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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飞鸥满浦乱云飞

(一)大饭堂

初级社成立以后,社员们甩开膀子,进行有计划的集体劳动生产,农业生产得到了较大的大发展,农村经济也得到了较大的发展。不过,土地、耕牛等农业生产资料仍然属于私人所有,初级社的规模较小,要进行一些较大规模的农业生产建设项目,就受到了制约。大规模的农田基本建设很难开展。为了适应大建设、大生产的形势需要,在谢佛乡人民委员会的领导下,在农业初级社的基础上,佛祖坪成立了高级农业合作社。简称高级合作社,或者高级社。高级社的最大特点,是社里的社员较多,土地较多,规模较大,可以进行较大规模的农业生产。

佛祖坪撤消了初级社,把原来各自然村的初级社,并入了佛祖坪高级社。佛祖坪高级社在关帝古庙办公。刘景松当上了佛祖坪高级社社长。刘煊新当上了副社长。刘景松感到很荣耀。高级社社长和旧社会伪保长的官一样大。伪保长都是由有钱人当的。他这个在旧社会里连稀粥也吃不饱的穷苦农民,也当上了和伪保长一样大的官。这是老祖宗神灵的福荫,也是老祖宗坟山风水的福荫。他下定决心,努力工作,带领社员,坚定不移地走高级社的道路,防止地主富农卷土重来,也防止刘煊汉卷土重来。

佛祖坪高级社取消土地私有制度,取消耕牛、农具等农业生产资料私有制度,取消按股分红的分配制度,实行土地集体公有制度,实行耕牛、农具等农业生产资料集体公有制度,实行按劳分配的劳动分配制度,实行统一领导、统一指挥、统一核算、统一分配、统一拟定生产计划、统一下达生产计划的全新的生产经营管理模式。尽管高级社仅仅是农村集体经济的雏形,可是佛祖坪的农村集体公有制,就这样建立起来了。

社员加入初级社的耕牛、农具等农业生产资料,由高级社组织人员,进行重新评估作价,折成价款,归属佛祖坪高级社集体所有。高级社没有现金兑现耕牛农具款给社员,就打欠条给社员。刘景松说:“以后生产发展了,高级社有了钱,我保证一定如数兑现给社员,一分钱也不会少。”对刘景松信誓旦旦的保证,社员们没有人怀疑他说的话是假话。就是有人怀疑,也不敢说。因为高级社是一场运动。

佛祖坪高级社下设农业生产队。佛祖坪总共有二十一条自然村庄,按自然村庄成立了二十一个农业生产队。农业生产队按照自然村庄的名字命名。各农业生产队按照高级社下达的农业生产计划,组织农业生产。桃子根村的三个初级社被撤销以后,成立了桃子根生产队,归属佛祖坪高级社管辖管理。桃子根生产队在刘家祠堂办公。刘煊华当上了桃子根生产队队长。

佛祖坪高级社在成立不久,又被撤销了。在佛祖坪高级社的基础上,成立了超美人民公社。超美就是超过美国的意思。大营村高级社也被撤销了,成立了超英人民公社。超英也就是超过英国的意思。超英和超美两个人民公社,是佛祖坪较大的人民公社,是相邻的兄弟人民公社。

原来属于佛祖坪高级社的集体财产、集体生产资料,全部归属超美人民公社所有。原来属于佛祖坪高级社的债务,也全部由超美人民公社承担。暂时不能够偿还的债务,由超美人民公社确认。超美人民公社在关帝古庙办公。刘景松当上了超美人民公社社长。刘煊新当上了副社长。在佛祖坪高级社的时候叫社长,在超美人民公社也叫社长,刘景松觉得没有什么大的变化。社员们叫刘景松社长,刘景松总是乐呵呵地答应。地主富农分子遇上了刘景松,总是点头哈腰、笑容可掬地打招呼。刘景松说一,地主富农分子不敢说二。对此,刘景松感到很满足。

超美人民公社延续佛祖坪高级社的生产经营管理模式,统辖佛祖坪二十一个农业生产队。农业生产队的建制、范围、名称、办公地址都没有改变。桃子根生产队仍然是在刘家祠堂办公,队长仍然是由刘煊华担任。刘国松说:“超美人民公社和佛祖坪高级社相比较,只是名称变更了,其他都没有什么变化。”刘煊汉说:“旧坛装新酒,一点变化也没有。冷水煲药渣,换汤不换药。”刘煊荣说:“高级社怎么能够和人民公社相比较呢。高级社是合作社,是群众组合的生产组织。人民公社是按照上级要求成立的,比高级社进步得多了。人民公社奋战三五年,我们就超过美国佬了。要不是的话,怎么叫超美人民公社呢。”刘国松、刘煊汉觉得,刘煊荣说的也有道理。否则,怎么不叫高级社呢。

接着,县里撤销了谢佛乡人民委员会,成立了谢党人民公社。谢党人民公社撤销了辖区内的超美、超英等人民公社,并入谢党人民公社,实行一大二公的管理体制。原来超美、超英等人民公社的社员,全部加入谢党人民公社。原来超美、超英等人民公社的生产资料、集体财产,全部归属谢党人民公社所有,由谢党人民公社统一管理、调配。

谢党人民公社是党政企合一的基层政权机关,行使乡一级政府的行政权力,实行党政企合一的行政经济管理制度。在谢党人民公社机关内部,设立了多个工作部门。在人民公社党委的领导下,各部门开展工作。王大刚当上了谢党人民公社党委书记。陈光宗当上了谢党人民公社副书记。高琼当上了谢党人民公社党委委员,兼任武装保卫部部长。谢党人民公社实行统一指挥、统一核算、统一制定生产计划、统一下达生产计划的大一统生产经营管理经济制度。

超美人民公社被撤消以后,在超美人民公社的基础上,成立了东方红生产大队。东方红生产大队管辖原来超美人民公社的各个农业生产队,办公地点仍然在关帝古庙。谢党人民公社指挥东方红生产大队,东方红生产大队指挥各农业生产队。一级抓一级。东方红生产大队和超美人民公社相比较,不但名称改变了,而且权力也改变了。超美人民公社是一级核算组织,制定农业生产计划,组织农业生产,统一调配各个农业生产队的财产、农产品。东方红生产大队不是一级核算组织,无权制定农业生产计划,无权独立组织农业生产,无权调配、处理生产队的财产和农产品。

生产队内部分为多个生产小组。生产小组的社员,由生产队长调配,安排具体工作。生产小组的生产任务,也由生产队长临时安排。桃子根生产队仍然是刘煊华当队长,刘朝松、刘浩平、刘禄松、刘国松、刘煊汉、陈辉志、刘煊初都分别担任了小组长。在刘煊华拟定小组长名单的时候,刘景松不同意刘煊汉当小组长。在王大刚书记的首肯下,刘煊汉才当上了小组长。

在成立初级社、高级社和人民公社的运动中,刘景松作出了较大的贡献,成绩突出,得到了王大刚、陈光宗等领导的赏识,顺利地加入了党组织。接着,在人民公社党委的亲切关怀下,刘景松当上了谢党人民公社干部,并兼任东方红生产大队党支部书记。刘景松可谓官场顺畅,官运亨通,春风得意。东方红生产大队党支部副书记由刘煊新担任。

有些社员拿着佛祖坪高级社出具、超美人民公社确认的耕牛农具折价款欠条,要求刘景松兑现现金。刘景松对社员们说:“超美人民公社的债务,也就是谢党人民公社的债务。超美人民公社的耕牛农具折价款欠条,也就是谢党人民公社的耕牛农具折价款欠条。谢党人民公社是大机关,一定会把耕牛农具折价款兑现给你们的。请你们放心好了。”有些社员又问:“那么,超美人民公社出具的耕牛农具折价款欠条怎么办呢?”刘景松又说:“请社员们保管好欠条。以后经济发展了,就会兑现现金给社员们。”社员们还能够说什么呢,只好攥着欠条,耐心地等待。刘禄松、刘国松、刘奇松等社员,把欠条锁在柜子里。社员们都认为,欠债还钱,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人民公社绝不会赖账不还。人民公社一时拿不出钱来,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谁没有遇到过沟沟坎坎的时候呀。刘福松心里想,大虫借猪,狗借骨。耕牛农具给了佛祖坪高级社,高级社又给了人民公社。人民公社欠债那么多,哪里有钱兑现给我们呀。耕牛农具算是白给高级社了。

