海碗略大一些,分明不是同一窑口、同一批次烧制的大海碗。刘煊秀要了一海碗有粉彩画的和三海碗没有粉彩画的猪肉粥,剩下的猪肉粥就是刘煊礼的了。

猪肉粥冷热适中。刘煊礼还是和刚才一样,先吃了肥猪肉片以后,再搅动猪肉粥,然后吹一口气,做个吹火嘴,用力把猪肉粥吸进嘴里。不到三分钟,刘煊礼和刘煊秀就把八海碗猪肉粥吃完了。围观的人们看得目瞪口呆。潘秀不停地吞咽口水,嘴馋得很厉害。刘煊礼和刘煊秀放下碗筷,抹了一下嘴巴,对着围观的人们笑了起来。两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矮胖女服务员虽然输了,但是并没有后悔,也跟着大家一起笑了起来,笑得也很开心。说实在的,她从来就没有看见过吃这么多粥的小伙子。她输得心服口服。从胖男服务员手中要过包袱,退还给刘煊礼和刘煊秀。她对此不但不生气,而且还对刘煊礼十分钦佩。

刘煊礼和刘煊秀确实是太饥饿了,在打赌之前又没有吃饱。两个人要是吃饱了,就不敢和胖女人打赌了。两个不再买猪肉粥喝的原因,是猪肉粥太贵了和没有钱再买猪肉粥了。

胖男服务员心中不服,提出要和刘煊礼比力气。比力气是农村小伙子的强项。刘煊礼很爽快地答应了。胖男服务员提出了三项比赛项目。第一项是提水缸,第二项是顶扁担,第三项是扳手臂。刘煊礼也答应了。胖男服务员把刘煊礼和刘煊秀带领到铺尾。潘秀和其他服务员也跟着进来。矮胖女服务员不让其他顾客走进铺尾。

第一项比赛正式开始。矮胖女服务员在一个大豆腐缸装满了清水。胖男服务员走到大豆腐缸前,捋起衣袖和裤腿,站稳马步,用力一提,就把大豆腐缸提起来了。刘煊礼从包袱取出蓝格子腰带,缚在腰间,不但很轻松地把大豆腐缸提了起来,而且脸不改色心不跳。刘煊礼在做豆腐的时候,经常要挪动豆腐缸。对刘煊礼来说,提豆腐缸简直是小儿科。第一项比赛双方比了个平局。

第二项比赛是顶扁担。矮胖女服务员当裁判员。刘煊礼和胖男服务员各抓住扁担的一端,把扁担头顶在肚子,站稳弓步,听候开始比赛的号令。矮胖女服务员站在两个人的中间,抓住扁担的中间,大声宣布:“比赛开始。”随即放开扁担。双方用力推动扁担,都希望把对方推倒。刘煊礼站稳弓步,让胖男服务员进攻。可是,不管胖男服务员怎么用力进攻,都不能把刘煊礼推倒。在场的人员都在喝彩,都在鼓劲,鼓励双方加油。潘秀和刘煊秀希望刘煊礼赢。服务员希望胖男服务员赢。胖男服务员进攻了三次以后,攻击力就越来越小了。刘煊礼突然发力,就把胖男服务员推到了。刘煊礼赢了第一局。稍作休息,接着又进行第二局的比赛。第二局被胖男服务员艰难地赢了。第三局又被刘煊礼轻松地赢了。刘煊礼三局两胜,赢了第二项比赛。矮胖女服务员大声宣布比赛的结果。人们纷纷鼓掌,对刘煊礼表示祝贺。

在人们仍然在纷纷议论前一个项目的比赛当中,扳手臂比赛项目正式开始了。矮胖女服务员仍然当裁判员。刘煊礼和胖男服务员各站在书桌的一边,双方把右臂放在桌面上,握紧拳头,两个手腕勾搭在一起。矮胖女服务员双手抓住两个人的拳头,大声宣布:“比赛开始。”随之放开双手。双方都拼尽全力,要扳倒对方。双方一阵进攻过后,都不能把对方扳倒。刘煊礼停止了进攻,转为防守。胖男服务员拼出全身的力气,要把刘煊礼的手臂扳下去。刘煊礼的手臂好像柱子一样钉在桌面上,纹丝不动。胖男服务员的脸涨得通红,进攻了四五次,都不能够把刘煊礼的手臂扳倒。

在双方相持的时候,人们又一次喝彩、鼓劲。刘煊礼瞅准机会,突然发力,很轻松就把胖男服务员的手臂扳倒了。矮胖女服务员及时宣布,刘煊礼赢了第一回合。在场的人都热烈地鼓掌,祝贺刘煊礼取得了胜利。在第二回合和第三回合的比赛中,刘煊礼都输给了胖男服务员。人们也热烈地鼓掌,祝贺胖男服务员取得了胜利。刘煊礼笑着向对方表示祝贺。刘煊秀和潘秀都看出来了,是刘煊礼故意放输,让胖男服务员赢。村民把故意让对方赢叫放输。

在三个项目的比赛中,刘煊礼赢了一项,输了一项,一项不分输赢。双方比了个平局。刘煊礼很谦虚地说,多得胖男服务员谦让,才有幸赢了一项。胖男服务员笑得合不拢嘴,心里甜滋滋的。胖男服务员说:“这三项比赛,从来就没有人能够赢我。我和你比了一个平局,是我遇到的最有力气的对手了。”刘煊礼说:“多谢承让。”刘煊秀、潘秀和其他服务员,对比赛的输赢心知肚明。他们只是笑,什么都不说。不管怎么说,通过三个项目的比赛,双方之间的距离就近了许多。现场气氛融洽了,再也没有像开始的时候那样冷冰冰了。买票的姑娘还主动和刘煊礼聊了起来。

三个人从小饮食店出来,已经是满街灯火了。刘煊礼回首张望,才看清楚了小饮食店门口的招牌。招牌长方形,用木板制作,白底红字。招牌写着“广东省海口市饮食服务公司椰风饭店”。仿宋美术字体。公司的名称在上,文字半圆形排列。下面是店名,文字横向排列。

三个人走在大街上,潘秀问刘煊礼:“为什么要放输给胖男服务员呢。”刘煊礼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人在他乡,人生地不熟,逞强是会惹麻烦的。”潘秀明白了刘煊礼说话的意思,明白了放输的原因和奥妙。潘秀觉得,刘煊礼不但力气过人,而且深思熟虑,很有远见和计谋,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在潘秀的心目中,刘煊礼的形象更加高大了。

他们漫无目的地沿着大街闲逛。初次来到城市,就好像刘姥姥走进大观园一样,什么都是陌生的,什么都是新鲜的。他们一边走,一边向大街两边张望。大街两边的路灯、椰树、商店和房屋,就好像神话中的天堂一样。要是遇到了高楼大厦,他们就停下来,仔细地观看,指指戳戳地议论起来。有时候看得入迷了,撞倒了路上的行人,或者撞到椰树干、电线杆上。

大街上路灯灰暗,行人稀少,没有摊贩。在百货公司的商店门口,有一些霓虹灯。在一般的商店门口,没有霓虹灯,只有电灯泡。电灯泡也不明亮。不明亮的原因,明显是电灯泡的功率低或者是电压低造成的。在行人较多的地方或者在公共活动场所,有一些电灯柱上或者树干上架设了高音喇叭。高音喇叭播放着革命歌曲。

在路过一间果品店的时候,他们看见店里许多人在排队。刘煊秀走了进去。刘煊礼和潘秀也跟着走进去。果品店是海口市供销社开设的,店面不大。在里面靠墙的一边,是售货区。一排果摊把售货员与顾客隔开。果摊摆着香蕉、椰子等水果。果摊上方挂着有秤盘子的木杆秤。售货员站在果摊里面,售卖水果。顾客站在果摊外面,排队购买水果。

顾客排队购买新到货的橙子。顾客队伍很长。尽管排队的人很多,队伍还是很有秩序的。没有人插队,没有人争吵。佛祖坪没有商店卖橙子。对三个人来说,排队买东西是一件新鲜事,排队买橙子更是一件新鲜事。三个人站在偏静的地方,双手叉在胸前,看着熙熙攘攘的人们,都感到很新鲜。三个人都不打算买橙子,也没有钱买橙子,只是好奇地看热闹。

新到货的橙子装在竹笠里,不摆在果摊。竹笠放置在果摊的里面。售货员就着竹笠售卖,不让顾客挑选。售货员除了收钱以外,还回收水果票。顾客尽管有水果票,也不能够多买。每人限量购买三市斤。水果票是购买水果的凭证。没有水果票,就买不到水果。国家发给城市居民水果票,农民没有水果票。

不到一个时辰,新到货的橙子就卖完了。买到了橙子的顾客,高高兴兴地离开水果店。没有买到橙子的顾客,站在水果摊的旁边,踮起脚跟,伸长脖子,往里面张望。有一些妇女踮起脚跟,仔细察看水果摊下面的柜子,还有没有橙子。当售货员把空竹笠扔到外面的时候,没有买到橙子的人,才确信是卖完了,才失望地离去。

人们离去以后,刘煊秀等人才靠近水果摊。水果摊上的水果,都不是新鲜的水果。香蕉又短又小,都快腐烂了,散发出浓郁的香蕉味。椰子很大,连着果皮和长长的果柄。看样子,椰子也放了很长时间了。橙子稍微好一点。可是个子很小,果皮有一些疤痕。还有一种不知道是什么水果,三个人都不认识,都叫不出名字。刘煊礼问售货员,才知道那是菠萝。菠萝和家里的树菠萝一样,散发着浓郁的香味。菠萝的形状和佛祖坪的胶股籽一摸一样,其香味比胶股籽香浓。胶股籽不能吃,人们不会采摘。它在胶股植株上熟透了以后,会散发出浓浓的香味。在很远的地方,都可以闻到胶股籽的芳香味。

在四种水果当中,菠萝最便宜,一角二分钱一市斤。刘煊秀挑了一个小菠萝,用鼻子闻了一下,那香味的确令人陶醉。刘煊秀想买一个尝尝,可是没有水果票。不管刘煊秀怎么要求,售货员都不肯卖给刘煊秀。

