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利是农业的命脉。有了水,农田就可以旱涝保收了。在国家的统一安排下,一场兴修水利的群众运动开始了。按照国务院的统筹规划,广东省在高凉县兴建高凉水库。高凉水库不仅是省里的重点工程项目,也是国家的重点水利工程项目。
高凉水库在龙头河的漳平河段建设。龙头河是鉴江的一条主要支流。龙头河沿着罗霄山脉的山间,七转八弯地流淌。河床落差很大,水流湍急。龙头河跳出了山间,流进漳平小盆地,在田野间缓缓地流淌,然后从瘦狗岭和玉屏山两个山峰之间穿过,汇入鉴江。在两个山峰之间修筑水库大坝,把龙头河拦腰截断,漳平小盆地就成为高凉水库巨大的库区了。
高凉水库集储水、防洪、发电、灌溉、工业用水和生活用水于一身,是一宗综合性特大型水库。高凉水库工程量很大,储水量很多,建成以后,可以解决粤西多个县市的农业用水问题,可以解决南海沿海城镇的工业用水和生活用水问题,是粤西最大的水利工程项目。建设高凉水库的资金,由省政府财政安排。建设高凉水库的民工,由各县组织输送。
在建设工地上,红旗招展,红尘滚滚,延绵数十里。高音喇叭反复地播放《我们走在大路上》、《社会主义好》、《没有共产党 就没有新中国》、《团结就是力量》等革命歌曲,声音响彻大坝内外。每隔一段时间,广播站会停下播放革命歌曲,改为播送《工地战报》,表扬在工地上的好人好事和英雄人物。播放革命歌曲和播送《工地战报》交替进行。
用大簸箕书写的红色大标语,插满了大坝和山岗。“人民公社好”,“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兴修水利,利在当代,福在千秋”,是书写得最多的标语。在山岗上的“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的特大型标语,特别引人注目。特大型标语就着山势制作,布满了整个山岗,面向水库建设工地。字迹撒上了石灰粉。在太阳光的照耀下,字迹分外耀眼夺目。
白天,数十万民工组成一条条人龙,或从坝底的土坡,或从坝面的山丘,或从两面的山岗,蜿蜒伸向大坝。民工们龙精虎猛,挑上泥土,健步如飞,跑到大坝,在大坝倒了泥土,又快步走回来。放下了空畚箕,又挑上泥土,奔向大坝,来往穿梭于大坝和山丘之间。在建设工地上,民工们就好像一群群蚂蚁在搬家,把泥土搬运到大坝上。民工们在比速度,比干劲,比精神,比贡献,拼力气,争先进。革命加拼命,把几千年祖祖辈辈积攒下来的力气,全部都使出来了。伟哉,民工们。壮哉,水库工地。民工们是女娲,是精卫,开山辟地,重新装点江山。
入夜,工地上电灯火通明,如同白昼。高音喇叭传出的革命歌声和战报朗读声更加清脆、响亮,响彻夜空,在山谷间回荡。建设工地好像一个大赛歌场。挑土的、打夯的、挖土的民工,都跟着广播高唱革命歌曲。歌声一唱一和,此起彼伏。建设工地又好像一个大比武场。民工们奋力拼搏,无私奉献,通宵达旦,都希望为建设水库多挑一畚箕泥。
东方红生产大队也和其他生产大队一样,由刘煊新担任队长,组织了民工队,驻进了水库建设工地。在东方红生产大队民工队中,有十八个队员是桃子根生产队的青壮年社员。刘煊义、刘煊力、刘煊荣、刘煊初、刘素贞都参加了民工队。刘煊义、刘煊力和刘煊荣都是壮实的小伙子,皮肤黑里透红,一身肌肉迸发着无穷的力气。刘素贞把一条乌黑发亮的发辫盘在头上,透着一股男孩子的英气。
刘煊义等人被分配挑土,填筑大坝。刘煊力打夯,刘煊荣打石,刘素贞挖泥。对水库工地分配的工作,民工们都很乐意接受。很快,刘煊义勇挑双担,刘煊荣手扶双钢钎,刘素贞放出了大泥牛等先进事迹,都上了《工地战报》,在广播站反复广播。刘煊新因势利导,鼓励民工们向刘煊义、刘煊荣等队员学习。民工们都想超过刘煊义、刘煊荣等队员,也上一次《工地战报》。刘煊义、刘煊荣等队员鼓足干劲,革命加拼命,力争保住得来的荣誉。民工受到水库工地指挥部的表扬,上《工地战报》,是很光荣的事情,是奋斗拼搏的目标。
放泥牛是挖土的一种方式。在陡峭山坡把四周的泥土挖开,再用钢钎在上方撬动,整块泥土就跌落了。采用放泥牛的方法挖泥,可以极大地提高工作效率。
刘煊义觉得使用工地的工具挑泥,很不方便。把泥土挑到大坝以后,要放下担子,才能倒掉泥土。这种工具工作效率低。刘煊义制造了一种滑钩,专门用于挑泥。使用滑钩挑泥,不须要放下担子,站在大坝,就可以把泥土倒在大坝,大大地提高了工作效率。水库工地指挥部推广了滑钩。由于滑钩使用方便,很受民工欢迎,很快就在水库建设工地推广开了。改进了劳动工具,工作效率成倍地增加。为了表彰刘煊义的发明创造,水库工地指挥部对刘煊义进行了表彰奖励。颁发给刘煊义奖状,奖励给刘煊义一条毛巾和一件背心。让刘煊义戴上大红花,在水库工地指挥部宣传干事的带领下,在工地游行了一圈。刘煊义受此殊荣,威风八面。
一天晚上,在东方红生产大队民工队的工棚里,全体队员吃过晚饭以后,和平时一样,集中坐在一起,等候开学习会。会场没有专门会议室,也没有设置主席台。
经过东方红生产大队举荐,谢党人民公社同意,刘煊荣被招收为油甘窝石油工人,刘煊初被招收为人民公社商业服务站售货员。两个人都收到了报到通知,即将离开民工队,走出大山,去新的工作岗位工作,走上更加重要的工作岗位。
民工队把学习会变成了欢送会议,欢送刘煊初、刘煊荣。会议由刘煊新队长主持,水库工地指挥部没有派人参加。刘煊新队长宣布会议开始,接着宣布刘煊初、刘煊荣被招工的消息。顿时,会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队员对刘煊初、刘煊荣表示热烈的祝贺。刘煊新号召全体民工,要好好工作,干出成绩,接受党和祖国的挑选。刘煊初、刘煊荣表示,感谢生产大队和民工队的信任和支持。到了工作单位以后,一定好好学习,好好工作,不辜负生产大队的培养,不辜负乡亲们的期望。
刘煊初、刘煊荣都觉得,被工厂和人民公社选中,当上了工人,只是新的起点。虽然天亮就要离开水库建设工地了,但是要站好最后一班岗,为建设大坝再添一畚箕泥,再出一把力。欢送会结束以后,刘煊初、刘煊荣又扛起工具,融入到运泥筑坝的洪流之中了。桃子根生产队又选送了刘煊南、刘坤富、刘煊明、刘煊球,加入民工队,替换刘煊初、刘煊荣。四个人也跟随刘煊初、刘煊荣,加入了运泥筑坝大军。
刘煊明长得矮胖。全身的肌肉也和刘煊南一样,很像一个健美运动员。刘煊明和刘煊球都是要求参加民工队的。两个人都对刘景松、刘煊华说,建设高凉水库是千秋万代的事业,无论如何都要参加。要是亲手在水库大坝填上了一畚箕泥土,也没有遗憾了。这样轰轰烈烈的事业,要是不参与,无法向子孙交代。刘景松向王大刚书记汇报了两个人的决心。提议在替换刘煊荣和刘煊初的时候,增加两个民工,让刘煊明和刘煊球也参加民工队,建设高凉水库。王大刚书记同意了刘景松的建议。在选送替换人员的时候,刘景松和刘煊华就增加了刘煊明和刘煊球,遂了两个人的心愿。
在出发的那一天上午,凌秋菊把刘煊球送到了佛掌山。临别,刘秋菊对刘煊球说:“一定要好好干,不能够当孬种。同时,要注意保重身体,不能够操劳过度。刘堪福有我照顾,你不要担心,要安心工作。”对妻子的叮嘱,刘煊球没有说话,笑咧咧地看着妻子。许久,刘煊球从妻子手中接过简单的行李,就和刘煊南、刘煊明、刘坤富一起,大踏步地上路了。
刘坤富也是积极要求参加民工队的社员。在组建民工队的时候,刘景松说:“刘坤富还是小社员,就不要参加民工队了。因为建设水库都是粗重活。”在民工队走了以后,刘坤富经常找到刘景松,要求参加水库建设。在知道要选送社员顶替刘煊初、刘煊荣的时候,刘坤富又找到刘景松,软磨硬磨都要刘景松同意,让刘坤富参加民工队。否则,刘坤富就不离开刘景松。在刘坤富形影不离的纠缠下,刘景松只得同意了。
刘景松对刘煊华说:“刘坤富在人民公社大饭堂干了一年,有厨房工作经验,就让刘坤富去水库,顶替刘煊初吧。民工队把刘坤富安排在厨房,为民工煮饭炒菜,也挺合适的。”刘煊华也认为,让刘坤富参加轰轰烈烈的水库建设,也是对刘坤富的一种历练。于是,刘煊华就让刘坤富当上了替补队员。
其实,刘坤富并没有考虑那么多。刘坤富只是听说,水库建设工地日夜热火朝天,电灯彻夜通明,非常热闹。刘坤富只是好奇,想去水库工地看看,建设工地到底是什么样子,电灯到底是什么样子。对农村的孩子来说,电灯就是云里雾里的星星。电灯到底是什么样子,谁也没有看见过。刘坤富来到了水库建设工地,才看见电灯就是一个会发光的小蒲瓜。小蒲瓜生长在很长的藤蔓上,组成了很长的蒲瓜串。刘坤富单是看见了这一点,就觉得很满足了,就觉得来水库很值。
人常说,有喜就有忧。工地上喜事多多,也发生了一件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刘素贞和她的姐妹们在放泥牛的时候,泥牛崩塌了。在泥牛快要崩塌的时候,刘素贞发现有两个姐妹还在泥牛下面挖泥,就大声喊叫着扑上去,把姐妹推开。一个姐妹滚下了土坡,躲开了泥牛。刘素贞和另一个姐妹被压在了泥牛下面。顿时,所在的工地一阵混乱。民工们赶紧把泥土挖开,把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挖出来,抬到设在工地的临时医院,让医生实施紧急抢救。几个医生穿着白大褂,手拿医疗器械,立刻施行紧张的抢救手术。
刘煊新、刘煊义、刘煊力、刘煊南、刘煊球站在医生旁边,希望医生能够把刘素贞救活,希望刘素贞能够逃过厄运。可是,由于伤势过重,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还是走了,离开了兄弟姐妹们,离开了水库建设大军。刘煊义、刘煊力顿时痛哭起来。朝夕相处的堂妹妹,眨眼之间就没有了,怎么不让两个人痛心疾首呀。在刘煊新、刘煊南、刘煊球的安慰下,刘煊义、刘煊力才停止了痛哭。
水库工地指挥部立刻派出专人,分别到两位姑娘家里,把不幸的消息告诉家属。刘寿松听到了女儿的不幸消息,没有哭,也没有流眼泪,眼圈只是红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了常态。龙翠、刘煊宽、刘素英知道了刘素贞的噩耗,抱头大哭。刘禄松一家人、刘福松一家人听到了哭声,马上来到刘寿松家里,劝解、安慰龙翠母子女说,人死不能够复生,要节哀顺变,要保护身体。龙翠看见了刘禄松夫妇、刘福松,痛哭得就更加厉害了。刘煊宽兄妹也哭得更加悲伤了。
很快,刘浩琴、刘奇松、刘国松、凌文竹、吴玉仙、胡巧红等社员,也来到了刘寿松家里。社员们知道了刘素贞的不幸消息,都感到十分悲痛。刘浩琴对龙翠说:“醉卧沙场君莫笑。刘素贞死在了征战的水库工地,也算是女中豪杰。刘家有这样的女中豪杰,是刘家的自豪。你养育了一个女中豪杰,应该感到安慰,不要痛哭了。”龙翠母子女才停止了痛哭。
水库指挥部的报丧干部问刘寿松,是否把刘素贞的尸体运回家乡,安葬在家乡的土地。许久,刘寿松很平静地对报丧的干部说:“刘素贞是为建设水库而死的,也是为救人而死的,死得光荣,死得其所。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不要把刘素贞的尸体运回来了,就留在水库安葬吧。”
刘寿松夫妇背上简单的行李和爱女的衣服,就跟随报丧的水库干部,去高凉水库工地,要为爱女送最后一程。刘煊宽兄妹也要跟随。刘寿松对刘煊宽说:“学校要上课,你离不开家里。什么事情都不要耽误了学习。你在家里要照顾好妹妹。要是有什么事情,就找禄松三爹、禄松三奶、福松二爹。”禄松三奶夫妇异口同声地说:“你们就放心去吧。家里有我们。我们会照顾孩子的。”刘禄松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了五元钱,交给刘寿松,对刘寿松说:“买一些东西给刘素贞吧。刘素贞这孩子从小就很乖。”刘寿松收下了银纸,回吉五角钱给刘禄松。
在刘寿松夫妇离开家里以后,社员们才离开刘寿松家里。刘浩琴、刘福松、凌文竹、刘禄松夫妇、吴玉仙、胡巧红走在路上,继续追忆、议论刘素贞的童年往事。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就这样为建设水库而献身了,都感到十分痛惜。禄松三奶、吴玉仙、胡巧红说着说着,竟然抽泣起来。
刘寿松夫妇来到高凉水库工地,在刘煊新、刘煊义、刘煊力的引领下,在临时医院旁边,看见了盖着白布的刘素贞尸体。尸体面容安详,头发不乱,就好像睡着了一样。龙翠顿时又痛哭了起来。在刘煊义、刘煊力、刘煊新的安慰下,龙翠才停止了痛哭。刘煊义、刘煊力都很自责地说,都是自己不好,没有照顾好堂妹妹,让堂妹妹受到了灭顶之灾。刘煊新也很自责地对刘寿松夫妇说:“发生了这样的重大事故,都是我的失职、失责,没有把民工队带领好,没有把刘素贞照顾好。要是不让刘素贞放泥牛,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故了。我已经向水库工地指挥部提出要求,请求给予处分。同时,我也向工地指挥部提出了建议,禁止再放泥牛了,从而杜绝这类事故再次发生。八叔、八婶,你们想骂就骂吧,骂出来心里好受一些。”刘寿松夫妇没有责怪刘煊义、刘煊力,也没有责骂刘煊新。刘寿松很平静地说:“刘素贞的死,与你们都没有关系,都是刘素贞不注意安全,而招来的祸害。你们都不要自责。相反,我很感谢你们平日对刘素贞的关怀和爱护。”
水库工地指挥部请来了仵作佬,买了最好的杉木棺材,为两位女英烈装殓。仵作佬脱下刘素贞尸体的肮脏衣服,用白毛巾擦干净身上、脸上的泥土,换上了刘寿松夫妇带来的干净衣服,并对尸体进行了化妆整容。刘寿松夫妇、刘煊义、刘煊力、刘煊球、刘煊南瞻仰了刘素贞的遗容。刘煊新带领东方红生产大队全体民工,向刘素贞做最后告别。尔后,仵作佬在尸体裹上刘寿松刚刚买的丝被和其他装殓物品,才把尸体装殓进棺材里。刘寿松喃喃地说:“女儿呀,你是为了建设水库而死的,就留在水库吧。在水库守护你为之献身的事业。这也是一种大孝。要是你想家了,也可以飘回到孝悌堂祖宗的身边,接受刘家子孙的香火。”刘寿松说完,眼泪夺眶而出,再也控制不住了。龙翠、刘煊义、刘煊力放声大哭起来。此时,松涛哭泣,山河同悲。
水库工地指挥部在工地为两个女英烈举行了追悼大会。广播站对追悼大会进行现场直播。追悼大会现场情况通过有线广播设备,传输到每一个工地。数十万民工暂时停止劳作,分散在原工地参加追悼大会。水库工地指挥部副总指挥主持了追悼大会。在沉痛的哀乐声中,副总指挥宣布追悼大会开始,请全体民工肃立,向两位英烈默哀三分钟。数十万民工站在工地上,默默地向英烈致哀。接着,副总指挥沉痛地宣读悼词。
悼词说:“两个英烈是为人民的利益而死的,是为了建设社会主义而献身的,是祖国的好女儿,是民族的好女儿,是人民的好女儿。为了建设水库,为了建设社会主义,两位英烈做出了重大的贡献。两位英烈为了革命事业而献身,死得比泰山还重。省人民政府已经批准两位英烈为革命烈士。我们要学习英烈无私奉献、不怕牺牲的精神,继承英烈的遗志,把英烈未竟的事业进行到底。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革命加拼命,早日把高凉水库建成,造福子孙后代。”民工们静听悼词,都觉得两位英烈在平凡的工作中,做出了伟大的贡献,是人们学习的好榜样。
刘寿松夫妇看到盛大的追悼大会场面,看到副总指挥宣读悼词,看到数十万民工为爱女肃立致哀,尽管失去爱女感到很悲痛,也感到很安慰。刘侠松是为了打日本鬼子而死的。在刘侠松死的时候,政府也没有给刘侠松如此殊荣。人总是要死的。只要人民怀念她,悼念她,没有忘记她,她就死而犹生,不会磨灭。
追悼大会结束以后,水库工地指挥部把两个女英烈埋葬在玉屏山的山岗上,永远守护为之献身的事业。水库工地指挥部在坟墓的前面,树立了宽大厚重的花岗岩墓碑和纪念碑。此时,正值深秋季节,油茶树开花了。漫山遍野的油茶花洁白、芳香。一棵油茶树,就好像一个巨大的花圈,布满山上山下,祭奠为革命献身的两位英灵。龙头河在哗啦啦地流淌。其声音好像在为失去两位英烈而哭泣,又好像在诉说两位英烈的英雄事迹。
省在漳平建设了高凉水库,高凉县当然也要跟上步伐,也应当有县的水库。佛子河是鉴江的另一条主要支流。支流的上游是一大片开阔地,出口处也被两个小山丘锁住,是一个天然生成的库区。这片开阔地叫庄坪。高凉县委决定,在两座山峰之间修筑拦河大坝,把佛子河的上游截断,建设一座中型水库。水库建成以后,可以灌溉数十个公社广袤的数十万亩农田。由于水库的主要库区在庄坪,因而被命名为庄坪水库。这就是高凉县的水库建设工程。
为了运送水库建设物资,高凉县委组织民工队,修筑了一条简易公路。简易公路沿古官道修筑。公路从佛掌山进来,七拐八弯地沿佛子河边行走。公路来到桃子根村,在胡家祠堂边的河滩经过,又向佛祖山奔去。公路虽然只是四五米宽的沙石道路,却打破了山村的宁静。由于公路是汽车行走的,社员们也叫车路。
山村里的孩子没有见过汽车,不知道汽车是什么样子。在通车的前一天晚上,孩子们聚集在胡家祠堂旁边,七嘴八舌地猜想汽车的模样。刘培生说:“汽车应该像猪,肚子很大,能装载很多东西。”刘堪福说:“汽车应该像大水牛。否则,不能够装载那么多东西。”刘煊全说:“汽车应该像大黑狗。要不,肯定不能走得那么快。”孩子们都坚持己见,谁也不让谁。在讲到兴奋的时候,互相之间争吵得面红耳赤。
千百年来,佛祖坪的人们按农时耕作,按规矩纳粮,根本不知道汽车是什么样子。有汽车进来,还会运载东西。村民祖宗十八代都没有听说过,确实是一件新鲜事。不仅孩子们感到很新鲜,大人们也感到很新鲜。
在通车的那一天,天刚蒙蒙亮,孩子们就在胡家祠堂旁边的路口等候了。太阳刚爬上罗汉山顶,汽车就从佛掌山方向开进来了。孩子们听到响声,立刻握紧拳头,好像跑步比赛一样,朝着佛掌山跑去。孩子们争先恐后,你追我赶,没有一个孩子肯落后掉队的。
在胡家村口,孩子们和汽车相遇了。汽车发出了连续、急促的喇叭声。孩子们不知道喇叭声是干什么的,没有停止奔跑,也没有闪开让道。眼看着汽车就要撞上孩子们了。说时迟,那时快,汽车“咔”的一声停了下来。孩子们迅速围了上去,一刹那把汽车围得密密实实。汽车司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慌忙从驾驶室跳下来,查看原因。原来是孩子们要看汽车,让汽车司机哭笑不得。
汽车司机是转业军人,长得身材瘦削,满脸胡须,双目炯炯有神。汽车司机身穿旧军装,头戴旧军帽,脚穿解放胶鞋。汽车是载货汽车,是苏联老大哥送给的,已经很旧了。车厢装载了水泥。汽车司机没有责骂孩子们,干脆把发动机熄灭了,蹲在路旁抽烟,让孩子们看个够。
孩子们爬上车厢,看见车厢装载了很多厚纸包。孩子们不知道厚纸包里面的是什么东西,就用脚踩踏。刘培生用脚后跟用力踩踏下去,也只是出现一个小小的凹痕。刘煊喜出于好奇,撕开厚纸包,要看个究竟。原来厚纸包里面的是像灰黑泥粉一样的东西。刘煊喜抓起一抓,撒向孩子们。孩子们的身上、脸上,都被沾上了灰黑泥粉。孩子们赶快用手抹。可是,不管孩子们怎么抹,都抹不掉,而且越抹越黑。刘煊先、刘堪元正要举拳打刘煊喜,刘煊喜赶快躲开了。刘煊喜估计,这灰黑泥粉一定很值钱,立刻抓了两抓,塞进衣袋里,跳下了车厢。刘培生、刘均阳、刘坤飞也抓了两抓,塞进衣袋里,才跳下车厢。刘煊全、刘煊忠、刘堪福、刘煊先、刘堪元没有抓灰黑泥粉。刘煊全、刘煊先都认为,灰黑泥粉是运去水库物资,断然不能够窃为己有。损公肥私的勾当,断然干不得。孩子们从车厢跳下来以后,纷纷拍打身上的灰黑尘土。
刘煊全曾经听刘寿松八叔说过,有一种番鬼佬制造的建筑材料,专门用于建设房屋、桥梁、大坝使用,名称叫做红毛泥。红毛泥浇上水以后,与沙石搅拌均匀,凝固以后,就变成为大石头了。刘煊全猜测,灰黑泥粉应该是红毛泥。要不是的话,运载去水库工地干什么呢。
刘煊喜爬上驾驶室,摸摸这个仪器,又摸摸那个手把,新鲜死了。刘煊喜触摸到了喇叭按钮,喇叭忽然“嘟·嘟·嘟”地响了起来。刘煊喜赶快从驾驶室跳下来。孩子们听到喇叭声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起向驾驶室望去。刘煊喜又要爬上驾驶室,却被汽车司机叫住了。
汽车司机发现了刘煊喜衣袋中的灰黑泥粉,就对刘煊喜说:“这灰黑泥粉就是人们常说的红毛泥,是很重要的建筑材料。由于是红毛鬼首先制造的,所以叫红毛泥。现在我们国家也可以制造了。我们就不叫红毛泥了,而叫水泥了。这些水泥都是运载去水库工地,建设水库大坝使用的。”
刘煊喜知道错了,把衣袋中的水泥掏出来,放回车厢水泥纸包里。刘均阳、刘坤飞也爬上车厢,把水泥放还水泥纸包。刘培生躲在一边,没有作声。刘煊全、刘堪福看着刘培生,刘培生低下了头颅。可是,刘培生始终都没有把水泥交还给人民公社。刘煊全、刘堪福都在心里责骂刘培生,尽贪小便宜。刘煊全想,还是自己猜对了,车厢运载的就是红毛泥。红毛泥叫水泥了,不再叫红毛泥了。回家以后,要赶快把这消息告诉刘寿松八叔,把名称更改过来,不要再叫红毛泥了。