在大撤并的浪潮中,谢党人民公社把社员的私有财产集中起来,对社员实行供给制度。刘景松召开社员大会动员说:“现在是人民公社了,实行了社会主义集体公有制度,很快就实现大同社会了。大同社会就是共产主义社会。大家都当上了人民公社的社员,就不愁吃穿了。当社员就要有社员的觉悟,不能够再拥有私有财产了。各家各户要把私有财产拿出来,交给人民公社。”许多觉悟高的社员,觉得刘景松说的有道理,纷纷把粮食、家什拿出来,无偿交给人民公社。刘景松、陈辉志、刘煊华、刘煊林等人,是最早把粮食、家什交给人民公社的,因为他们家的粮食家什很少。他们起了带头作用,受到了人民公社表扬。

有些思想一时想不通的社员,不愿意把私有财产交给人民公社。于是,刘景松亲自指挥,让刘煊华组织民兵,从村头的老屋开始,把各家各户的粮食、家什等私有财产,全部无偿搬到人民公社。

在搬运刘禄松家的粮食、家什的时候,刘禄松夫妇站在门口,眼睁睁地看着刘景松、刘煊华和民兵把粮食家什搬走。多年以来,忍饥挨饿,积攒下来的粮食,一粒米也舍不得多吃,都是喝稀粥过日子。现在,一下子就被搬走了,成了人民公社的财产。刘禄松夫妇心里非常难受。可是,夫妇俩默默地站着,什么话也不敢说。要是儿子媳妇们在家里,说不定还会打起架来。粮食没有了,家什也基本被搬空了,就连刘卓松送给刘禄松的桌椅,也被搬走了。在镬灶使用的牛二镬头,也被刘景松抬走了。家里就只剩下一些日常生活必需的家具了。禄松三奶在水涵洞暗藏了一些餐具、粮食,以防万一,未被民兵发现。社员们把这一场运动叫刮共产风。

在此同时,东方红生产大队部设立了人民公社卫生室,上级派来了卫生员,免费为社员治病。一些有慢性病的社员,治病吃药不需要钱了,高兴地逢人就说,人民公社就是好。要不是成立了人民公社,我这半条命很快就没有了。桃子根生产队成立了人民公社托儿所和人民公社幼儿园。谢党人民公社规定,适龄儿童都进入人民公社托儿所和人民公社幼儿园,实行集中喂养和接受早期教育,不得留在家里,从而解除社员的后顾之忧,让社员安心劳动,搞好农业生产。

桃子根生产队也成立了人民公社大饭堂。人民公社大饭堂建设在月徳塘下面旱坡地的东边,是一座四合院式的泥砖瓦房。房屋面向社坛广场。大门额高高地悬挂着一块长方形的大牌匾。大牌匾采用杉木制造,十分厚重,上面书写着“人民公社大饭堂”七个大字。大牌匾白底红字。在大字的上方中间,是一个红色的五角星。大字是王大刚书记题写的。虽然没有书法家的门道,但是字迹也端端正正,四平八稳。人民公社在人民公社大饭堂屋顶架设了高音喇叭,准时地向村民下达各项指令。军号声是开工的命令,人工喊叫声是收工和食饭的消息。

谢党人民公社规定,生产队安排社员,在人民公社大饭堂统一煮饭。人民公社社员不准在家里煮饭,必须集中在人民公社大饭堂统一吃饭。村里有了人民公社大饭堂,社员吃喝就准时了。社员们听到了收工食饭的喊叫,就放下手中的农活,立刻跑往人民公社大饭堂。刘景松说:“人民公社实行供给制度了。生产队成立了人民公社大饭堂,人民公社社员在一起吃饭,这就是社会主义社会了。”

社员被组织起来了,有了生产组织指挥机构,又有了人民公社大饭堂后勤保障,就为大生产创造了充分的条件。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如火如荼的大生产运动,就这样拉开了帷幕。从此,佛祖坪的农村集体公有经济制度,就真正建立起来了。村民就真正走上了集体化道路。佛祖坪的历史也就翻开了新的一页。社员们把这一场农村社会大变革运动叫人民公社化,或者简称叫公社化。

桃子根生产队设置了后勤组。刘煊华兼任后勤组长和人民公社大饭堂的总管。刘煊华认字不多,刘景松让刘奇松当了会计。刘培广是佛祖坪小学的初小毕业学生。刘景松让刘培广当了人民公社大饭堂的保管员和厨倌。人民公社不叫厨倌,把刘培广叫炊事班长。刘培广带领一班人,准时地煮饭炒菜,让社员们按时食饭。社员们认为,刘培广管着全村人的吃喝,也算是大官了。社员看见了刘培广,都让刘培广三分。但在背后,刘煊秀还是叫刘培广火头佬。

刘培广排行第五,长得矮胖,脸圆,齿疏,算是家中最有出息的人物了。大哥刘培栋排行第二,长得高瘦,长脸,面黄,一副病态,是人民公社的普通社员。刘培栋经常说,面黄是在小时候饿伤留下的。弟弟刘培顺排行第七,长得中等身材,四方脸,上门牙之间的缝隙很宽。刘培顺跟师傅学泥水手艺。三年小工期满,刘培顺拿到了师傅传承的泥刀、鲁班线和鲁班坠。可是,师傅没有为刘培顺举行越陆出师礼,没有授予刘培顺鲁班尺。刘培顺觉得越陆与不越陆都无所谓。只要学到了本事,就不愁饿肚子了。经过几年的历练,刘培顺也和刘朝松一样,是佛祖坪有经验的泥水佬了。村民把泥水匠叫泥水佬,把泥水匠的徒弟叫小工。

在土改那一年,刘培栋分到了刘明松的炮楼和两间廊房。刘培广和刘培顺分到了刘侠松的新屋大院。兄弟三人一下子就有了宽敞明亮的大瓦房,高兴得不得了。三兄弟有了房子,又有了田地,就再也不用过哪些捡番薯、挖野菜的日子了。

兄弟三人都有出息了,先后娶了老婆,有了家室。三兄弟都很感谢新政府和毛主席,很感谢工作队和农会。在历次运动中,干部们叫干什么,分派干什么,三兄弟就干什么,从不讲价钱。三兄弟不管做什么工作,也不管多苦多累,都努力把工作干好。于是,三兄弟都是村里的积极分子,死心塌地的跟着刘景松干。

人民公社大饭堂也和过去一样,都是一日食三餐。两餐粥一餐饭。早朝和晏昼食白粥,晚上食饭。由于食饭的人多,要煮的饭也就多,煮莦饭就不行了,大饭堂就得煮干饭。村民把大饭堂煮的干饭叫大镬饭,说大镬饭香。就是没有菜,吃大镬饭,也能够吃饱。可是,社员们没有食干饭的习惯。没吃几天干饭,就纷纷上火了,喉咙痛了起来。刘煊华隔三差五地指派禄松三奶,采摘山草药,熬煮祛热凉茶,让社员们喝。社员饮了祛热凉茶,热火就下去了,喉咙就不痛了。

村民煮饭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干饭。在煮开清水以后,撒下大米,大火烹煮。再次煮滚以后,就舀出部分粥饮,留下适量的粥饮,文火煮干水以后,就是香喷喷的干饭了。虽然干饭味香浓,食干饭不容易饿肚子,但食干饭热气,容易上火。一种是筲饭,也叫捞饭。在煮筲饭的时候,米粒被煮开了,用饭筲捞起来,就是筲饭了。留下的粥饮,既可以解渴,也可以喂猪和喂鸡鸭。佛祖坪的村民都习惯煮筲饭,吃筲饭。村民吃了筲饭,要是没有汤水,或者肚子还没有饱,就吃粥饮。村民们说,尽管筲饭味淡,食筲饭容易肚饿,但食筲饭不热气,不会上火。