从水果店出来,大街上的行人更加少了。在昏暗的路灯下,街道显得更加空旷。他们没有钱住旅店,就在大街上继续闲逛。刘煊秀提议说:“去车站或者码头,那里有凳子可以睡觉。睡到天亮以后,再继续赶路。”刘煊礼却反对说:“车站或者码头有很多公安佬,千万不要去那里。如果被公安佬抓到了,会被遣送回家。”潘秀同意刘煊礼的意见。于是,他们没有去车站码头,继续往前走。

他们来到大街的转弯处,刘煊礼首先发现了前面路边有一堵红色的围墙。围墙里面有一座庙宇。三个人一起向庙宇走去。他们来到庙宇门前,借着微弱的灯光,抬头看去,门楣上方的牌子写着“五公祠”三个大字。庙宇红墙碧瓦,古色古香,已经很旧了。在庙宇门口栽种了两棵椰子树。椰子树笔直,长得很高。在夜风的吹刮下,发出了“呼呼”的响声。他们不知道“五公”是什么神仙,也不想知道是什么神仙。

庙门是虚掩的。刘煊秀推开大门,走了进去。刘煊礼和潘秀也跟着走进去。庙宇很干净,分明是有人经常打扫。刘煊秀搭着手掌,连叫了两声,都没有人答应。从门外透进来的微弱灯光,刘煊礼隐隐约约地看见在佛龛上有一些老者的神像。神像前有一个香炉,没有香烛和供品。刘煊秀不管这些,在神龛前面找一块干净的地方,把包袱当做枕头,就躺在地上了。刘煊礼折返大门口,把庙门关上,再走到刘煊秀的旁边,躺在地上。潘秀抱着包袱,背靠佛龛,坐在地上,闭目养神。三个人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醒来,天已经大亮了。刘煊礼叫醒刘煊秀和潘秀。幸好,这时还没有人到庙里来。三个人拧开庙门口的水龙头,用手掌捧起自来水,擦了一下脸,就匆匆忙忙地上路了。

潘秀、刘煊秀、刘煊礼来到了三亚,立刻转车去万宁县。在万宁县车站下车以后,再转乘去潘秀表哥农场方向的汽车。潘秀也没有去过表哥所在的农场,也不认得路。三个人在一个乡镇小站下车以后,一边走,一边问路。在路人的指引下,又走了十多里路,好不容易才来到了农场。潘秀的表哥去种菠萝了。三个人只好在农场的附近闲逛,好奇地观看农场的建筑物和植物。就是农场周围的树木,三个人也走上去,好奇地仔细地观看,消磨时间。反正有的是时间。

潘秀的表哥叫朱瑞琪,是前两年到海南农场的。潘秀和朱瑞琪是襟表关系。潘秀的母亲是朱瑞琪母亲的妹妹。朱瑞琪在海南当上农场工人以后,全家人都很高兴。朱瑞琪经常写信回家,介绍农场的发展情况。亲戚朋友和村里的年轻人受到渲染,对海南农场十分向往。潘秀听说海南农场招工,还没有来得及写信给表哥,核实招工情况,就匆匆忙忙地赶来海南岛了。

朱瑞琪所在的农场是国营东方红农场第二十八队。国营东方红农场是经国家农垦部于一九五六年批准成立的。二十八队同时成立,是东方红农场的分支机构。二十八队队部远离集市和村庄,交通、通信都很不方便。只有一条简易公路从队部通往附近的小镇。简易公路路过第十八研究所。当地群众都叫十八所。

十八所是研究的地方,有解放军战士站岗,不准其他人进去。就是当地的群众,也不知道十八所是干什么的。有的说,十八所是研究制造枪支弹药的。有的说,十八所是研究制造军舰的。还有的说,十八所是研究制造飞机的。众说纷纭。反正没有人进去过,不知道里面的秘密,就只能够瞎猜,说什么的都有。

二十八队是搞农业生产的。队部敞开,当地的群众随便进出。群众对队部的情况十分了解。队部的干部和工人与当地群众相处十分和谐。队部的领导经常向当地有经验的老农请教。每逢节假日,队部还请当地的领导和老农到农场作客。要是场部的电影队来队部放电影,队部的领导首先告诉当地的领导和村民。村民听到消息,就会赶来看电影。队部的领导为了照顾村民看电影,经常预留一些位置和推迟放映时间。村民都来了,才开始放电影。

二十八队处在万泉河的西边。队部建在一个平缓的山坡上。山坡的周围都是平缓的坡地和平整的土地。平缓的山坡和平整的土地都是二十八队的。尽管海南岛和雷州半岛相连,海南岛的土壤却没有雷州半岛红壤的黏性。土壤很肥沃,很长庄稼。站在山坡上,极目远望,视野开阔,一片葱绿。走下平缓的山坡,就到万泉河边了。万泉河好像一条银色的彩带,飘落在一张巨大的绿毯上面。

队部建设了三排砖瓦平房。房屋顺着土坡建设,嵌在山坡上,就像一个工整的黑体“三字”。房屋面向万泉河,面向东方。在三排房屋当中,后两排是农场职工的宿舍,前排是办公室、会议室、饭堂、仓库和农场领导的宿舍。

前排的房屋比后两排的房子高大。中间是大厅,左边是会议室和办公室。右边是饭堂、仓库和宿舍。在会议室的屋檐下,悬挂一截铁水管。铁水管是工人开工的报时器。敲打铁水管,声音就好像钟声一样,传遍整个场部。工人听到钟声,就自觉地开工。有时候在晚上开会,也会敲打铁水管,召集农场职工。

中间的一排房屋是老工人的宿舍。每一间房屋居住一个老工人。其实他们的年龄并不老。因为他们是最先进入农场的工人,所以叫他们老工人。他们和后来进农场的工人一样,都是退伍军人和从农村招来的青年。

后排的房屋是新建设的。每一间房屋都编了号码。号码统一使用亚拉伯数字,用红油漆写在门额的上方。每一间房屋居住两三个工人,甚至居住四五个工人。队部的领导说了,队部已经向场部打了扩建职工宿舍的报告。等报告批下来以后,就动工扩建房屋,解决职工的住宿问题。

三排房屋的墙壁都绘画有宣传画和标语。最引人注目的是在前排房屋两边墙上的宣传画。宣传画对着万泉河。墙壁右边的宣传画是《农业大跃进》。画面是水稻丰收的火热场面。田野稻浪翻滚,农场工人在忙着收割水稻。画面左上方是一轮光芒四射的太阳。下方靠右是拖拉机手驾驶拖拉机,迎着朝阳,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上收割水稻。画面的左下方是晒谷场。场上堆满了稻谷。在画面的右上方,嵌入了两个职工的特写画面。青年男职工手握镰刀,站在后边,青年女职工手捧谷穗,站在前边。两个人都头戴草帽,脖围白毛巾,眼看前方,脸上充满了丰收的喜悦。画面下方的说明文字是“农业大跃进”。

墙壁左边的宣传画是《工业大跃进》。画面是一幅炼铁的火热场面。高炉里炉火正旺。在高炉的旁边,是忙碌的工人师傅。当中有铲煤的,有运炉渣的,有吹口哨指挥的。在高炉的另一边,从炉膛里流出了铁水。铁水通红,火星四射。画面的左边也嵌入了一幅一个炼铁工人的特写画面。炼铁工人头戴安全帽和墨镜,手抓炼铁工具,脖围白毛巾,面带微笑,眼看前方高炉,分明是取得了胜利的喜悦。下面的说明文字是“工业大跃进”。

在两幅宣传画之间,还有两条巨幅标语。在大门左边墙壁的标语是“毛主席万岁!”在大门右边墙壁的标语是“共产党万岁!”标语用红油漆绘画,仿宋美术字。字距疏密有度,字迹方方正正。虽然说是宣传标语,但更像是一幅装饰画。有了宣传画和标语,队部就显得生机勃勃,红红火火,令人精神振奋。听老工人们说,这些标语和宣传画都是东方红农场的秘书绘画的。

砖瓦平房的前面是一个大运动场。运动场内建有篮球场、排球场和羽毛球场。在早上开工之前和在晚上收工之后,职工们都在运动场打球。偶尔,其他场队或者小镇上的单位会组织一些球队,来到队部,和二十八队的球队举行友谊比赛。为了争夺名次,双方都会拼得不可开交。农场职工和附近的农民围拢在球场外,呐喊助威,非常热闹。球队、比赛丰富了职工的文化生活,活跃了队部的气氛。

砖瓦平房的环屋大路,与运动场相接。运动场周围栽着柳树、木麻黄树、油棕树和椰子树。柳树和木麻黄树种在外围,往内是油棕树,再往内就是椰子树了。这些树木已经生长成林。椰子树上挂着椰子果实。在运动场的东北角,停着一辆红色拖拉机。拖拉机是东方红拖拉机制造厂制造的。后边的车轮子很大,烟囱很高。驾驶室两边外侧都有“东方红”三个凸起的大字。据说,这三个字是毛泽东主席亲笔题写的。

走出了运动场,顺坡而下,走二三十米的大路,就来到了简易公路。在简易公路走十来米,向左拐一个小弯,沿着万泉河边大堤走,就可以走到小镇了。

刘煊礼等人闲逛累了,就坐在运动场东边的油棕树下休息。休息片刻,刘煊礼被墙上的宣传画和标语吸引住了,又跑到左边的宣传画前面,从左边往右边认真观看。虽然这样的宣传画和标语到处都有,在佛祖坪中心小学就有一条这样的巨幅标语,但是相比之下,没有这条标语气派。对他来说,这么巨幅的宣传画和标语,简直是发现了新大陆。

刘煊礼细心观察,在宣传画和标语字迹的边角,都残留有铅笔的痕迹和旧油漆的痕迹。新油漆和油彩是绘画不久的。旧油漆和油彩已经退色了。刘煊礼想,宣传画和标语应该是用铅笔画上草稿以后,再用油彩绘制的。由于绘制的时间长了,最近进行了描摹翻新。从远远看去,宣传画就像新绘制的一样。刘煊礼感觉到,农场和农村就是不一样。农场很有文化韵味,很有活力。农村没有。