汽车司机抽完了一支卷烟,在地上擦灭了烟头,对孩子们说:“汽车的喇叭声音是警报的声音,是用来警示行人和其他车辆的。汽车喇叭声音响起来了,就告诉行人和其他车辆,汽车来了,有危险,要赶快让道和躲避。因此,在听到汽车喇叭声音的时候,要赶快闪开,走到安全的地方,才不会被碰撞、碾压,才不会发生交通事故。车辆和行人都要遵守交通规则,要按照规定的路线行驶和行走,不能够在公路上乱跑,影响车辆通行。你们刚才围堵汽车的行为,是非常危险的。要不是及时刹车,让汽车及时停下来,就把你们碰撞碾压在车轮底下了。佛祖坪有了公路,以后来往的车辆就多了。以后在公路上行走,一定要注意安全,一定要遵守交通规则。”尽管孩子们不知道什么是交通规则,对汽车司机讲的话是云里看星星,可是,对汽车喇叭响起来了,就要赶快闪开躲避的要求,还是听懂了。刘煊全、刘煊先、刘堪元都感到,刚才围堵汽车的行为,是相当危险的。
汽车司机爬上驾驶室,关上车门,重新启动了发动机。汽车司机按了两下喇叭,孩子们非常听话,乖乖地站在公路旁。汽车司机又按了两下喇叭,汽车就徐徐开动了。在新修筑的道路上行驶,汽车跑不快。孩子们跟着汽车,奔跑起来。汽车和孩子们过后,公路扬起了一股灰尘,久久不能散去。汽车开到桃子根社坛下的河滩公路路段,孩子们才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站在公路边,看着汽车远去。汽车走过了奔牛岭,被树木挡住了视线,孩子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去。刘煊全、刘煊先、刘堪元都在想,制造汽车的人真伟大。汽车运载那么多东西,仍然跑得那么快,真的很了不起。长大以后,一定要学习制造汽车,至少也要当汽车司机。
禄松三奶在罗汉山上采药,远远地看见一个大怪物往山里走来,孩子们朝着大怪物冲过去。她不知道大怪物是什么,也不知道孩子们为什么要向大怪物冲去。她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瞪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大怪物和孩子们。大怪物和孩子们相遇了,都一起停了下来。孩子们爬到大怪物上去,在大怪物的肚子里钻进钻出。大怪物也真奇怪,停在那里,既不走动,也不发脾气,任由孩子们进进出出。过了许久,大怪物声嘶力竭地喊叫了两声,又继续往前走了。孩子们在后面追赶大怪物。禄松三奶想,大怪物比大水牛大那么多,又跑得那么快,肯定食很多东西。要是吃草料的话,还可以喂饱它。要是吃番薯芋头,就喂不饱它了。
禄松三奶回到家里,问刘煊忠和刘煊全,早上走进山里的大怪物是什么,孩子们为什么要追赶大怪物。刘煊全告诉母亲,大怪物是汽车,是运载货物的工具,运载水泥去水库工地。母亲又问儿子:“水泥是什么。”刘煊全回答说:“水泥就是红毛泥。”母亲似懂非懂地点头。
从此,不时有一二辆卡车从山外驶进来,运进山里需要的物资,又把山里的物资运出去。社员还可以搭个顺风车,到山外面看看,把山外的新闻带进来。大山再也平静不下来了。
在庄坪水库开工的那一天上午,高凉县委在佛祖坪召开了誓师大会。数万名民工高举红旗,肩扛瓢盆勺钵梆头畚箕,从佛掌山沿着公路,浩浩荡荡地走进佛祖坪,在关帝古庙门前广场集中。民工队伍是建设庄坪水库大军。队员是从县内各人民公社抽调的社员。高凉县的领导坐在吉普车,已经超越民工队伍,到达关帝古庙。吉普车是绿色的敞篷车,已经很旧了。据说,吉普车是在解放高凉县城的时候,解放军缴获的战利品。
关帝古庙插满了红旗。架在屋脊两边的高音喇叭,反复播送《东方红》、《社会主义好》、《我们走在大路上》、《山丹丹开花红艳艳》等革命歌曲。在古庙屋背墙上,是一幅新绘画的水彩宣传画。画面是一轮红日喷薄而出的农业生产景象。在古庙前的屋檐下,悬挂了“贯彻农业八字宪法,水土种肥密保管工”的横幅标语。古庙门前搭建了宽大的主席台。主席台上方的横额是“高凉县委庄坪水库开工建设誓师大会”。主席台两边的对联是“兴修水利造福子孙”,“重整河山奋战庄坪”。在主席台的中间,数张书桌一字摆开。桌子用红布铺盖。桌面摆放了话筒。桌子后面的红色幕布,张贴了毛主席的巨幅标准画像。这样热闹的场景,在佛祖坪有史以来还是第一次。
高凉县委书记四十多岁,是一个标准的东北大汉。他穿一套退色的旧军装,在一干人的簇拥下,来到主席台前。会场立刻响起了热烈的鼓掌声。他在桌子后面站定,频频摆手示意,让民工停止鼓掌。县委书记、县长、王大刚、高琼等一干人,在椅子坐下。县委书记、县长都是王大刚、高琼原来的老上级。接着,县长走到讲坛,主持誓师大会。县长大声宣布,高凉县委庄坪水库开工建设誓师大会开始,全体起立,鸣炮,高唱《东方红》。鸣炮采用火铳。上万民工齐声高唱,震撼山川,地动山摇。
人们重新坐下以后,县委书记缓步走向讲坛,用浓重的东北口音做开工动员报告。县委书记说:“庄坪水库是我们县的水利建设重点工程。水利是农业的命脉。毛主席把水列在八字宪法的重要位置,说明水在农业生产中的重要性。没有水,农业生产就无法进行。没有水,农作物就不能生长。没有水,农作物就会绝收,人们就会饿肚子,就会受难逃荒。千百年来,我们县的耕地大多数都是望天田地,没有水流灌溉,只有靠老天爷下雨,靠老天爷恩赐。‘十年六旱、十种七收’是我们县农业的根本现状。我们不能够让这种状况继续持续下去了。我们要与老天爷抗争,要改变这种农业生产状况。兴修水利,搞好农业基础建设,是贯彻毛主席农业八字宪法的重要举措之一,是彻底改变‘十年六旱、十种七收’的重要手段。我们要以愚公移山的精神,要以特快列车的速度,早日把庄坪水库建城,让全县的土地都变成为旱涝保收的高产稳产农田,让‘十年六旱、十种七收’永远成为历史。这是我们的奋斗目标。从今天起,全县人民动员起来,全体民工携起手来,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奋战九百天,拿下庄坪水库建设工程。我们的目的一定要达到,我们的目的一定能够达到。”
县委书记说完,民工激动得拼命地鼓掌。人民公社书记王大刚立刻拿起话筒,带领民工,大声呼叫口号:“鼓足干净,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要高山低头,要河水让路!”“革命加拼命,重整河山!”“兴修水利,造福人民!”“苦战九百天,拿下庄坪水库建设工程!”“不建成庄坪水库,誓不收兵”。数万个民工一起高喊,那阵势真是摧枯拉朽,排山倒海,地动山摇。场面不比解放大上海誓师大会那阵势逊色多少。
口号声过后,王大刚书记代表谢党人民公社党委,表示了决心。王大刚书记说:“坚决拥护县委的决定,坚决执行县委的决定。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全人民公社人民要以飞夺泸定桥的胆略,要以爬雪山、过草地的意志,要以三大战役、席卷全国的气势,要以血战塔山、击毙张灵甫的勇气,奋战庄坪水库,早日建成庄坪水库。不建成庄坪水库,决不下工地,决不撤离佛祖坪。”接着,刘景松代表生产大队,陈辉志代表民工,表示建设决心。他们的讲话都赢得了阵阵掌声。
在热烈的掌声中,县长高举一面鲜艳红旗,在空中挥舞了几下,郑重地交给工地指挥长。指挥长正步走到县长跟前,向红旗、县长敬了军礼,操着浓重的山东口音大声说:“决不辜负毛主席和县委的嘱托,坚决按期完成党交给的建设任务。”说完,接过红旗,也在空中挥舞了一下,然后站立在主席台的一侧。指挥长是山东大汉,二十多岁了,十五岁就参加革命,也算是老革命了。
誓师大会完成了各项议程,县长又请全体起立,高唱《国际歌》。誓师大会结束以后,指挥长高举红旗,正步走下主席台。民工们自觉让出一条路,让指挥长走过去。接着,指挥长打着红旗,率领水库建设大军,浩浩荡荡地开往庄坪水库工地。桃子根村的童叟妇孺,站在公路边,看着红旗挥舞、浩浩荡荡的水库建设大军,从村边走过去。刘浩琴感叹地说:“这样的建设大军,从来都没有看见过。这样的事业,也是亘古以来都没有过的事业。有这样的建设大军,不愁建不成水库,不愁降服不了旱魔。”
民工队伍开进了庄坪水库建设工地,就在建设工地旁边搭建窝棚,安营扎寨,开山劈岭,挑泥筑坝。沉寂安静的山沟,响起了炮声,响起了歌声,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建设热潮。山沟再也安静不下来了。
在佛祖坪的另两条山冲,还有两个水库建设工地。一个是谢党人民公社的水库建设工地,另一个是东方红生产大队的水库建设工地。谢党人民公社的水库叫佛祖坑水库。佛祖坑水库在佛子河另一条支流的上游,是截断佛祖坑而建设的。东方红生产大队的水库叫罗汉坪水库,是截断罗汉溪而建设的。要是走进佛祖坪,到处都可以看见战天斗地的水利建设场面。移山倒海的水利建设气浪扑面而来。
在庄坪水库开工不久,刘景松说,关帝古庙是旧社会封建迷信活动的场所,不能够继续在里面办公了,要建设东方红生产大队部。社员们纷纷提议,生产大队部应该建设在关帝古庙的旁边。因为在社员的心目中,生产大队部就在关帝古庙。社员去关帝古庙办事、集会,已经习惯了。关帝古庙是全生产大队的中心地点,社员去那里方便。王大刚书记、高琼副书记、刘景松、刘煊新也认为,关帝古庙处在东方红生产大队的中心位置,在关帝古庙旁边建设东方红生产大队部,是很合适的。
据说,关帝古庙的庙址和朝向,都是国师勘定的。佛祖山的龙脉潜龙过海,隆起一个奔牛岭山丘后,又下潜,再隆起,然后向右撒开,形成了一个缓缓的土坡。关帝古庙就建设在土坡上。大门正对罗汉山主峰。在关帝古庙广场的边沿,栽种了古松树。在广场的左边,有一口古井。在广场再往前,就是门口垌平坦肥沃的农田。佛子河半环形绕过农田,在关帝古庙前方的山脚缓缓流过。
村民们都说,关帝古庙的风水好,关帝老爷十分灵验。想当官的去求他,准能混个一官半职。想发财的去求他,能捞几个金元宝。种田人家去求他,能风调雨顺,阖家平安。患重疾病的人去求他,吃一两剂汤药就好了。村民们还说,刘明松、刘侠松在离开佛祖坪的时候,都去关帝古庙烧香许愿。两个人都混得出人头地。刘明松还弄了个陆军中将的牌匾回来,挂在桃子根大屋的屏风上面。刘侠松没有挂匾,也是一个威风八面的陆军少将。刘明松和刘侠松升官发财了,却忘记了去关帝古庙烧香还愿。关帝老爷怪罪这两个人。这两个人都丢官挂甲,还丢了性命。村民们还说,刘寿松在当年出去的时候,不去叩拜关帝老爷。刘寿松只混了个小小的巡警长。当巡警长的好光景也不长。因此,关帝古庙的香火特别兴旺。四邻八乡的村民,有事没事,都去古庙里,烧上一炷香,祈求关二哥保佑。逢年过节或者初一十五,古庙里的香火就更加旺了。外出谋生闯世界村民,在出发之前,总忘不了去拜关帝老爷,祈求保佑平安顺利、升官发财。
自从供销社在古庙里设立了销售店,古庙里的香火就慢慢地稀落了下来。在成立人民公社以后,关帝古庙成了东方红生产大队部,烧香的村民就更少了。在逢年过节的日子,偶尔还会有一些村民,在古庙里烧上一炷香,看看关帝老爷。村民们怕被干部看见,都在偷偷摸摸地烧香叩拜。干部们说,烧香拜佛是封建迷信活动,是不提倡和不允许的。在烧香叩拜的时候,村民们都不供奉三牲供品和燃烧纸钱蜡烛了。
不管干部怎么说,社员对关帝古庙风水好,对关帝老爷保土安民却深信不疑。这种信念深深地扎在人们的心中。因此,社员要在关帝古庙旁边兴建大队部,就是希望承接关帝古庙的龙脉和风水,保佑社员平安幸福,保佑人民公社兴旺发达,保佑社会主义国家长治久安。社员谁也没有道破这一层玄机。
由于人民公社、生产大队、社员的意见一致,东方红生产大队部住址就确定下来了,在关帝古庙的后边建设。在关帝古庙建筑群后背,是关帝古庙的后院和旱坡地。后院栽种了十几棵古松树。这是一片很理想的建筑用地。
按照人民公社的建设规划,东方红生产大队部是一座大四合院建筑。三面是平房房屋,西面是大戏台,中间是很大的长方形空地。在房屋布局当中,有办公室、会议室、小型仓库、单间宿舍等,各种功能的房间齐全。生产大队部大饭堂和大饭厅,建设在关帝古庙的一侧。其实,生产大队部更像一个露天会场。这样的设计格局,和人民公社的办公场所差不多。村民把舞台叫戏台。
刘景松从生产队抽调能工巧匠,组成建筑专业队,专门建设东方红生产大队部。在刘景松的带领下,建筑专业队员把关帝古庙后院的围墙拆了,把古松树砍伐了,连接古庙建筑群的后墙,动工建设生产大队部。
在开工放线的时候,工匠们严守心中的秘密,悄悄地摆开罗经,架上鲁班线,把生产大队部、大戏台的中轴线定在关帝古庙的中轴线上。校正了中轴线,才开挖墙基,砌基础。
建筑材料是从各生产队无偿抽调的。社员们都认为,生产大队部是自己的,都把最好的建筑材料运送去工地。工匠是从各生产队抽调的,不用开工钱,也不用管饭。开工时间到了,工匠们就在建设工地干活。收工时间到了,工匠们就去人民公社大饭堂吃饭。尽管没有工钱,也没有其他报酬,在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大跃进气浪的鼓动下,极大地激发了社员们的建设激情,在建设工地上喷发着灼人的建设气浪。从早到晚,社员们都在比干劲,比贡献,比技术,比速度,争先进。
在泥水佬当中,刘培顺是最卖力的工匠,也是最年轻、眼力最好、砌墙最快的工匠。刘培顺一天可以砌六层泥砖,其他泥水佬只能砌三层泥砖。功效快一倍。刘景松称刘培顺是四最泥水佬。
每天早上,刘培顺都是第一个来到建设工地。他爬上墙头,手抓泥刀,指挥小工,把泥屎放在墙头。刘培顺砌上三层墙角砖以后,就手抓鲁班线坠筒,双脚叉在两边的墙体,猫腰闭一只眼,睁一只眼,审视垂线与泥砖的吻合程度,从而反复校正泥砖的位置。要是泥砖侧面与垂线吻合了,墙角就垂直了。墙角是泥砖墙的关键部位。砌墙角砖是技术的难点。只有把墙角砖砌好了,才能把砖墙砌好,墙体才能够垂直。
刘培顺砌成了墙体两端的墙角,在两个墙角之间,挂上鲁班线,砌墙体砖。刘培顺砌成的墙角和墙体,不但垂直,而且泥砖路平直,泥砖缝满浆平滑。
泥刀、鲁班线和鲁班坠都是师傅传承的信物。泥刀像扑克牌的黑桃图案。鲁班线像一个大中华的“中”字,由轴心、绕线牌、铁钉和红细线组成。轴心用铁制造。绕线牌用细薄竹片或者细薄木片制造,可以绕轴心转动,缠绕红细线。铁钉和轴心是固定红细线在墙上的钉子。鲁班坠由线砣、线筒和红细线三部分组成。村民也叫线坠。线砣很像木杆秤的秤砣,用生铁铸造。线筒用单竹筒制造。功用是缠绕红细线、套线砣。红细线的一端系在线砣,另一端系在线筒。抓住线筒,放下线砣,红细线就是一条垂线了。红细线是染红的棉线。
大戏台是生产大队部的主建筑,按照人民公社会堂舞台的规格建设。由于大戏台墙体高、跨度宽、技术难度大、用什么材料作横梁等问题没有解决,导致迟迟未能开工建设。这些问题好像巨石一样,压在刘景松和工匠们的心上。要是这些问题不解决,大戏台就不能开工建设。
在休息时间和在收工以后,刘培顺就站在空地上,反复琢磨,采用什么方法建设大戏台,采用什么材料作为大戏台横梁。他经常拿着丈竹,反复丈量地块,反复在地上算算画画。有一天下午,他灵机一动,终于想到了解决的方法。他一拍脑袋,拔腿就往桃子根村跑。他来到刘家祠堂,用丈竹丈量两棵古柏树树干的长度。接着,他爬到古柏树上,丈量古柏树干上一段的长度。他拿到了古柏树的长度数据,很高兴地离开了刘家祠堂。丈竹是用细竹竿制作的量具,上面刻有刻度。总长度一般都是一丈,因而叫丈竹。
第二天,刘景松带领着几个民兵,来到刘家祠堂,砍伐古柏树。刘浩琴和刘禄松坐在大门门砧,不停地抽闷烟,一句话也不说。刘浩琴在心里想,刘家的风水运势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呢,怎么出了这些吃里扒外的不肖子孙呢。在私下里,社员们都在悄悄地议论说,那是老祖宗留下的风水树,怎么能够砍伐了呢。刘景松只顾砍伐树木,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考虑。刘景松只是希望尽快把生产大队部、大戏台建设起来。刘景松和民兵砍伐了足足五天,才把两棵古柏树砍断。按照需要的长度,民兵们立刻对树干进行裁切,运去建设工地。
有了古柏做大梁,大戏台就可以开工建设了。工匠们在戏台工地搭建了一个简单的主席台。在主席台的上方和两边,张贴了横额和对联。横额是,“东方红生产大队大戏台开工典礼”。对联是,“高举三面红旗,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苦战六十昼夜,革命加拼命拿下戏台工程”。在主席台的中间,摆放了两张旧书桌。
一天上午,东方红生产大队大戏台开工典礼正式举行。全体生产大队干部、全体生产队干部、全体建筑专业队队员参加了开工典礼。时间九点整,刘景松、刘煊新、胡文庆缓步走上主席台,在旧书桌旁边的办公椅子就座。典礼由刘景松主持。刘煊新宣布典礼大会开始。刘景松站在旧书桌前,作开工典礼讲话。
刘景松大声说:“在人民公社的统一指挥下,经过全体干部、全体社员的共同努力,我们的大戏台终于可以开工建设了。这是东方红生产大队的大喜事,也是谢党人民公社的大喜事。我们要以当家做主的主人翁精神,从今天起,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奋战六十天,建成大戏台。我们有了大戏台,除了可以开会以外,还可以请戏班演戏,丰富社员的文化生活。在适当的时候,我们生产大队也要成立戏班子,排练文艺戏曲节目,在大戏台公演,让社员们免费看戏。树欲静而风不止。在建设大戏台的过程中,我们要百倍提高警惕,防止地主富农和反革命的破坏。阶级敌人是不甘心失败的。我们要擦亮眼睛,识破阶级敌人的阴谋诡计,识破阶级敌人的破坏行为,给予坚决的打击,保障大戏台建设顺利进行,保障社会主义建设顺利进行。”
工匠们站在空地上,顶着烈日,希望刘景松赶快把话讲完,典礼会议尽快结束。有一些专业队员干脆站到两边房屋的墙边,逃避太阳暴晒。两边房屋的墙体已经建有一人多高了。队员们站在墙边,就比站在空地好多了。
刘景松滔滔不绝地讲了一个小时,终于把话讲完了。刘煊新带头鼓掌。会场只有稀稀拉拉的掌声。接着,刘煊新副书记对大戏台建设作了具体布置。刘煊新说完,典礼会议就顺利结束了。刘景松、刘煊新带头,把主席台拆了,在建设工地开挖了第一梆头泥土。大戏台的建设工程,就算是正式开工了。刘培顺的师傅带领工匠们,架上鲁班线,开挖墙基。大戏台进入正式建设阶段。
不到两个月,大戏台就建成竣工了。大戏台的墙体是用泥砖砌成的。圆柱子用青砖建设。厚重的柱子、横梁,使大戏台显得更加庄重、气派。白灰砌筑的屋脊,洁白光亮。王大刚书记题写的横额和对联,字胎采用糖灰塑造,字迹用红油漆描画,十分抢眼。横额是,“人民公社大戏台”。对联是,“翻身不忘共产党”,“幸福不忘毛主席”。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横额和对联特别耀眼夺目。大戏台高高地耸立在四合院的正面中间,高大远远超过了关帝古庙大殿,鹤立鸡群。大戏台好像一个身材魁梧的老人,站在关帝古庙建筑群的后背,凝视着罗汉山。关帝古庙大殿好像一个孩子,坐在老人的跟前。
紧接着,生产大队部三面的房子也先后建成竣工了。房屋墙壁都批烫了灰沙,粉刷了白灰,堂皇气派。大戏台对面的一排房子是大会议室、生产大队部大饭堂、小仓库等,右边的一排房子是办公室、卫生室、单间宿舍等,左边的一排房子是单间宿舍。单间宿舍提供给生产大队干部和人民公社驻队干部住宿。
从生产大队部大饭堂厨房出去,就是关帝古庙的古井。古井泉水很旺。井水清澈明亮甘甜,煮粥煮饭都特别香,沏茶特别清冽甘甜。刘煊华、刘周松都说,用古井的井水做豆腐,比用其他地方的水做豆腐,四斤黄豆要多一斤豆腐左右。刘煊礼不相信会那么神奇,专门用古井井水做一个豆腐,果然应验。
生产大队部的大门口,是圆拱形牌楼建筑,是刘景松请刘培顺的师傅设计建设的。宽度可以通过一辆重型大卡车。大门口牌楼全部使用糖灰砌筑。既有现代建筑的风格,也有古典建筑的遗风。在门楣的上方,雕塑毛泽东主席戴帽标准头像。在头像的下方,是“东方红生产大队”七个大字。再往下就是红旗、谷穗、向日葵的雕塑画。在两边半圆形的巨大柱子上,雕塑了“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的对联。横额和对联是刘景松命刘浩琴书写的。字迹苍劲有力,隐隐透着颜真卿老先生的风骨。在画像、文字上,描画了金色和朱红色油漆。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更加显得熠熠生辉。
大门口与生产大队部的轴线成直角,正对着佛祖山主峰。门口新修筑了一条大路。大路笔直穿过门口垌田野,从豆腐陂拦河大坝通过佛子河,通往佛脚村。门口右转和公路相接的大道,是在原来路基的基础上,扩建改造而成的。
人民公社从大山外引来了电话线,把电话机装在生产大队部办公室。县和人民公社通过电话机,把上级的指示传到生产大队。生产大队的情况也通过电话机,传到人民公社,传到县城,传到全国各地。社员在遇到紧急事情的时候,也可以通过电话机,把自己的求救声音传到山外。在山外的亲人,有时候也通过电话机,把平安和问候的声音传给山里的亲人。邮电局的邮差,按期把报纸杂志和公私信函送进来,又把邮寄往山外的公私信函带出去。山里山外的消息渠道开通了,山里山外的距离就缩短了,交往就多了。社员把投递员叫邮差。