人民公社大饭堂煮的白粥也特别好,米饮交融,酱糊糊的,散发着幽幽的清香味。要是把粥勺放在粥缸,粥勺也不会下沉。社员也把大饭堂煮的白粥叫大镬粥。社员们都说,大镬粥好吃,就是没有菜头、黄榄等咸淡菜,也能够吃饱。有些大嫂还说,就是用煲仔熬煮的哈仔粥,也比不上大镬粥清香、好吃。大镬粥就成了大饭堂白粥的代名词。在许多年以后,人们都把米饮交融、浆糊糊的清香白粥叫大镬粥。

刘景松和刘煊华都说,现在是人民公社了,是社会主义了,粮食有的是,不愁吃的了。社员们要放心地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饭菜都不限量。社员们可乐了。吃饭不要钱。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能吃多少,就吃多少。这是开天辟地以来,都没有过的好事情。在刘德松收灯油谷的那一年,凌文竹请村民饮毕业酒,也只是全村的男丁参加,没有妇女的份。现在全村的男女老少,全部都集中在一起吃喝。那里遇到过这样的好世道呀。全村人真是有福了。于是,社员们拆开肋骨,拼命地吃喝。刘培广不管是谁,也不管是否吃过了,有社员来了,就端出饭菜,给社员吃个够。社员吃完了饭菜,刘培广又立刻烹煮。有些社员刚吃完,还没回到家里,又返回人民公社大饭堂,又继续吃饭饮汤。反正人民公社大饭堂的饭菜不限量,有的是饭菜。村民一下子就不愁吃喝了,祖祖辈辈那里遇到过这样的好光景呢。全村的社员长期在一起食饭饮汤,人民公社大饭堂里非常热闹。

刘煊林可高兴了,不需要再为一日三餐操劳了。到了开饭时间,他第一个来到人民公社大饭堂,舀一海碗大镬饭,或者舀一海碗大镬粥,蹲在桥凳,大口大口地吃。他吃完了以后,又舀一海碗汤,低头“咕噜”、“咕噜”地吞进肚子里。他吃饱喝足了以后,抹一下嘴巴,拿起随身携带的水烟筒,又“咕噜”、“咕噜”地抽吸起来。他那神色和表情,真的让人非常羡慕。

在吃晚饭的时候,不管人民公社大饭堂有没有加菜,刘煊林都会带上一个蓝色的烧酒瓶,蹲在板凳上,倒上半饭碗烧酒,美滋滋地饮起来。刘煊林饮烧酒的习惯动作,还是和用豆饼角饮烧酒的时候一样,饮一啖烧酒,夹一啖菜肴,送进嘴里,慢慢地咀嚼。嘴角泛着菜末。

那个蓝色的烧酒瓶,原来是装国公跌打药酒的。在刘浩琴老婆死的哪一年,在埋葬老人的时候,刘煊林不慎跌了一跤,扭伤了腰椎骨,卧床不起。禄松三奶采摘了田基黄、禾虾气、驳骨草等跌打山草药,为刘煊林治疗腰椎骨伤。刘德松赶回县城,买了两瓶国公跌打药酒,送给刘煊林,用以治疗腰椎骨伤。国公跌打药酒是一市斤装的。

国公跌打药酒在佛祖坪也是稀罕物。谁见过这样精致的烧酒瓶呢。烧酒瓶里装的酒怎么样不说,单是烧酒瓶身的那一幅招牌纸,就够让人羡慕的了。烫金的“国公跌打药酒”几个字,闪闪发光。栩栩如生的人像画面,让人赞美不已。

刘煊林特意把国公跌打药酒摆放在客厅桌面最显眼的地方。要是来客人了,刘煊林还怕客人没有看见,就伸手触摸烧酒瓶,引起客人的注意。刘煊汉知道了以后,就没事找事地跑到刘煊林家里,有滋有味地尝了一啖国公跌打药酒。刘煊汉感觉到,虽然是药酒,有一股浓浓的药材味,但是确实是好酒。国公跌打药酒比佛祖坪农家酿造的米酒香醇多了。

刘煊林服食完了国公跌打药酒,腰椎骨伤就痊愈了。蓝色的国公跌打药酒玻璃空酒瓶,刘煊林却舍不得丢。一个用作豉油瓶,另一个用作烧酒瓶。烧酒瓶成了刘煊林随身携带的宠物,形影不离。经过使用多年,烧酒瓶就很旧了。瓶身上的招牌纸已经退色。原来的瓶盖没有了,刘煊林用旧报纸卷起来,塞在瓶口作瓶盖。刘煊林体验到,旧报纸瓶塞比原来的酒瓶盖更加密封。旧报纸瓶塞破烂了,又用旧报纸制作,材料来源非常方便,制作也非常方便。为了便于携带,刘煊林在烧酒瓶颈缚了一段细编带,作为烧酒瓶的提耳。有村民说,那细编带是从死人尸体上解下来的肘子。刘煊林用肘子做烧酒瓶提耳,是为了壮胆。刘煊林的心里确实有这个想法,可是嘴里就是不承认。

在佛祖坪,在人死了以后,仵作佬就用编带绑住尸体手脚,防止诈尸。编带要三丈六尺长,不能够长短一分。长度寓意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在装殓尸体时,仵作佬才把编带解下来。要是六十岁以上的善终老人,解下来的编带具有祛邪的作用。仵作佬会把编带分给死者的儿女们。死者的儿女们用编带做自己孩子们的裤带。村民都说,孩子们的运数低,穿上了这种编带的裤子,游魂野鬼就不敢作弄了。在夜间啼哭的孩子,用这种编带缚在孩子的身上,孩子就不啼哭了。这种传说,在佛祖坪流传甚广,深入人心,世代相传,信不信由你。村民把这种编带叫肘子。

佛祖坪自从成立了人民公社,生产队有了人民公社大饭堂,社员就在人民公社的安排下,过新的节日了。人民公社大饭堂在新的节日里加菜,庆祝节日。在一年之中,五月一日、十月一日和一月一日是节日。在这三天里,城里的工人和干部放假。佛祖坪的农民社员不放假,只是加菜饮烧酒。社员们听干部说,那三天分别是劳动节、国庆节和元旦。社员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有什么含义,有什么纪念意义,只知道在这三天里,人民公社大饭堂加菜、饮酒、庆祝。在人民公社大饭堂的门口,悬挂红灯笼,挂上横幅,插上彩旗。除了加菜庆祝,生产队还会开一次社员大会,大大小小的领导们轮番讲话。散会以后,大块吃肉,大碗饮酒,庆祝节日。吃饭饮酒以后,村里就没有其他的庆祝项目了,就算是把节日度过了。有时候生产大队会举行文艺晚会,唱歌跳舞和唱粤剧,庆祝节日。孩子们过了节日以后,又扳着手指头,数一下还要多少天,才到下一个节日。

有了新的节日,传统的旧节日就不过了。在传统的旧节日里,人民公社没有任何的庆祝活动。人民公社大饭堂不加菜,人民公社也不放假,社员和平时一样,整天都在田里劳作。刘景松说:“传统的旧节日,是封建迷信的日子,是封资修的东西,是旧社会留下来的陋习。我们革除传统旧节日,也是一场革命。”可是,在社员的心里,那些新的节日都不是节日。在新的节日里,没有任何人烧香敬佛,没有任何人拜祭祖宗。只有年例、清明、端午、中秋、重阳、大年三十,才是真正的节日。这些老祖宗留下来的节日,深深地烙在社员们的心坎里。在传统旧节日的日子里,不管人民公社有没有举行庆祝活动,也不管人民公社大饭堂加菜不加菜,社员们都按照过去的习惯,互相道喜祝贺,庆祝节日,把节日度过去。社员把公历的一月一日和农历的一月一日,分别叫新历年和旧历年,以示区别。