下午五点,队部响起了高音喇叭声。最先播放的是《东方红》歌曲,接着播放的是其他革命歌曲。革命歌曲大多都是大合唱,很少有独唱的。歌声嘹亮,雄壮有力。农场工人踏着歌声的节拍,陆陆续续地收工回来了。这时斜阳高照,彩霞满天。霞光映红了万泉河水。

潘秀终于等候到了朱瑞琪。朱瑞琪长得中等身材,身体很壮实,身穿一套褪色的坚固尼布料工作服,脚穿解放胶鞋,肩挑梆头畚箕。表兄弟在他乡相见,分外亲切和热情。朱瑞琪对刘煊礼和刘煊秀也热情有加。一阵寒暄过后,朱瑞琪就把三个人领到了宿舍。

朱瑞琪的宿舍在后排房屋的左边。房号编码是零零八,是一个十分吉祥的数字。在房间里,右边靠墙并排摆放两张辘架床,左边靠墙摆放一张辘架床。辘架床是双层的。下层铺床,上层放箱子和个人杂物。房间由三个工人居住。每一个工人住一张辘架床。朱瑞琪居住里面右边靠窗口的辘架床。在门口的左边,靠墙摆放一张没有抽屉的长桌子。在桌面上,摆放了三个暖壶和三个口盅。口盅装着牙刷和牙膏。在长桌子的下面,摆放三个倒过来的星铁皮水桶。在长桌子的旁边,摆放了五张凳子。在辘架床旁边的绳子上,晾着各人的毛巾。他们把木架子床叫辘架床,把暖水瓶叫暖壶。

潘秀等人在凳子坐下以后,朱瑞琪从床底下找出了三个椰子,摆放在桌面。朱瑞琪手起刀落,就把椰子斩开了。清澈的椰子汁流进了口盅。刘煊礼真想不到,朱瑞琪斩开椰子的手法那么娴熟。朱瑞琪很得意地说:“椰子是海南的特产,是海南一宝。椰子汁最为生津解渴。”刘煊礼端起口盅,大口饮了一啖椰子汁,甘甜味道果然沁人心脾。

饮过了椰子汁,朱瑞琪介绍说:“房间住的都是高凉县的老乡。在东方红农场,有很多高凉县的老乡。在二十八队里,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工人,都是高凉县人,都是近两年招收到农场的。他们到了农场之后,就把亲戚朋友带了过来。现在,还有一些是临时工人,还没有转正。”

朱瑞琪接着说:“老乡们在海岛他乡,把家乡的生活习惯和生产工具也带过来了。尽管人在异土他乡,也像在家里工作生活一样,没有陌生的感觉。当地的村民说,我们大陆人。大陆人的农具好用。于是,村民就请当地的工匠,按照我们的农具式样,打造同样的农具使用。”

朱瑞琪告诉刘煊礼,农场工人分为两大类。一类是临时工人,称为临时工。临时工不办理农转非,户口不迁移到农场,农民身份没有改变。临时工的名额和工资都是东方红农场定的。一类是正式工人。国营农场的正式工人,都是全民工。农场招收正式工人,要经过政府有关部门批准。招录的第一年是学徒。一年学徒期满,才能够转为正式工人。招收学徒和学徒转正,都要国家劳动部门下达招工指标。在招录人员的时候,还要经过国家劳动部门批准。招录工人的所有资料,由国家劳动部门收集整理。资料形成档案以后,退回东方红农场统一保管。这种档案叫人事档案。工人的升迁、调动和工资调整,都要查看个人的人事档案。临时工没有人事档案,只有备案的表格和花名册。由学徒转为正式工人叫转正。

农民被招收为农场工人以后,从被录用之日起,农民身份就改变为工人身份了。尽管从事的是农业生产,也不再是农民了。他们把农村户口迁到农场,由农业人口转为非农业人口,和工厂的工人一样,都是国家产业工人,由国家按牌价供应粮油和其他生活必需品。当上了农场工人,就是吃国家粮的人了。农转非,吃国家粮,是农村青年的奋斗目标,也是临时工的奋斗目标。由农业人口转为非农业人口,叫农转非。

朱瑞琪刚转正不久,每月的工资是三十二元钱。在被招录为农场学徒的时候,朱瑞琪办理了农转非,把户口迁移到了农场,由国家统一供应牌价商品粮油。牌价商品粮油有定量。朱瑞琪的牌价粮食定量是每月三十三市斤大米指标。在农忙季节,农场每人每天再补助三市两大米指标。国家牌价大米是一角二分六厘钱一市斤。

朱瑞琪在说话间,取出了椰子壳烟盅和火柴,摆放在长方桌面。接着取出斜靠在长方桌横梁内的水烟筒,斜靠在大腿。他擦火柴点燃了纸煤,再用纸煤火点燃油烟丝。他抽烟以后,把水烟筒和纸煤火传递给刘煊秀。接着,四个人好像击鼓传花一样,传递水烟筒和纸煤火,轮流抽烟。俗话说,油烟丝作引,水烟筒为媒。有了水烟筒和油烟丝,他们之间就更加亲近了。气氛越来越融洽。

朱瑞琪说:“油烟丝是从家里寄来的。海南的油烟丝味道很淡,没有劲,不合喉。”在轮到刘煊礼抽烟的时候,他接过了水烟筒和纸煤火,就抽自己带来的油烟丝。他的油烟丝是用佛祖坪生产的红烟制作的。这种油烟丝劲足,顺喉,香醇,烟灰白,是正宗的佛祖烟丝。有了佛祖烟丝,他们都不抽吸朱瑞琪的油烟丝了。水烟筒和纸煤火也传递得更快了。朱瑞琪体味到,佛祖烟丝比自己的油烟丝更好。一条纸煤快烧完了,朱瑞琪又取出一张纸煤,折叠以后,接驳上去。

朱瑞琪说:“水烟筒和纸煤都是从家里带来的。”刘煊礼细看,水烟筒是用毛竹头制作的。要找到这样好的烟筒竹,是很不容易的事情。烟筒屌竹管套上了子弹壳。水烟筒已经使用很久了。外壁油光发亮,内壁积有厚厚的烟筒屎。在烟筒口的下方,刻有“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八个字。字迹是竖向排列的。在八个字的下方,刻着“朱瑞琪”三个字。名字好像是题字的落款,又好像是标明水烟筒的所有人。不管怎么说,刻有题字和名字,就不会担心弄错了。纸煤是他们家乡的土特产,燃烧性能特别好。他们不论走到哪里,都把这些生活必需品随身携带到哪里。他们尽管是漂洋过海,和家乡远隔千山万水,在他乡有了这些生活用品,就好像在家里一样地工作和生活。

正在说话间,其他两个工人也回到了宿舍。老乡见老乡,当然是热情有加。他们稍作休息以后,就一起去农场饭堂吃饭。谈笑间,他们就来到了农场大饭堂。

农场饭堂的大厅很大,是八间连通的大瓦房。大厅宽敞明亮,摆放了三排圆形的饭桌,供工人吃饭。在大厅两边的檐墙上,都写有标语。靠运动场一边墙壁的是“发展生产,保障供给”,对面墙壁的是“自力更生,艰苦奋斗”。两边檐墙都开有门口,供工人进出。在靠宿舍的一侧,在饭堂外面中间的靠墙位置,建有水台和安装了水龙头,供工人洗手和洗碗筷。

在大厅一侧金字墙上的中间,绘画了毛泽东主席的带帽头像。头像形象逼真,面带微笑,和蔼可亲。在头像的下方,是“毛主席万岁”的红色标语。再往下的右侧,是工作进度公布专栏。

在大厅另一侧的金字墙,开了四个窗口,售卖饭菜。在每个窗口的前边,都有十多个人排队。朱瑞琪选择了一个少人排队的窗口,站在队伍的后面。潘秀和刘煊礼等人不参加排队,站在朱瑞琪的旁边。朱瑞琪手拿饭菜票,一边耐心地等候,一边和潘秀等人聊天。

朱瑞琪告诉潘秀,饭菜票是工人买饭菜的凭证。工人凭票在饭堂买饭菜。要吃多少饭菜,由个人决定。饭菜票是农场大饭堂印制的。饭票票面只印数量。面额最大的五市斤,最小的一市两。多数是半市斤和二市两的。菜票只印金额数量。面额有五元、二元、一元、五角、贰角、一角和五分、二分、一分等九种。其中二角、一角、五分、二分面额的最多。

在每一个月的月底,农场饭堂统一向工人售卖饭菜票。工人买菜票的金额不限量。要买多少,饭堂都允许。在买菜票的时候,工人要交现金。饭堂收多少现金,就给多少等值的菜票。菜票可以长期使用。工人购买饭票的数量是工人每月的粮食定量。工人要是要多买饭票,必须另外多给粮票。饭票要按照国家粮食牌价付钱和付加工费。工人没有吃完的饭票,可以在下一个月继续使用,也可以兑换成为粮票。在兑换粮票的时候,农场饭堂退回已经收取的粮款和加工费。

饭票和菜票采用不同颜色的厚纸张印制。不同面额的饭菜票其颜色也不同。饭菜票只能在队部的农场饭堂使用。离开了队部,饭菜票就没有用了。

好不容易才轮到朱瑞琪拿饭。他用生硬的普通话和里面的青年女工友对话。工友原来是海边的渔民,只会讲雷话,不会讲白话。到了农场以后,才学讲普通话。两个人的普通话都带着浓重的地方方言口音,互相交流不易,沟通困难。朱瑞琪费了很大的力气,重复说了多次,工友才听清楚了朱瑞琪说话的意思。

工友收下了饭菜票,从里面捧出四盅大米饭,在每盅大米饭的饭面又加了一块,才一盅一盅地端出窗口,交给朱瑞琪。朱瑞琪接过以后,转交给潘秀等人。接着,工友又捧出四碟菜肴,交给朱瑞琪。朱瑞琪也同样是转交给潘秀等人。每一碟菜肴都有青菜、马铃薯块和肥猪肉片。肥猪肉片切得很薄,数量不多,摆放在青菜和马铃薯的上面。肥猪肉片是生炒熟的,拌有豉油、白糖、八角、沙姜和蒜子,味道香喷喷的。一碟菜肴一角五分钱。