生产大队部建成以后,关帝古庙周围就更加热闹了。不过,人们不是去关帝古庙烧香拜神的,而是去生产大队部办事情的。生产大队部、关帝古庙成为了东方红生产大队的政治文化中心。不论是白天还是晚上,只要有闲暇时间,社员们不论有事没事,都去生产大队部、关帝古庙走走。或坐在生产大队部办公室、阅览室,看看报纸,翻翻杂志。或看看有没有自己和邻居的信函,或打听有没有什么新鲜的事情。特别是年轻社员,都喜欢聚集在生产大队部,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畅谈人生,憧憬美好的未来。
生产大队部建成以后,大建设的激情仍然不减。东方红生产大队又在大戏台背后的旱坡地,连着大戏台,建设了一座更大的四合院。大四合院长方形,两边的两排房子很长。大四合院和生产大队部四合院相比较,房屋更多,更加宽敞。站在罗汉山山岗,举目远望,生产大队部四合院、关帝古庙、大四合院就好像一辆满载货物的东方红牌拖拉机,奔驰在广袤的田野上。大戏台和关帝古庙就好像拖拉机头,大四合院好像拖拉机车厢。厨房的烟囱,好像拖拉机的排烟管,冒着淡淡的白烟。
根据高凉县委和人民公社党委的的指示,东方红生产大队成立了许多生产加工企业。大四合院是东方红生产大队的生产加工厂厂房。在面向大道的正大门门额,挂着一个“人民公社加工厂”的巨大长方形牌子。牌子白底红色宋体美术字,在中间画了一个端端正正的红色正五角星。大戏台正后面的房屋,是原料仓库。右边的一排房屋,依次是农具厂、修理厂、家具厂、铸造厂等等。左边的一排房屋,依次是缝纫厂、理发室、建筑队办公室、专业队员宿舍等。厂房宽敞明亮,都是金字梁担通四间或者担通五间的大瓦房。厂房与厂房之间,墙壁连墙壁。每一间厂房就是一个小型生产加工厂。在厂房门口的门额,都挂上了相应的牌子。牌子采用杉木板制作,白底红字,统一的宋体美术字。
东方红生产大队正式成立了生产大队专业队。建筑专业队员在建成大四合院以后,就留在了生产大队专业队,成了生产大队专业队队员。在此基础上,生产大队又从生产队抽调社员,组成了一支逾百人的强大专业队队伍。生产大队专业队由民兵营长胡文庆兼任队长,分为农具、家具、修理、理发、铸造、缝纫、建筑等多个分队。
生产大队专业队给生产大队部带来勃勃生机。每天天刚亮,生产大队专业队员听到上班的钟声,就跑到生产大队加工厂,上班开工干活。生产大队加工厂里立刻响起“叮·叮”、“当·当”的铁锤声、凿子声。生产大队专业队好像一支交响乐队,奏响了山村晨曲,打破了山村的宁静。大地在晨曲当中喧闹起来。
大钟是关帝古庙的古钟。据钟壁铭文记载,大钟是大明朝万历五年铸造的。钟身厚重,声音洪亮。龙钮活灵活现。在成立生产大队加工厂的时候,专业队员把古钟搬进了工厂大院,挂在屋檐下,作为上下班的报时器。专业队员按照钟声上下班,谁也不会迟到早退,非常准时。
生产大队专业队员和城里的产业工人一样,干着工人同样的工作。可是,生产大队专业队员既不叫工人,也不叫农民,人民公社叫农工。社员们还是按照老习惯,按照生产大队专业队员从事的工种,分别叫泥水佬、木工佬、打铁佬、车衣佬、剃头佬、修理佬等等。对这样的称呼,生产大队专业队员们也很乐意。“民”字换成了“工”字,就沾上了工人的气味。
生产大队专业队员绝大多数都是各个村子的能工巧匠师傅。这些能工巧匠师傅,都是经过了拜师学艺,三年学徒期满,越陆出师,才当上了师傅的。在三年学徒期间,徒弟没有工钱,师傅只管徒弟吃饭。在徒弟越陆出师的那一天,师傅把师傅的师傅、师叔伯和师兄弟都请来,对徒弟进行考核评议。有时候还要进行现场考核。在考核时,由师父的师傅或者师傅的师兄弟出题目。被考核的徒弟现场作答,或者现场操刀演示。对考核合格的徒弟,师傅授予相应的行业信物,表示合格出师的证明。徒弟拿到了师傅传承的信物,就越陆出师了,就可以单独揽活和收徒传艺了。在泥水匠行业,师傅授予徒弟鲁班尺一把,授予泥刀、鲁班线、鲁班坠等工具一套。鲁班尺是泥水匠越陆出师的重要标志。
鲁班尺不是丈量物体长度的量具,是预示吉凶的尺子。总长度八寸六分,全长分为八个格子。每一格都刻有吉凶的预言。不管家具和建筑物长短,只要用鲁班尺丈量,尽头都要落在吉祥的格子内。只有这样的长度,才算合尺合拍,才会带来吉祥如意。否则,就会招灾惹祸。据说,鲁班尺是鲁班根据易经的理论创立的,因而称为鲁班尺。
木工匠、泥水匠都使用鲁班尺,都供奉鲁班为祖师爷。每逢初一十五,木工匠、泥水匠就摆上三牲素菜茶酒,焚香叩拜鲁班祖师爷,祈求平安顺利、生意兴隆。刘景松说:“那是封建迷信活动,在专业队里不能够提倡。”可是,工匠们坚持说:“要是不供奉祖师爷,就会招来灾祸。”刘景松拗不过工匠的执着和坚持,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工匠们供奉。
刘培顺当上了建筑分队的分队长。黄庆彪当上了农具厂厂长。两个人都是专业队里最年轻的工匠,都是没有经过越陆出师考核的工匠。没有经过越陆考核,就仍然没有出师,就仍然不是师傅。刘培顺没有师傅授予的鲁班尺,就不能对建筑物发墨放线。黄庆彪没有师傅授予的华光锤,也不能为新建的打铁炉开炉。打铁匠供奉华光为祖师爷。
黄庆彪是佛脚村人。他长得身材高大,五大三粗,臂力过人,身子一躬一伸,就把一个禾辘石提到了胸口。在他十八岁那一年,解放军在佛祖坪招兵,首长看见他长得武夫模样,就把他招录为解放军战士。他穿上了军装,就随着征战大军,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冲到朝鲜战场了。
黄庆彪打仗不怕死。在上甘岭的阵地上,他抱起机关枪,站在战壕里,愤怒地向敌人扫射。在美国佬冲上阵地的时候,他好像抓禾把一样,把美国佬抓起来,高举过头顶,往战壕外扔出去。他和战友们打退了美国佬的数十次进攻,顶住了联合国军飞机的狂轰滥炸,守住了阵地,创造了世界战争史上的经典战例。不久,他当上了排长,带领一个机枪排,随着征战大军,把联合国军赶过了三八线。
在数百次战斗中,黄庆彪立下了许多战功。大大小小的军功章挂在胸前,奖状就寄回家里,向家里报喜。谢佛乡收到了志愿军政治部寄来的褒奖通知,就组织人员,敲锣打鼓地去到他家里,向他的家人报喜、祝贺。
黄庆彪的家人可荣耀了,见人就说:“我家的庆彪,是打美国佬的战斗英雄,是打联合国军的战斗英雄。”佛祖坪出了战斗英雄,乡亲邻里也沾光了。佛祖坪的村民走到山外,总爱炫耀说:“我是战斗英雄黄庆彪的乡里。”村里的孩子们双手握一支木头枪,不管前面有没有路,也不管前面是坡是坎,都拼命地往前冲。孩子们大声地说:“我是战斗英雄黄庆彪,你赶快投降。”
在朝鲜战争快要结束的时候,志愿军政治部寄来了阵亡通知书,说黄庆彪在战场上光荣了。谢佛乡在关帝古庙广场,为黄庆彪举行了追悼大会。乡长和乡农会主席都先后讲话,高度赞扬黄庆彪的战斗功绩。乡长说:“黄庆彪是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战斗英雄,是毛主席的好战士。黄庆彪没有死,永远活在人民的心中。”会议结束,乡长亲手把《烈士证书》颁发给黄庆彪的亲属。为了纪念战斗英雄,佛祖坪把一条新修的水渠命名为“庆彪渠”。在水渠的源头,树立了一个“庆彪渠”的巨大石碑。
在那场战争结束不久,黄庆彪却回来了。黄庆彪在回来的时候,没有人送他,也没有人接他。他坐船回到高凉县城,再步行回到谢佛乡。他在乡治安保卫队报到以后,一个人孤零零地从佛掌山古官道走回来。打美国佬的战斗英雄回来了,谢佛乡和佛祖坪都没有举行任何的欢迎仪式或者庆祝仪式,村民都感到很疑惑。不久,刘景松按照谢佛乡的指示,收回了黄庆彪的《烈士证书》,把“庆彪渠”的巨大石碑砸了。水渠也被改名为“幸福渠”。村民不知道为什么要砸石碑,不知道为什么要更改水渠的名字。
黄庆彪在刚回来的时候,见到乡亲父老、叔伯兄弟,只是笑笑,打个招呼,什么也不说。在月黑风高的夜里,他走到关帝古庙的古松树下,默默地坐着,好像在对关帝老爷诉说什么。后来,村民们听说,黄庆彪当过美国佬的俘虏。他是在交换战俘的时候,中国和美国佬交换俘虏,被交换回来的。村民们慢慢地发现,在他左手眼的上方,纹着“中国”两个蓝色的汉字。
时间长了,黄庆彪才把被俘的遭遇说出来。黄庆彪说,志愿军打过三八线以后,把联合国军和李承晚的军队赶到了汉城。可是,美国佬不地道,使了个诡计,把志愿军先遣突击队包围了。经过多次激战,多次突围,先遣突击队都没有突破联合国军的包围圈。那次战斗比上甘岭战斗惨烈多了,是他入朝参战最惨烈的一次战斗,也是打死美国佬最多的一次战斗。他抱着机关枪,不知道打退了敌人多少次进攻,不知道打死了多少敌人。敌人在机枪口倒下、死去,许多战友也在炮火轰鸣、枪林弹雨中壮烈牺牲。机关枪枪管被打红了,没有水降温,他就屙尿降温。后来,他打完了弹药,才被敌人攻上了阵地。他把机关枪摔断了,抱着敌人,互相厮打,一起滚下了山崖。他在醒来的时候,就躺在美国佬的战俘营了。要不是跌伤晕倒,他会自尽殉国,绝对不会当俘虏。这就是天意。他觉得老天爷不公平。他从朝鲜回来以后,对前途心灰意冷,就跟随邻村的打铁师傅,学习打铁手艺。他希望学到一技之长,混碗手艺饭吃。
在成立生产大队专业队的时候,刘煊新考虑黄庆彪当过志愿军排长,见过世面,就在生产大队党支部会议提议,让黄庆彪当农具厂厂长。刘景松不同意。刘景松说:“不能够让贪生怕死、叛国投敌的战俘,混进生产大队专业队。不能够让战俘当农具厂的领导。”高琼副书记知道以后,就找到刘景松,让黄庆彪参加生产大队专业队。于是,黄庆彪当上了生产大队专业队队员,当上了农具厂厂长。
黄庆彪在打铁的时候,手抓长柄火钳,钳住铁块,右手抓锤,像砸美国佬的脑袋一样,把心中的怨恨都倾注在铁锤上,狠狠地捶打铁块。铁锤锻打刚出炉的红铁块,火星飞溅,一锤就打出一个深凹。
黄庆彪当过农民,种过地,知道怎么样的农具好用。好刀斧全靠熔铁和淬火两道工序,全凭打铁师傅对火候的掌握程度。黄庆彪锻打的刀斧锋利,不卷口,不崩口,特别受欢迎。
农具厂生产的农具,是无偿分配给生产队的。生产大队专业队按照生产队上报的计划,安排农具厂生产。农具厂的生产任务总是安排得满满的。黄庆标必须加班赶制,才能够完成生产任务,才能够让生产队领到农具。黄庆彪不负众望,带领农具厂全体人员,起早贪黑,团结拼搏,出色地完成生产任务。王大刚说:“东方红生产大队农具厂的厂长,是选对人了。”
不久,东方红生产大队把生产大队养猪场、禽畜种苗场、水力碾米加工厂、砖瓦窑等企业,全部并入生产大队专业队,实行统一管理。这样,生产大队专业队就更加庞大了,实力也更加雄厚了。生产大队专业队的发展和壮大,为东方红生产大队的经济发展,做出了重大的贡献。王大刚书记由衷地感叹说:“生产大队专业队和农业生产队,是人民公社的两驾马车,奔驰在社会主义建设的大道上。”刘浩琴也不无佩服地说:“生产大队办工厂企业,是亘古以来都没有过的事情。有了生产大队工厂企业,大建设就有了保障,大建设的速度就更加快了。”
在大建设的大潮中,佛祖坪中心小学的校舍扩建工程,也摆上了建设议程。胡家祠堂被改造成为佛祖坪中心小学校舍以后,学生越来越多,校舍就显得拥挤了。学校校舍必须扩建,才能够适应教学的需要。可是,由于扩建校舍的建设用地不能够落实到位,导致扩建工程一拖再拖,迟迟都不能够开工建设。学校的东边和东北边,是佛子河河滩。学校的西边和西南边,是演武场旱坡地。演武场旱坡地原来是刘煊华、刘煊志、刘煊汉、刘国松的祖宗留下来的。在成立人民公社的时候,旱坡地都入社了,成了人民公社的土地。本来,在人民公社的土地建学校,是无可非议的。可是,刘煊汉和刘国松觉得,那么好的旱坡地,要是建设了学校校舍,就成了宅基地,就再也不能够恢复耕种了。如果人民公社有什么变化,那些土地就永远也要不回来了,自己就吃亏了。刘煊汉和刘国松找到刘煊华,对刘煊华说,学校是东方红生产大队的,扩建学校校舍,不能够只使用桃子根生产队的土地。刘煊华觉得有道理,就带领桃子根生产队社员,阻止学校扩建新校舍。
佛祖坪中心小学原来的校长调走了,从县城调来了新校长。新校长叫史大林,是瘦狗岭山下旺坡村人。史大林长得矮胖,顶平眉宽,身体很结实。史大林军人出身,走路昂首挺胸,迈着方步,透着军人勇往直前、无坚不摧的气概。史大林虽然是小学校长,但是参加了井冈山反围剿斗争和二万五千里长征,是革命的老干部。史大林的工资级别是行政十九级,每月工资七十八元。在佛祖坪中心小学、乃至全人民公社的干部当中,除了王大刚书记以外,就没有行政级别和工资级别比史大林更高的干部了。
旺坡村处在龙头河的西岸,是依山傍水的古村落。村民把山上的大树砍伐下来,把树干运到龙头河边,钉扎成木排,随着流水,漂流到下游鉴江,漂流到高凉县城码头,再搬到岸上,卖给商人或者街坊居民。村民有时候还将木排顺水漂流到南海,再转运到广州,或者更远的大城市销售。村民祖祖辈辈都以砍树、打猎和放木排为生,依靠罗霄山脉深山老林和龙头河流水繁衍生息。可是,山高陡峭,河湾水流湍急,村民被大树压死、或者被河水淹死的事件经常发生。村民既爱树木和河水,也恨树木和河水。
史大林的父亲和太爷爷,都是在放木排的时候掉到河里,被河水淹死的。史大林的父亲连尸体都没有找到。史大林的母亲为了安葬丈夫,请来木匠,把一段香樟木雕刻成为丈夫的模样,穿上丈夫生前的衣服,葬在河边的山上。史大林父亲的坟墓实际是一座衣冠冢。
在史大林父亲被淹死的那一年,史大林才十三岁。史大林是家中的长子,只得挑起家庭生活的重担,扛起父亲留下的大刀斧头和放木排的长鈎,跟着村里的长辈,上山砍伐树木和下河放木排,挣钱维持家庭生活。史大林经过两年多的历练,好不容易才成长成为砍伐树木和放木排的熟练工。
史大林参军是被抓的。史大林在十五岁那年秋天的一天上午,和叔父在高凉县城的码头卖木料。突然,码头来了一群警察,把史大林和十多个青年抓走了。史大林和青年被押解到警察局,被强逼换上国民革命军军装。此时,史大林才明白过来,自己被抓壮丁了。在警察局住了一天晚上,史大林和青年就被大兵押解到军营了。史大林心在曹营心在汉,在军营里眷恋家乡的山水和土地,牵挂母亲和弟弟妹妹,曾经多次寻找机会,要逃出军营,逃回家乡。可是,由于老兵看管得十分严密,史大林几次都没能够逃脱。
史大林小时候跟村里的长辈练过洪拳,学过飞镖,怀有百步穿杨的飞镖绝技。在国民革命军军营里,想不到史大林的这些武艺都派上了用场。在一次军事训练的时候,团长发现了史大林的武艺,就把史大林调到团部,当上了警卫员。不久,史大林就当上了团长的贴身警卫员。
史大林所在的团在井冈山围剿红军的时候,反而被红军包围了。团长被流弹击中,死在了黄洋界下的荒山野岭。史大林从包围圈中逃出来,脱下军装,换上老百姓的衣服,赶快逃亡。史大林打算逃回家里,与亲人团聚,再也不当兵了。由于史大林不是当地人口音,被本地人识破,被当地人抓起来,交给了红军。
史大林参军也是自愿的。在红军干部的教育下,史大林自愿加入了井冈山红军队伍。在红军军营里,史大林懂得了为谁打仗,学到了一些文化知识。在红军队伍中,史大林参加了中央苏区反围剿战争,参加了二万五千里长征。在此期间,史大林先后担任过多个中央首长的警卫员。在解放战争中,史大林的首长去东北担任书记了,史大林就下到了连队。
全国解放以后,史大林主动提出申请,要回家乡搞建设。组织安排史大林,在高凉县城担任小学校长。史大林脱下了军装,在高凉县城干了三年,又主动提出申请,要到山里当校长。史大林说,到山里去,为穷人工作,是他的心愿。在组织还没有正式通知之前,史大林就卷起铺盖,走到佛祖坪中心小学了。
史大林校长到任以后,进行了深入的调查研究。史大林校长认为,佛祖坪中心小学扩建校舍的问题,不能够再拖下去了。培养革命事业接班人的问题,是保证红色江山万代传的重大问题,一刻也不能够耽误。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史大林校长找到了王大刚书记,要求解决扩建校舍的建设用地问题。人们都说,军人和军人出身的干部讲原则,雷厉风行。两个人立刻找到了刘景松书记、刘煊新副书记,一同来到佛祖坪中心小学。
按照史大林校长的要求,王大刚书记用手指一划,就把扩建校舍的土地确定下来了。王大刚书记说:“佛祖坪中心小学是革命的文化教育阵地,是培养革命事业接班人的摇篮,必须把学校的事情办好。土地都是人民公社的。佛祖坪中心小学需要多少建设土地,就划给佛祖坪中心小学多少建设土地。”刘煊新副书记很赞同王大刚的说法。史大林校长在心里很佩服、很感谢王大刚书记,可是没有表露出来。按照王大刚书记划定的位置,刘煊新副书记在土地的周围打下了松木界桩。刘景松对此也十分支持。由于土地是人民公社的,刘煊华、刘国松、刘煊汉虽然心里不服气,但也不敢再说什么了。三个人都不敢说什么,其他社员就更加不敢说什么了。
佛祖坪中心小学有了建设土地,扩建校舍工程很快就开工了。东方红生产大队抽调生产队社员,派出生产大队专业队建筑队,用石块砌筑了高大的围墙,把学校和新增的土地全部圈了起来。刘培顺请他的师傅发墨放线,然后带领建筑队,日夜开工建设。经过两个月的紧张施工,新校舍就建成竣工了。原来的旧校舍,只进行了简单的维修改造,仍然保持胡家祠堂的原貌。
新校舍建设在胡家祠堂后背和胡家祠堂的西边。建设在胡家祠堂后背的两横排泥砖平房新校舍,是高年级的教室。在高年级教室后背的旱坡地,是学生劳动课的实验基地和学校饭堂菜园子。在两横排泥砖平房的中间,有一条垂直通道。垂直通道直达实验基地和学校饭堂菜园子。建设在胡家祠堂西边的两排泥砖平房新校舍,是低年级的教室。在两排低年级教室之间,建设了一个小操场。
新建设的教室都是金字梁连通的三间泥砖平房。教室宽敞明亮。在教室的一端,修筑了讲台。在讲台的墙壁,都建设了规格相同的灰沙黑板。在教室与教室之间,建设了一个房间。房间是教师的宿舍。
史大林校长邀请刘浩琴,题写校名和对联。刘浩琴钦然接受。刘浩琴把文房四宝找出来,运笔挥毫,一口气写下了“佛祖坪中心小学”校名和“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对联。字迹苍劲有力,一气呵成,透着王羲之老先生行书的风骨。史大林校长、庄瑞光和老师们都赞叹不已。
刘煊新安排刘朝松、刘培顺等工匠,把胡家祠堂门前的旧横额、旧对联铲除了,塑上刘浩琴题写的校名和对联。字胎是用纸筋灰塑造的,描画了大红油漆,非常牢固鲜艳。从此,佛祖坪中心小学就有了永久性的校名题字了。社员们都很感谢史大林和刘浩琴。
史大林校长安排美术老师,在学校门口两边的青砖墙壁,用大红油漆绘画了“三面红旗万岁”、“大跃进万岁”、“人民公社万岁”的横幅标语。标语是标准的宋体美术字,方方正正,格外鲜艳夺目。
接着,社员们从奔牛岭运来黄泥土,把学校门前的五亩耕地填高了三尺,建设成为大操场。在大操场建设了两个篮球场。在大操场的东边,建设了沙池和单双杠。在大操场的三面边沿,种植了小叶桉树、垂柳,间种了凤凰树。
从学校大门出来,步下五级台阶,就是大操场。大操场东边与佛子河边的公路相接。大操场正面的大路,对着学校大门口,往北笔直穿过农田,并入公路。桃子根村村尾东出口大路,从龙眼树下延伸到大操场,在大操场台阶下穿过,和佛子河边的公路相交。越过公路,走下土坎斜坡,就是豆腐陂了。
早上六点,学校的古钟准时敲响。师生听到钟声,迅速跑到大操场,以班级为单位,排列成纵队。体育老师站在讲坛,高喊口令:“全体都有、立正、向前看齐”,“做广播体操”,“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口令短促有力。学生跟着体育老师的口令和示范动作,做广播体操。在上课时间里,上文化课的师生,在教室里教书认字,书声琅琅。上体育课的师生,在大操场上列队操练,高喊“锻炼身体、保卫祖国”的口号。在下课休息时间里,孩子们在大操场打球、跳高、跳远、练高低杠和嬉戏。
佛祖坪中心小学扩建工程竣工不久,在史大林校长的强烈要求下,人民公社又派来了四个老师。学校的实力就更加雄厚了。一座古老的封建祠堂,逐步变成了实力雄厚的学校,变成了孩子们学习文化的摇篮,变成了孩子们嬉戏的场所,再也平静不下来了。一个现代教育的文化摇篮,逐步走向成熟。
在闲暇的时候,老秀才刘浩琴也到学校里溜溜。刘浩琴从校园里出来,就坐在大门砧上琢磨,久久都不愿意离去。这样大规模的教与学,刘浩琴在有生以来,是第一次看到。孩子们受到这么正规的教育与训练,刘浩琴也是第一次看到。刘浩琴在心里佩服毛泽东主席。在毛泽东主席领导下,人民可以做前人不敢做的事情,可以做前人不能够做的事情。在毛泽东主席的领导下,佛祖坪的确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不过,刘浩琴也觉得,学校除了教授现代文化知识以外,没有教授老祖宗留下来的儒家文化思想,好像还缺少一点什么东西。到底是缺什么东西,刘浩琴也说不出来。就是知道缺少什么东西,刘浩琴也不敢说。
在改天换地的斗争中,季节老人又跑到春耕时节了。人们常说:“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肥料是春耕生产的第一要务。毛泽东主席在“农业八字宪法”中,把“肥”排列在前面。农家肥、塘泥、鸡坑湴全部用完了,春耕生产用什么作肥料呢,急得刘景松、刘煊新团团转。在无计可施的情境面前,刘景松经过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刘景松对刘煊新说:“老房屋的泥砖、老灶头的灶砖,都是很好的肥料。特别是上百年老房子的泥砖,不但肥沃、可以用作肥料,还可以用来煮硝。只要把老房子的泥砖和老灶头的灶砖集中起来,春耕生产就有肥料了。”刘煊新同意刘景松说的办法。村民把水沟污泥叫鸡坑湴,把镬灶叫灶头。