在老祖宗留下的节日里,禄松三奶、刘国松、胡兰子、胡巧红、龙翠等社员,悄悄地溜到关帝古庙、刘家祠堂和大屋中厅,点燃三炷香,插在香炉,禀告神灵祖宗,又到节日了。虽然没有三牲素菜,也没有纸宝蜡烛,但是他们都很虔诚地跪拜、叩头,真诚地祈求老祖宗和神灵保佑。

村里最烦恼的还是刘浩琴。刘浩琴对着新的日历,就找不着北了。因为新的日历和旧的日历不一样。新的日历只印刷了公元纪年日期,没有印刷农历纪年日期。公元纪年日期没有干支,日期也与农历纪年日期不相符。没有农历纪年日期和干支,刘浩琴就找不到吉日,找不到吉时。在村民请刘浩琴择日子的时候,刘浩琴就只得翻本子,按照农历纪年查找吉日吉时。尔后,再对着公元纪年,把农历纪年日子换算成为公元纪年日子。刘浩琴不敢写日子单了。在告诉村民吉日吉时的时候,刘浩琴只是悄悄地口头告诉村民,并特别叮嘱村民,千万不要把择日子的事情告诉别人。

在这一年的五月一日,人民公社大饭堂加菜,庆祝节日。大清早,刘煊华就从生产小组抽调了一拨女社员,去人民公社大饭堂,帮助煮饭炒菜。煮饭炒菜,是女社员的特长。不论是哪一个女社员,都可以做几个拿手的农家菜。有女社员的加入,人民公社大饭堂就更加热闹了。这一天的节日加菜,就好像是做庆典酒席大餐,比村民婚庆典礼做酒席还要隆重热闹。

女社员走到生产队的人民公社养鸡鸭场,挑选最大、最肥的鸡鸭,捉到人民公社大饭堂,进行成批宰杀。劏鸡杀鸭是女社员的拿手活。劏一个鸡鸭,只是一眨眼功夫的事情。不过,女社员最讨厌的就是翻毛鸭。翻毛鸭刚刚长出的毛凸,最难拔除干净。劏一个翻毛鸭,要用劏好几个阉鸡的时间。刘庭松、吴玉仙在生产队的养猪场,挑选了三头小耳花大肉猪,在猪场劏干净了以后,再送去人民公社大饭堂。刘国松、刘寿松、刘煊礼和一些女社员,在养猪场做豆腐豆饼。

刘庭松把肥猪抬到人民公社大饭堂,就加入了煮饭做菜人员的队伍。其实,在桃子根村,刘庭松也是比较有名的厨师。刘庭松做的菜肴,色香味俱全,特别好吃。在入社之前,不论村里哪一家吉庆婚丧做酒席,都请刘庭松做菜。按照主人的吩咐,要做多少桌饭菜,要多少鱼肉青菜大米,刘庭松都算得十分准确,把酒席办理得整整有条,把菜肴做得美味可口。刘庭松做的五香扣肉和盐焗鸡,更是让人回味无穷。

在人民公社大饭堂里,虽然有刘庭松的加入,但是在短时间内,操办这么多人的饭菜,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别说是做五香扣肉,就是做成散扣肉,也够他们忙的了。刘庭松开列了清单,让刘培广去生产大队供销社的商店,依照清单购买物品、食材。

刘庭松麻利地把肥猪身对半斩开,剥掉猪肚油,削除大骨、肋骨、脊椎骨,割下瘦肉,将五花腩肉切成大块,放进镬头里烹煮。在五花腩肉还没有熟透的时候,刘庭松就把五花腩肉捞起来,投进大豆腐缸里,用清水浸泡。紧接着,刘寿松、刘煊义、凌文竹、刘煊章等人,各手拿薄刀,站在砧板前,把半熟的五花腩肉切成半手指厚的薄片,然后存放在大瓦盆里。刘庭松说:“用大茴、小茴、蒜头、沙姜、红糖、豆豉油、烧酒、海盐腌制以后,到了食饭的时间,把腩肉片倒进镬里,加入少量肉汤,文火焗熟,就是一道香喷喷的散扣肉了。”

傍晚,人民公社大饭堂的广播就开始播音了。首先播出的是陕北民歌《东方红》。尽管在每次开始广播的时候,人民公社大饭堂都播送这首歌曲,作为开场曲,社员们都可以跟着歌唱了。可是,当这首歌曲响起来的时候,社员们还是感到很振奋,心情还是很激动。因为这首歌曲响起来以后,很快就要开工或者收工了。果然,在播完这首歌曲以后,广播里就传出了队长刘煊华让社员们收工、集中人民公社大饭堂开会的喊叫声。

在田地里劳作的社员们,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洗干净手脚,纷纷向人民公社大饭堂方向走去。孩子们也不玩耍了,立刻涌向人民公社大饭堂。刘景松也参加了桃子根生产队的庆祝“五一”社员大会。刘景松、刘煊华先后讲话以后,庆祝晚宴就开始了。

全生产队的社员,在人民公社大饭堂一起食饭。尽管不安排座位,可是社员还是以家庭为单位,一家人坐在一张饭桌。家庭人口少,坐不满一张饭桌的社员,就和其他家庭的社员并桌子。刘禄松家的人口多,刘寿松家的人口少。两家人坐在一起,刚好坐满两饭桌。饭桌和桥凳都是从刘禄松家里搬到大饭堂的。刘禄松和刘寿松通常并肩坐在一起,禄松三奶和龙翠分别坐在两边。刘煊义夫妇和其他人随便就座。刘寿松说:“我们兄弟两家人,又好像回到了分家以前一样,坐在一起吃饭了。”在吃饭的时候,两家人说话多了,沟通多了,关心多了,和谐也多了。刘禄松觉得,要不是人民公社大饭堂,两家人就再也没有机会长期坐在一起吃喝了。感谢人民公社大饭堂提供了好机会。

刘浩琴、凌文竹、吴玉仙三家人,刚好坐满一张饭桌。吴玉仙经常说:“我们是两家人坐一张饭桌。刘浩琴和凌文竹是家公和儿媳妇,应该是一家人,不是两家人。”可是,刘浩琴却说:“我们在解放前就已经分家了。我们就是两家人。”在土改评定家庭成分的时候,土改工作队就是按照两家人评定家庭成分的。刘浩琴被评定为富农,家庭成分和凌文竹不一样。在凌文竹家婆死的时候,凌文竹曾经规劝家公,两家人合并在一起。刘德松也要求父亲,不要单独过了,和儿媳妇、孙子们合并在一起,有什么吃什么,生活上互相有个照顾。刘浩琴坚持说:“分家这么久了,在生活上什么都习惯了,就没有必要再合并在一起了。我们还是分开过好一些。”成立了人民公社大饭堂,刘浩琴终于又和儿孙们坐在一张饭桌吃饭了。

刘浩琴曾经要求刘煊鑫,也坐在同一张饭桌吃饭。刘煊林却强烈反对。刘煊林说:“刘煊鑫是我的儿子,应当和我在一起。”凌文竹劝慰家公说:“刘煊鑫是刘明松的亲生儿子,也就是你的亲孙子。刘煊鑫坐在哪一张饭桌吃饭,跟谁在一起吃饭,都不会改变。刘煊鑫和刘煊林、刘培生在一起生活已经习惯了,就让他们在一起吧。”刘浩琴虽然心里不舒服,觉得这样不够完美,但是刘煊林强烈坚持,总是拽着刘煊鑫不放,也只得顺其自然了。