雷话是海南岛和南海海边居民讲的方言,人们也称海话。有人说,雷话是客家话的一个分支。可是,雷话和客家话相比,不论是发音或者是音节,都和客家话相差甚远。

大米饭是用饭盅蒸熟的。饭盅用陶土烧制,里外都有黑釉。底面没有釉,砖红色或者红白色,写着“农场饭堂”四个字。饭盅比大海碗略小,上下一样大。一盅饭是四两大米。工人要是买四两米饭,工友就给一盅饭。工人要是买半斤米饭,工友就把一盅饭分成四块,在四两米饭中加上一块。工人要是买六两米饭,工友就加上两块。

朱瑞琪、潘秀等人捧着饭菜,走到中间的一张四方桌子,坐在旁边的凳子吃饭。刘煊礼细细地品味热气腾腾的炊饭,觉得有一种特有的香味。香味比筲饭香浓,又比干饭稍淡。米粒软硬适中,松软可口,比家里人民公社大饭堂煮的干饭好吃多了。潘秀说:“炊饭原汁原味,营养好,不热气,是最好的饭食了。”刘煊礼和刘煊秀也有同感,觉得吃炊饭比吃筲饭和干饭都要好。

四个人吃了晚饭,就在队部的周围闲逛。在运动场上,一些男职工在举行篮球比赛,一些女职工在进行羽毛球训练,一群孩子在排球场互相追逐。在篮球场和羽毛球场的周围,都聚集了许多球迷。有些球迷不时地拍掌呐喊,为好友助威。朱瑞琪等人不喜欢打球,没有凑热闹。逛累了,就坐在草地聊天。潘秀和朱瑞琪聊家常事。刘煊礼和刘煊秀干脆躺在草地上,数天上的星星。偶尔,刘煊礼也搭讪一两句,补充介绍家乡的情况。

天上没有月亮,星星也不多。海风很大。运动场边的木麻黄树被风吹刮得“呼呼”作响。在远处的万泉河,泛着灰蒙蒙的白光。大河好像一条游动的白龙,静静地向大海游去。

刘煊礼和刘煊秀没有心思欣赏这些美丽的景色。如果没有找到工作,两个人就要借钱启程回家了。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朝难。离家闯荡确实很不容易。

在朱瑞琪把话题转到农场招工的时候,刘煊礼和刘煊秀马上凑了上来,坐在朱瑞琪的旁边。潘秀、刘煊礼和刘煊秀眼巴巴地看着朱瑞琪。在三个人的眼神当中,带有无奈和祈求。

朱瑞琪说:“二十八队刚招收了一批工人,再招收工人的希望不大了。你们既然来了,我尽量找队的领导,提出强烈要求,看能不能找一些临时工干。现在正是收获季节,农场的工人忙不过来,找临时工还是有希望的。当上了临时工以后,场里如果有了招工指标,会首先考虑临时工的招工问题。”三个人都睁大眼睛,静静地听,都希望梦想成真,当上临时工,当上农场工人。不管怎么说,如果能够安顿下来,等候招工,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三个人听了朱瑞琪的介绍,心中才得到了一些安慰。

通过朱瑞琪的正式申请和多方周旋,刘煊礼等人终于被批准当临时工了。二十八队的政工干部,让他们各填写了一个表格,他们就是二十八队的临时工了。后勤干事发给他们每人两套工作服、一套劳保用品和一套劳动工具。他们从填表的第二天起,队里就正式安排工作了。农场办事那么快,效率那么高,是刘煊礼等人预想不到的。

朱瑞琪对刘煊礼说,临时工的工资都一样。刘煊礼等人的工资都是一个月二十六元钱。刘煊礼等人是农村户口,国家不供应牌价商品粮食,由农场供应议价粮食。农场议价大米是一角八分三厘钱一市斤。国家牌价大米比农场议价大米便宜五分七厘钱一市斤。农场议价粮也有定量。刘煊礼等人的农场议价粮定量是每人每月三十二市斤大米指标。在农忙季节,农场也每人每天再补助三市两大米指标。农场的劳动量大,不吃饱饭,就没有力气。对刘煊礼等人来说,每人每月三十多市斤大米,仅仅能够吃饱饭。

临时工如果被招工了,就按照国家规定的级别发工资。学徒一个月的工资是二十八元钱。刘煊礼等人对正式工人很羡慕。正式工人的工资高,有牌价粮油供应,粮食定量多。临时工都希望当上正式工人。

后勤干事还给他们安排了宿舍。潘秀住在朱瑞琪的房间,刘煊礼和刘煊秀住在隔壁零零九号房间。后勤干事在这两个房间各添加了一张辘架床。潘秀和朱瑞琪一样,都住在辘架床的第一层。第二层放物品。刘煊礼和刘煊秀同住一张辘架床。刘煊礼住在第一层,刘煊秀住在第二层。两个人都没有什么行李,把随身携带的包袱扔在床上就是了。

在零零九号房间,原来住着三个工人。再加上刘煊礼和刘煊秀,房间就住上五个人了。三个工人也是高凉县人,也是临时工,是上一个月招录的。在零零八号和零零九号两个房间,住的人都是高凉县的老乡。老乡之间的沟通容易。他们的语言、生活习惯,都和家乡一样。在房间里都备有水烟筒。在闲暇的时候,他们就坐在一起,说家乡土话,抽烟聊天。用家乡土话说话聊天,他们感到亲切,也容易沟通。

在零零九号房间,有一个临时工是佛祖坪山外人。他的家就在罗汉山的另一边。他是秋天出生的。他的父亲认为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也是成熟富有的季节,就为儿子取名陈秋仔。陈秋仔和刘煊礼一样,年龄都是十八岁。陈秋仔尽管长得不高,可是很结实,虎头虎脑的,像个小老虎。

陈秋仔在童年就失去了父亲,是母亲把他三兄妹拉扯长大的。他从小就养成了勤劳俭朴的习惯,一分钱也舍不得花。他的大哥也在东方红农场,是另一个队的干部。在星期天上午,他就到大哥那里玩,下午才回来。他的妹妹在家里读四年级。

陈秋仔是在农场招工的时候,大哥写信让他来的。可是,由于耽误了行程,他到农场的时候,农场的招录工作已经结束了。他大哥说:“等到农场有了招工指标,开始正式招工,再报名参加招工。”对大哥讲的话,他言听计从。为了等候招工,他只好当上了临时工。他在二十八队工作快两个月了。

陈秋仔从家里带来了菜头干和腌黄榄。菜头干和腌黄榄都分别储存在菜头罂和黄榄罂里。两个菜罂都摆放在陈秋仔的床边。在佛祖坪及其附近的村庄,在菜头黄榄收获的季节,村民都把菜头和黄榄腌制好了,储存在菜罂里。在要吃的时候,再取出来。大哥在写信给陈秋仔的时候,特别叮嘱陈秋仔,要带菜头干和腌黄榄来海南。陈秋仔准备带两罂,母亲一定要陈秋仔带四罂。陈秋仔到了农场,给了两罂大哥,留下两罂自己吃。

陈秋仔在农场饭堂买了大米饭,就端回宿舍,在黄榄罂掏一两个腌黄榄,在菜头罂掏一片菜头干,洗干净,用腌黄榄和菜头干送饭。陈秋仔说,用菜头干或者腌黄榄做菜,更加利口、下饭,吃得更饱。其实,陈秋仔这样干,只是为了省钱。农场饭堂的青菜便宜,五分钱一碟。陈秋仔有时候也要一碟青菜,回到宿舍,用青菜吃饭。偶尔,要是有老乡得了感冒,口淡,不想吃饭,就找到陈秋仔,要一两个腌黄榄,吃饭就有胃口了。要是有老乡得病了,在服药期间,不能够吃荤菜,要忌口,也找到陈秋仔,要腌黄榄做菜。

二十八队是专门种植剑麻的,也种有菠萝和水稻。朱瑞琪说:“菠萝和稻谷由场里掌握调配使用。农场种植剑麻,是为了收获剑麻皮。剑麻皮上调给国家。用剑麻皮制造的缆绳,耐浸泡,经久不腐烂。剑麻皮缆绳在军舰上使用,是非常重要的军用物资,是国家的战略物资。”朱瑞琪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刘煊礼等人也不追问。如果是国家的战略物资,朱瑞琪又怎么会知道呢。

又是一天清晨,随着队部响起开工的钟声,刘煊礼、刘煊秀、潘秀荷锄挑粪,随着人流,来到了山坡地。刘煊礼放下梆头畚箕,迎着朝阳,举目远眺,满山坡都是剑麻和菠萝。刘煊礼走进剑麻菠萝地里,细心观察剑麻菠萝的真面目。剑麻、菠萝、胶股的植株形状都一样,只是叶子的形状和颜色略有差异。剑麻的叶子肥硕硬朗,顶端有一条很尖的刺。表面有灰白色的粉末。菠萝的叶子绿中带有紫红色,叶边有一些软刺,表面也有一些白色的粉末。胶股叶子翠绿色,叶脊有棱、有刺,叶边也有刺。刺很锋利。朱瑞琪告诉刘煊礼,把剑麻叶子割下来,用水浸泡,腐烂以后,洗干净杂物,剩下的纤维就是剑麻皮了。

对刘煊礼他们来说,干农活是行家里手。在家里种水稻,什么时候播种、插秧、施肥和收割,什么农具怎么使用,他们都了如指掌。季节到了,就干哪一种农活。干什么农作,就使用哪一种农具。工作很熟悉,很轻松,很有规律。可是,种植剑麻就不同了。不管在什么农时季节,都可以为剑麻除草施肥。剑麻叶子成熟了,就把叶子割下来,用水浸泡。在剑麻地里施肥和割叶子,要特别小心。一不小心,就被剑麻刺刺伤了。剑麻地顺坡耕作,不像家里的耕地,田块平整。在新的环境下,侍候新的农作物,他们只得从头学起,甘当小学徒,虚心向朱瑞琪学习,向陈秋仔学习,向老工人学习。很快,他们就成为熟练工人了,融入了农场工人的队伍之中。