第二天早上,刘景松及时召开了春耕积肥党支部扩大会议。会议在生产大队部新会议室举行。全体生产大队干部、全体共产党员、二十一个生产队长都参加了会议。刘景松作了动员讲话。刘景松说,全体社员要立刻行动起来,迅速掀起一场春耕积肥运动。凡是老房子,凡是老灶头,都要全部拆除,把旧泥砖集中起来,作为春耕生产的肥料。对拆了房屋、没有地方居住的社员,就在队屋临时居住。到了秋天,生产队打了泥砖,再为无房户建设新房屋。对不同意拆旧房子、旧灶头的社员,就通知到生产大队部,集中学习,提高思想。什么时候思想通了,再回家去,自动拆旧房子、旧灶头。各生产队拆到的旧泥砖,要全生产大队调剂使用。对没有老房子、老灶头的生产队,要开动脑筋,决不能够拖积肥的后退。在收集旧泥砖的同时,要把尿缸脚、天井湴也收集起来,作为春耕生产的肥料。只要开动脑筋,春耕生产是不愁没有肥料的。接着,刘煊新下达了春耕积肥任务。
尽管任务重,时间紧,队长们还是很乐意地接受了任务。刘煊华在会上讲了桃子根生产队的积肥计划,表示了完成任务的决心。石镜村生产队队长、胡家村生产队队长、佛脚村生产队队长、汉楼村生产队队长也先后讲了自己生产队的春耕积肥计划,表示了完成任务的决心。老干部、老党员听了队长们的积肥计划和完成任务的决心以后,都感到很欣慰。刘煊新真想不到,生产大队的春耕生产积肥计划,得到了全体参会人员的一致拥护。还没有到中午,会议就按时结束了。参会人员在生产大队饭堂吃饭以后,才离开生产大队部。
说归说,拆镬灶不是一件小事情。镬灶立有灶君神位。灶君是家中的保护神。镬灶、灶君神位是不能随便动的。在入社之前,每到初一十五,村民都要摆上素菜茶酒,焚香叩拜,敬奉灶君老爷,祈求风调雨顺、阖家平安。入社以后,虽然铁镬交给人民公社了,但是镬灶还在,灶君神位还在。镬灶在,灶君神位在,灶君就在,神灵就在。
在初一十五的日子里,禄松三奶就用簸箕把镬灶盖起来,摆上三杯清水,当作茶酒,悄悄地焚香叩拜,祈求灶君老爷保佑阖家平安,如意吉祥。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传统习惯,深深地烙在村民的心里,谁都不会不敬奉,不会不叩拜。灶君老爷到底能不能保佑自己,谁也没有寻根究底。反正镬灶在,灶君神位在,社员就觉得灶君老爷在身边,心里就舒服。
不管干部怎么说,社员就是不拆镬灶。在私底下,有些社员还悄悄地议论说,拆镬灶是触犯灶君、触犯神灵的大事情,打死也不能干。要是把镬灶拆了,灶君、神灵就会降罪,主人就会受灾难。
老秀才刘浩琴认为,春耕积肥是农业生产的大事情,是决定夏收丰歉、社员生活的大事情,一点都不能够马虎。社员和干部对着干,不愿意拆镬灶,也不是办法。弄不好的话,社员会被抓去生产大队部,参加学习班,甚至会被批斗和游村。首当其冲的就是地主和富农。在每一次运动中,地主富农都被当作反面典型,被批斗游村,警示其他村民。
刘浩琴先后找到刘奇松、刘国松、刘煊汉和刘禄松,把一张写有灵符的黄纸条,悄悄地交给他们,告诉他们说,把灵符贴在镬灶的墙上,焚香叩拜,请灶君老爷离开镬灶,离开人间,返回天庭,就可以拆镬灶了。否则,就会有天灾人祸降临。刘浩琴还特别叮嘱他们说,千万不要让干部知道此事。他们连声应允。
刘奇松、刘国松、刘煊汉和刘禄松回到家里,以茶以水代替茶酒素菜,按照刘浩琴的说法,焚香叩拜,恭请灶君老爷上天。尔后,他们把这事悄悄地告诉其他社员。其他社员也纷纷效仿,焚香叩拜,恭请灶君老爷上天。社员们只要焚香叩拜、告诉了灶君老爷,就觉得灶君老爷上天了,就心里平衡了,就心安了。不过,不管干部们怎么说,说什么,社员们都不肯自己动手拆镬灶。
第三天天刚亮,刘煊华带领年轻的社员,走到社员家中,强行拆灶头。刘煊华说:“现在是人民公社了,吃在人民公社大饭堂,镬灶没有用了。不如把镬灶拆了,用砖头泥做肥料。春耕生产有了肥料,就有了保障。夏收丰收就有了希望。”社员们觉得这是大势所逼,申辩也没有用,就站在一边,让刘煊华等人拆镬灶。
拆完镬灶以后,刘煊华又带领年轻社员,拆旧房子。刘侠松、刘卓松家的房子,都不是老房子。刘煊华说:“刘侠松的儿子刘煊恭不在家,刘卓松搬去内蒙古了。房屋没有人居住,留着也没有用,还不如拆了,把旧泥砖做肥料。”刘浩琴对刘煊华说:“刘煊恭虽然不在家,但去过朝鲜,打过美国佬,对革命有功,不能拆刘煊恭的房子。”刘煊华思量再三,听从了刘浩琴的劝告,把大屋忠义堂旁边的两间房屋留了下来。那是留给刘煊恭唯一的两间旧房子。
刘煊球的房子最旧,近天井潮湿的泥砖墙已经风化,泥砖表面露出了一层白硝。刘煊球说,房子是老祖宗留下的。要是拆了房子,没有地方住,打死也不能够拆旧房子。刘煊球的家庭成分是贫农。刘煊球和凌秋菊都是穷苦人出身,根正苗红。刘煊华奈何不得刘煊球,只得把刘煊球的房子留下来。刘煊球夫妇都很感谢刘煊华,逢人就说,刘煊华仁义,是最亲民、最关心社员生活的好队长。
可是,过了几天,刘煊华还是带领年轻社员,来到刘煊球家里,对刘煊球说,由于春耕积肥的任务重,肥料缺口很大,还是把泥砖墙拆了,用旧泥砖做肥料。这些旧泥砖很肥。一个旧泥砖就相当于一担粪水的肥效了。到了秋天,生产队打了新泥砖,再砌上泥砖墙。刘煊球觉得,拆了泥砖墙,房顶瓦面还可以遮风挡雨,还可以居住。能够不拆屋顶瓦面,也是刘煊华的照顾了。要是把旧泥砖拆卸了,换上新泥砖,老房子就是新房子了。凌秋菊却不这样认为。拆了泥砖墙的房子,还是房子吗。没有泥砖墙的房子,怎么居住生活啊。
凌秋菊拗不过丈夫和刘煊华,怎么反对也没有用,只得眼巴巴地看着年轻社员,用木柱子顶住房梁,拆卸房屋内的泥砖墙。房子被拆卸了内墙,就只有外墙和屋顶瓦面了,空空洞洞的。凌秋菊走进房子里,看到眼前的境况,真想大哭一场。然而,凌秋菊看见了站在床前、眼泪汪汪的儿子刘堪福,溜到嘴边的哭声又收了回来,只得不断地抹眼泪。
社员们辛劳了好几天,积到的基肥还是太少了,距离任务相差很远。早造禾苗缺少基肥,肯定长不好。于是,刘景松横下一条心,一定要拿到足够的肥料。一天上午,刘景松又召开了春耕积肥现场加温会议。全体生产大队干部、全体共产党员、二十一个生产队队长参加了会议。会议在桃子根生产队新队屋会议室举行。参加会议人员参观了桃子根生产队拆旧镬灶、拆旧房子现场。在刘煊球的房屋里,参加会议的人员大受启发,纷纷议论说,刘煊华就是有办法。用换旧泥砖的做法,社员容易接受,也可以解决社员临时住处的问题。可以说,采用不拆外墙和不拆房顶瓦面的做法,是一举三得的好办法。
在会议上,刘煊华介绍了前一阶段的春耕积肥经验,表示一定要提前两到三天,圆满完成生产大队下达的春耕积肥任务。石镜村生产队队长也在会上,介绍了前一阶段的春耕积肥经验,谈了下一阶段的春耕积肥计划。在大跃进、争先进气浪的驱动下,其他生产队队长也不甘落后,纷纷表示了完成春耕积肥任务措施的决心。刘景松说,只要能搞到肥料,用什么办法都行。刘煊新宣布了各生产队春耕积肥进度,宣布了前一阶段春耕积肥的红旗生产队。佛脚村生产队、汉楼村生产队、西坡村生产队没有当上红旗生产队。三个生产队长暗下决心,一定要把红旗夺回来。现场加温会议只开了一个多小时,就顺利结束了。
会后,新一轮的春耕生产积肥运动,又迅速升温,又迅速进入新的高潮。一场轰轰烈烈的、好像钱塘江大潮一样的春耕积肥运动,又再次蓬蓬勃勃地开展起来。刘煊华发动社员,把自家的天井泥、尿缸脚全部挖出来,集中起来做肥料。尿缸脚是房间放尿缸的地方的泥土,长期被尿水反复渗润,非常肥沃。天井泥被生活用水长期浸泡,发酵变成了黑色,也很肥沃。
然而,挖天井泥和挖尿缸脚,不是一件小事。尿缸脚和天井都在房子里面。房子里面是不能够随便动土的。如果要在房子里动土,维修房子,铲除房子的泥土等,都要选择黄道吉日。否则,就会犯煞,触犯神灵。主人会被神灵搅得不得安宁。严重的话,主人就会家破人亡、倾家荡产。这是老祖宗留下的习惯,谁也不会冒犯,谁也不敢冒犯。没有选择黄道吉日,村民万万不能在房子里动土。动土就是挖土的意思。
社员们不敢在家中动土,就把家门口水沟的鸡坑湴集中起来,挑到生产队的粪房。鸡坑湴是在水沟中沉积的淤泥。这些淤泥长期受到生活用水浸泡,得到自然发酵,成了腐熟的肥料。鸡坑湴很臭,也很肥沃,是农作物的最好肥料。
虽然刘煊鑫、刘培生两个孩子都渐渐地长大了,但是家里没有一个女人,家庭卫生就不怎么样了。人们都说,没有女人的家庭,是不完整的家庭。一个大男人和两个男孩住在一起,晚上睡得早,早上起得晚,有空就去玩。房子很长时间都不打扫一次。房屋没有人执拾,垃圾满地,紊乱不堪,又脏又臭。在小年晚那一天,家家户户都大搞卫生,进行除夕大扫除。可是,刘煊林只是简单地打扫清理一下垃圾,就过大年了。现在,为了积肥,铲除鸡坑湴、尿缸脚、天井淤泥,大搞家庭卫生,刘煊林正好补上小年晚那一课。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刘煊林不管村里的那些清规戒律,不管什么日子不日子的,挑完了门前的鸡坑湴,接着把自家的天井泥、尿缸脚都铲起来,挑到生产队粪房。刘煊林感到,反正能清除污垢,干净卫生就行。村民把农历十二月二十四日那一天叫小年晚。这一天是玉皇大帝大赦天下的日子。不管村民怎么样干,都不会犯煞。村民把除夕叫年晚。
可是,没有一个社员敢跟着刘煊林干。有一些社员在背后议论说,刘煊林是仵作佬,神鬼都怕他,他有什么不敢干的呢。任凭他怎么干,神鬼都不会捉弄他、为难他。普通社员就不同了。谁家没有老婆孩子呀。要是随便动土,犯了凶煞,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呢。
刘煊汉为刘煊华出了一个点子。刘煊汉说,春分节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节日,神鬼都回天庭去了,那一天应该是黄道吉日。社员在那一天动土,应该不会触犯神灵。刘煊华就把这个情况告诉刘景松。刘景松找到刘浩琴、刘浩明,对刘浩琴、刘浩明说,在春分节那一天,要在刘浩琴、刘浩明家里首先动土。刘浩琴迫于无奈,在春分节的那一天早上,带领刘煊华等社员,来到家里,铲除天井泥和尿缸脚。刘浩明也带领西坡村生产队长,铲除天井泥和尿缸脚。刘浩琴、刘浩明都动土了,社员的禁忌心理也就消除了,也纷纷挑起梆头畚箕,把天井泥和尿缸脚挖起来,挑到生产队粪房里。
有了基肥,春耕生产就顺利开始了。
大清早,东方红生产大队的高音喇叭就响了起来,桃子根生产队的高音喇叭也跟着响起来了。播放了一段军号声,接着播放《东方红》开播歌曲,然后播放《社会主义好》、《我们走在大路上》等革命歌曲。歌声雄壮有力,令人振奋。播放了一段时间歌曲,刘煊华就发布开工的号令。社员们纷纷走出家门,正式开工。
成立了人民公社,少则几十人、多则几百人在一起农作,场面非常壮观、非常热闹。社员们被分成为若干个作业组。作业组从事不同的农作。插秧组和铲秧组的社员,走到大屋后面的禾堂,用梆头畚箕挑起送嫁肥,向陈坑垌走去。挑肥队伍从禾堂延伸到水井头,前后都看不到尽头。女社员和前后的姐妹们,在议论着村里的闲言碎事。
妯娌们都说,生产队成立了人民公社托儿所和人民公社幼儿园,终于可以安心地参加农业生产劳动了。庄二兰、龙翠、胡兰子、胡巧红等人都说,真是遇上好时代了,有人帮助带孩子。凌文竹说:“孩子是祖国的花朵,是社会主义事业的接班人,应当受到良好的教育。”胡巧红对庄二兰说:“赶快生孩子吧,争取早日当上英雄母亲。”庄二兰说:“当英雄母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生孩子不是插秧。插秧可以加快速度。生孩子却不行。”凌文竹说:“加快速度吧。只要生了孩子,就为社会主义建设立下了大功。上级领导都说了,人是人世间最宝贵的财富。只要有了人,就什么人间奇迹都可以创造出来。”
社员们在说话间,就来到了陈坑垌的水稻田里。社员们放下畚箕,把送嫁肥撒进秧地畦里。撒开了送嫁肥,就各就各位开展工作。送嫁肥是插秧的一种专门肥料。把人粪尿、农家肥集中堆沤腐熟以后,再搬到禾堂晒干,就是送嫁肥了。社员们把鸡鸭屎、猪牛粪、人粪尿、花生麸、茶子麸等肥料叫农家肥。
驶牛组的社员肩扛犁耙,驱赶耕牛,最先来到水稻田里。刘禄松、刘国松、刘煊汉等社员,在耕牛身上驾上木犁,手扶犁摆尾,操纵木犁,开始耖田。耕牛拉着木犁,负重走过以后,把田泥犁翻了过来,田里就出现了深深的犁路坑。驶牛的社员身穿短裤,赤脚,光着上身,腰缚蓝格子腰带,长得很健壮,肌肉异常发达,古铜色的皮肤异常粗糙。
水稻田在前一天刚收获了番薯。田里都灌满了水。大番薯都运回人民公社大饭堂了,小番薯和番薯叶也运回了养猪场。冬春天气好,番薯又多又大。刘煊华说,许多年以来,都没有遇到过这么丰收的年份了。刘景松说,这是人民公社带来的好年份,是人民公社带来的好收成。生产队收获的番薯,是人民公社大集体的,由人民公社统一调配。生产队、生产大队都不得擅自处理。佛祖坪生产的番薯,皮薄肉嫩,质量特别好,特别香甜,经常要被抽调去人民公社直属大饭堂,或者被抽调去山外的人民公社大饭堂。
犁田和耖田是有区别的。社员把水稻田第一次犁翻叫犁田,把水稻田第二次犁翻叫耖田。把驾驶耕牛的男子汉叫驶牛佬,把驾驶耕牛的妇女叫驶牛婆。在成立初级社以前,要是农民家庭缺少劳动力,妇女驾驶耕牛是常有的事情。在成立初级社以后,女社员就不驾驶耕牛了。
木犁分为犁担湿、犁摆尾、犁底、犁头、犁壁、犁箭、犁铣、犁捎藤、犁股沟、牛乸鞋、牛轭、牛盼盎等部件。其中,犁头、犁壁是用生铁铸造的,犁铣用石竹制造,犁捎藤用黄麻制造,牛乸鞋用木板和黄麻制造,牛盼盎用芒箕心编织,其他部件都是用木料制造的。
刘禄松还是驾驶老黑。刘禄松经常说,经过深耕的水稻田,禾苗生长才旺盛。因此,刘禄松调整了木犁,加大了犁壁,加深了犁头,换上了油茶木犁股沟。老黑的力气大,走过以后,犁翻的泥坯头又大又厚。
老黑消瘦了,没有了过去的雄风和勇气,也没有了英姿勃勃、气吞山河的格斗气概。可是,老黑的雄气还在。那弯弯的双角,炯炯有神的眼睛,足以令它的同伴望而生畏。
刘禄松、刘国松、刘煊汉等社员把水稻田耖翻以后,刘奇松、刘煊义、刘煊华等社员就在耕牛身上驾上木耙,把泥坯耙成泥浆。刘奇松驾驶的耕牛,是他家入社的黄牛乸。黄牛乸的力气小,拉不动木犁犁地,只能拉木耙耙田。在黄牛乸走到田泥深的地方,刘奇松还要把木耙提起来,让黄牛乸减负走过去。
木耙分成五部分。下部叫耙齿、耙股手,中部叫耙梁、耙企人,上部叫耙参竹。安装耙齿的横木叫耙梁,连接拉绳的木棒叫耙股手,耙梁上面两边的支柱叫耙企人,耙企人顶端的横梁叫耙参竹。除了木耙本身的构件以外,还有牛轭和牛盼盎。这些构件也非常重要。缺少了哪一件,木耙都不能正常工作。
刘奇松的黄牛乸是在土改过后的第二年购买的。在购买的时候,小黄牛刚满对岁,身体长得不错。牛中佬说,小黄牛是一头好牛。无论是骨架、四肢、四蹄、牛偃,还是嘴巴、牙齿、眼睛、耳朵,都挑不出什么毛病。特别是牛身两边的一对牛传,更是带有福相。小黄牛长相好,不出三年,就可以增添小黄牛仔了。对牛中佬天花乱坠的赞美,刘奇松信服了,把小黄牛买了下来。在交割的时候,刘奇松付清了牛钱以后,给了牛中佬双倍的牛中钱。刘奇松养了三年,小黄牛果然怀孕了。全家人对此都很高兴,对小黄牛呵护有加。在小黄牛怀孕以后,刘奇松就不让小黄牛干农活了。在要犁田耙地的时候,刘奇松就向刘禄松借老黑使用。刘禄松也很乐意借给刘奇松。可是,在快要生黄牛仔的时候,小黄牛突然摔了一跤,把不足月的黄牛仔生了下来。黄牛仔没有存活下来。此后,黄牛乸就再也不怀孕了。在入社的大潮中,黄牛乸也入了社。多年过去了,黄牛乸也逐渐衰老了。两只牛角不但又短又粗糙,而且长短不一,显得很别扭。一条条泛着白色的裂纹,从牛角顶端延伸到牛角根。
每逢圩日,在谢佛圩的猪行、牛行和鸡鸭行,都会有中介人为猪牛鸡鸭的交易服务。猪行、牛行和鸡鸭行是圩市集中交易鸡鸭猪牛的场所。中介人穿行在行市买卖人之间,揣摩买卖人心理,专挑买家或者卖家爱听的话说,并使出浑身的解数,说合买卖人的买卖,促成买卖人达成交易。中介人为了促成生意成交,在讨价还价的时候,只是用手指比划,用手语暗语交流。不懂得行规的人,根本不知道中介人在说什么。中介人用这种方法讨价还价,目的是回避买家或者卖家,让双方不知道具体的内容。有中介人加入,买卖的成交率就提高了。买卖成交以后,中介人就向卖家和买家索取报酬。村民把这种中介人叫猪中佬,或者叫牛中佬。
刘煊汉和刘煊秀在趁圩的时候,也会走去猪行或者牛行,跻身到买卖人中间,说合买卖人的生意,有板有眼地做猪中或者牛中。成交一笔生意,刘煊汉和刘煊秀就向买家和卖家要几个辛苦钱。拿到了辛苦钱,就有钱吃晏昼了。
刘奇松、刘煊义、刘煊华等社员耙好了一丘田,接着又耙另外一丘田。村民把田基围成的田块单位,叫作一块田或者一丘田。一块田的面积有大有小。小的几分,大的可以是几亩。
在解放以后,农会把田地分给农民。农民按家庭人口领取田地。户与户之间的田块,修筑田基分隔。田块很小,劳作不便。甚至有一些田块,小到不能用犁耙耕种,只能用锄头挖地。村民把这种生产方式叫单干。在入社以后,所有的土地都是人民公社的了。人民公社通过改造,去掉了部分田基,田块就大了。最小的有六七分的面积,大的就有一亩多。田块大,便于耕种和劳作。社员把这种耕作方式叫人民公社大集体。
学校放农忙假了,刘煊信、刘煊高提着畚箕,跟在刘奇松、刘煊义、刘煊华等社员的后面,把遗漏在田里的番薯捡起来,洗干净泥浆,堆放在田基。尽管是人民公社了,社员们颗粒归仓的传统美德却没有丢。人民公社幼儿园也放农忙假了。老师是人民公社社员,参加农忙劳作。刘煊喜、刘堪福、刘均阳、刘堪元、刘煊先、刘煊忠、刘煊全等孩子,跑到田里玩耍,看社员们插秧。
刘煊章、刘煊庭等社员开始铲秧。龙翠把畚箕摆放在刘煊章的旁边,弯下身子,抓住铲起来的秧苗,一坯一坯地叠放在畚箕里。刘国松的老婆胡兰子等人开始挑秧。由于田块刚耙好,泥浆很深,在田里行走十分困难,胡兰子等人不走进田里,只得把秧苗摆放在田嘴的田基。尽管田块经过了初步改造,田块还是不规整的。田块不规则的地方叫田嘴。
龙翠、耿秋在田块两边的田基架上一条细麻线,禄松三奶、吴玉仙、凌文竹、凌秋菊、胡巧红、刘煊佩等十多个社员,站在田里,手捧秧苗,沿着细麻线排成一行,把秧苗一棵棵插进泥浆里。禄松三奶、胡巧红和凌秋菊的手脚快,负责插秧的地方特别宽,插上的秧苗也特别端正。有细麻线标示,插下去的秧苗不但整齐,而且行距适中,容易生长。
在陈坑垌的田野里,这么多人和这么多耕牛在一起劳作,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驶牛的、铲秧的、插秧的一拨拨地在田里劳作,就好像工厂里的生产流水线。劳动场面宏大,热闹非凡。驶牛的社员人跟着牛,牛又跟着人,一拨紧跟着一拨,你追我赶。人不觉得累,牛也不觉得累。社员们分工合作,工作效率也就大幅度地提高了。
刘煊佩小时候长得很奀瘦,很像女孩子。他喜欢穿花花碌碌的衣服,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女孩子。他就是说话,也和女孩子一样,温柔细气。在初次接触他的人,还真的以为他是女孩子。他经常和刘小玲、刘蓝雪、刘小丽、刘岚莹等女孩子在一起玩,不跟男孩子玩。刘小玲、刘蓝雪、刘岚莹、刘小丽等女孩子也把他看成女孩,要是做游戏或者去哪里玩,都叫他一起去。他长大以后,就留下了女孩的影子。刘庭松、刘煊汉等人经常在背后议论说,刘国松怎么生了这样一个儿子呢。
突然间,一个蛤乸从刘煊华的木耙跳过,径直向刘煊信跳过来。刘煊喜眼尖,拔腿就追了上去。田里泥浆很深,刘煊喜跑不快。刘堪福、刘堪元、刘煊忠、刘煊先也紧追了上去。刘煊鑫、刘煊信、刘煊高向蛤乸包抄过来。蛤乸避开孩子们的围捕,转了一个弯,径直往田基逃去。孩子们争先恐后地追了上去,都希望抓住蛤乸。蛤乸逃到田基,两腿用力一蹬,就跳进插上秧苗的田块里了。孩子们在田基站定了,停止了追赶。刘煊喜却走进田里,继续追赶蛤乸。田泥还没有收浆,刚插下去的秧苗还没有固定下来。刘煊喜跑过以后,原来整整齐齐的禾苗就歪歪斜斜了。有些禾苗连在了一起,有些禾苗被踩进了泥浆里。蛤乸逃跑到田中间,刘煊喜才把蛤乸捉住。刘煊喜抓住蛤乸,很高兴地从田里走出来。
耿秋看见禾苗被踩进泥湴里,心疼死了,站了起来,指着刘煊喜,大骂刘煊喜死仔骨、没教养。耿秋的声音又尖又亮。在田里劳作的社员,都停下了手中的农活,看着耿秋和刘煊喜。刘煊喜没有搭理耿秋,不停地摆弄手中的蛤乸,并径直跑到排水沟,洗干净蛤乸,洗干净手脚,喜气洋洋地离开了。社员们又恢复了劳作的秩序。耿秋手捧秧苗,沿着刘煊喜追赶蛤乸走过的路,把禾苗一棵一棵地补齐,一棵一棵地扶正。补禾和扶禾,比新插禾苗困难得多了。
庄二兰、陈辉志夫妇、庄农妹等社员,在另一块田里插秧。庄农妹患有哮喘病,被刘煊华安排在大饭堂打扫卫生,本来可以不到田里劳作。可是,在农忙季节,为了不误农时,全生产队的男女老少,都要参加插秧劳动。庄农妹在大生产的号召下,主动要求参加插秧。庄农妹手脚慢,插秧也慢。尽管庄二兰、陈辉志留下很少的地方,给庄农妹插秧,庄农妹也跟不上。庄二兰只得为庄农妹补插上秧苗。