刘庭松的家庭人口多,一家人就坐满了一张饭桌。其实,刘庭松也应该是两家人了。刘庭松早已经和儿子刘煊秀夫妇分家了。刘煊秀的老婆已经生了一个儿子。尽管父子已经分家另过了,刘庭松夫妇对孙子都十分疼爱。在吃饭的时候,刘庭松的老婆张翠兰,总是把孙子抱在怀里,一口一口地喂养大镬粥。孙子躺在婆婆的怀里,一边吃粥,一边对着婆婆笑。孙子被喂养得白白胖胖,挺招人喜欢的。要不是生产队成立了人民公社托儿所,张翠兰就要在家里带孙子了。刘庭松和刘煊秀的脾气一样倔强。针尖对麦芒。父子俩很少坐在一起,很少能够说到一块。有时候为了一点小事情,父子俩会争辩得面红耳赤,谁也不让谁。在吃饭的时候,刘煊秀经常和刘国松、刘煊林一起吃。要是刘煊林饮烧酒,刘煊秀也饮一啖便宜烧酒。

刘国松、刘奇松两家人坐一张饭桌,还有两个空座位。刘煊林带领刘煊鑫、刘培生,要和刘奇松两家人坐在一起。刘奇松对刘煊林说:“只有两个空座位,要是你们来了,就超额一个人了。”刘煊林想想也是,就找刘煊球等人一起坐。其实,刘奇松不让刘煊林坐在一起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刘煊林是仵作佬。同时,刘煊林经常咳嗽,蹲在桥凳上,吃饭饮酒,身上有一股骚臭味。胡兰子、胡巧红、刘球雪、刘冬梅看见了刘煊林,就觉得恶心。有时候刘浩琴、刘煊秀会跑到刘奇松、刘国松的饭桌吃饭,饭桌就坐满了。

这一年的“五一节”庆祝晚宴,菜肴非常丰盛。单是主菜,就有白切阉鸡、白切鸭、散扣肉、滚豆腐、清蒸鲩鱼、香菇呋次炒粉丝等。每一道菜都色香味俱全,满盆满钵。散扣肉这一道菜,刚起镬就上桌了,冒着腾腾的热气,香气四溢。村民把鸡鸭内脏叫呋次。

刘寿松夹了一块扣肉,送进嘴里,慢慢地咀嚼,不停地咂嘴巴,连声赞好。刘寿松说:“散扣肉和五香扣肉相比,难分仲伯。”刘禄松也挑选一块小扣肉,送进嘴里,囫囵吞下去。刘禄松说:“还是五香扣肉好吃。五香扣肉肉烂嫩滑。放进嘴里,扣肉就化了。”禄松三奶舀了一碗肉汤,美滋滋地喝起来。肉汤是鸡鸭猪骨汤,非常鲜美。禄松三奶说:“鸡鸭猪骨头汤就是好味道,比单一的肉汤要好饮千百倍。”在禄松三奶的赞美下,龙翠也忍不住了,赶快舀了一碗鸡鸭猪骨头汤,大口饮了一啖。味道果然鲜美无比,是任何肉汤都无法媲美的。

刘煊林把刘国松、刘煊华、刘浩琴、刘煊秀等人,拽到靠近厨房的一张饭桌。刘国松、刘煊华相对而坐。刘煊秀坐在刘国松的旁边。刘煊林蹲在桥凳。刘浩琴坐在刘煊华的旁边。白切阉鸡被端上饭桌以后,刘煊林看得真切,抢先夹了一个鸡爪子,蘸上沙姜蒜子油,塞进嘴里,用力咀嚼起来。被嚼碎的鸡骨头、鸡筋头,发出了“咕哒”、“咕哒”的响声。刘煊林咀嚼鸡爪的兴奋劲和得意劲,真的让人嘴馋、羡慕。刘国松拿起筷子,把鸡尾椎夹给刘浩琴,把另一个鸡爪子也夹给了刘煊林。村民把鸡屁股叫鸡尾椎。

在佛祖坪,有敬奉老人鸡尾椎的风俗习惯。在同一饭桌上,谁的年纪最大,地位最尊,谁就有资格吃鸡尾椎。这叫做敬鸡尾椎。鸡爪子和鸡尾椎不同。鸡爪子又硬又没有肉,全是骨头和脚筋头。大人和小孩都不喜欢吃鸡爪子。可是,刘煊林和刘庭松最喜欢吃鸡爪子。两个人都说,鸡爪子最香,最好吃,是最好的烧酒菜。有鸡爪子做菜,饮烧酒才有味道。在酒桌上,有时候大家都把鸡爪子夹给刘煊林。刘煊林就只吃鸡爪子,饮烧酒,其他什么也吃不到。其他人吃饱喝足了,刘煊林也就醉了。

沙姜蒜子油是白切鸡的蘸料。沙姜蒜子油蘸料要厨师专门调配,精心制作。白切鸡的清香味道,全靠沙姜蒜子油蘸料。在开饭之前,厨师就要把沙姜蒜子油蘸料调配好,摆放在饭桌面。在冬季吃白切鸡,除了沙姜蒜子油蘸料以外,还有盐茜、葱头等香菜。白切鸡有了沙姜蒜子油蘸料和香菜配料,吃起来才香甜可口,回味无穷。

饭菜上桌了,刘煊林的烧酒瘾也涌上来了。由于人民公社大饭堂这一天提供烧酒,刘煊林就把自己的烧酒瓶藏了起来,走进人民公社大饭堂的库房,把酒坛子搬到桌面上。酒坛子原来是刘禄松家腌咸菜用的菜坛子,现在成了人民公社大饭堂装烧酒的酒坛子。刘培广用白布包裹米糠,压在酒坛子口,防止烧酒走味。刘煊林拿开米糠包,揭开坛子盖,酒香味就涌出来了。刘煊林用烧酒勺为同桌的每一个人都舀了一饭碗烧酒。酒香味在饭桌的周围飘散。在很远的地方,都能够闻到那浓浓的烧酒香味。村民把烧酒挥发变淡叫走味。

烧酒是人民公社酒厂用大米酿造的纯正米酒。烧酒味特别香醇。人民公社酒厂酿造的米酒,不对外出售,按需要免费调配给各生产大队。生产大队再转给生产队。刘煊林经常说,人民公社大饭堂的米酒是免费的,不需要银纸,尽管放心饮用。人民公社大饭堂的烧酒香醇,不会升头。就是饮多一点,也不会饮醉。

人民公社酒厂把蒸酒以后的酒糟,免费送到生产队的人民公社养猪场,让饲养员喂养小儿花猪。小耳花猪吃了酒糟,长得皮红粉嫩,特别好看。用酒糟喂养长成的肉猪,猪肉结实,味道香浓,特别好吃。由于酒糟有限,在肉猪快养成的时候,人民公社酒厂才送给酒糟,饲养员才舍得用酒糟喂养小耳花肉猪。

烧酒勺是用啰竹筒制作成的。制作烧酒勺非常简单。把一个啰竹筒的上半部分切除,留下一小片竹片作为勺柄,留下下半部分圆筒,烧酒勺就制作完成了。按照容量的大小,烧酒勺有一两勺、二两勺、半斤勺等多种规格。

刘煊林在供销社的商店买烧酒,售货员要是使用半斤烧酒勺量烧酒,舀两烧酒勺,就是一斤烧酒了。可是,刘煊林偏要售货员,用二两烧酒勺量烧酒。刘煊林觉得,使用二两烧酒勺,量一斤烧酒,倒进烧酒瓶里,比使用半斤烧酒勺,量一斤烧酒,分量要多一点。刘煊林要是在人民公社大饭堂量烧酒,从来都不使用容量小的烧酒勺,都是使用半斤烧酒勺。因为人民公社大饭堂的半斤烧酒勺大。用人民公社大饭堂的半斤烧酒勺,量两勺烧酒,可以比二两烧酒勺量一斤烧酒多三四钱。因此,刘煊林在来不及买烧酒、或者没有钱买烧酒了,要向人民公社大饭堂借烧酒的时候,就用人民公社大饭堂的半斤烧酒勺量烧酒。