尽管是临时工,他们总算安顿下来了。能够安顿下来,也是一种安慰。潘秀、刘煊礼和刘煊秀都写信把情况告诉了家里。后来,他们都觉得没有什么事情要告诉家里的,也没有什么事情要家里操办的,写信就渐渐少了。特别是刘煊礼和刘煊秀,都觉得没有什么好写的,于是和家里的联系就少了。其实,他们不写信的原因,还含有舍不得八分钱邮资的因素。

(二)夜雨

农民都说,谷黄黄,饿断肠。三黄四八月,是农民经常断粮的日子。在春耕过后不久,人民公社大饭堂的存粮就不多了。刘煊华掐指算了一下,就是每天都喝粥,粮食也不一定能够熬到夏收割禾。于是,刘煊华召开生产队队委会议,专门研究粮食问题和人民公社大饭堂的问题。会议研究决定,人民公社大饭堂不能再吃干饭了,立刻改为喝粥。第二天早上,刘培广坚决执行队委会议的决定,改为煮稀粥,不再煮干饭了。许多社员对此很不理解,纷纷指责刘培广,克扣社员的粮食。任凭社员怎么指责,刘培广都是乐呵呵地说:“这是生产队的决定。”刘煊华说:“有稀粥吃到夏收割禾,中途不断炊,我们就谢天谢地了。”刘煊南、刘煊汉、刘煊球、刘煊林不相信这是真的。人民公社大饭堂怎么会断炊呢。刘景松不是说,人民公社大饭堂有的是粮食吗,吃饭不限量吗,怎么会没有粮食呢。

刘煊华向东方红生产大队报告存粮的情况,要求生产大队拨付粮食。刘煊新也及时向谢党人民公社告急,请求人民公社拨付粮食。人民公社哪里有粮食拨付呀,只得向各生产大队发出通知,要求严格控制粮食,对社员进行粮食定量,实行分粥分饭制度,严禁大吃、大喝、大锅饭了。各生产大队收到通知之后,立刻贯彻,严格执行。社员们从大吃大喝的日子里,一下子回到了吃粥挨饿的日子,都感觉到很不适应。

人民公社饲养场也被停止了供应饲料粮。在养猪场里,小耳花猪没有饲料吃了,就烦躁不安,喊叫不停。有一些猪口、猪乸拱断猪栏围栏,从猪栏逃跑出来,在村子里找东西吃。吴玉仙一边割草喂猪,一边强烈要求刘煊华,拨给人民公社养猪场精饲料。否则,吴玉仙就辞职,不当饲养员了。

养鸡鸭场也遇到了这种情况。禄松三奶不止一次地找到刘煊华,要求拨给饲料粮。刘煊华说:“人民公社大饭堂都很快就没有粮食了,哪里还有粮食喂养鸡鸭呀。”禄松三奶、凌文竹只能够在人民公社大饭堂捡一些吃剩的稀粥和饭米粒,拿回养鸡鸭场,喂养鸡鸭。两个人还走到田地里,捡一些小番薯、番薯根,煮烂以后,喂养鸡鸭。凌文竹悄悄地对禄松三奶说:“一场灾难就要来了。”禄松三奶知道凌文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却没有搭讪凌文竹。

刘禄松家的孩子多,分到的稀粥、番薯,还不够孩子们吃。半夜,刘煊全饿得睡不着,就悄悄地爬起床,到处找东西吃。可是,刘煊全找遍了房屋,也没有找到能吃的东西。由于饥饿难忍,刘煊全就在水缸舀凉水喝。母亲把蒲勺夺了下来,大声训斥儿子说:“喝了凉水,会屙肚的。就是再饿,也不能够喝凉水。”刘煊全默不作声,听从母亲的训斥。母亲看到儿子面黄肌瘦,心中十分难过。

母亲从水沟涵洞里掏出了两个双耳瓦煲。母亲揭开一个罂煲,里面装的是碗筷和粥勺。母亲又揭开另一个罂煲,里面装的是一个小布袋。小布袋中有小半袋大米。母亲用手抓了几抓大米,放在双耳瓦煲,洗干净以后,架在罂煲灶,生火煲粥。在春耕积肥的时候,镬灶已经被拆掉了。厨房里空空洞洞的。罂煲灶是用火砖临时垒起来的。刘煊全饥肠辘辘,坐在罂煲灶前,希望稀粥快一些煲成。

禄松三奶好不容易才把稀粥煲开了。在罂煲口和罂煲盖的接合处,喷出了白色的泡泡。罂煲盖不停地跳动。刘煊全赶快揭开罂煲盖。借着火苗的光亮,清楚地数着上下跳跃的米粒。母亲及时撤下了一块木柴,控制火苗,改用文火煲粥。刘煊全想不明白了。母亲不是经常说,猛火煲粥,文火煲肉吗,怎么用文火煲粥呢。刘煊全不解地问母亲:“怎么用文火煲粥呀。”母亲说:“要是火势太大了,粥饮就会烹出来,很快就会烹干水了。只要保持粥饮不烹出来的火势,保持粥饮翻滚就可以了。”刘煊全终于明白了。文火和猛火只是相对而说的。不能够笼统地说,火势猛烈就是猛火,文火也可以说是猛火。

稀粥终于煲成了。母亲把孩子们一一叫醒,起床吃稀粥。几个孩子围坐在罂煲灶前,借着木柴的光亮,狼吞虎咽地喝稀粥。尽管没有菜肴,孩子们也吃得津津有味。母亲蹲在旁边,看着孩子们喝粥的样子,心里非常难过。由于吃不饱,孩子们明显消瘦了。刘煊忠、刘煊全本来就长得奀瘦。没有东西吃,就变得更加面黄肌瘦了。

孩子们吃完了稀粥,把饭碗舔舐得干干净净。母亲看到此情此景,感到十分心酸。母亲催促孩子们,赶快上床睡觉。孩子们放下碗筷,意犹未尽地离开厨房。母亲高举竹蒿火把,让孩子们爬上阁楼。母亲返回罂煲灶前,用手指把罂煲内壁的米粒、米浆刮干净,送进嘴里,然后把罂煲碗筷粥勺洗干净,重新藏在水沟涵洞里。

过了几天的一天早上,天气时阴时晴。胡文庆带领几个基干民兵,气势汹汹地闯进养鸡鸭场,要抓捕禄松三奶。禄松三奶正在喂养鸡鸭。凌文竹不知道为什么,正要上前申辩,却被胡文庆制止了。胡文庆呵斥凌文竹说:“要是阻扰抓捕坏分子,就把你也抓起来。”凌文竹和禄松三奶朝夕相处,却不知道禄松三奶怎么成为坏分子了。禄松三奶整理了一下布满补丁的土布唐装衣服,拢了一下头发,很平静地对凌文竹说:“我没有做过亏心事,无故被抓是被冤枉的。请你告诉我的家里。”凌文竹连声答应。凌文竹对这种事情见得多了,只得闪开,任由民兵把禄松三奶五花大绑起来。民兵把禄松三奶押解到生产大队部,威逼禄松三奶交出粮食。如果不交出粮食,就把禄松三奶送去坐牢。此时,禄松三奶才明白,是收藏粮食惹的祸。禄松三奶坐在会议室的长椅子,头发蓬乱,面容憔悴,眼睛半开,双唇紧闭,什么也不说。过了许久,民兵把禄松三奶拖到关帝古庙,用脚镣铐起来。

这种脚镣很特别,是用整段原木制作的,有三百多斤重,有八九尺长,可以同时铐三个人。脚镣分为上下两块,凿有圆孔,可以开合。把双脚放进圆孔,两块重合在一起,再用铁锁锁住脚镣,就把人铐住了。这刑具是谁发明的,就无从考究了。

无论胡文庆和民兵怎么拷问,禄松三奶都没有交代藏粮食的地方。刘煊新又让胡文庆带领民兵,来到刘禄松家里,对房屋进行全面搜查。刘禄松蹲在门槛,不停地抽旱烟斗,被吓得脸色铁青,双手抖得很厉害。

刘煊全和刘煊忠在禾堂人民公社幼儿园上课,听说民兵在搜查房屋,就一溜烟地跑了回来。兄弟两人跑回到家门口,看见民兵在家里翻箱倒柜,看见胡文庆站在门槛,看见父亲在门口抽烟,心中既愤恨,又十分疑惑。刘煊全急忙问父亲,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民兵为什么要被搜查。母亲去哪里了。刘禄松在继续抽烟,没有回答儿子。刘煊忠大声问父亲,母亲到底去哪里了。刘禄松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很悲伤地告诉儿子说:“你母亲被拉去生产大队部了。”刘煊忠和刘煊全没有理会民兵的搜查,一溜烟地向生产大队部跑去。

民兵搜遍了每一个旮旯,都没有搜查到粮食。胡文庆威逼刘禄松,要刘禄松交出粮食。不管胡文庆怎么威逼盘问,刘禄松都默不做声,一句话也不说。胡文庆和民兵没有其他办法,只好离开刘禄松家里。刘禄松瞪大眼睛,看着胡文庆和民兵们离去,心中充满了愤恨。刘禄松在心里想,只是过了几年的时间,胡文庆和基干民兵怎么变成这样了呢。许久,刘禄松才走进屋里,收拾七零八落的家什,扶起倒在地上的桌椅。

刘煊全和刘煊忠跑到生产大队部,没有找到母亲。宫博雅告诉刘煊全说:“你的母亲在关帝古庙。”刘煊全很感激宫博雅。兄弟俩立刻跑到关帝古庙,看见母亲被铐在关帝古庙大殿,就扑了上去,一边一个搂着母亲的脖子,放声痛哭起来。母亲抚摸着儿子的头颅,哭着对儿子说:“我没有犯法,不会有事的。我很快就可以回家了。”此时,刘煊信也跑来了。刘煊信没有哭,拿起石块,用力捶打脚镣。坐在神龛上的关帝老爷,神情严肃地看着禄松三奶母子。许久,母子才不痛哭了。刘煊忠、刘煊全也拿起石块,捶打脚镣。脚镣十分厚重。石块撞击脚镣,发出沉闷的“咚咚”响声。脚镣丝毫无损。