刘小玲也到田间劳作。由于庄农妹插秧慢,刘小玲就跑到庄农妹的旁边,学习插秧。在旁边的庄二兰,把插秧的要领告诉刘小玲。刘小玲十分机灵,一学就会。刘小玲的手掌小,捧不起一坯秧苗,就把一坯秧苗撕开,摆在面前,一棵一棵地插进泥浆里。刘小玲插下的秧苗端端正正、整整齐齐,庄二兰和庄农妹不断地夸赞刘小玲。刘小玲受到了夸赞,插秧就更加有劲头了。
刘小玲在佛祖坪中心小学念三年级,学习成绩比大哥刘煊严的成绩更好,也比刘煊严机灵。凌文竹很喜欢刘小玲,经常对刘小玲说,只要努力念书,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刘小玲读书。在母亲的鼓励下,刘小玲读书更加用功、勤奋。
刘煊严在高凉县海山中学初中毕业的时候,遇上了国家招收石油学徒。当兵和当工人都是年轻人向往的职业。在父母亲的鼓励下,刘煊严没有参加高中入学考试,报名参加了石油招工考试。刘煊严收到了录用通知书,就卷起铺盖,跑到油甘窝工矿区了。在工矿区筹备处报到以后,刘煊严被送去石油学校,学习炼油技术。刘煊严当上了石油学徒,吃上了国家饭,社员们羡慕死了,妹妹们羡慕死了。妹妹们把刘煊严作为榜样,刻苦学习,都希望长大以后,也当国家工人,也吃国家饭。
谢党人民公社派来了卫生员,住在东方红生产大队部新建的房子里。庄农妹的气喘病时好时发,就隔三差五地跑到生产大队部,向卫生员讨药吃。在开始的时候,那些小小的药片还真管用。庄农妹吃一两片药片,就一天都不咳嗽了。可是,到了后来,那些小药片的作用就越来越小了。庄农妹有时候吃几片药片,都不起作用,都是不停地咳嗽。庄农妹自从吃了小药片以后,就离不开小药片了。庄农妹吃完了小药片,又向卫生员要,反正看病和拿药都不要付钱。卫生员也很乐意给庄农妹。
卫生员是一个小姑娘,是城里商人的女儿,长得水灵灵的。一双大眼睛和两条乌黑发亮的长发辫子,更加诱人和逗人。她不但长得斯文,而且名字也文绉绉的。她叫宫博雅,是博取众雅的意思。名字是她的父亲取的。
在工商业改造那一年,宫博雅家的工厂和商店都参加了公私合营。当时,宫博雅正在高凉县女子中学读初中,很快就初中毕业了。宫博雅为了和资本家家庭划清界线,刚好县里招收卫生员,宫博雅报名参加了考试,并被招录了。高凉县委把新招录的卫生员送到高凉县人民医院,集中培训了两个月,就分派了工作。宫博雅背着简单行李和小药箱,怀揣派遣证,一个人跑到谢佛乡报到。在谢佛乡住了一天,宫博雅就被分派到乡卫生队,当上了乡卫生员。成立了谢党人民公社,宫博雅就被下派到东方红生产大队,当生产大队卫生员。宫博雅在生产大队会议室的隔壁,要了一间房子。在房子的中间,用布帘子隔开,前面的半间作工作间,后面的半间作卧室。刘煊新在大队加工厂制作了一个小木牌,写上“人民公社卫生室”七个字,挂在门前右边的墙壁。一个非常简陋的卫生室就正式开张了。
在开始的时候,村民看到宫博雅很年轻,都不相信宫博雅,都不去找宫博雅看病。宫博雅得到社员的信任和支持,还是庄农妹推介给社员的,是庄农妹的功劳。有一天下午,庄农妹在关帝古庙门前突然哮喘病发作,晕倒在地上。宫博雅把庄农妹背进工作间,给庄农妹打针喂药,庄农妹很快就苏醒过来了。从那以后,庄农妹逢人就说,是宫博雅救了她,治好了她的哮喘病。在庄农妹的义务宣传下,宫博雅治病救人的事迹就传开了。于是,社员得了头晕脑热、流鼻咳嗽,就走到生产大队部人民公社卫生室,打针拿药。宫博雅穿着白大褂,挂着听筒,像模像样地为社员看病、治病。宫博雅长得漂亮,性格开朗,嘴甜心甜。很快,一传十,十传百,找宫博雅看病的社员越来越多,生产大队部人民公社卫生室就人来人往了。
由于看病的社员多了,刘景松就派自己的女儿刘岚莹,为宫博雅当助手,让刘岚莹学习医疗技术。刘景松还在隔壁调整了一个房间,安排给宫博雅用作卧室。刘煊新安排泥水佬,将两间房间粉刷了一遍。宫博雅把新安排的房间用布帘子隔开,在里面半间铺床。宫博雅把原来的房间进行了重新布置。里面半间用作检查室和治疗室,外面半间用作诊室。在墙上张贴了人体彩图等宣传画。卫生室经过重新布置,面貌就焕然一新了。走进卫生室,真的具有走进了正规医院的感觉。刘岚莹也搬来了简单的被铺蚊帐,和宫博雅住在了一起。
生产大队部有了人民公社卫生室,拿药打针都不收钱,社员就方便多了。社员们要是身体不舒服,就去生产大队部人民公社卫生室,找宫博雅治疗。怀孕的社员隔三差五地跑到卫生室,让宫博雅检查胎位、胎儿。要是要临产了,亲属就找宫博雅接生。一些患有终身残疾的中老年人,只要在人民公社卫生室坐一坐,听了宫博雅的安慰,就是不吃药打针,疾病也好像好了许多。年轻的小伙子有病没病都跑到人民公社卫生室,目的就是想看一眼宫博雅。宫博雅在成绩面前,不骄不躁,还是那样细心、一丝不苟地为社员看病、治病。一年到头,一天到晚,人民公社卫生室总是门庭若市。宫博雅总是乐呵呵地迎送病人。宫博雅成为了东方红大队的名医和名人,人民公社卫生室也就成了社员值得信赖和依靠的场所。
社员们正在埋头插秧的时候,庄汉兰和刘蓝雪来到了田头。两个姑娘站在田基,举起讲话筒,对着正在劳作的社员大声说:“社员们请注意了,现在报道谢党人民公社第十八号插秧战报。”声音很清脆,立刻把社员们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驶牛佬停下了耙田耖田,坐在耙参竹或者犁担湿,掏出烟丝火柴,取下夹在竹帽上的胶股角,大口大口地抽烟。插秧、铲秧、挑秧的社员,也停下了劳作,站在田里,静静地听报道。
讲话筒好像大喇叭,是用火水锡制作的。用讲话筒讲话,可以把声音传送得更远、传送得更加清晰。村民把煤油叫火水,把装煤油的铁桶叫火水桶,把火水桶的铁皮叫火水锡。
庄汉兰是庄剑锋的大女儿,身材长得很丰满,留齐耳短发,脸蛋红扑扑的。刘蓝雪是刘庭松的二女儿,身体长得很健壮,比庄汉兰稍高一点,留长辫子。两个女孩身上该长的地方,都毫不含糊地长了起来,长得十分丰满,身材曲线十分明显。两个女孩都正处在青春期,身穿开胸花衫和深蓝色西裤,显得特别青春热辣。
两个女孩都在佛祖坪中心小学读六年级。庄汉兰在甲班,刘蓝雪在乙班。到了六月,两个女孩就可以小学毕业考初中了。两个女孩的成绩都不是很好。老师说,如果报考谢党中学,两个女孩还是可以考上的。虽然成绩不怎么好,但是两个女孩都很活泼,都是学校的文艺骨干,经常参加学校的演讲和文艺演出。校长和老师都很喜欢两个女孩。学校放农忙假了,两个女孩当上了生产大队义务宣传员。
这一天,庄汉兰和刘蓝雪刚来到生产大队部,就收到了人民公社送来的插秧战报。两个人匆忙浏览了一遍以后,就拿起插秧战报,去各生产队宣讲。两个人来到桃子根生产队,已经是第六个生产队了,也就是第六个宣讲点了。两个人准备再走五个生产队,就去人民公社大饭堂吃饭。剩下未去的生产队,下午再去。
庄剑锋是石镜村人。三十多岁,谢顶矮胖。在小时候出过天花,留下了满脸麻子。一个姐姐早年出嫁了。由于老祖宗留有一些薄田,孩童生活过得也不算很拮据。他是刘浩琴私塾的学生。他长大以后,经常学老夫子的口吻,说一两句之乎者也,彰显自己的学问。他喜欢琢磨,工于心计。
一九三九年冬季,庄剑锋长到当壮丁的年龄了。为了逃避抓壮丁,他跑到山外榕树村,软磨硬磨地把人家的闺女拉回来,做了结发老婆。在谢佛乡抓壮丁的时候,他申辩说,按照国民政府的规定,他是独生子,已经成家,可以不去当兵了。他塞给每个人一个小红包,就把自卫班打发走了,逃过了抓壮丁的厄运。在成立人民公社的时候,他当上了石镜村生产队队长。他和刘煊华一样,是东方红生产大队的队长标杆。
庄剑锋的老婆叫车冬菊。车冬菊长得身材高大,女性特征非常明显,是一个典型的农村妇女。在结婚的第二年,车冬菊就生了个小子。庄剑锋为小子取名庄汉荣。接着,车冬菊又生了三个女儿和一个男孩。庄剑锋分别依次取名为庄汉兰、庄汉英、庄汉耀和庄汉梅。庄汉耀是男孩。
五个儿女都和父亲一样,长得鬼精灵的。特别是庄汉英和庄汉梅姐妹俩,不但长得精灵,鬼点子多,而且长得非常漂亮。姐妹俩虽然都长得有些肥胖,但是皮肤白白嫩嫩,脸蛋红红的,别有女人风韵。圆圆的脸上一双大酒窝,更加招人喜爱。姐妹俩性格开朗,喜欢言笑。要是言笑起来,就不准备停下来。姐妹俩在笑的时候,更加迷人、逗人。要是谁和姐妹俩相识了,就忘不了了。
在庄汉英的右太阳穴,有一个疤痕。疤痕是长脓疮留下的。疤痕很特别,像个葫芦。村民为庄汉英起了个外号,叫葫疤英。由于外号是根据庄汉英的缺陷而起的,谁都不敢当面叫葫疤英。要是谁当面叫葫疤英,庄汉英会骂谁祖宗十八代。因此,只有在背后,村民才叫葫疤英。村民也为庄汉梅起了一个外号,叫阿白妹。庄汉梅对外号并不在意。就是村民当面叫阿白妹,庄汉梅不但不会骂,还会“咯·咯·咯”地笑起来。
谢党人民公社第十八号插秧战报说,东方红生产大队、桃子根生产队都获得了插秧流动红旗集体奖,刘景松和庄农妹获得了插秧流动红旗个人奖。刘景松不怕困难,带领社员,起早贪黑,出色地完成了人民公社每一天下达的插秧任务,是人民公社的好干部。庄农妹保持劳动人民本色,不顾身体有病,坚持到田里插秧,是人民公社的好社员。人民公社号召全体社员,向东方红生产大队、桃子根生产队学习,向刘景松、庄农妹学习,早日完成春季插秧任务。
东方红生产大队、桃子根生产队又当先进了,刘景松、庄农妹也夺得了插秧流动红旗个人奖,的确让社员们精神振奋,大受鼓舞。年轻的社员立刻欢呼雀跃起来,老人和孩子们也非常高兴。大跃进、争先进,是社员们的心愿和最高目标。谁不想争先进、夺红旗呀。社员们拿到了红旗,当上了先进,心想事成,当然笑得合不拢嘴,心里甜滋滋的。刘煊华大声说:“夺取插秧流动红旗不容易,要保住插秧流动红旗更加不容易。社员们只有加倍努力,以革命加拼命的奋斗精神,才能够继续走在全人民公社插秧的前列,才能够保住插秧流动红旗。”刘煊义、刘煊汉大声说:“就是把命豁出去了,也要保住插秧流动红旗。”在插秧流动红旗精神的鼓舞下,社员们插秧的劲头更足了,插秧的速度也更加快了。
社员们在比干劲、比速度的时候,东方红生产大队、桃子根生产队的高音喇叭同时响起来了。收工时间到了,吃饭时间到了。社员们停下了手中的农作,纷纷洗脚上田,朝村里返回,朝人民公社大饭堂走去。孩子们也不玩耍了,跟在社员们的身后。
刘禄松、刘煊华、刘国松在排水沟洗干净了牛身子,再牵着耕牛,朝村子里返回。黄牛不需要洗身子,跑得快。在刘禄松走到水井头平地的时候,刘奇松的黄牛乸和其他耕牛已经在吃禾草了。刘禄松、刘煊华、刘国松尽管已经饥肠辘辘,还是抱了许多番薯藤,摆放在平地,让耕牛吃,才向人民公社大饭堂走去。
在社员们的精心培育下,插下的秧苗就返青、发芽、长叶、分蘖、快速生长。不久,禾苗就抽穗扬花了。谷粒吮吸禾苗的乳汁,迅速膨大,充实,变黄。谷穗弯垂下来。
熬过了一个冬春的老鼠,看见了金灿灿的谷穗,垂涎欲滴。晚上,成群的老鼠从村子里、从山上、从河堤簕界跑到稻田里,把禾苗咬断,贪婪地抢吃谷粒。老鼠吃饱了以后,再返回原来的住处。有些老鼠为了免除往返的劳累,干脆留在了稻田。在田基或土坎打洞,安营扎寨,繁衍生息。这些家老鼠、山老鼠、河老鼠、簕界老鼠就移民变成了田老鼠。
该死的麻雀也盯着成熟的谷穗不放。成群结队飞到稻田里,挑拣最饱满的谷粒吃。吃饱了以后,再飞回村子里。在早上和傍晚,麻雀最为猖獗。从村子里飞出来,降落在稻田里,叽叽喳喳地啄食谷粒。挑拣完了饱满的谷粒,又飞到另一个地方,继续挑拣饱满的谷粒。一些不成群的麻雀,三五个降落在稻田里,叼起谷穗,飞回村子里,把谷穗囤积在麻雀窝。之后,又飞到稻田里,把谷穗叼回来。不停地往返在稻田和村庄之间。刘禄松说,这些不成群的麻雀,是正在哺育儿女的麻雀公和麻雀乸。为了儿女不受饥饿,拼命地搬运囤积食物。在这些麻雀之中,有些嘴里叼着的不是谷穗,是禾蜢、禾虾。禾蜢、禾虾是小麻雀补养身体的营养美餐。
老鼠、麻雀和社员争口粮。社员们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多好的粮食呀,都被老鼠、麻雀糟蹋了。
夏天,雨水充足。天井、水坑污水淤积,苍蝇、蚊子繁殖很快。白天,苍蝇满天飞。在人民公社大饭堂里,在社员们吃饭的时候,苍蝇飞到饭碗,趴在大米饭上,贪婪地抢食饭粒。在社员吃饭以后,苍蝇黑压压地伏在桌子上,争吃米粒、粥饮。在餐桌上就好像晾晒了黑豆,令人毛骨悚然。从桌边走过,苍蝇成群地飞起来,像蜜蜂群一样地嗡嗡乱叫。
晚上,该死的蚊子好像蜜蜂一样,扑到人们的身上,趴在皮肤,咬破血管,贪婪地抽吸血液。一巴掌拍打下去,可以打死几个蚊子。手掌沾满鲜血。
宫博雅对刘景松、刘煊新说,苍蝇和蚊子都是害虫,会传染疾病。消灭苍蝇和蚊子,切断传染传媒,切断传染病的传播渠道,可以防病治病,保障社员身体健康。刘景松只是知道苍蝇蚊子很讨厌,却不知道苍蝇蚊子会传染疾病。刘景松也不知道,苍蝇蚊子怎么会这么猖獗。要是阶级敌人搞破坏活动,把阶级敌人抓起来,押解到台上,批判斗争以后,阶级敌人就老实了,就不敢搞破坏活动了。对付毫无人性的苍蝇蚊子,刘景松无能为力,束手无策。刘禄松向刘景松、刘煊新提议说,要是清除了淤泥污水,保持沟渠通畅,蚊子就不会生仔了。要是用烟熏的办法,驱赶蚊子,蚊子就不会叮咬人们了。刘煊新认为,这都是老祖宗使用的老办法,谁人不知道呀。可是,除了这些办法以外,刘景松、刘煊新确实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刘景松召开了生产大队党支部会议,专门研究消灭苍蝇蚊子的问题。宫博雅、庄剑锋被邀请列席会议。刘景松在会上说,苍蝇蚊子和阶级敌人都是坏蛋,一样可恶、可恨。必须和斗地主、抓土匪一样,完全彻底地消灭苍蝇蚊子。党支部委员纷纷出谋献策。宫博雅提出了消灭苍蝇蚊子的具体措施和办法。刘景松和刘煊新都认为,宫博雅提出的措施和办法,是十分完善的措施和办法。可是,根据生产大队现在的状况,却实行不了。因为还不具备这种条件,也没有这种设备。单是药物一项,就不知道去哪里购买,也不知道有没有购买。刘煊新把刘禄松的提议说了出来。党支部委员都认为,刘禄松提议的方法简单,材料来源容易,切实可行,纷纷表示同意。宫博雅对这种土方法也耳目一新,认为土方法是土了一点,可是只要可以消灭苍蝇蚊子,就是好办法,就达到了目的。于是,宫博雅也赞同用土方法消灭苍蝇蚊子。
庄剑锋提议,把消灭苍蝇蚊子和消灭麻雀老鼠结合起来,开展一场消灭四害的群众运动。刘煊新觉得有道理。麻雀老鼠也是害人虫,也应当一起消灭。
在支委们激烈讨论的时候,人民公社文书送来了县委的通知书。刘景松拆开信封,让宫博雅宣读。通知的内容是,按照省委、党中央、毛主席的指示,在全县开展消灭四害的斗争。支委们真想不到,党中央、毛主席对社员们的生活和身体健康那么关心。于是,支委们纷纷表示,坚决拥护党中央、毛主席的决定,坚决执行党中央、毛主席的指示,迅速开展一场灭四害的群众运动,完全、彻底、干净地消灭四害。党支部对贯彻通知精神作出了具体规定,支部会议就顺利结束了。
东方红生产大队成立了消灭四害指挥部,统一指挥协调消灭四害工作。刘景松担任总指挥,刘煊新担任副总指挥。在指挥部下成立了消灭四害战斗队,任命庄剑锋担任队长。消灭四害战斗队由各生产队的年轻社员组成,下辖四个战斗小组。战斗小组以四害命名,分别是消灭老鼠战斗小组,消灭麻雀战斗小组,消灭苍蝇战斗小组,消灭蚊子战斗小组。各生产队也相应成立了消灭四害战斗队。
在谢党人民公社消灭四害总指挥部的领导和具体指导下,庄剑锋带领消灭四害战斗队,从清洁卫生开始,开展一场以战斗队为主,全体社员参与的消灭四害人民战争。全体社员人人动手,大搞清洁卫生,清除垃圾,清理天井、水沟淤泥,清除鸡坑湴,疏通沟渠,彻底铲除滋生苍蝇蚊子的环境。
傍晚,在社员聚集的地方,庄剑锋发动社员,用枯枝落叶燃放篝火。在篝火堆盖上鲜按树叶、鲜香茅草、鲜五月艾叶。篝火堆冒出的白烟,散发着桉树油、香茅油和五月艾的芳香。村庄白烟缭绕,笼罩在烟雾之中。蚊子被白烟熏得四散奔逃,远离火堆和人群。有一些蚊子还被熏得当场毙命。
庄剑锋抽调刘禄松等社员,编织苍蝇拍,分发给各家各户,用以拍打苍蝇。苍蝇拍用竹篾编织,安装了篱竹短柄。篱竹短柄两尺多长。苍蝇拍就好像一把长柄的小蒲葵扇。拿起苍蝇拍,对准苍蝇拍下去,苍蝇肯定逃跑不了。如果往苍蝇密集的地方拍下去,就可以打死一群苍蝇。在闲暇时,不论是大人、老人,还是孩子,都拿着苍蝇拍,拍打苍蝇。清除了污泥浊水,有了苍蝇拍,打防结合,苍蝇蚊子就明显减少了。
最烦人的还是老鼠。老鼠不但贪婪,而且狡猾。白天看不到老鼠的踪影,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到了晚上,老鼠就跑出来,咬断禾苗,拼命地吃谷粒。早上到田里一看,到处都是断禾苗,断谷穗。谷壳撒得遍地都是。
为了消灭老鼠,庄剑锋在生产大队加工厂,赶制了一大批老鼠笼、老鼠夹。收集长发辫、牛尾毛,制作老鼠套。到了傍晚,庄剑锋带领消灭老鼠战斗小组,走到稻田里,在老鼠路装上老鼠笼、老鼠夹、老鼠套。第二天早上,把老鼠笼、老鼠夹、老鼠套收回来,都夹着或套着老鼠,效果非常好。可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捕捉过老鼠的工具,就再也捕捉不到老鼠了。
庄剑锋琢磨着,捕捉过老鼠的工具,为什么捕捉不到老鼠了呢,当中一定有什么原因。到底是什么原因,庄剑锋找不到答案。庄剑锋向刘禄松求教。刘禄松说,捕捉过老鼠的工具,残留着老鼠的气味。老鼠闻到残留的气味,就不会上当了。庄剑锋认为有道理。于是,庄剑锋把灭鼠工具用具丢进河里,浸泡以后,再捞起来,用开水浇淋。经过处理的灭鼠工具用具,老鼠气味就没有了,又可以抓到老鼠了。庄剑锋深有感触地说,姜还是老的辣,老农民最有经验、最有办法。在狡猾的老鼠面前,庄剑锋只得不断地变换法子,采用不同的工具或方式,和老鼠斗智斗勇。俗话说,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老鼠再狡猾,也逃不过庄剑锋的抓捕。
在诸多灭鼠工具之中,最有趣、最好效的还是老鼠夹。老鼠夹用钢丝和细麻绳制作。在老鼠夹插上诱饵,调整好引信,把老鼠夹安装在老鼠出没的地方。老鼠经不起香饵的诱惑,就跑过去,咬食诱饵。引信和弹簧突然弹开,就把老鼠的嘴巴撑开,把老鼠钩住了。不管老鼠怎么挣扎,也挣不脱老鼠夹,只好束手就擒。
消灭老鼠战斗小组组员和社员们抓到了老鼠,都把老鼠尾收集起来,交给庄剑锋队长验收,记录在成绩记录簿。生产大队消灭四害指挥部统计以后,报告人民公社消灭四害总指挥部。指挥部、总指挥部根据战绩进行表彰。
为了对付麻雀,消灭麻雀战斗小组把全生产大队的锣鼓、笛子全部集中起来,分别搬到稻田里。在每一条田垌,都有一支、或者几支锣鼓队。麻雀飞来了,队员们就敲锣打鼓,恐吓麻雀。麻雀既不敢降落稻田,也不甘心飞回村子里,就在村庄和稻田的上空盘旋。飞翔得劳累了,就只得飞到山上,寻找食物。
谢党人民公社为了推广东方红生产大队的经验,人民公社宣传秘书把经验写成一篇新闻通讯稿,在人民公社消灭四害战报刊登,在人民公社广播站反复播报。新闻通讯稿配发了一首打油诗。“大跃进,大生产。比贡献,比干劲。稻谷黄,麻雀馋。进稻田,抢口粮。打锣鼓,驱麻雀。吓破胆,死满地。公社粮,粒归仓。”。死满地的意思是在锣鼓声的威震下,麻雀被吓破了胆,互相碰撞,成群死去,布满了田地。很快,打油诗就在全人民公社传播开了。打油诗虽然有一点夸张,但是也的确起到了应有的宣传效果。各地按照东方红生产大队的经验,也用锣鼓驱赶麻雀,也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庄剑锋听到了打油诗以后,只是笑笑,什么也不说。
消灭麻雀战斗小组还成立了掏麻雀窝小组。刘煊鑫是掏麻雀窝小组的成员。掏麻雀窝是让麻雀断子绝孙的狠招。麻雀不在树上搭窝,而在泥砖缝或者屋檐下建窝。大屋炮楼外墙上部的泥砖缝很多,麻雀都喜欢在那里建窝,栖息,养精畜锐。在泥砖缝里下蛋,孵仔,繁衍生息。几乎每一个泥砖缝,就是一个麻雀窝。
刘煊鑫是爬树的好手,也是掏麻雀窝的老手。不管麻雀窝建在什么地方,刘煊鑫只要用一条竹竿,就能爬上去,把雀窝拿下来。每天天刚亮,刘煊鑫就扛着竹竿,在村子里掏麻雀窝。这也算是发挥了刘煊鑫的专长。
刘煊鑫初小毕业,就辍学回家,不再读书了。皮肤古铜色。全身上下充满了农民的质朴和健壮。
这一天大清早,刘煊鑫身穿短裤,腰缚蓝格子腰带,又抬着长长的麻竹竿,来到刘寿松的炮楼下面。麻竹竿是他的工具,也是他的战斗武器。他放下麻竹竿,时而站在水竹头旁边,用手掌搭在额头,抬头搜寻麻雀窝。时而又蹲在地上,守候、观察麻雀的进出。
此时,孩子们也来到了炮楼下。孩子们围着刘煊鑫,叽里咕噜地议论说,泥砖缝有没有麻雀,刘煊鑫能不能抓到麻雀。刘煊全和刘堪福都说,刘煊鑫抓麻雀有经验,一定可以抓到麻雀。刘培生很支持刘煊全和刘堪福的说法。刘煊喜却认为,抓了那么多麻雀了,哪里还有麻雀呀。刘球雪、陈红梅、刘煊先、刘贞玲没有参与小伙伴们议论,希望刘煊鑫赶快抓麻雀。刘煊鑫说,在泥砖缝外面沾有麻雀屎,或者在泥砖缝有麻雀进出,泥砖缝里面就一定有麻雀。要是麻雀进出频繁,小麻雀就很大了。孩子们也抬头观察高墙上的泥砖缝,看有没有麻雀屎,有没有麻雀进出。