刘煊林等人一边吃菜,一边饮酒。在兴致来的时候,就互相敬酒。五个人除了刘浩琴以外,都在不着天际地闲聊。特别是刘煊林和刘煊华,聊得就更加疯了。刘煊华说:“还是人民公社好,不愁吃,饮烧酒不需要钱,世世代代哪有这么好的光景呀。”刘煊林把村子里的陈年旧事,一一翻了出来,又一一骂了一遍。刘煊林在说到兴奋的时候,就大声地说:“希望老祖宗保佑我生意兴隆,多赚烧酒钱。”刘煊华认为,刘煊林说的话不但不吉利,而且很狠毒。刘煊林是仵作佬。做仵作的生意好了,死的人就多了。刘煊林却认为,生老病死是很正常的事情。做仵作的生意好,并不等于要多死人。两个人为此争吵了起来,互不相让。脖子上的血管都涨得很高。又过了许久,在刘浩琴的劝解下,双方才停止了争吵。

太阳这时还没有下山。晚霞从天井射进来,照射到饭桌和社员们的身上。屋顶上的高音喇叭,来回地播放《社会主义好》、《翻身农奴把歌唱》、《社员都是向阳花》等革命歌曲。“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反动派,被打倒,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全国人民大团结,掀起了社会主义建设高潮、建设高潮······”。“太阳啊霞光万丈,雄鹰啊展翅飞翔,高原春光无限好,叫我怎能不歌唱。高原春光无限好,叫我怎能不歌唱。雪山啊闪银光,雅鲁藏布江翻波浪,驱散乌云见太阳,革命道路多宽广。驱散乌云见太阳,革命道路多宽广······”。“公社是棵常青藤,社员都是藤上的瓜。瓜儿连着藤,藤儿牵着瓜。藤儿越肥瓜越甜,藤儿越壮瓜越大······”。歌声欢快抒情,在人民公社大饭堂的上空反复回荡。在歌声的陪伴下,社员们尽情地享受庆祝“五一”晚宴。

刘煊林等人饮到高兴的时候,就停下来抽烟。烟筒是人民公社大饭堂专用的,用麻竹制造。这条烟筒和其他的烟筒大不一样。烟筒特别大,特别长,特别厚重。烟筒节留着四五寸长的竹枝桠。社员们说,烟筒身有了竹枝桠,烟筒就是掉在地上,也不会直接接触地面,烟筒不会开裂。由于烟筒大,厚重,烟民在抽烟的时候,要双手抓住烟筒,半边脸贴在烟筒口,才能够抽烟。

刘煊林等人饮完了一碗烧酒,刘煊林又揭开酒坛盖,抓住烧酒勺,往各人的饭碗加满烧酒。在这时候,刘庭松、刘培广、刘奇松、刘煊初、刘煊章也加进来了,刚好坐满了一饭桌,酒桌的气氛更热闹了。刘庭松端来了一海碗炒花生米,刘煊初端来了一海碗糖醋黄瓜。炒花生米香脆,糖醋黄瓜酸甜适中,都是下酒的好菜。

刘煊忠不会饮烧酒。刘煊忠看见刘煊华、刘煊林等人饮烧酒,也跑过去,舀了一饭碗烧酒,端回自己的饭桌。刘煊忠饮了一啖烧酒,就把烧酒碗递给刘煊信。刘煊信饮了一啖烧酒,又把烧酒碗递给刘煊寿。刘煊寿饮了一啖烧酒,又把烧酒碗传给刘煊宽。刘煊宽也是饮了一啖烧酒,又把烧酒碗递给刘煊智。刘煊智在饮烧酒的时候,烧酒刚吞到喉咙,就被烧酒呛着了。刘煊智只好蹲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咳嗽得喘不上气来。禄松三奶为刘煊智轻轻地拍打后背,责怪刘煊智说:“你不会饮烧酒,就不要逞英雄。”刘煊智没有回答母亲。龙翠对刘煊宽说:“不要贪小便宜。烧酒是会醉人的。”刘寿松对刘煊宽说:“一定要学会饮烧酒。男人不会饮烧酒,就没有血性,就没有男子汉的气度。”

刘煊礼跑到刘煊林等人的烧酒桌前,用半斤烧酒勺舀了一海碗烧酒,端回自己的饭桌,分给刘寿松、刘煊义等人。刘寿松对刘煊礼说:“要多给一点你龙翠八婶。你龙翠八婶有酒量。”龙翠笑着说:“我这一点酒量,是在坐月子的时候练成的。要不是坐月子,我是滴酒不沾的。”龙翠饮了一啖烧酒,笑着对禄松三奶说:“你也饮一啖吧。这烧酒很香醇,不会醉人。”禄松三奶说:“我不会饮酒。”禄松三奶说完,又继续吃饭,吃菜,喝汤。饭桌上有了烧酒,吃饭的气氛就更加热烈了。

太阳终于下山了,天空灰蒙蒙的。社员们吃饱喝足以后,渐渐离开人民公社大饭堂。刘禄松、刘寿松两家人乘着酒兴,有说有笑地返回家里。刘禄松夫妇都在想,当初,刘景松、刘煊华等人把社员家中的粮食家什搬到人民公社,还是有其道理的。要不,人民公社大饭堂哪里有饭菜吃喝呀,哪里有桌椅吃饭呀。

刘煊章把一个饭盆倒过来,放置在酒桌的中间。刘培广点亮了一盏大火水灯,放置在饭盆笃。大火水灯的灯卜上端,是一段玻璃长管。玻璃长管内壁积满了黑煤烟。刘培广把灯芯拧到最大,灯卜管口冒着缕缕黑烟。在很不明亮的灯光下,刘煊华等人继续饮酒,继续抽烟和聊天。

又一巡酒过去,刘煊林又开始抽烟。他蹲在桥凳,背靠酒桌,双手抓住大烟筒,把半边脸贴在烟筒口,用颤抖的右手拿纸媒条,张嘴吹掉纸煤头的纸煤灰,伸到烟筒屌,要把油烟丝点燃。可是,他用力过猛,把纸煤头塞断了。纸煤火熄灭了。刘煊秀把纸煤条重新点燃。刘煊林再次把纸煤条伸向烟筒屌,终于把油烟丝点着火了。他用力把浓烟吸进嘴里,又张口把浓烟喷出去。浓烟形成了一条长长的烟柱,继而断裂成为一圈圈的烟雾。他在抽吸第二啖浓烟的时候,被呛得拼命地咳嗽。这时,他已经醉了。他咳嗽了许久,才平缓下来。他把烟筒斜靠在桥凳,转过身来,继续饮烧酒、吃菜。酒友们看见了他脸上的黑色大黑圈,就捧腹笑了起来。黑圆圈重重叠叠地画在他的脸上,整张脸就好像戏台上的大花脸。尤其是正中的那个黑圆圈,端端正正地把一张油嘴圈在了黑圆圈里面。不知道是哪一个捣蛋鬼,在烟筒口涂抹了火坛煤。他在抽烟的时候,就把火坛煤沾在脸上了。

刘煊林看见人们在笑得前屈后仰,东倒西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跟着傻笑。在醉意中,在他知道人们是在笑他的时候,他就呆着脑袋,想站起来。可是,他的脚刚刚着地,就“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上了。刘煊初和刘煊华要把他搀扶起来。他赖在地上,死也不肯起来。继而,他躺在地上,像疯子一样地打滚,嘴里不停地叫骂,嘴角流着白沫。他彻底地醉了,醉得烂醉如泥。

忽然间,刘煊林嚎啕大哭起来。眼泪好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太阳穴,流到地上。刘煊林一边哭,一边喊叫:“老婆呀,老豆呀,你们死得太冤了。好日子没有过上一天,好烧酒也没有饮过一啖,就离开了人世间。”刘煊林哭到伤心处,又是顿足,又是捶胸,又是在地上打滚,非常伤心,非常动情。

刘煊鑫、刘培生走到父亲的跟前,要把父亲搀扶起来。刘煊林倏忽站起来,抓住刘培生的衣领,向刘培生扇了四五个耳光。刘培生被打得眼里金星直冒,脑袋嗡嗡作响。刘煊林指着刘培生的额头,歪着脑袋,破口大骂刘培生:“你这个不孝的契弟,害死了我的老豆。要不是为了你,我老豆就不会住在炭窑窿,就不会被活埋。”