刘煊新走了进来,把三个孩子哄到一边,对孩子们说:“如果把粮食交出来,你们的母亲就可以回家了。”刘煊信反问刘煊新:“讲话算数吗?”刘煊新回答说:“绝不反悔。”刘煊新还和刘煊信拉钩发誓,如有反悔,天打雷劈。于是,刘煊信把母亲藏粮食的地方告诉了刘煊新。

胡文庆马上带领几个民兵,一路小跑地赶到刘禄松家里,从水沟涵洞里搜出了两个双耳瓦煲。缴获了粮食和碗筷,胡文庆一马当先,一个民兵拿着粮食,一个民兵拿着双耳瓦煲,趾气高扬、大摇大摆地返回生产大队部。路过之处,社员们都驻足观看,询问缘由。胡文庆和民兵都很得意地说,刘禄松在家里私藏粮食,被我们搜查到了。

这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桃子根村,传遍了佛祖坪。凌文竹此时才知道,禄松三奶是因为收藏粮食被抓的。刘福松、刘奇松都认为,这粮食是禄松三奶家里的。禄松三奶把粮食藏起来,既不偷盗,也不抢掠,怎么要这样处罚禄松三奶呀。许多社员都赞同刘福松、刘奇松的说法,同情禄松三奶。刘煊华却说:“别人的粮食都交公入社了。禄松三奶不交公入社,就应该受到处罚。这叫罪有应得。”刘福松、刘奇松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胡文庆搜查到了粮食,刘煊新却没有把禄松三奶释放回家。刘煊信兄弟三人在生产大队办公室,找到刘煊新,和刘煊新论理,要刘煊新释放母亲。刘煊新不仅不认账,还说,根本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兄弟三人被气得脸色铁青。刘煊忠抓住刘煊新的手腕,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刘煊全抱住刘煊新的大腿,也用力咬了一口。刘煊信向刘煊新的阴部,用力踢了一脚。刘煊新疼痛难忍,双手捂住阴部,蹲在地上,连声叫喊。兄弟三人转过身子,一边跑,一边咒骂刘煊新讲话不算数,咒骂刘煊新猪狗都不如,咒骂刘煊新被天打雷劈。

刘煊新真想不到,刘煊信三兄弟竟然有此胆量,竟然如此凶狠,报复那么强悍。要是长大了,就管束不了了。兄弟三人刚走到生产大队部大门口,就被民兵拦截抓住了。刘煊新命令民兵,把刘煊信兄弟三人锁在供销社的空库房里。不给饭禄松三奶母子吃,不给粥饮喝,不给水喝。民兵坚决照办。

刘禄松知道了孩子们的遭遇以后,就立刻跑到生产大队部,找到刘煊新,要求把孩子放了。刘煊新不理刘禄松。刘禄松又跑回村里,跑到刘景松家里,请求刘景松帮忙。可是,刘景松不在家里。尽管庄农妹不欢迎刘禄松,刘禄松还是在客厅左边的椅子坐下来了,专门等候刘景松。好歹两家人都是媒人姻亲。庄农妹不敢对刘禄松下达逐客令,只得坐在刘禄松旁边的椅子,聊起了孩子们的话题。庄农妹对刘禄松说:“孩子犯法了,说不定会被送去人民公社,由人民公社处理。”刘煊喜在旁边说:“支部书记都敢殴打,还有王法吗。这是罪有应得。”庄农妹斥责儿子:“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刘煊喜不喜欢母亲说的话,拿起簸箕强轮子和推手手柄,离开了家里。刘禄松听庄农妹母子这么说,心中就更加乱了。刘禄松在心中默默地祈祷,各路神仙佛祖保佑三个孩子,度过这一场灾难。

庄农妹拿出了佛祖烟丝和火柴,请刘禄松抽烟。刘禄松从衣袋掏出佛祖烟丝和纸煤唛,对庄农妹说:“还是抽自己的烟丝合喉。”庄农妹把烟丝火柴放在桌面。刘禄松擦了一支火柴,把纸煤唛点燃,用旱烟嘴抽吸自己的佛祖烟丝。庄农妹的气喘病发作得很厉害,不停地咳嗽。在咳嗽得厉害的时候,庄农妹就走到天井,蹲在天井檐头,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咳嗽得满脸涨得通红。庄农妹咳嗽完一次、吐出一口浓痰以后,再返回四方桌边,坐在椅子,继续和刘禄松闲聊。刘禄松心乱如麻,偶尔搭讪庄农妹一两句。

过了许久,刘景松终于回来了。刘禄松赶快迎了上去,对刘景松说:“孩子们不懂事,请你高抬贵手,把孩子放了吧。”刘景松不搭理刘禄松,径直向四方桌走去,坐在四方桌右边的椅子。刘禄松走到刘景松跟前,差一点就向刘景松跪下了。庄农妹赶快把刘禄松拉住了,刘禄松才没有跪下去。庄农妹也帮助刘禄松向刘景松求情。刘景松拿起水烟筒,慢条斯理地抽烟。刘景松过足了烟瘾以后,才慢吞吞地说:“看看情况吧,不一定能行。殴打干部是大事情,说不定要被送去县公安局,由县公安局处理。”刘禄松想不到孩子闯的祸这么大,害怕得更加厉害了,双手抖得更厉害了。刘景松对刘禄松说:“人民公社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你回去吧,听候人民公社的处理消息。”刘景松终于下达了逐客令。刘禄松从刘景松家里出来,不知所措地一脚高一脚低地走回来。

刘禄松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回到家里。庄二兰安慰家公说:“家婆和弟弟们都不会有事的。不要被吓坏了身子。”刘煊义很激愤地说:“生产大队那一帮人,农作不见得怎么样,整人却有独特的一套。就是再不讲理,也不能够把我弟弟都枪毙了吧。”刘禄松训斥儿子说:“不许乱说话。乱说话惹火烧身。”刘煊义只得安静下来,不再说话了。

春夏之交,乍暖还寒。乌云时聚时散。夜里看不到星星,也看不到月亮,夜雨霏霏,黑沉沉的一片。三个孩子被锁在空库房里,伸手不见五指。早春的蚊子特多,特别凶狠。成群的饿蚊扑在三个孩子的身上,恶狠狠地叮咬,贪婪地抽吸血液。三兄弟不停地拍打身上的饿蚊。夜深了,空库房静得更加可怕,饿蚊叮咬得更加厉害。只可以听到饿蚊的飞舞声音和孩子们拍打蚊子的声音。在拍打饿蚊的间隙,孩子们都在想,是谁知道他们家里还有粮食不入社交公呢。

原来,孩子们在走营的时候,刘煊忠在无意中把晚上煲粥的事情说了出来。刘煊忠说:“昨天晚上,我妈又煲粥给我们吃了。我妈煲的粥可香了,比人民公社大饭堂煮的粥还要好吃。”刘煊喜回到家里,就把这消息告诉了父亲刘景松。刘景松认为,刘禄松私藏粮食,不入社交公,不是一件小事情,而是阶级斗争的大是大非问题。现在是粮食紧缺的紧要关头,只有抓住这个典型,才能带动一大片,警示一大片,也许还可以找到一些粮食,渡过粮食紧缺的难关。于是,刘景松马上找到刘煊新,要刘煊新立刻抓捕禄松三奶,要禄松三奶交出粮食。刘景松还再三叮嘱刘煊新,无论花多大代价,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搜查到粮食。刘煊新马上找到胡文庆,要胡文庆带领民兵,把禄松三奶抓起来。

兄弟三人做梦也想不到,是刘煊忠口无遮拦惹的祸。也想不到,是刘煊喜告的密。刘煊忠把这事也已经忘记了。刘煊信说:“到底是谁知道我们家里还有粮食呀。”刘煊全和刘煊忠都说:“不知道。”刘煊信又说:“这事情一定是家里的人说出去的。否则,生产大队和人民公社不可能知道我们家里还有粮食。”刘煊信估摸着,在兄弟之中,刘煊忠的口最多,口最无遮拦,应该是刘煊忠说出去的。现在大错已经铸成,埋怨也没有用了,责罚也没有用了。刘煊信说:“从今以后,大家都不要口花花地乱说话了。否则,掉了脑袋,还不知道是怎么掉的。”刘煊全觉得有道理。祸从口出,病从口入,是永恒的道理。

子夜。空仓库死一般的沉寂。在黑夜中,刘煊信摸着墙壁,想找地方逃出去。可是,墙壁是青砖砌成的,太高太滑太结实了,根本没有办法从墙上逃出去。刘煊信摸到了门口,用力摇动厚重的大门。门板晃动了一下,有松动的迹象。刘煊信再摸门箭竹,发现门箭竹和门头板的空隙很宽。只有使用年代久远的门框,门板被磨损严重,才会出现这种情况。门板可以撬开。门口是唯一可以逃出去的地方。刘煊信心中一阵欢喜。

刘煊信把刘煊全和刘煊忠叫过来,把情况告诉刘煊全和刘煊忠。兄弟两人都感到,这是可以逃跑的唯一地方,也是可以逃跑的唯一机会。兄弟两人都很支持赞同刘煊信的意见。于是,兄弟三人站在门前,抓住门板的不同部位,刘煊信小声地喊叫口号,拼尽全身的力气,把一扇门板提起来。门箭竹离开了门脚,反锁的门就开了一条缝隙。刘煊信最先从缝隙中钻出来。空库房门前就是天井。刘煊信确信没有危险了,再小声呼唤两个弟弟,赶快逃出来。刘煊忠让刘煊全钻出去以后,再从缝隙中钻出来。

兄弟三人小心翼翼地摸到大殿,轻声地呼唤妈妈。可是,没有妈妈的回答。在漆黑的大殿里,只听到呼呼的风声和老鼠打架的嘶叫声。兄弟三人找遍了大殿的所有角落,都没有找到妈妈。刘煊信说:“不要寻找了。妈妈可能已经回家了。”两个弟弟也有相同的想法。兄弟三人摸黑来到关帝古庙后院,采用同样的方法,把关帝古庙后门撬开。后门比仓库大门更容易撬动。刘煊信把大门板扔在一边,带领两个弟弟,冒着夜雨,一溜烟地逃离关帝古庙。