大约过了一刻钟,刘煊鑫就把麻竹竿竖靠在炮楼墙壁,双手抓住麻竹竿,双脚夹住麻竹竿,身子一伸一缩,往麻竹竿上攀爬。刘煊全、刘堪福、刘煊忠、刘培生扶着麻竹竿,防止麻竹竿滑落。其他孩子站在远处,瞪大眼睛,看刘煊鑫攀爬麻竹竿。随着刘煊鑫身子的伸缩,孩子们把刘煊鑫的两排肋骨数得清清楚楚。两丈多高的麻竹竿,刘煊鑫一眨眼的功夫,就攀爬到竿顶了。在墙上的适当位置,刘煊鑫双脚夹住麻竹竿,把插在裤头的竹鞭抽出来,探进泥砖缝,把麻雀窝钩出来。竹鞭的顶端有个竹枝小弯钩。刘煊鑫手捧麻雀窝,搂住麻竹竿,双脚一松,就从麻竹竿顶滑落下来了。
刘培生赶快接过麻雀窝。五只毛茸茸的小麻雀,战战兢兢地伏在麻雀窝里。小麻雀的嘴角黄黄的,翅膀已经长出了羽翼。羽翼还没有丰满,还不会飞翔。刘煊全拿一片竹叶,用竹叶梢撩拨小麻雀。小麻雀立刻伸长脖子,张大嘴巴,“叽·叽·叽”地喊叫起来。刘堪福在地上捡了一粒鸡眼子,放在小麻雀的嘴里。小麻雀立刻把鸡眼子吞下去了。这时,几只大麻雀在楼顶上空飞来飞去,拼命地喊叫。两只大麻雀还向小麻雀俯冲下来,分明是要营救小麻雀。可是,任凭大麻雀怎么努力,都是徒劳的。大麻雀不可能把小麻雀挟走。
刘煊鑫挪移麻竹竿的位置,又攀爬上麻竹竿,又把麻雀窝钩出来,又从竹竿滑落下来。刘煊鑫如此反复上下六次,掏了七个泥砖缝。其中一个是空的,一个小麻雀出窝飞走了,一个麻雀刚开始建窝,两个有小麻雀,两个有麻雀蛋。共有八个小麻雀,九个麻雀蛋。麻雀蛋食指大小。蛋壳有浅灰黑色的花纹。蛋壳很薄。刘培生不小心拿动,就碰破了三个麻雀蛋。刘培生把碰破蛋壳的麻雀蛋扒开,仰头张口,把麻雀蛋吞吃进肚子里。孩子们睁大眼睛,看刘培生生吃麻雀蛋,感到十分惊奇。刘煊生咂着嘴巴,津津有味地说,生麻雀蛋和生鸡蛋一样,都有一股淡淡的甜味,味道很鲜美,非常好吃。刘煊喜受到诱惑,出其不意地抢了一个麻雀蛋,连蛋壳放进嘴里,转身跑开了。刘煊鑫、刘培生没有追赶刘煊喜。刘煊鑫抬起麻竹竿,又转战其他楼房的麻雀窝了。孩子们跟在刘煊鑫的身后,继续观看刘煊鑫掏麻雀窝。
东方红生产大队的消灭四害群众运动,得到了社员的积极拥护和广泛参与,收到了很好的效果。谢党人民公社推广了东方红生产大队的经验。高凉县委召开了阶段性的表彰大会。东方红生产大队当上了全县消灭四害的阶段性标兵集体,庄剑峰当上了全县消灭四害的阶段性标兵个人。在县委的安排下,庄剑锋戴上大红花,披上红绶带,在县委表彰大会上作报告,介绍经验。县委表彰大会刚结束,各人民公社和各生产大队纷纷邀请庄剑锋,介绍经验,传经送宝。庄建峰很快就成为全县的名人了。
东方红生产大队取得的消灭四害成绩,当然是东方红生产大队的光荣,也是谢党人民公社的光荣。刘景松说,要是没有人民公社党委的正确领导,没有王大刚书记、高琼副书记的正确领导,东方红生产大队哪里取得这么好的成绩呀。庄剑锋也说,要不是人民公社党委和生产大队党支部的正确领导,消灭四害战斗队怎么能够取得阶段性的胜利呀。成绩应该归功于人民公社党委和生产大队党支部,归功于党中央和毛主席。单凭个人的力量,是干不出这样的成绩的。
中共谢党人民公社党委决定,庄剑锋担任东方红生产大队党支部副书记职务,不再担任石镜村生产队队长职务。刘煊新担任东方红生产大队党支部书记职务,不再担任东方红生产大队党支部副书记职务。刘景松不再兼任东方红生产大队党支部书记职务,调回人民公社,担任人民公社专职驻队干部职务。刘景松被人民公社党委派驻佛祖坪片区,负责四个生产大队的工作。刘景松、刘煊新、庄剑锋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在庄剑锋当上东方红生产大队党支部副书记不久,国家又招收一批青年石油工人。佛祖坪的青年纷纷报名,让国家挑选。经过生产大队审查,人民公社核查,高凉县批准,庄汉荣等八个青年社员,如愿当上了石油学徒。刘煊新书记把被招录的青年送到油甘窝工厂。在工厂里,刘煊严和刘煊荣带领刘煊新,参观了炼油工厂。刘煊严告诉刘煊新,外国人说我们国家没有石油,是一个贫油国家。后来,回国建设的专家发现,在油甘窝的地下,有一种石头含有石油。于是,周恩来总理亲自批示,在油甘窝设立炼油工厂,把石头中的石油蒸出来。苏联派出了专家,帮助我们蒸石头石油。石油的用途非常广泛,煤油灯用的火水,汽车、飞机用的汽油,拖拉机用的柴油,都是从石油中分馏出来的。我们国家有了石油,就不需要从外国进口石油了,发展建设速度就更快了。刘煊新听了刘煊严的介绍,才知道石油那么宝贵,才知道火水是从石油中炼成的。
在大跃进大潮的涌动下,好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到山里来,一批又一批热血青年走出大山,到祖国建设最需要的地方去。刘庭松被招录到人民公社食品站,当上了劏猪工人。刘煊广被招录到高凉县人民医院,当上了药剂学徒。刘煊力被招录到人民公社育青中学,当上了炊事员。陈辉志被招录到粤西热带作物开发农场,当上了种橡胶的农工。经过生产队、生产大队同意,刘煊礼、刘煊秀自找门路,去海南开发宝岛。刘煊光和刘煊智考上了人民公社育青中学。刘煊宽读三年级了。学校老师说,按照刘煊宽的学习成绩,将来考上高凉中学,是肯定没有问题的。可是,刘煊宽要是考上了中学,不知道有没有钱上中学。
在离开佛祖坪的前一天晚上,月明星稀,刘煊力、刘煊光等热血青年欢聚在大屋禾堂,尽情地玩耍。凌文竹带领刘小玲和刘凯玲,也到了禾堂。刘煊智带来了横箫,刘煊宽带来了二胡。在凌文竹的指挥下,在横箫、二胡的伴奏下,刘蓝雪、刘芳雪、刘小玲、陈红梅唱起了革命歌曲。在寂静的夜晚,歌声特别响亮,传得特别远。刘煊佩听到歌声,也从家里赶到了禾堂,加入了唱歌的队伍。虽然他们没有化妆,也没有道具,但是唱得有板有眼,有声有色,就好像一场精心策划的晚会。大人和孩子们纷纷来到禾堂,看热闹,听唱歌。刘煊全、刘煊喜、刘堪福等孩子,也跟着唱歌。夜深了,人们才意犹未尽地散去。
第二天天刚亮,刘景松、刘煊新、庄剑锋、刘浩琴带领刘庭松、陈辉志等人的亲属,踏着秋天的晨露,把刘庭松、刘煊智、陈辉志等人送到佛掌山坳。刘福松叮嘱儿子说,男子汉在外谋生,一定要服从安排,不能够拈轻怕重,不能够当懦夫。张翠兰叮嘱丈夫说,出门在外,一定要保重身体,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禄松三奶告诫儿子说,去海南要漂洋过海,一定要注意安全。到了目的地,一定要及时写信,报告平安。
热血青年背着简单的行李,满载亲人的叮咛祝福,踏着晨曦,走下山坳,离开佛祖坪,离开大山。刘景松、刘煊新等人站在山坳,依依不舍地目送热血青年离去。一阵秋风吹来,送来了油茶花的芳香。香味沁人肺腑。刘浩琴、禄松三奶、刘福松深情地吸了一口,顿觉心头舒畅。在返回的路上,刘景松很高兴地告诉大家,人民公社请来了高凉县电影队,第二天晚上在东方红生产大队放电影。
在东方红生产大队放电影的消息,好像大石头砸到了佛子河湾一样,激起了层层波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佛祖坪的每一个村落。社员们没有看过电影,也没有听说过什么是电影。这是佛祖坪从来没有过的新鲜事。不论走到哪里,童叟妇孺都在议论纷纷,都在猜想电影是怎么样子。
第二天下午,桃子根生产队的社员,在陈坑垌的田地里劳作。庄农妹和胡兰子问龙翠,电影是什么样子。龙翠回答说:“凌文竹小时候在广州读书,见多识广,一定知道电影是什么样子。回去问凌文竹就知道了。”刘煊义问刘煊华:“你看过电影没有?”刘煊华没有直接回答。刘煊华说:“到了晚上,不就知道了吗。”
在驶牛的社员当中,只有刘奇松和刘寿松看过电影。两个人看过的电影都是初期的,许多都是进口影片,演员说番鬼话,听不懂。电影都在电影院里放。不在电影院里放电影,两个人还是第一次听说。那时电影票价很高,看一次电影很不容易。对于看电影是看什么,两个人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面对社员们的追问,两个人只是简单地说,看电影就是看戏。
社员们正在议论的时候,人民公社大饭堂的高音喇叭,响起来了。吃晚饭时间到了。社员们停下了手中的农活,在水沟洗干净手脚,就往村里走。收工队伍又像一条长龙,从田野一直往村子里延伸,非常壮观。刘煊华、刘煊汉、刘禄松、刘奇松、刘煊义洗干净牛身子,洗干净自己的手脚,才收工上路。刘奇松经常说,驶牛佬好像演戏的大花脸,出场最早,退场最迟。大花脸退场了,戏也就演完了。社员们都希望快些吃饭,及时赶去看电影。
人民公社幼儿园下午放假,刘煊喜、刘煊全和小伙伴们很早就来到生产大队部,等候电影队。孩子们时而站在生产大队部门口,踮起脚跟,向公路张望。时而又跑进生产大队部,询问生产大队干部,电影队什么时候来。孩子们走累、站累了,就坐在生产大队部大门口旁边的屋檐下,耐心等待,谁都不肯离开。孩子们都希望时间过得快一些,电影队快一点到来。
傍晚,一辆东方红拖拉机从山外开进来。孩子们迎了上去。车厢上装载两个木箱子,坐着两个穿旧军装的年轻人。两个年轻人一高一矮。高个子精瘦,矮个子肥胖。拖拉机驶进生产大队部,在广场中间停了下来。两个年轻人跳下车厢。高个子和生产大队文书说了几句话以后,三个人一起爬上车厢。拖拉机驶出生产大队部广场,向学校方向开去。孩子们认识拖拉机是人民公社的,没有理睬拖拉机,眨巴着眼睛,继续盯着公路,盼望电影队快一点到来。
拖拉机开远了,孩子们才知道,两个年轻人是电影佬。孩子们好像赛跑一样,攥起拳头,拼命地向拖拉机追去。在佛祖坪中心小学操场,拖拉机停了下来。文书和两个年轻人把车厢上的东西卸了下来。拖拉机又开走了。孩子们围着木箱子,围着两个年轻人,好奇地看热闹。
学校放假以后,师生都回家了。校园静悄悄的。操场飘落了许多枯枝落叶。操场前边的凤凰树明显长高、长大了。在操场的东边,沙池里的细沙已经结实,单双杠上了一层青鸡。村民把青苔叫青鸡。
学校只有一个工友留守。工友的名字叫胡文熊,是学校的厨倌。胡文熊是胡家村人,炒得一手好菜。他三十多岁了,长得五大三粗,没有胡子,白白胖胖,像个女人。他的日常工作,是为二十来个老师煮饭,兼管学校后院的菜园子和打钟。学生都是东方红生产大队的孩子,都返回自己生产队的人民公社大饭堂吃饭。有几个在学校住宿的高年级山外学生,由于没有条件和老师一起吃饭,在学生厨房自己煲饭。
胡文熊结婚得早,老婆连胎生了四个女儿。他希望老婆生一个带把的孩子,养老送终,传宗接代。可是,不管夫妻怎么努力,老婆就是生不出来。眼看又快要生孩子了,女人摸着肚皮,很无奈地对胡文熊说,胎儿和以前的感觉都一样,说不定又是个女儿。村里的婶子、大嫂也说,看胡文雄老婆肚子的模样,胎儿肯定又是女孩。
胡文熊的大女儿叫胡来弟,已经读四年级了。二女儿叫胡招弟,读三年级。三女儿叫胡盼弟,四女儿叫胡求弟,也快要读书了。女儿们也都希望母亲生一个弟弟,观音菩萨就是不给。四个女儿和胡文熊一样,都长得白白胖胖,五官端正,脸蛋红扑扑的,很招人喜爱。特别是胡来弟和胡招弟姐妹俩,更加招人喜爱。姐妹俩到了学校,男同学就争着让座,争着掏出作业本,让姐妹俩抄作业。男同学争着为姐妹俩做事,争着跟姐妹俩玩,姐妹俩也觉得很自豪。学校放学或者放假了,姐妹俩分别邀约相好的男同学,尽情地游山玩水。
文书叫胡文超,是胡家村人,是胡家的十八代孙。他长得高瘦文静,见了女孩就脸红。虽然是农民的孩子,但是没有一点农民的影子。他在小学毕业那一年,高分考上了县城的海山中学。村民议论说,他得到了胡家祠堂风水的福荫,聪明好学,成绩好,将来一定能够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在前一年,胡文超初中毕业了,没有考上高中。村民又说,他虽然得到了胡家祠堂风水的福荫,但是肯定还欠缺一些什么。此时,县里招收工作人员。他的同学对他说,不考高中了,参加招工考试。他没有去。他说,不忙找工作,要继续考高中。他卷起铺盖,跑回家里,继续复习功课,准备第二年再参加中考。其目标是考上高凉中学。要是读了高中,就是村里真正的文化人了。在大山里,出个高中生很不容易。
在佛祖坪中心小学开学的时候,史大林校长聘请胡文超,当代课老师。胡文超接受了聘请。胡文超在学校代了一个月语文课,刘景松找到史大林和胡文超,要胡文超当东方红生产大队文书。胡文超和刘景松约定,半天在生产大队干活,半天在家里复习功课。刘景松答应了胡文超的条件。胡文超辞去代课老师的工作,在东方红生产大队当上了文书。虽然双方有约定,但是在忙的时候,刘景松就不兑现承诺了,要胡文超加班到深夜。胡文超也十分理解刘景松的难处。在忙的时候,就整天泡在生产大队部,把工作干完了以后,才返回家里。胡文超回到家里,按照复习计划,复习到深夜,把耽误的时间补回来。
生产大队部来了一个青春有魅力的文书,当然吸引了很多女孩子的目光。刘岚莹经常拉着宫博雅,没事找事走到胡文超的房间,找一些话题跟胡文超聊天。时间长了,刘岚莹不要宫博雅陪伴了,独自找胡文超聊天。刘岚莹有时候还有意躲开宫博雅。宫博雅不服气,也一个人去找胡文超聊天。宫博雅有时候看见刘岚莹来了,还有意靠近胡文超,让刘岚莹看见。由于宫博雅和刘岚莹都想和胡文超单独闲聊,相互之间就产生了缝隙。这缝隙越来越大。
在开始的时候,胡文超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后来,他发现社员们对他疏远了,还在背后议论他。他料想到一定是和两个女孩子接触过密招来的。为了避免社员的议论,他只好躲开刘岚莹和宫博雅。要是生产大队没有什么紧要事情,他就在家里复习。要是有紧要事情,他在生产大队饭堂吃了晚饭,就回家继续干,夜里不在生产大队部加班了。社员们对他的议论逐渐平息下来。
胡文超不去生产大队部,宫博雅觉得浑身不自在了。她原来是为了和刘岚莹赌气,去找胡文超玩,并不是和刘岚莹争风吃醋。她不知道为什么,胡文超有意躲开了,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一天没有看见胡文超,就好像缺了一点什么。她有时候不由自主地走到胡文超的房门口,看看胡文超来了没有。在为病人看病的时候,她经常走神。这种煎熬,她是从来没有过的。到底是为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种复杂的心情,她不敢向别人诉说,也不能向别人诉说。其实,胡文超并不是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她心中的白马王子,另有其人。
胡文超和两个电影佬走进学校,找到两根碗口大的杉木和两条竹竿,抬到操场。接着,胡文超找到刘煊华,要求安排社员,帮助电影队,做好放电影的准备工作。刘煊华安排刘煊汉、刘煊佩、刘煊南,赶到操场,帮助电影队。
在两个电影佬的指挥下,刘煊南、刘煊汉、刘煊佩在操场西边相距一丈多的地方,挖了两个洞,竖起两条杉木。接着,在杉木上方,横挂一条竹竿,把一幅巨大的白布挂在竹竿上。在一条杉木的顶端,挂上一个高音喇叭,一个电灯泡。胡文超和刘煊南走进学校,抬出两张学生书桌,摆放在操场的适当位置。高瘦电影佬竖起一条竹竿,固定在书桌旁,挂上一个电灯泡。接着,在桌面铺上红布,把机器搬到桌面。机器正对着白布。继而,矮胖电影佬指挥刘煊汉和刘煊南,把一台机器抬进学校里,用一条软绳将里外的机器连接起来。机器很臭,渗着油迹。孩子们感觉到气味好像是在汽车上闻到的臭味。
孩子们围着看热闹。除了桃子根村的孩子以外,邻村的孩子也来了。电影佬走到哪里,孩子们就跟到哪里。孩子们不知道白布是干什么的,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机器,不知道机器有什么用,只是围着机器看热闹。刘煊全、刘煊喜干脆坐在书桌旁边的地上,看高瘦电影佬摆弄机器。刘煊全不肯放过电影佬做的每一件事情,不时地站起来,走近电影佬,双手撑着膝盖,瞪大眼睛,盯着电影佬的一举一动。刘堪元、刘均阳、刘培生站在刘煊全和刘煊喜的身后,踮起脚跟,观看电影佬干活,观看书桌上的机器。孩子们把电影佬和书桌层层包围在中间。邻村的孩子来得迟,都站在外围。
刘培生看见电影佬老是在摆弄那一部机器,觉得没有什么新鲜的地方。他从孩子们中间走了出来,走到两条杉木杆的前面,呆呆地看着白布,好像在想什么。许久,他走近白布,伸手刚好触摸到白布边沿。白布又嫩又滑,舒服死了。他握紧拳头,拼尽全身的力气,向白布狠狠地打了两拳头。白布绷得很紧。受到打击,只晃动了一下,一点痕迹也没有。他用手爪抓白布。可是,不管怎么抓,也抓不住白布。他抚摸白布边框。边框是黑色的洋布,比白布厚多了。黑边框还有许多小孔,穿着棉索。棉索把白布固定在杉木柱。这么漂亮的布料,比在佛祖山抓特务时搜到的降落伞布料好多了。他想,村里的叔婶大嫂都是在白天晾晒棉被和衣服的,电影佬怎么在晚上晾晒布料呢。他又摸了一下边框和棉索,这些东西分明没有湿嘛,晾晒它干什么呢。他疑惑了。他想了许久,都想不到是为了什么。他双手抓住杉木柱的上方,双脚夹住杉木柱的下方,身子一伸一缩,像猴子一样地往上攀爬爬,想看看杉木柱顶端挂的喇叭和挂竹竿的铁轮子。他攀爬杉木杆的姿势和速度,和刘煊鑫没有什么两样。他刚蹬了两三下腿,矮胖电影佬走过来,不许他攀爬。他从杉木柱子滑落下来以后,走到白布后面的凤凰树下,盘腿坐着,呆呆地看着白布。他不知道白布到底是干什么的。
此时,人民公社大饭堂的吃饭时间到了。刘煊南、刘煊汉离开了操场,向人民公社大饭堂走去。刘煊佩留在学校操场,看守机器和其他物品。胡文超带领两个电影佬,去生产大队饭堂吃饭。孩子们也一窝蜂地离开操场,跑去人民公社大饭堂吃饭。
很快,胡文超、电影佬又来到了操场。高瘦电影佬又继续摆弄机器。孩子们也重新聚集在操场,围拢在书桌的周围,观看高瘦电影佬摆弄机器。孩子们正在看得入神的时候,在学校里的机器突然响起来了。响声把孩子们吓了一跳。紧接着,电灯泡就亮了。高瘦电影佬关掉了电灯,把两个盘子拿出来,一前一后地安装到桌面的机器上。机器前面的盘子高,后面的盘子低。两个盘子之间连着薄胶片。高瘦电影佬在机器上一按,两个盘子就转动起来了。盘子仅仅转动了几圈,又停了下来。高瘦电影佬在机器罩上了红布。
高瘦电影佬把一个木箱子摆在桌面上,揭开箱盖,把一个黑色很薄的圆盘摆放在箱面,再把箱边的棒槌放在黑盘子上面。黑圆盘转动起来,高音喇叭就传出了歌声。孩子们认得那是留声机,和大饭堂的留声机差不多。接着,高瘦电影佬在大箱子的两端安装两个摇把,在摇把安装两个圆盘子。一个圆盘子卷有薄胶片,另一个是空的。高瘦电影佬手摇把子,把薄胶片卷到空圆盘子去。他卷完了一个,又从铁盒子取出装有薄胶片的圆盘子,把薄胶片摇到空圆盘子里。
孩子们正在看得入神的时候,胡文熊抬两张桥凳,从学校走出来。孩子们看见了,哄一声走散了。胡文熊不知道孩子们为什么走了,把桥凳摆放在书桌旁边,坐在桥凳,观看高瘦电影佬翻卷薄胶片。
刘煊喜跑得快。他从家里扛来了两张桥凳,摆放在靠近书桌的地方。他认为书桌就是戏台子,看电影就是看那个机器,不能距离机器太远了。做电影也和做戏一样,距离戏台越近,看得越清楚、越真切。
刘煊喜刚把桥凳摆放好,其他孩子也陆续来了。孩子们以书桌为中心,把桥凳、方墩都摆放在书桌周围,把书桌和电影佬包围在中间,形成了一个大圆圈。
高瘦电影佬对胡文熊说,电影是在白布上的,书桌和机器没有什么看。刘煊喜听见了,马上把凳子搬到白布下面,摆放在第一行。刘均阳、刘堪福等孩子把凳子摆放在中间。刘煊全和刘煊忠搬得慢,只好把桥凳摆放在后面。邻村的孩子来得迟,都把凳子摆放在最后。刘均阳、刘坤飞觉得被前面的孩子挡住了视线,跑到操场边,搬来石头、砖块,把凳脚垫高。在后面的孩子,也跟着把凳脚垫起来。
由于在山村里第一次放电影,高琼、刘均权带领人民公社武装保卫部的十二个干部,来到了操场。刘煊新按照王大刚书记的指示,让胡文庆组织了十八个基干民兵,交给高琼统一指挥,做好治安保卫工作。高琼把队伍分成五个小组。两个小组在操场维持秩序,三个小组分别守候在操场的出入路口。
人民公社武装保卫部的干部,都是从部队转业的军人,有过硬的军事技术,有丰富的治安保卫经验。干部们往路口一站,精神就来了,仿佛又回到了部队。基干民兵也和村民一样,都没有看过电影,不知道电影是什么。可是,基干民兵对分派的任务,毫不含糊,一个个精神焕发,坚守岗位,警惕地守护电影场。
天黑以后,天空没有月亮,只有几颗微弱的星星眨着眼睛。操场的电灯亮了,照亮了夜空。一群飞蛾、金龟子聚集在电灯泡周围,奋不顾身地扑向电灯泡。撞到电灯泡的飞蛾、金龟子,跌落在地上,又迅速爬起来,飞到空中,继续扑打电灯泡。可是,任凭它们怎么卖力,也不可能把电灯火扑灭。电灯泡也不能像火把那样,将它们烧死。
挂在柱子上的高音喇叭,反复地播放《东方红》、《社会主义好》、《南泥湾》、《翻身农奴把歌唱》、《团结就是力量》、《社员都是向阳花》等革命歌曲。
在附近村庄的社员,或打着手电筒,或举着火把,扛着板凳、方凳,沿着通往学校的公路、大路,向操场走来。远远望去,人流好像蜿蜒游动火龙,从村庄、田野伸向操场。社员们都希望早些到场,不要迟到了。
社员们赶到操场,把手电筒和火把熄灭了,找到认为最好的位置,摆放凳子,或者站定。在白布的后面,刘煊林和刘培生坐一张桥凳。刘煊林拿着水烟筒,不停地抽烟。刘煊球坐方凳。在刘煊林等人的后面,也坐着许多社员。