刘培生受到了不明不白的痛打,火气不从一处来,用力挣脱刘煊林的手爪,站稳马步,用力一掌向刘煊林的腰部推去。刘煊林后退了两步,摇晃了两下,就重重地摔在地上了。刘培生“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刘煊鑫一边责骂刘培生,快步走到刘煊林的跟前,安抚刘煊林,要把刘煊林搀扶起来。刘煊林躺在地上,继续放声大哭,时而踢脚捶胸,时而遍地打滚。不管是谁劝慰,刘煊林都不起来。刘煊秀大声地说:“不管他,让他哭,让他滚地板。他烧酒醒了,就不哭了,就不滚地板了。”刘煊鑫劝慰无效,就只得站在旁边,守候刘煊林。

许多孩子围在旁边,指指戳戳地笑刘煊林痛哭、滚地板。刘凯玲天真地说:“真不怕羞,这么大的人还哭,还滚地板。”刘小玲赶快把妹妹拉开,吓唬妹妹说:“快走,要不三叔就打你了。”刘凯玲走了两三步,又回头看着刘煊林。刘凯玲真的不明白,刘煊林为什么要痛哭呢。刘凯玲站住了,抬头对姐姐说:“赶快买一块麻糖,送给三叔吧。三叔有麻糖吃,就不会哭了。”刘小玲抱起妹妹,回到自己的饭桌,继续饮鸡鸭猪骨头清汤。刘煊喜端来了刘煊林剩下半碗烧酒,泼在刘煊林的头上,嘴里说:“再饮一点烧酒吧。不饮就没有烧酒了。”刘煊鑫一个箭步冲上去,要打刘煊喜。刘煊喜转身跑开了。刘煊鑫没有追赶刘煊喜,继续守候在刘煊林的旁边。

刘煊林父亲被活埋的事情,的确让刘煊林痛苦了一辈子。在那一年,刘煊林的父亲为了免除大儿子被抓壮丁,把仅有的房子抵押给了刘浩明四鸡公,借钱缴纳壮丁银。双方说好了,在第二年秋收的时候,刘煊林的父亲还给四鸡公银子,取回房屋。要是刘煊林的父亲按时还钱,四鸡公可以不收利息。可是,不仅人欺负刘煊林的父亲,天也欺负刘煊林的父亲。村民常说:“人欺不算欺,天欺毋地企。”刘煊林的父亲屋漏偏遇连夜雨,连续三造都受到干旱和病虫的双重为害,租种的田地颗粒无收。由于交不了田租,还不了借款,刘煊林的父亲只好用房屋抵债,拖男带女搬到了奔牛岭山脚下的废弃炭窑窿居住。刘煊林的父亲悲愤抑郁成疾,终日唉声叹气,病躺在了炭窑窿里。全家人都埋怨父亲,不应该把房屋抵押给四鸡公,借款缴纳壮丁银,应当让大哥去当壮丁。要是大哥当了壮丁,还可以拿到一些壮丁银。这样就是受到了干旱和病虫危害,田地颗粒无收,也可以挺得过去,至少可以保住房屋,有个栖身挡雨的地方。可是,埋怨没有用,后悔也没有用。现实归现实。房屋没有就是没有了。

不仅如此,刘煊林家租种的田地也被田主收回去了。没有了房屋,没有了赖以生存的租种田地,刘煊林的母亲只得捡番薯、挖野菜度日。生活过得异常艰辛。偶尔,刘煊林的母亲带领大儿子,到罗汉山砍柴,卖给有钱人家,换些银纸,为刘煊林的父亲治病和买一些日常用品和食品。刘煊林的父亲病情稍有好转,就拖着病体,提着竹篮和梆头,去田野、山上,捡蘑菇、挖野菜。

在一年夏至的那一天早上,忽然天黑地暗,雷鸣电闪,雨水倾盆而下。不到两个时辰,就山洪爆发,大地一片汪洋。佛子河堤坝、陈坑垌环山排洪沟堤坝都被大水冲垮了,陈坑垌、门口垌、老秧垌水深数尺。佛子河两岸农田的积水更深。刘煊林的父亲躺在炭窑窿的病榻上,嘟哝者说:“老天爷啊,要是不让人活了,就崩塌下来吧。反正我已经没有活路了。”刘煊林的母亲责怪丈夫说:“闭上你的臭嘴。”说完,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又继续说:“丑话不灵,好话灵。老天爷千万不要责怪平民百姓的无知。”

大约在下午五点,风狂雨猛,雷电交加,特大暴雨一波接着一波地狂泻在佛祖坪的大地上。突然间,“轰隆”的一声巨响,声音助着肆虐的沉雷声,大地也好像摇晃了一下,刘煊林一家赖以栖身的炭窑窿崩塌了。刘煊林的父亲被活埋在了炭窑窿里面。家什也埋在了炭窑窿里面。刘煊林兄弟俩和母亲幸好跑得快,才幸免于难。兄弟俩惊魂未定,发现父亲被活埋了,发疯似的要挖土抢救父亲。可是,黄土已经把炭窑窿填平了。刘煊林的母亲拉住两个儿子,很悲痛地说:“不要挖掘了。土层那么深厚,相信你们的父亲已经逃不过这一劫了。生老病死有定数,食使几多靠命水。生有时,死有日。这是命中注定的,谁人也逃不掉。”母子三人站在暴风雨中,凝视着炭窑窿的一堆新泥,心中悲痛不已。母子三人站了许久,才转身缓步离开。

东海龙王狂施了三天特大暴雨,终于收起宝瓶瓢钵,返回龙宫了。太阳扭扭捏捏地从云层中探出头来。兄弟俩要把父亲的尸骨挖出来,重新装殓埋葬。母亲含着眼泪,很平静地对两个儿子说:“就把你们父亲的尸骨留在炭窑窿吧,不要挖掘出来了。要是挖掘出来以后,也没有棺材装殓埋葬。”兄弟俩听从母亲的话,没有把父亲的尸骨挖掘出来,在炭窑窿修筑了一个非常简单的泥坟。兄弟俩在奔牛岭砍伐了一些杉木,在泥坟下方不远处的平缓山坡,搭建了一个很简单的小木屋,用以一家人遮风挡雨。

母子三人在小木屋住了三天,在一天夜里,刘煊林的大哥就离家出走了。刘煊林要去寻找大哥,母亲不让。母亲说:“鸟儿长大了,就要离开鸟窝,离开母亲,自己找东西吃了。”在刘煊林大哥离开小木屋的第三天早上,刘煊林母亲在开门的时候,在门口发现了一个小布包。刘煊林的母亲拆开小布包,里面是一个袁大头银元和大儿子的衣服。刘煊林的母亲双手颤抖起来了,凝望着通往山外的佛子河边古官道,眼眶里噙满了泪水。母亲知道大儿子为什么要出走,却不知道大儿子去了哪里。

父亲被活埋了,大哥出走了,生活的重担无疑就落在了刘煊林的肩膀上。这时候,刘明松在家里办起了蒸酒坊和养猪场。有一天下午,刘煊林在刘明松的番薯地里捡番薯,刘明松看见刘煊林长得还算是结实,为人也老实,就要雇请刘煊林当长工养猪倌。雇请的条件是,吃住免费,每一年薪水三担三斗稻谷,在夏收和秋收各支付一半。要是干得好,以后可以增加薪水。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情,刘煊林立刻接受了刘明松的雇请。生活无着的刘煊林母子,终于得到可以活命的每年三担三斗稻谷了。母子俩欣喜若狂,非常感谢刘明松。第二天早上,刘煊林背起简单的铺盖,辞别母亲,来到刘明松家里,当上了养猪倌。在第二年,刘明松就把刘煊林的年薪水提高到五担稻谷了。