三个孩子回到家门口,轻轻地敲门。刘禄松听到了敲门声,立刻起床开门,让三个孩子进屋。三个孩子奋不顾身地扑在刘禄松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刘禄松好像母鸡护小鸡一样,把三个孩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刘煊义夫妇听到响动和哭声,也穿衣起床,来到了小客厅。庄二兰点燃了一盏小火水灯,摆放在小客厅的四方桌面。刘煊义看见惊魂未定的三个弟弟,心疼得眼泪也流出来了。刘煊义擦干眼泪,劝解弟弟们不要哭了,要想办法度过这一次难关。许久,刘禄松才把手松开。孩子们也停止了痛哭。

刘煊义问刘煊信,妈妈为什么不回来呢。在此时,三兄弟才知道妈妈没有回来。刘煊信对刘煊义说:“我们找遍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妈妈,以为妈妈是被释放回来了。我们是撬门逃跑回来的。”兄弟几人的情绪立刻激动起来,要立刻去生产大队部,把妈妈寻找回来。刘禄松把孩子们拦住了。刘禄松说:“你们的母亲只是收藏了一些粮食,不交给人民公社,不应该是犯法的事情。生产大队不会把你们母亲怎么样。你们不要再去寻找妈妈了。过一两天,你们的妈妈就会回来的。要是你们过于激动,把事情闹大了,结果会怎么样,就很难预料了。”兄弟几人听从了父亲的意见,激动的情绪才安定下来。刘煊信在想,母亲不在关帝古庙大殿了,到底在哪里了呢。

儿子是撬门逃跑回来的,刘禄松害怕得瑟瑟发抖,没有了主意。过了很久,庄二兰对刘禄松说:“还是让叔叔们出去躲一躲风头吧。要是被再次抓住了,就凶多吉少了。”刘煊义很赞同庄二兰的说法。刘煊义对刘煊信说:“你带领两个弟弟,去舅舅家里避风头吧。在舅舅家里住上一些日子,等到风头过去以后,再返回来。”刘煊信连声应允。庄二兰叮嘱刘煊信:“路上一定要小心”。“一定要走小路,不要走大路。”刘煊信一一记在心里。

刘禄松从烟袋里掏出两元钱,在桌面拿了一盒火柴,交给刘煊信,对刘煊信说:“要是在两头不到岸的时候,有了火柴,就不会挨饿了。”刘煊信明白父亲说话的意思,接过钱和火柴,塞进衣袋里。刘煊义把大门打开,催促弟弟们赶快上路。要是天亮了,不知道又会惹出什么事端。刘煊信带领两个弟弟,冒着霏霏夜雨,冲出了家门。刘禄松、刘煊义夫妇站在家门口,目送三人离去。一阵夜风迎面吹来,翁媳两人同时打了一个寒颤。在三个孩子消失在夜雨之中以后,刘煊义才把大门重新关上,插上了门闩。

禄松三奶被民兵关押在关帝古庙另一边厢房的柴房里。柴房里储存了许多禾秆。禄松三奶戴着脚镣,斜躺在禾秆堆。柴房里很潮湿,蚊子很多。成群的蚊子扑到禄松三奶的脸上手上脚上,贪婪地抽吸血液。禄松三奶要不停地拍打蚊子。柴房的蚊子特别凶狠,特别毒。被蚊子叮咬过的皮肤,凸起了疙瘩,红肿瘙痒难忍。在禾草堆里,不时地传出老鼠打斗的嘶叫声音。有一些老鼠肆无忌惮地在禄松三奶的身上跑来跑去。禄松三奶哪里顾及得了老鼠呀。只要老鼠不伤害禄松三奶,禄松三奶就不驱赶老鼠,让双方相安无事。其实,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柴房里,禄松三奶就是要打击老鼠,也看不见老鼠在哪里。只有老鼠爬到禄松三奶的身上,禄松三奶才感觉到有老鼠的存在。

在禄松三奶的心里,总是想着家里怎么样了,想着孩子们怎么样了。一家人平平安安地过日子,是母亲的最大心愿。人民公社饲养场的鸡鸭,也让禄松三奶牵肠挂肚。凌文竹一个人在养鸡鸭场,能够忙得过来吗。要是有饲料喂养,把饲料撒在地上,或者装在瓦盆里,让鸡鸭吃就可以了。现在没有饲料喂养了。要是寻找不到饲料,鸡鸭就只能够挨饿了。由于确实太过劳累了,尽管柴房里蚊子很多,被老鼠骚扰,禄松三奶还是处在似睡非睡的朦朦胧胧之中。

忽然间,禄松三奶好像听到了孩子呼唤的声音。可是,由于声音很小,禄松三奶听不清楚,不敢贸然回答。呼唤声音是断断续续的。禄松三奶听了许久,都不敢断定是孩子的呼唤。禄松三奶认为那是幻觉。又过了许久,呼唤的声音就没有了。柴房恢复了静寂。蚊子的飞舞声音和老鼠打斗的声音又响起来了。禄松三奶希望快一些天亮,回到家里,见到孩子们。回到人民公社饲养场,喂养鸡鸭。很快,禄松三奶又处在朦朦胧胧之中了。

第二天早上,霏霏小雨停了。刘煊新发现三个孩子逃跑了,马上让胡文庆带领民兵,赶到刘禄松家里,抓捕孩子。刘禄松和庄二兰站在门口,任由民兵搜查,没有搭理民兵。刘煊义质问胡文庆:“孩子不是被你们抓起来了吗,怎么要向我们要孩子呀。要是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就要偿命。”胡文庆被质问得哑口无言。胡文庆抓不到孩子,只得带领民兵,灰溜溜地走了。

胡文庆回到生产大队部,如实向刘煊新作了汇报。刘煊新命令胡文庆,把禄松三奶押解到生产大队会议室,要对禄松三奶重新进行审问。在胡文庆解开脚镣的时候,禄松三奶的双脚已经浮肿,行走不动了。裸露的皮肤布满了蚊子叮咬的疙瘩,又红又肿。右手衣袖和左脚裤腿都被扯破了,肌肤裸露。胡文庆让两个民兵把禄松三奶抬起来,抬到生产大队会议室,强迫禄松三奶跪在地上。刘煊新、庄剑锋坐在主席台上,对禄松三奶进行了最严厉的审问,威逼禄松三奶交代私藏粮食碗筷的罪行。禄松三奶头发蓬乱,面容憔悴,用仇视的目光看着刘煊新和庄剑锋。不管刘煊新怎么审问,禄松三奶都默不作声。胡文庆解下皮带,要抽打禄松三奶。禄松三奶闭上眼睛,等候皮带落在身上。庄剑锋及时制止了胡文庆,不让胡文庆抽打禄松三奶。

此时,刘景松来到了生产大队会议室,把刘煊新、庄剑锋、胡文庆叫出会议室,对刘煊新和庄剑锋说:“要召开批斗大会,对禄松三奶进行最严厉的批判斗争,要禄松三奶彻底交代私藏粮食碗筷的罪行,从而教育广大社员群众,使社员们提高思想觉悟,自觉把私藏的粮食碗筷交出来。同时,也要把一些地主、富农分子押上批判台,进行陪斗。在批判斗争大会上,要指定社员上台,揭发禄松三奶的罪行。在必要的时候,不能排除皮带、鞭子、拳头的作用。”

庄剑锋不同意召开批判斗争大会,批判斗争禄松三奶。庄剑锋说:“禄松三奶的家庭成分是下中农。下中农是贫下中农团结的革命力量,不能够和地主富农分子同等对待。禄松三奶私藏粮食,不是阶级矛盾,是人民内部矛盾。人民内部矛盾只能够用说服教育的方法解决。”刘景松不知道什么是阶级矛盾,不知道什么是人民内部矛盾。刘景松和刘煊新都觉得,庄剑锋参加了一期县委基层干部培训班,真的学到了很多知识。刘景松和刘煊新都是由于工作忙,没有时间参加培训。刘景松和刘煊新都决定,要是再有机会,一定要参加培训。王大刚书记经常说,不要只顾拉车,不看道路。要是迷失了革命方向,损失就大了。

不召开批判大会,不对禄松三奶进行批判斗争,刘景松仍然保持反对意见。刘煊新的思想也转不过弯。刘煊新提议,把禄松三奶游村示众,教育广大社员群众。尽管庄剑锋觉得不妥,可是除了游村示众的惩罚以外,再也找不到其他惩罚方法了。刘景松也只得同意刘煊新的提议。胡文庆觉得,不管是召开批判斗争大会也好,还是游村示众也罢,只要达到了教育群众的目的,就是好办法。

庄剑锋走进生产大队饭堂,舀了一饭盅稀粥,捧给禄松三奶吃。禄松三奶一天多没有吃东西了,饿得饥肠辘辘,端起饭盅,一口气就把稀粥吃完了。刘煊新找来一块小黑板,写上“坏分子张英”五个大字。胡文庆找来绳索,把禄松三奶五花大绑起来。刘煊新在禄松三奶的脖子挂上黑板。禄松三奶被装扮得好像在斗地主时候的地主分子。胡文庆命令庄二蛋,押解禄松三奶,游村示众。

宫博雅站在门前走廊,看到这种情况,又想起了在解放的时候,批斗资本家的情景。有一些资本家忍受不了批判斗争,竟然悬梁自尽了。有一些负有血债、罪大恶极的资本家,被批判斗争以后,就被押赴刑场,执行枪决。其留下的工厂、商店和其他财产,被全部没收归公了。好在父亲是红色资本家,没有被批判斗争。对禄松三奶的遭遇,宫博雅深感同情。宫博雅在心中默默祈祷,观音菩萨保佑禄松三奶,度过这次厄运。

庄二蛋背着汉阳造步枪,抓住绳索,拉着禄松三奶,健步从生产大队部出来,沿着大门口前面笔直的大路,向佛脚村方向走去。一个民兵拿着一面铜锣,紧跟在禄松三奶后面。民兵敲击几下铜锣,就高喊口号:“打到坏分子张英”。“张英私藏粮食和碗筷,被人赃抓获”。“私藏粮食和碗筷的人,是人民公社的敌人,必须把他打到”。铜锣声和喊叫声轮番响起。