人们越来越多。除了东方红生产大队的社员以外,许多是附近生产大队的社员、附近橡胶农场的农工、谢佛圩的居民。人群站满了操场以后,就站在公路、操场下面的耕地。幸好,耕地刚割了水稻,还没有冬种。很快,操场、大路、公路、耕地都站满了人群。一时间,到处人头攒动,声音嘈杂,乱哄哄的,就等电影开场了。
狗儿也凑热闹。不知道是谁家的大黄狗,带领一群狗儿,在操场的周围嬉戏、玩耍。狗儿们时而跑到操场前面,时而又跑到操场后面,时而在人群中间串来串去。当狗跑到不熟识社员面前的时候,社员会踢狗一脚,或者打狗一烟筒,驱赶狗走开。狗夹着尾巴,赶快逃跑。
胡来弟、胡招弟带领妹妹和母亲,在人群中艰难地寻找父亲。胡来弟不停地高喊父亲的名字。在宽阔嘈杂的操场上,喊叫声被嘈杂声盖住了,胡文熊听不到女儿的呼唤。
刘煊信站在操场的入口,专门等候父母亲和大哥、大嫂。他好不容易才等到了父母亲、大嫂。父亲却说,要在外面坐,不进去里面坐。刘煊信带领母亲、大嫂,艰难地往里面走去。其实,刘禄松不去里面的原因,是要和刘浩琴在一起看电影。刘浩琴和刘煊汉坐在凤凰树下的一张桥凳,后面坐着刘庭松,再往后坐着刘寿松、龙翠、刘奇松、胡巧红、刘国松、胡兰子、张翠兰、凌文竹等人。刘禄松向刘庭松走过去,和刘庭松坐在一起。
见多识广的老秀才刘浩琴,尽管经历了三朝风雨,也被这眼花缭乱的时代搅晕、搅乱了。他来到操场,看见挂在竹竿上的白布,也感到十分疑惑。刘煊汉问刘浩琴:“白布是干什么的?”刘浩琴回答说:“那是做电影的戏幕吧。”刘煊汉又问刘浩琴:“戏幕后面为什么没有戏台呢。”刘浩琴回答不上了,搪塞刘煊汉说:“等一会不就知道了吗。”对刘浩琴、刘煊汉的一问一答,刘禄松和刘庭松好像听懂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听懂。
在人们焦急等待的时候,刘景松、刘煊新陪同人民公社书记王大刚,一起来到了操场。社员们的目光立即集中到了王大刚等人的身上。王大刚精神矍铄,红光焕发,穿一套旧中山装,没有扣上衣领扣。白衬衣衣领被磨破了,飘着白线。刘景松穿深蓝色国防装衣服,刘煊新穿深灰色国防装衣服。两个人的衣服都很旧了。
胡文超迎了上去,引领王大刚、刘景松、刘煊新,艰难地挤往书桌。高瘦电影佬停下了音乐,把话筒交给王大刚。王大刚接过话筒,作了简单的发言以后,把话筒转交给刘景松。刘景松讲完以后,又把话筒转交给刘煊新。刘景松和刘煊新都说,如果没有党的领导,就没有今天的好日子,也没有电影看。我们要感谢党,感谢毛主席。在三面红旗的指引下,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报答党和毛主席的恩情。社员们对这些讲话都听腻了,都没有专心听讲话,都在聊电影和秋收冬种的事情。孩子们在悄悄地说,不要说了,快做电影吧。
高瘦电影佬关掉了电灯,一束光柱射向白布。白布马上变成了光芒四射的五角星,接着就是三个人像。其中一个人身穿吊带裤子,一个人拿枪,一个女人捧谷穗。人像一闪就不见了,又出现了新的人像、猪牛羊等。人和猪牛羊在电影幕上走来走去,就像活的一样。
人们看见了画面,立刻躁动起来。刘煊球和刘培生都觉得,马上就要做电影戏了,一定要把牛羊赶走,不要影响了做电影。刘煊球和刘培生走到画像前,举起拳头,捶打牛羊,试图把牛羊驱赶出去,不要踩坏了白布,不要搅乱了电影台。可是,任凭刘煊球和刘培生怎么捶打,都不能把牛羊赶走。有时候捶打两三拳头,牛羊一闪就不见了,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不一会,新的牛羊又走来了。新来的牛羊比前一批更多,更高大。刘煊林也站了起来,齐心协力把牛羊赶走。刘煊球夺过刘煊林的水烟筒,向牛羊打去。
大黄狗冲到前面,对着画面疯狂地吠叫。黄狗、黑狗、白狗也跟着冲上去,对着画面,疯狂地吠叫。“武·号”、“武·号”、“武·号·号”、“号·号·号”、“号·号·号”的狗吠声几乎盖过了喇叭声。有的狗倾尽全力,“号·号·号·号·号·号”的吠叫声连续不断,声嘶力厥。有的狗呲牙咧嘴、张牙舞爪地跳起来,企图撕咬画面的人和牛羊。
这时,高琼、刘均权带领基干民兵小组,走到电影幕下面,举起木棍,驱赶狗群。刘均权对着大黄狗,拦腰击打了一棍。大黄狗“汪·汪·汪”地哀叫了几声,夹着尾巴逃走了。其他狗也跟着逃跑了。狗走到操场外面,仍然对着画面继续吠叫。吠叫声引来了更多的狗,加入了吠叫的行列。狗吠叫累了,就坐在地上,前脚撑地,声嘶力竭地吠叫。然而,不管黄狗、白狗、黑狗、狗公、狗乸、狗仔、老狗、嫩狗怎么吠叫,都不会影响操场放电影,也不会影响社员看电影。
高琼、刘均权赶走了狗群,把刘煊球、刘煊林和刘培生抓了起来。三个人还不知道为什么,就被懵懵懂懂地戴上了手铐。按照高琼副书记的命令,两个基干民兵把三个人带出操场,送进学校,关押在教室里。社员们都在全神贯注地看电影,没有注意三个人被抓的事情。
刘煊球、刘煊林和刘培生被吓得脸色铁青,蜷缩身子,战战兢兢地蹲在地上。高琼、刘均权坐在教室讲堂书桌后面的椅子,讯问三个人,为什么要用水烟筒打击电影幕,为什么要破坏放电影。三个人都语无伦次、结结巴巴的地说,用水烟筒打牛羊,是要把牛羊赶走,不要让牛羊影响做电影。没有破坏放电影。高琼和刘均权都觉得好笑,却又笑不出来。高琼大声训斥说:“那是影子。你们能把影子赶走吗。”三个人都不敢做声。高琼看三个人都是老实人,不像是说大话,也不像破坏放电影,把三个人放了。
三个人从学校里出来,惊魂未定地走到电影幕后面。刘煊林扛起桥凳,要返回家,不看电影了。刘培生不想回家,要继续看电影。刘煊林把桥凳留给了刘培生,愤愤不平地走了出来。刘煊林走到操场边,看见了刘煊汉等人,就凑了过去,站在刘庭松和刘禄松的背后。刘煊汉、刘浩琴、刘庭松、刘禄松都在专心看电影,没有理会刘煊林。
刘煊球也不在原来的地方坐了。他挤到操场边的围墙下,背靠围墙,有心无意地看电影。他看了一会,竟然被画面吸引住了。那些人就好像在他面前说话,那些牛羊也好像在他面前行走。不是说是影子吗,怎么会行走呢。他觉得很神奇。他看到了这些新鲜事,惊恐的心情渐渐没有了,心情慢慢地平静下来。他把方凳搬到围墙下面,重新坐下来看电影。
操场的人们躁动了一阵,很快安静下来。刘煊喜距离电影幕太近了,看画像都是模模糊糊的,画面不清楚。他感到看电影和看戏不一样。要是看戏,距离戏台越近,就看得越清楚。看电影不能靠电影幕太近,要和电影幕有一段的距离。他后悔了。他试图往后挪动凳子。可是,操场上人山人海,到处都坐着、站着人,一点也挪移不动。他回过头来,看见刘煊全和刘煊忠等人坐在书桌的旁边。他觉得刘煊全等人的位置才是最好的。庄农妹和刘岚莹在专心看电影,没有理会刘煊喜。
人像说的话是普通话,许多社员都听不懂。于是,根据画面的内容,高瘦电影佬用白话讲解给社员听。读了小学高年级的社员,大部分都能听懂。低年级的学生半知半解,眨着眼睛,盯着每一个画面。胡文熊的老婆不停地问胡来弟,电影里说什么。胡来弟和胡招弟把听到的内容和理解的意思,告诉母亲。母亲问得多了,胡来弟也不回答了。
高瘦电影佬放完了宣传短片以后,接着放新闻纪录短片。新闻纪录短片记录的事情,是毛泽东主席视察北京郊区农村的情景。毛主席满面笑容,头戴草帽,手夹香烟,站在田间,和农民亲切交谈。社员平时看到的都是毛主席的标准半身正面画像,不知道毛主席到底长得怎么样。社员们看见了毛主席的音容笑貌,都觉得毛主席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是一个值得信赖、尊敬的人。不知道是谁带头鼓掌,人们跟着鼓掌。刘景松不由自主地站起来,高呼“毛主席万岁!”人们也跟着呼喊。
刘浩琴看到一幅幅画面,算是大开眼界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是怎么把画面搬到幕布上去的,人像又是怎么会行走的。人像互相之间说话交流,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就像活的一样。真是太奇怪了。
刘浩琴看见了毛泽东主席的影像,由衷地小声对刘禄松说:“毛主席身材魁梧,方面大耳,天堂开阔,地角方圆,是一个大富大贵之相,是真龙天子。看见了毛主席的英姿和举手投足,就会产生一股无穷的力量。”刘禄松听不懂刘浩琴的讲话,也不敢细问刘浩琴,只“嗯”了一声,就继续抽旱烟、看电影了。
高瘦电影佬放完了新闻纪录短片,就开始放大片了。这是一部战斗故事片。片名是《平原枪声》。影片描写了在抗日战争时期,平原地区的人民在党的领导下,采取灵活多变的战术,打击日本侵略者。英勇的游击队员炸碉堡,炸桥梁,炸铁路,活捉日本佬和日伪汉奸,取得了一个又一个的胜利。
在游击队员抓住日本鬼子和日伪汉奸的时候,孩子们高兴得欢叫起来。刘煊喜、刘煊先竟然跑到电影幕后面,看把日本鬼子押解在什么地方,要看那些坏蛋的下场。可是,电影幕后面也是看电影的社员,没有日本鬼子。
禄松三奶听不懂普通话。对高瘦电影佬的讲解,她也一知半解。她担心的是那么多人在电影幕上奔跑,会把幕布踩烂了。她还担心炸飞的石块和木头,把村民也炸伤了。她试图到电影幕下面看看,到底落下石块没有。可是,人太多了,她怎么用力挤,也挤不过去。禄松三奶只好安心看电影。
正当人们被电影故事吸引的时候,一阵急促的汽车喇叭声从公路传来。紧接着,操场外面的人们一阵局部躁动。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朝公路张望了一眼,又回首看电影了。电影没有停止。孩子们没有一个理会,专心致志地看电影。很快,高音喇叭就传出了呼叫,请宫博雅立刻赶回人民公社卫生室。
宫博雅从人群中钻出来,王大刚、刘景松、刘煊新迎了上去。四个人一起离开操场,返回生产大队部。在人民公社卫生室里,高琼躺在病床上,胳膊和大腿都受了重伤,伤口流着鲜血。两个伤员分别坐在椅子上,不断地呻吟,伤势比高琼轻。宫博雅点亮了两盏大火水灯,把灯芯拧到最高。黑烟从灯卜冒出来。
宫博雅揭开药箱,取出器械,熟练地为高琼处理伤口。王大刚和刘景松打着手电筒,照亮伤口部位,让宫博雅看清楚伤口。在宫博雅清洗伤口、剪掉腐肉的时候,高琼和王大刚淡定地交谈,一点痛苦的表情都没有。宫博雅从当卫生员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硬的汉子。宫博雅在为其他两个伤员处理伤口的时候,两个伤员疼得连连叫喊。
这时,刘庭松的老婆张翠兰,突然闯进了人民公社卫生室,身后跟着刘煊秀、刘煊礼、刘蓝雪。张翠兰走到高琼的跟前,跪在地上,对着高琼叩头。王大刚赶快把张翠兰扶起来。高琼挣扎身子,也要扶张翠兰。宫博雅按着高琼,不准高琼爬起来。因为高琼的伤口不能动。刘景松、刘煊华站在旁边,笑咧咧地看着张翠兰。王大刚和高琼对张翠兰说,这是应该做的,不要客气。转而关心地询问张翠兰,孩子伤着没有。张翠兰回答说:“孩子只是擦破了一点皮肤,没有受伤,还在看电影。”王大刚连声说:“孩子没有受伤就好。”高琼对张翠兰说:“我只是受了一点皮肉伤,过两天就好了。请你不要担心。”刘煊秀、刘煊礼、刘蓝雪连声说,高琼是刘飞雪的救命恩人,非常感谢高琼。张翠兰在离开的时候,不管高琼同意不同意,也不顾王大刚的阻拦,又向高琼叩了三个响头,才走出人民公社卫生室。这是村民感恩的表达方式。除了叩头以外,张翠兰再也找不到其他方式了。刘煊秀、刘煊礼、刘蓝雪也跟着离开了人民公社卫生室。
事故的经过是这样的。当人们在看电影的时候,张翠兰的五女儿刘飞雪从人群中钻出来,蹲在公路边撒尿。张翠兰在旁边陪伴女儿。人民公社汽车司机驾驶汽车,运载建筑物资,到水库建设工地以后,就开车赶来,观看电影。不知道是司机心急,还是没有看清楚路面,或者是刹车出问题,汽车来到操场边,竟然向刘飞雪开去。情况十分危急。高琼刚好在旁边执勤,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把刘飞雪推开。司机立刻扭转方向盘,才避免了一场车祸。汽车撞到了操场边的一棵大桉树上,才停了下来。汽车被撞坏了,司机和副驾驶员被撞伤了。高琼被撞得重伤。人们立刻把情况告诉王大刚书记,立刻把受伤的人员,送往人民公社卫生所。
刘飞雪被推进了公路坑,被惊吓得大声痛哭。张翠兰赶快跑到公路坑,抱起女儿。女儿没有受伤。刘煊礼、刘煊秀、刘蓝雪、刘芳雪听到张翠兰的呼叫,赶快来到公路,才知道发生了车祸。经过刘煊礼的安慰,张翠兰的心情才安定下来。刘芳雪哄刘飞雪不要害怕。许久,刘飞雪才不哭了,和刘芳雪继续看电影。张翠兰为了感谢高琼的救命之恩,就跑来人民公社卫生室了。刘煊礼、刘煊秀、刘蓝雪也跟来了。这就是操场外面发生了一阵局部躁动的原因。
这时候,宫博雅才知道高琼是为了救人而受伤的。她对高琼又增添了几分好感,又增加了几分敬佩之情。她觉得像高琼这样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男子汉。
宫博雅和高琼也算是老相识了。她在初到谢佛乡报到的时候,遇上的第一个人就是高琼。高琼魁梧的身材和豪爽的性格,给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后来,她每一次到人民公社办事,或者汇报工作,都要找高琼聊上几句。在她的心里,高琼是一个阅历宽广、经验丰富的亲大哥。高琼把她当成小妹妹,对她十分热情和关怀。
宫博雅为伤员处理了伤口,司机和副驾驶员走了。王大刚要把高琼送去县人民医院治疗。人民公社的汽车被撞坏了,只有另外找到汽车,才能把高琼送去县里治疗。为了找到汽车,王大刚、刘景松、刘煊新离开了人民公社卫生室。宫博雅搬来一张椅子,坐在病床边,陪伴高琼。两个人很热情地交谈起来。
王大刚、刘景松、刘煊新来到生产大队部办公室。王大刚摁住电话机,拼命地摇机把子。电话机发出了“咕·咕”、“咕·咕”、“咕·咕·咕”的响声。声音很急躁。他摇动十数下,就抓起话筒,把听筒贴在耳朵,细听传出的“嘟”、“嘟”、“嘟”的响声,着急地等候对方回答。可是,很快听筒就传出了“嘟·嘟”、“嘟·嘟”、“嘟·嘟”的声音。声音很短促。他只得放下话筒,又继续摇机把子。如此反复多次。他摇了很久,都没有人接电话,只得停了下来。刘景松、刘煊新站在旁边,焦急地等待。停了一会,他又继续摇机把子。好不容易才把人民公社总机接通了。听筒传出了人民公社总机话务员的喊叫声。“喂,喂,喂、喂”。“哪里,哪里”。“我是总机,我是总机”。“要哪里,要哪里”。王大刚对着话筒大声吼叫起来。“我是王大刚。接人民公社办公室。”声音斩钉截铁,毋容置疑。
王大刚拿着话筒,焦急地等待对方回答。许久,话筒才传来了人民公社办公室秘书的声音。他正要向秘书下达找车的命令,话筒却传出了“嘟·嘟”、“嘟·嘟”、“嘟·嘟”的短促回音。电话断了。他用力将话筒往桌面一扔,就开始骂娘了。他不着天际地骂了一通以后,才把话筒重新架到电话机上,又焦急地摇机把子。人民公社总机话务员知道是王大刚的电话,哪敢怠慢呢,迅速找到原来的插口,插上电线,把电话接通。王大刚命令人民公社总机话务员,接高凉县人民医院。过了许久,人民公社总机话务员才告诉王大刚:“县的电话忙,占线,无法接通。”王大刚大声吼道:“继续接”。“接不通,我撤你的职。”这声音既坚定,又洪亮,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隐隐之中还透着一股霸气。
人民公社总机话务员好不容易才把高凉县人民医院的电话接通了。可是,声音很小,双方都听不清楚对方的讲话。王大刚急了,对着话筒大声吼叫起来,要县人民医院立刻派救护车,赶往东方红生产大队,接运伤员。对方好像听懂了,好像又没有完全听懂,希望王大刚再讲清楚一些。王大刚不耐烦了,大手一挥,对着话筒大吼了一声,“快来就是了。”说完,就扔下了话筒。
王大刚、刘景松、刘煊新返回人民公社卫生室,看见高琼和宫博雅谈得很投机,气氛很融洽。同时看见高琼的伤口经过止血、清洗和包扎以后,已经好多了。王大刚突然发现,在高琼和宫博雅之间,存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到底是什么情感,王大刚又说不出来。王大刚觉得高琼苦苦寻觅的女孩,可能就是宫博雅了。王大刚吩咐宫博雅,做好准备,护送高琼去县医院,治疗伤口。
高琼既是王大刚的同乡,又是老战友和老部下。为了高琼的婚事,王大刚夫妇操了不少心血。让高琼尽快娶上媳妇,是王大刚夫妇的心愿。王大刚夫妇到处打听,又到处找人、托人,要介绍女孩子给高琼当媳妇。许多女孩子见面以后,都表示愿意嫁给高琼。可是,高琼一个也没有看上。对此,王大刚夫妇十分焦急。时间长了,高琼的婚事就成了王大刚夫妇的一块心病。高琼一天没有结婚,王大刚夫妇就一天放心不下。
在前几年的一个春天,裘一梅介绍一个女战友给高琼。高琼看了女孩子的照片以后,既不反对,也不说同意。裘一梅写信给女战友,让女战友赶快过来。裘一梅已经升任高凉县县委常委、组织部部长了,管着全县的干部,权倾一方。
裘一梅的女战友叫盘梨花。盘梨花原来的名字叫盘三妮。盘梨花的名字是盘三妮的首长起的。首长的意思是让盘三妮像樊梨花一样,练好武功,勇敢作战杀敌。盘三妮是中原人。在盘三妮四岁那一年,父亲把盘三妮卖给大户人家,做童养媳。盘三妮忍受不了婆婆的非人折磨,就逃跑出来,参加革命。革命斗争使裘一梅和盘三妮走到了一起。
在解放战争中,盘梨花被调到王震将军的部队以后,裘一梅和盘梨花就分开了。在新疆解放后,王震将军带领部队,住扎在静静的叶尔羌河畔,垦荒种地,守卫、建设边疆。盘梨花也留在了那里。
盘梨花经过多方寻访,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裘一梅的消息。两个女战友联系上以后,盘梨花要求裘一梅,把盘梨花调到南方工作,离开冰天雪地的天山草原。裘一梅希望说合高琼与盘梨花这门亲事,名正言顺地把老战友调过来。这样既可以解决高琼的婚姻大事问题,又可以解决盘梨花的调动问题。王大刚对此也十分支持。
盘梨花收到裘一梅的信以后,十分高兴,立刻向首长请了个长假,风尘仆仆地上路了。她在叶尔羌河畔坐上马车,换乘汽车,颠簸了好几天,才赶到乌鲁木齐。紧接着,她马不停蹄地乘火车,离开天山草原,走过中原大地,跨过黄河长江,奔向南方。她几经辗转颠簸,换乘多次交通车辆,终于来到了高凉县城。
不知道为什么,高琼就是不肯见盘梨花。为此,裘一梅被气得呱呱大叫,把高琼破口大骂了一顿,发誓再也不管高琼的闲事了。王大刚也责骂高琼,不应当拿女孩子的颠簸劳累开玩笑。不管裘一梅夫妇怎么责骂,高琼都没有回应。后来,盘梨花没有再返回新疆,经裘一梅的说合,嫁给了县委办公室副主任陈光宗。不久,裘一梅就把盘梨花的组织人事关系调过来了,安排盘梨花在高凉县妇联当副主任。
在前一年,裘一梅又介绍高凉县人民医院的一个女护士给高琼。裘一梅安排两个人在裘一梅的家里见面。女护士对高琼的印象很不错,表示愿意嫁给高琼。裘一梅征求高琼的意见,高琼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女护士哪一方面都不错,就是资产了一点。”裘一梅说:“那个女孩子不喜欢打扮、不喜欢漂亮呀。穿得整齐漂亮一些,不能够说人家资产。”高琼没有回答裘一梅。两个人只见了一面,就再也没有联系了。
王大刚看见了高琼和宫博雅谈话的表情,心里很高兴,就有意识地安排宫博雅,陪护高琼去县人民医院治疗。王大刚从卫生室退了出来,重新走到生产大队办公室,等候救护车。刘景松、刘煊新也跟来了。在办公室里,三个人坐在办公椅子,中间隔着办公桌,聊着生产大队如何发展的事情。办公桌面上的小煤油灯,火苗飘忽不定,忽明忽暗。在闲聊的时候,王大刚不停地抽丰收牌卷烟,刘景松、刘煊新轮流抽水烟筒。偶尔,刘景松也接王大刚一支卷烟尝尝。
三个人正在说得高兴的时候,公路传来了汽车喇叭声。三个人快步走到生产大队大门口,看见一辆银白色的救护车,向生产大队部驶来。两束光束照射得王大刚、刘景松、刘煊新睁不开眼睛。救护车驶进生产大队部广场,在人民公社卫生室门前停了下来。车上走下一名男医生和两名女护士。女护士把高琼抬上车。王大刚对宫博雅说:“到了县人民医院以后,你就留在县人民医院,护理高琼。在高琼伤好出院以后,你再返回生产大队工作。”宫博雅背着简单的行李,连声答应王大刚。王大刚转身对刘景松、刘煊新说:“在此期间,人民公社卫生室的工作,交给刘岚莹。要是遇到刘岚莹不能处理的病人,就送去人民公社卫生院治疗。”刘景松、刘煊新满口答应。
人们送走了救护车,王大刚、刘景松、刘煊新又来到了学校操场。这时午夜已过,电影已经放完了,村民已经散去。操场上一遍沉寂。孩子们垫凳脚的石头、砖块,撒满了操场。拆了电影幕的两根杉木,在夜风中呼呼作响。
三个人巡查了一遍以后,王大刚就要返回人民公社了。人民公社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回去处理。天亮以后,他又要去县里开会了。临走,他再次叮嘱刘景松、刘煊新,一定要按时开展秋收冬种工作,把冬种生产搞好。刘景松、刘煊新都表示,一定按照人民公社的部署,按时开展秋收冬种工作。王大刚感到十分欣慰,随之打着手电筒,转身消失在夜幕之中。刘景松、刘煊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涌起了一股敬佩之情。