铜锣声、口号声吸引了许多行人。行人纷纷驻足观看。孩子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纷纷跑到路边,观看热闹。有一些孩子看见是禄松三奶,就在心里想,治病救人的三婆、三伯婆,怎么变成了坏分子呢。有一些调皮的孩子,捡起泥块,向庄二蛋的身上砸过去。有一些孩子跟在后面,跟着民兵呼喊口号。

禄松三奶等人来到豆腐陂拦河大坝,迎面和刘国松、刘奇松、刘煊汉、刘煊林等人相遇。刘国松、刘奇松、刘煊汉一闪身子就走过去了,刘煊林停住了脚步。刘煊林抢过庄二蛋手中的绳索,要为禄松三奶松绑。庄二蛋举起了汉阳造步枪,对着刘煊林,呵斥刘煊林,不许解绳子。敲铜锣的民兵一个箭步走上前,抓住了绳子。孩子们被吓唬得赶快逃离拦河大坝。刘煊林大声对庄二蛋说:“你必须为禄松三奶解开绳子。否则,我手中的梆头对你不客气。”刘煊林说完,就高举梆头,跃跃欲试地要向庄二蛋挖掘下去。

刘国松、刘煊汉、刘奇松听到争吵声,又折返了回来。刘煊汉抱住了刘煊林,刘奇松夺下了刘煊林手中的梆头。刘国松很和蔼地对庄二蛋说:“你害怕一个身体虚弱的老太婆会逃跑吗。就是逃跑了,你们两个都身强力壮,也可以把她抓回来。”刘国松转而指着禄松三奶被反背捆绑的双手,对庄二蛋说:“你看看吧,禄松三奶的手都发黑了。要是禄松三奶死了,或者是残废了,刘禄松的儿子会放过你吗。”庄二蛋赶快走近禄松三奶,民兵也凑了上去。两个人细看,禄松三奶的双手果然是发黑了。庄二蛋赶快把绳索解开。禄松三奶双手拢了一下蓬松的头发,向刘国松、刘煊林投去了感激的目光。刘国松、刘煊林、刘奇松、刘煊汉都深情地看着禄松三奶,都十分同情禄松三奶。刘煊林在心里想,不就是几斤大米和几个破饭碗吗,怎么把人整成这样呢。当中一定是刘景松和刘煊华搞的鬼。

庄二蛋仍然走在前面,禄松三奶仍然走在中间,民兵仍然走在最后。民兵敲击铜锣,高呼口号,继续向佛脚村方向走去。禄松三奶身上解开了绳索,走路就轻松许多了。随着脚步的节奏,小黑板在胸前不停地摇晃。孩子们又走上来了,跟在民兵的身后,跟着呼叫口号。刘国松、刘奇松、刘煊汉、刘煊林挑着梆头畚箕,目送一行人远去。刘奇松在心里想,要不是刘煊林出手相救,禄松三奶肯定熬不到下午。刘煊林在该出手的时候就出手,不失江湖义气,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汉子。

庄二蛋等人来到佛脚村,一群狗儿守候在村口的黄榄树下,对着庄二蛋等人疯狂地吠叫。此时,社员们中午收工了,刚在人民公社大饭堂吃完稀粥,或脚步匆匆地往家里走,或站在家门口聊天,或三五个人坐在一起,议论禄松三奶私藏粮食碗筷的事情。社员们听到村口的狗吠声,都纷纷走出家门口,向村口张望,到底是什么人来了。村子里难得来一个陌生人。

这几年,上村找活干的手艺人没有了。串村走巷的货郎也没有了。大嫂要买针线,孩子要吃糖,都要去生产大队部的供销社门店购买。盆钵烂了、开裂了,丢了钥匙,挂锁坏了,都没有人上门维修了。社员们都觉得,人民公社什么都好,就是在这方面不太方便。要是供销社也在村子里开一个分店,生产大队也在生产队开一个修理铺子,为社员们服务,就没有什么缺陷了。

在前一年夏天的一天上午,桐油村的补缸老人还来了一次。补缸老人在村子里住了三天,手不停地干了三天的补缸、补盆活,才把社员的烂缸烂盆补完成。第四天早上,补缸老人挑着补缸担子,正要离开,却被生产大队的民兵庄二蛋抓住了。庄二蛋说:“补缸老人搞私捞,走资本主义道路,是人民公社的敌人,必须进行严厉的打击。”许多社员都为补缸老人求情,不让庄二蛋把补缸老人抓走。庄二蛋觉得众怒难犯,只得把补缸老人放了,没收了补缸的工具用具。补缸老人走到村口的黄榄树下,蓦然回首,向村子和社员们三鞠躬以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佛脚村。补缸老人的落魄样子,许多社员都掉下了心酸同情的眼泪。

过了几天,社员们听龙翠说,补缸老人回到家里以后,就病倒在床了。在病得神情迷糊的时候,补缸老人经常唠叨补缸的工具和补缸担子。补缸老人的大儿子找到刘煊新,要求把补缸担子还给补缸老人。刘煊新经过慎重考虑,并请示了王大刚书记,才同意把补缸担子还给补缸老人。补缸老人的大儿子找到补缸担子的时候,工具用具已经散失了很多。凿子、小铁锤、填缝液体、填缝粉末都没有了。补缸老人看见了朝夕相处几十年的补缸担子,顿时老泪纵横,疾病也好了许多。从那以后,补缸老人就再也不敢外出补缸了。

这一天,黄庆彪没有去生产大队加工厂上班,在家里休息。黄庆彪听见了疯狂的狗吠声,从家里走出来,向村口方向望去,看见庄二蛋、禄松三奶向村口走来,就拿起一根竹棍,走到村口,驱赶狗群。群狗受到呵斥和打击,夹着尾巴,纷纷逃跑了。一只黄斑狗公只走了十来步,就坐在地上,伸着舌头,虎视眈眈地看着庄二蛋和禄松三奶。一只白狗乸跑进了村子里,又迅速掉头,跑到黄斑狗公的旁边。偶尔,白狗乸朝着庄二蛋吠叫两三声。

黄庆彪对庄二蛋说:“你把禄松三奶放了吧。禄松三奶不是坏人。”庄二蛋说:“这是刘煊新书记要干的,我哪敢放呀。要是把禄松三奶放了,说不定刘煊新书记把我也抓起来了。”黄庆彪说:“生产大队哪些人,不知道为了什么,近来好像都疯了似的,总是做一些损害社员思想感情的事情。”庄二蛋不再说什么了。民兵又敲起了铜锣,又喊起了口号。黄庆彪对庄二蛋和民兵说:“社员们都知道了,就不要进村了。在黄榄树荫下坐下来,休息一会吧。”庄二蛋确实是累了,就听从了黄庆彪的建议。黄庆彪找了一块平整清洁的大石头,让禄松三奶坐。禄松三奶觉得在黄庆彪的身上,当差佬的正义感和侠骨柔肠还在,在心里很感激黄庆彪。庄二蛋和民兵也分别找了一块石头坐下。

黄庆彪返回家里,拿来了水烟筒和佛祖烟丝,让庄二蛋和民兵抽烟。庄二蛋拿到了水烟筒,也不想站起来了。在闲聊中,黄庆彪对庄二蛋说:“休息以后,就返回生产大队吧。”庄二蛋说:“还有好几条村子没有走完呢。”黄庆彪说:“怎么走得完呢。刘煊新又不跟着你。你走了多少条村子,还不是你说了算吗。”庄二蛋想想也是,表示同意黄庆彪的意见。一群孩子从村子里走出来,围着禄松三奶、庄二蛋,好奇地看热闹。黄庆彪把孩子们驱散了。

在前一天下午,黄庆彪就听专业队员说,禄松三奶因为私藏粮食碗筷的事情,被抓起来了。对此,黄庆彪觉得刘煊新的做法太过分了。不就是一些粮食不交公吗,怎么能够把人抓起来呀。刘培顺、刘朝松等人,都很支持黄庆彪的说法,都很同情禄松三奶。黄庆彪真想不到,刘煊新采用对付地主富农的方法,处罚禄松三奶,让禄松三奶挂牌游村示众。

禄松三奶游村示众走了两天,就双脚浮肿了。庄二蛋向刘煊新作了汇报。刘煊新说:“就是抬着禄松三奶,也要游遍全生产大队的每一条村子。”庄二蛋只能够遵照执行。在禄松三奶走不动的时候,民兵就用铜锣槌捶打禄松三奶,逼迫禄松三奶快走。禄松三奶不得不强忍眼泪,强忍疼痛,一步步艰难地往前走。孩子们都不近前看热闹了。在禄松三奶走过的时候,孩子们站在远处,远远地看着禄松三奶,目送禄松三奶走过去。偶尔,有一两只大黑狗坐在自家的大门口,懒懒地向庄二蛋吠叫几声。两三天过后,无论禄松三奶游到那里,狗不吠了,孩子们也不观看了,谁都不再理睬禄松三奶和庄二蛋。第四天下午,刘煊新才把禄松三奶放了。庄二兰来到生产大队部,搀扶家婆,离开生产大队部。宫博雅站在人民公社卫生室门前的走廊,看着禄松三奶婆媳缓步走出生产大队大门口,一股同情感油然而生。

禄松三奶经过几天的折腾,一场劫难终于过去了。尽管声势浩大,生产大队却没有收到社员交出的粮食。刘景松又对刘煊新说:“把地主富农分子抓起来,威逼他们交出粮食。”刘煊新只得照办。可是,无论刘煊新使用什么招式,什么办法,什么措施,都没有得到一粒粮食。庄剑锋副书记对刘煊新说:“也许社员家中真的是没有粮食了。不管怎么折腾,都不会再搞到粮食了。”胡文庆也说:“要是社员家中还有粮食,一定会交出来的,不必要这样大动干戈了。”此时,谢党人民公社党委也知道了此事。王大刚书记明确指示,不能够随便抓捕社员,不能够随便召开批判斗争大会,对社员进行批判斗争。刘煊新立刻停止了这项行动。刘景松策划的一场搜缴私藏粮食风波,终于平息下来。 Ptgr0B2R247BODlcBPHBFgqVTNul5j1LEwvrq7jqrGFDWCck2krItAnxuqe9fy7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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