刘景松、刘煊新送走了王大刚,又开始琢磨国庆节文艺晚会的事情了。国庆节是新的节日,无论如何也要热热闹闹地庆祝一番。生产大队举办国庆文艺晚会,是王大刚提议、生产大队党支部决定的事情,是庆祝国庆节的主要内容之一。刘景松、刘煊新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国庆文艺晚会办好,让社员过一个热热闹闹的新节日。
在成立人民公社的时候,按照人民公社党委的要求,东方红生产大队成立了文艺宣传队。文艺宣传队排练歌舞、小品、相声等节目。刘煊华提议说,凌文竹有经验,让凌文竹当指导员,把文艺宣传队搞起来。可是,刘景松不同意。刘景松说,文艺宣传队就是搞得再不好,也不能让一个地主婆当指导员。
凌文竹在年轻的时候,是学校的文艺积极分子,思想很活跃。那时候也是激情燃烧的岁月。凌文竹和同学们一起走上舞台,走上街头,宣传抗日,号召国人,团结起来,赶走日本鬼子。岁月匆匆,一晃就快二十年了。岁月又翻过了一个时代。
不管刘景松怎么说,宣传队员遇到技术上的问题,还是悄悄地跑去找凌文竹,向凌文竹请教。凌文竹的技术虽然已经过去了近二十年,但是舞蹈的基本动作、基本套路都是相通的。凌文竹觉得这是好事,很热心地教导宣传队员。在过去,她登台演出,是为了抗日。现在,她帮助宣传队,是为了宣传社会主义,为了建设社会主义。她觉得这些工作都是为了祖国,为了民族,为了人民,意义都是一样的。能够为社会再干一点这样的事情,她心里感到很高兴。
在集中、公开的场合,凌文竹不能露面,只能够分散指导,或者在暗中指教。宣传队员只要看到凌文竹用手比划,就知道凌文竹在说什么。宣传队员把基本动作掌握了,懂得了舞蹈的基本语言,排练就慢慢上路了。
有凌文竹的暗中帮助,文艺宣传队成长很快。不久,文艺宣传队员就可以登台演出了。文艺宣传队或在生产大队、或在生产队演出,宣传、歌颂党的方针政策,弘扬社会正气,赞扬好人好事,丰富了乡村的文化生活,很受社员欢迎。凌文竹看到队员们登台演出,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宣传队员都是兼职的。白天在生产队干农活,晚上才到生产大队,排练文艺节目。要是临近要演出了,刘景松才安排一两天白天,让宣传队员脱产排练。后来,生产大队成立了专业队,刘景松把宣传队员抽调到专业队,当生产大队专业队员。宣传队员在专业队干活,排练就准时许多了,排练时间也有了保证。在学校下课以后,许多学生都跑到生产大队部,观看宣传队排练。
刘煊佩是宣传队员。他长得长脸细腰,举手投足都像女孩子。他的唱腔没有雄赳赳、气昂昂的气概,唱革命歌曲不是他的长处。他饰演花旦角色,唱腔清纯,举手投足惟妙惟肖。许多女孩子在这方面都比不上他。因此,他专门饰演旦角,专门演唱粤曲。
在登台演出的时候,刘煊佩的花旦唱腔,娇媚楚楚的动作,折服了不少的粤曲迷,也吸引了不少小伙子的目光。要是不知道他是刘煊佩,还真的当他是女孩子。小伙子会不停地打听,那花旦是哪里的女孩子,长得那么娇媚窈窕。
有一次,刘国松和凌文竹坐在一起,观看文艺宣传队演出。刘煊佩演唱的一曲《岭南春晓》,倾倒了全场观众。刘国松频频问凌文竹,那旦角是哪里的女孩。凌文竹被问得哭笑不得,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
过去的老剧目,如《搜书院》、《西厢记》、《醉打金枝》、《昭君出塞》等剧目,都是宣传才子佳人的戏,刘景松不让演。就是演了,年轻人也不喜欢看。社员把那些老剧目叫古装戏。为了登台演出,刘煊佩潜心学会了许多新潮的粤曲对唱小节目。刘蓝雪和刘芳雪姐妹俩,特别喜欢观看刘煊佩演唱粤曲。
经常和刘煊佩搭档的是庄剑文。庄剑文和刘煊佩是同一年小学毕业的。两个人没有考上初中,都回到家里,当上了人民公社社员。庄剑文是饰演文生的。两个人在舞台上一站,单是那文生和花旦的扮相,就令人叹服了。两个人一旦、一生的演出,令人如痴如醉,如梦如幻,倾倒了不少观众。只要两个人登台演出,就会赢得全场的喝彩声。
庄剑文是庄剑锋的堂弟弟,排行第三。庄剑锋的孩子叫庄剑文三叔。庄剑文长得高瘦,白白净净,挺斯文的。他让女孩子感到遗憾的地方,是圆圆的脸蛋长满了胡须。胡须与身材长相很别扭。刘浩琴、刘浩明都很惋惜地说,他要是身材和胡须相般配,说不定可以当上将军。他就差这么一点,所以不能出人头地,只能当个小耕哥。由于他的声音不错,也喜欢哼几句小调,经过庄剑锋的极力举荐,刘景松特别批准,他才参加了生产大队文艺宣传队。
庄剑文和庄剑锋的老婆都是山外榕树村人。庄剑文的老婆是车冬菊介绍的。庄剑锋和庄剑文既是媒姻亲,又是远房连襟。庄剑文在结婚不久,老婆就生了一个女儿。祖父为孙女取名庄汉霞。庄汉霞和庄汉英同年出生,长得和庄汉梅一样,白白嫩嫩,挺招人喜欢的。
眨眼之间,国庆节就到了。晚上,人民公社大饭堂加菜,让社员们高高兴兴地过节。年纪大的社员都说,宣传队演戏,只是唱歌跳舞。演唱的那些歌曲,都是高音喇叭播放过的,熟悉得很。有些已经听腻了。因此,在吃饭、饮酒以后,都不去看戏,都回家休息。年轻人却不这样认为。高音喇叭播放的歌曲和人在现场演唱的相比较,气势不一样。年轻人好奇,喜欢热闹,都赶到生产大队部,观看文艺晚会。其实,帅男靓女在一起唱歌跳舞,才是年轻人喜欢凑热闹的真正原因。
在生产大队部戏台的前面,挂着两盏汽灯。灯纱是新换的。灯光白炽明亮,十分耀眼。在汽灯光的照耀下,能够看清楚舞台上的字迹,看清楚乐谱和剧本。在汽灯的后面,挂着红色的大戏幕。在戏台的左边,坐着乐手。乐手各手持乐器,对着音调。乐手都是佛祖坪中心小学的老师和佛祖坪几个喜欢音乐的社员。
乐器很少,只有三把二胡,两把秦琴,一把洋琴,一支横箫,一支洞箫,一支八音笛子,再就是铜钹和锣鼓了。八音笛子是向鬼仔戏佬借的,大鼓是从舞狮队借的。其他的乐器,都是县城的戏班送给的。乐器都已经很旧了。
在乐手的旁边,胡文超正在调试扩音机。他时而敲打话筒,时而又对着话筒喊叫,听柱子上高音喇叭传出的声音。这东西也是挺难侍候的。音量调小了,听不到声音;音量调大了,又发出刺耳的尖叫声。他好不容易才将扩音机调试好。紧接着播放音乐。继而,他把一个话筒垂吊在戏台的中间,把一个话筒垂吊在乐手的上方。话筒的高度恰到好处,碰不到演员,也不会影响拾音。话筒像个小喇叭,用红布包裹。
在广场和广场周围的屋檐下,都站满了青年男女社员。在广场前面的中间位置,摆放了三排长条椅子。长条椅子是生产大队专业队员从会议室搬来的。刘景松和东方红生产大队干部、各生产队队长都坐在长条凳子。
凌文竹抱着女儿刘凯玲,坐在广场右边的屋檐下。在凌文竹的旁边,坐着刘国松、刘岚莹、宫博雅。凳子是刘岚莹准备的。凌文竹的三个女儿挤到人群中去了。刘岚莹和宫博雅议论着歌舞演出的事情。刘国松带来了水烟筒。他和凌文竹一边抽烟,一边交谈,等候演出。在闲聊之中,凌文竹听着激情的歌曲,又想起了那些激情的岁月,心里就感到非常快乐,仿佛觉得自己又年轻了,在年轻时候的激情行动仿佛就在眼前。刘国松喜欢看粤剧,凌文竹喜欢看歌舞。
舞台准备停当,演出就开始了。庄汉兰手拿话筒,走到前台,请刘景松和刘煊新讲话。刘景松和刘煊新缓步走上主席台。刘景松代表谢党人民公社,作了简短的讲话。刘煊新代表东方红生产大队党支部,讲了秋收冬种的简要情况,然后祝社员们国庆节愉快,阖家幸福,万事如意。刘煊新说完,两个人返回原来的座位,坐下观看演出。
庄汉兰高声宣布演出开始,宣布演出节目。第一个节目是大合唱。社员们听到报幕声,立刻安静了下来,传神贯注地看着舞台。庄汉兰退回后台。红色的大戏幕徐徐拉开。三十二个演员整齐地站在舞台上,个个穿着整洁,浓妆艳抹,精神饱满,分不出谁是谁了。
刘蓝雪站在合唱队伍的最前面。她向观众鞠躬,宣布演唱的歌曲名字,然后转过身子,从容地指挥合唱队。她虽然还是小学生,但是指挥大合唱的技术已经很老练了。合唱的第一支歌曲是《东方红》。随着乐声的响起,“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他为人民谋幸福,呼儿嘿哟,他是人民的大救星。呼儿嘿哟,他是人民大救星。毛主席,爱人民,他是我们的带路人。为了建设新中国,呼儿嘿哟,领导我们向前进……”。乐声悠扬,歌声欢快、抒情,让人心情舒畅。第二支歌曲是《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比铁还硬,比钢还强。向着法西斯帝开火,让一切不民主的制度死亡!向着太阳,向着自由,向着新中国发出万丈光芒……”。第三支歌曲是《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反动派,被打倒,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全国人民大团结,掀起了社会主义建设高潮,建设高潮……”。
虽然歌声没有高音喇叭播放的好听,但是三十二个年轻人一起高唱,歌声洪亮有力,那气势是十分恢弘的。歌声令人亢奋,让人热血沸腾,催人奋进,年轻人很爱听。合唱队连续演唱了十支革命歌曲,社员们还是意犹未尽,还是拼命地鼓掌,希望继续演唱。按照原来的演出计划,合唱队只演唱八支歌曲,现在已经演唱了十支歌曲,增加了两支歌曲。合唱队面对观众的要求和渴望,还是临时再增加演唱了两支歌曲,才把大戏幕徐徐闭上。
第二个节目是刘煊佩和庄剑文的粤曲对唱。两个人登台亮相,就赢得了社员们的热烈掌声。刘煊佩经过一番打扮,就像一个婀娜多姿的女孩子,楚楚动人。许多小伙子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刘煊佩。庄剑文的扮相斯文文静,也吸引了许多女孩子的目光。许多小伙子也感到很妒忌。
两个人演唱的粤曲曲名是《红荔颂》。这首粤曲是著名粤剧名伶红线女创作的,在岭南流传很广,童叟妇孺几乎都会唱。社员听到熟悉的粤曲声,感到热血沸腾,精神倍增。许多社员还跟着节拍,大声演唱起来。台上、台下演唱的声音连成一片。刘煊佩和庄剑文一唱一和,一问一答,把曲子演绎得有板有眼,淋漓尽致。两个人就好像在荔枝的收获现场,满怀丰收的喜悦,在采摘荔枝。粤曲声把社员们带到了荔枝树下。荔枝熟了,甜蜜来了,人们陶醉了。粤曲声倾倒了很多观众。
在演出舞台上,好节目一个接着一个上演。社员们站在广场,全神贯注地观看节目演出,谁都舍不得离去。有一些孩子躺在父亲或者母亲的背上,甜甜地睡着了,磨着牙齿,说着梦话。
这时,汽灯灯光渐渐暗淡下来。灯纱不停地闪着红色的火焰。火焰时红时白。庄剑彪解开柱子上的绳子,把汽灯取下来,摆放在地上,然后蹲在汽灯的旁边,往汽灯打气。汽灯被打足了气,又发出了白炽的光亮,再也不闪红色的火焰了。庄剑彪把两盏汽灯都打足了气,再重新挂在戏台上方。
灯光又亮了,飞蛾又不断地向汽灯扑来。可是,任凭飞蛾怎么扑打,对灯火都没有丝毫的损害,灯光照样白炽光亮。只是飞蛾碰撞到了玻璃灯罩,纷纷掉落在地上。
庄剑彪又跑到后台,猫在戏台一边挂帘的后面,根据演员的需要,继续报台词。报台词是一个苦差事。遇到记忆力好的演员,念了开头几句,演员就记起来了。要是遇到庄汉兰演出节目,报台词就困难了。不但要一句一句地念,而且要大声地念,读音要准确。否则,庄汉兰不是说不出台词,就是把台词说错了。报台词是庄剑彪出的主意。它是戏子的哪一种行当,许多人就不知道了。
庄剑彪很有文艺天赋,吹拉弹唱一学就会。唱腔也很圆润悠扬。他对粤曲情有独钟,唱得有板有眼。早在上小学的时候,他就是学校的文艺骨干。文艺老师很喜欢他。在重大节日或者学校喜庆的日子里,学校都要举行文艺演出,活跃气氛,庆祝节日。在每一场演出,都缺少不了他。到了六年级,他已经可以编导一些简单的歌舞节目了。在小学毕业后,他考入了高凉县海山中学。在海山中学里,他又加入了学校文艺宣传队。为了举办国庆文艺晚会,刘煊新向学校提出申请,经过校长批准,才把他请了回来。
将近午夜时分,文艺晚会演出顺利结束了。社员们意犹未尽,仍然看着戏台,舍不得离开。刘凯玲在母亲的怀里睡熟了。凌文竹站了起来,弯下身子,让刘岚莹、宫博雅把刘凯玲孖到背上。刘小玲、刘玉玲、刘贞玲从人群之中走出来,找到了母亲。凌文竹携带女儿,和刘国松一起,随着人流,依依不舍地离开广场。刘岚莹、宫博雅抬起凳子,返回宿舍。
生产大队饭堂准备了宵夜。宵夜很简单,每人一海碗鸡粥和一碟粉皮。参加演出的人员和看戏的干部,每人都有一份宵夜。在中间的桌子上,摆放了一盘挤水蕹菜。挤水蕹菜不分碟,任由人们夹取。社员们散去以后,刘景松、刘煊新就带领生产大队干部、工作人员、生产队长,到饭堂食宵夜。演员卸妆以后,再去食宵夜。
庄剑彪是石镜村庄瑞光的儿子。庄剑彪有四姐弟。姐姐叫庄剑芳,两个弟弟分别叫庄剑豹和庄剑虎。庄剑芳不但长得英姿勃勃,秀气逼人,而且力气过人,富有男孩子的气魄。庄瑞光总觉得庄剑芳是家里的长男。庄瑞光要是遇到难于决断的事情,都要问庄剑芳,如何处理,要庄剑芳拿主意。庄瑞光经常对老婆说,千万别将闺女嫁远了,有事有个商量。庄剑芳说,她的老公要自己找,不要别人操心。庄剑彪兄弟三人都长得英俊潇洒,浓眉大眼,能说会道。从庄剑芳四姐弟的身上,可以看到庄瑞光年轻时候的影子。
庄瑞光清末出生,读过私塾。虽然熟读四书五经和许多古文,但是未能考取功名。家中有一些祖传的田地,在石镜村也算是一个殷实之家。为了出人头地,庄瑞光的父亲遵守不为良相、也为良医的古训,把庄瑞光送去高凉县城李东阳父亲的李家医馆,学习医疗技术。
李家医馆是百年医馆。诊所、医馆、药铺开遍了粤西的每一个圩市。李家医馆收徒十分严格,要有人举荐和担保,还要组织考试。庄瑞光通过严格考试,越过一道道关口,冲破重重障碍,才走进了李家医馆,当上了李家医馆的学徒。
庄瑞光到了城里以后,经不起花花绿绿世界的诱惑,变化很快。他还不到三年,就染上了赌博。他不仅如此,还隔三差五地往青楼跑,就差一点没有抽大烟了。家里给的白银、铜板,像流水一样地流进了赌馆和青楼。李家医馆发现了他的劣迹,就把他辞退了。
庄瑞光回到家里,已经家道中落,大不如前了。父母亲积劳抑郁成疾。两个弟弟不事农作,终日游手好闲,经常惹事生非。对两个儿子惹的事端,父母亲赔钱不算,还要向人家赔礼道歉,恳请人家高抬贵手,大人不记小人过。在这种家境状况下,庄瑞光终于戒掉了赌博和嫖舍的恶习。村民把嫖娼叫嫖舍。
没过多久,在庄家族老的主持下,庄瑞光兄弟分家了。祖宗留下的薄田,被平均分成三份。三兄弟每人各得一份。在分家的时候,三兄弟都已经成家立室。庄瑞光有了大儿子庄剑彪和大女儿庄剑芳。
由于分家得到的薄田不能维持生计,庄瑞光就在村里开了一个小诊所,赚些诊金,清贫度日子。小诊所在村中间的庄家祠堂旁边。那里原来是三间闲置的泥砖房,是祖传的小作坊。小作坊早年就已经关张了。小诊所既不起名字,也不挂牌子。在开始的时候,村民不知道庄瑞光在哪里干什么,没有谁找庄瑞光看病。后来,庄瑞光在门口张贴了一张大红纸,写上了“庄瑞光看病处”六个字。村民看见以后,才明白过来,才知道是庄瑞光看病的地方。
庄瑞光虽然学业未成,学到的医术仅仅是一些皮毛,但是凭其聪明才智,对医学的一知半解,也能瞧出一些道道来。他把《黄帝内经》、《医宗金鉴》、《千金翼方》、《神农本草》四部医学古典名著摆放在桌面。在没有人看病的时候,他就静静地看书,背诵汤头歌诀。有病人找上门来,他就像模像样地为病人把脉,询问病情。他望闻问切以后,就翻开书本,查找药方子,对症遣药组方。药剂师看了药方子,都称赞是正宗古方。药剂师还说,没有十年八年的行医历练,是不可能开出这样的药方子的。说来也怪,病人吃了他开的汤药以后,疾病就好了。经过药剂师、康复病人的宣传,他的小诊所很快就出名了,找他治病的人就多了。小小的乡间诊所,门庭若市,生意异常兴隆。
有一次,庄瑞光闭着眼睛,专心致志地为病人把脉。庄瑞光沉吟思考良久,突然问病人,月经来了没有。病人以为庄瑞光在开玩笑,就毫不犹豫地大声回答说:“还没有来过月经。”庄瑞光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一个中年男病人。庄瑞光知道说错了,可是已经无法挽回。当时在场等候看病的人很多,听得真真切切。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很快,这件事情就传遍了佛祖坪。多事的村民还把此事作为茶余饭后的笑料。在谈笑间,要是说到前后不沾边的事情,人们会突然冒出一句,“月经来了没有”,引得人们捧腹喷饭。此事发生以后,村民为庄瑞光起了一个外号,叫阿戆光。时间长了,阿戆光出名了,庄瑞光的名字却被淡忘了。在佛祖坪,村民只说去找阿戆光治病,不说去找庄瑞光治病。从山外来的求医病人,要是找庄瑞光治病,孩子们都不知道是找谁。要是找阿戆光治病,妇孺都会脱口而出地说,阿戆光住在石镜村。
庄瑞光在年轻的时候长相不错。年纪大了,仍然透着风流倜傥的遗风。庄瑞光遇到年轻的女病人,会没事找事地闲聊起来。在聊到高兴的时候,庄瑞光会不着天际地乱说一通,讨女病人高兴。在闲来无事的时候,庄瑞光会把男女床上的事情说得活灵活现,并编造一些男女偷欢的故事,逗乐闲聊无事的村民。小伙子到了小诊所,就请庄瑞光讲故事,讲一些男女偷欢和男女交欢的故事。庄瑞光也乐此不彼。庄瑞光排行第四,比庄瑞球大一岁,是庄瑞球的远房四哥。石镜村的村民还为庄瑞光起了一个外号,叫咸湿四爹。村民把下流淫秽叫咸湿,把下流淫秽的人叫咸湿佬。
又过了一年,胡文超再次参加中考,如愿以偿地考上了高凉中学高中部。在上学的前一天晚上,东方红生产大队党支部在生产大队部会议室召开了欢送会议。东方红生产大队全体干部、部分生产队长、佛祖坪中心小学的领导老师参加了欢送会。刘景松、刘岚莹和宫博雅被特邀参加了欢送会。刘煊新破例点亮了一盏汽灯,挂在会议室的金字梁。白炽的汽灯光把会议室照得通明透亮。
刘煊新作了重要发言。刘煊新肯定了胡文超在生产大队所做的工作和所作的贡献,表扬了胡文超刻苦耐劳的工作态度和兢兢业业的精神,希望胡文超以后努力学习,为东方红生产大队争光。刘景松作了简要发言。刘景松说:“胡文超同志是我卸任党支部书记以来,第一个考上高中的学生。我代表谢党人民公社,向胡文超同志表示热烈的祝贺。希望胡文超到了学校以后,要努力学习,考上大学,将来留在城里,当国家干部,吃国家粮,超过桃子根村的伪官僚们。”佛祖坪中心小学校长史大林也讲了话。史大林说:“能考上高中很不容易。一寸光阴一寸金。在学校里,一定要珍惜学习的美好时光,刻苦学习,将来为社会主义建设多做贡献。”
在热烈的掌声中,胡文超站起来,向到会的人们深鞠躬,表示感谢。胡文超原来准备好的讲话腹稿,不知道是高兴呢,还是过于兴奋,全部忘记了,紧张得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岚莹坐在胡文超的对面,含情脉脉地看着胡文超。宫博雅坐在刘岚莹的旁边,也在深情地看着胡文超。胡文超躲避两个女孩的目光。宫博雅自从送高琼去县城治伤以后,对胡文超就渐渐地疏远了。刘岚莹虽然仍然在追逐亲近胡文超,但胡文超有意回避刘岚莹,刘岚莹也只得逐步疏远了。宫博雅和刘岚莹争锋喝醋的境况,也就渐渐地平息下来。
按照刘景松的要求,东方红生产大队向胡文超赠送了一本硬皮抄笔记本、一支英雄牌钢笔、一个星铁皮水桶、一个搪瓷脸盆、一件背心和一条毛巾。在硬皮抄笔记本的封面,写着“东方红生产大队留念”九个毛笔字,盖着生产大队的印章。其他物品都印着红色的“东方红大队赠”几个字。佛祖坪中心小学向胡文超赠送了一部《四角号码字典》。在字典的封面,也写着“佛祖坪中心小学留念”九个毛笔字,也盖着学校的印章。在字典的扉页,写有两纵行题词。“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字迹是史大林校长临摹毛泽东主席的字迹题写的。尽管临摹得不怎么样,但也具有毛体书法的神韵。礼物凝聚了乡亲父老的殷殷期望和深厚情谊。
胡文超收下了礼物,稳定情绪,向生产大队和学校表示了感激之情,表示不辜负乡亲父老的嘱托,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将来为社会主义建设多做贡献。刘岚莹、宫博雅和其他到会的人一样,都向胡文超投去了期盼和羡慕的目光。
散会以后,胡文超特意留在生产大队部,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胡文超收拾行李,辞别父母亲和乡亲父老,满载深情厚谊和嘱托,离开生产大队部,踏上了新的旅途。
站在路边的刘禄松,看着胡文超远去的背影,又想起了儿子刘煊礼。刘煊礼离开家里都快两年了,只来过两封信。禄松三奶经常埋怨刘禄松说:“山长水远的,不应该让刘煊礼去海南。”对禄松三奶的唠叨和埋怨,刘禄松总是不吭声。禄松三奶唠叨得多了,刘禄松也认为,刘煊礼虽然鬼点子多,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是再有本事,也得听从命运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