在刘煊林当上刘明松养猪倌的第三年,在佛祖山里传来消息说,刘煊林的大哥出走以后,在罗霄深山里当上了土匪。刘煊林的大哥由于胆大,什么都敢做,抢劫勇敢,有智有谋,不久就当上了土匪的总头目。在抗日烽火连天的日子里,刘煊林的大哥打着抗日救国义勇军青龙红旗,招兵买马,带领部属,开赴抗日战场。在历次战斗中,刘煊林的大哥冲锋在前,身先士卒,采用土匪的战法,杀鬼子,锄汉奸,抢枪支,夺大炮,炸碉堡,屡建奇功。刘煊林的大哥打算,把小日本鬼子赶跑了,就讨个老婆,回家伺候老娘,过太平自在的日子。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在一次进攻日寇据点的行动中,刘煊林的大哥被日本仔的机关枪子弹打穿了肚子,肠子流了出来。他把肠子重新塞进肚子里,用驳壳枪又打死了三个鬼子,才倒在了血泊之中。在最后咽气的时候,他念念不忘地叮嘱部属,一定要告诉他的老娘,他不是土匪,不是坏人。说着,从马弁的手中要过一个皮革袋子和杀鬼子的大刀,交给部属,要部属交给他的老娘。

这消息传来不久,有一天下午,刘煊林的母亲和平时一样,倚在小木屋门口,伴着松涛的呼啸声,凝望佛子河边的古官道,思念大儿子。忽然间,一个身穿黄色军服的中年男人,来到了刘煊林母亲的跟前,跪在地上,向刘煊林的母亲拜了三拜。尔后,中年男人放下皮革袋子和大刀,对刘煊林的母亲说:“这是你大儿子留下的遗物。你大儿子是为杀鬼子而死的,是民族的大英雄。”中年男人说完,向刘煊林的母亲三鞠躬以后,转身就走了。刘煊林的母亲老年丧子,老泪纵横,悲痛欲绝。刘煊林的母亲擦干眼泪,没有把皮革袋子打开,把皮革袋子和大刀埋在了刘煊林父亲坟墓的旁边。从此,刘煊林的母亲更加思念大儿子,终日以泪洗面。由于悲痛抑郁过度,刘煊林的母亲不久就离开了人世,去阎王殿追讨丈夫和大儿子的亡魂了。

尽管刘煊林的大哥是杀鬼子的英雄,可是,当年父亲要不是为了他,把房子抵押给四鸡公,一家人就不会住在炭窑窿,父亲就不会被活埋。刘煊林在心中憎恨大哥,不会原谅大哥。人世间的爱恨情仇,莫过于丧父之痛,莫过于亡子之悲。这个心结不管过了多少年,刘煊林都无法解开。刘煊林想起父亲被活埋的那一刻,就心惊肉跳。在醉醺醺的朦朦胧胧之中,刘煊林错把刘培生当作大哥了,把刘培生痛打了三四巴掌。酒醉的人不知道手脚的轻重。刘培生受到这种窝囊气,怎么不发火还手呀。

刘煊林醉倒不久,刘浩琴、刘煊华、刘煊秀、刘国松、刘煊章也跟着醉倒了。刘煊华等人没有像刘煊林那样,醉倒了就发酒疯。刘煊秀醉了以后,就大声说过去的事情,就大声说佛祖坪不公平的事情。虽然说话的声音很大,语无伦次,但刘煊秀是清醒的。刘煊秀在说到激动的时候,就拍桌子,砸碗筷。青筋胀得很高,眼睛血红。刘煊华和刘国松静静地伏在桌子上,嘴角流出的口水像黏液一样,丝丝不断地流到地上。刘浩琴的年纪大了,尽管刘煊华等人不怎么劝刘浩琴饮酒,可是刘浩琴不胜酒力,只饮了二三两烧酒,就醉醺醺了。刘浩琴摸到厨房的值班室,静静地躺在木板床上。刘煊林继续躺在地上,继续哭闹。不过,刘煊林不再滚地板了。刘煊鑫把刘煊林抱到柴堆,继续守候在刘煊林的旁边。虽然刘煊初的酒量不小,但是害怕饮醉,只饮了六七成酒量,就不再继续饮了。刘奇松、刘煊初都没有醉倒。两个人醉醺醺地离开了酒桌。

刘庭松的酒量大。刘培广是迟到的,饮酒不多。虽然两个人也有了醉意,但没有醉倒。两个人只是脚步浮浮,头脑还很清醒。刘培广走进厨房,冲泡了两海碗红糖水,端到酒桌面,让刘煊华等人喝。酒醉的人喉咙干,口渴,就迫不及待地轮流饮红糖水。还没有轮过一圈,两海碗红糖水就没有了。不知道是谁说,老黄榄水解酒。刘培广听得真切,就又脚步蹒跚地走进厨房,寻找黄榄水解酒。厨房那里有黄榄水呀。刘培广又走进库房,揭开黄榄罂盖,伸手进黄榄罂里搜索。黄榄罂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了。刘浩琴在朦胧中告诉刘培广,刘禄松家里一定有老黄榄水。村民把陈年的黄榄水叫老黄榄水。

刘庭松和刘培广打着手电筒,脚步蹒跚地来到刘禄松家里,向刘禄松要老黄榄水,要用老黄榄水解酒。刘禄松全家人坐在小厅,正在昏暗的火水灯下闲聊。刘煊忠听说要老黄榄水,就赶快溜进厨房,把黄榄罂藏了起来。这个黄榄罂是刘禄松家中唯一的黄榄罂了。在搬运刘禄松粮食家什入社的时候,刘煊华看见黄榄罂崩了罂口,箍了两道篾箍,渗着盐渍,又黑又脏,就用木棍敲击了两下。黄榄罂“嗡嗡”作响。刘煊华估计,黄榄罂里面应该没有什么东西了。要是有东西的话,不会有响声。把破黄榄罂搬到大饭堂,也没有什么作用。于是,刘煊华就把破黄榄罂留下了。

禄松三奶走进厨房,找不到黄榄罂,就知道是孩子们把黄榄罂藏起来了。禄松三奶觉得,解酒也是在治病,甚至是在救命。人命关天的大事,马虎不得。禄松三奶把孩子们找来,逐个追问黄榄罂的下落。刘禄松拿着竹鞭,要孩子们把黄榄罂交出来。刘煊义、庄二兰、刘煊礼哄孩子们,赶快说黄榄罂放在哪里了。一家人连唬带哄,刘煊忠才把藏黄榄罂的地方说了出来。刘煊义把黄榄罂捧出小厅。禄松三奶说:“这些老黄榄水,已经有三四年时间了,解酒非常灵验。不管醉得怎么样,只要饮一啖老黄榄水,就立刻醒过来了。”刘庭松问刘禄松:“要多少钱一碗呢?”刘禄松说:“不要钱,拿去就是了。”禄松三奶也说:“这是救命救性的东西,怎么能够收钱呢。赶快拿去吧。”刘培广用带来的瓦钵,倒了半瓦钵老黄榄水,转身就走了。刘庭松打着手电筒,赶快追了上去。

刘庭松和刘培广返回人民公社大饭堂,立刻用白开水把老黄榄水泡开,让刘煊华等人饮用。老黄榄水酸甜咸淡适中,非常好饮用,非常滋润喉咙。老黄榄水真的很管用。刘煊华等人饮了一两啖,喉咙就不干了,口就不渴了。刘煊秀喝了半碗以后,情绪就安定了,就不说过去的事情和人长人短的事情了。刘煊鑫端了一饭碗老黄榄水,喂给刘煊林。刘煊林还没有喝完,也安静下来了,不再哭闹了,好像死猪一样睡在柴堆。刘煊鑫走到刘庭松的跟前,请刘庭松关注照顾刘浩琴,然后背起刘煊林,返回家里。

刘庭松端了半碗老黄榄水,走进值班室,给刘浩琴饮用。刘浩琴饮完以后,又躺在木板床休息。在朦朦胧胧之中,刘浩琴又梦见了刘礼松。刘礼松对刘浩琴说:“你年纪大了,要保重身体,不要饮烧酒了。”刘礼松说着,就端起饭碗,喂给刘浩琴老黄榄水。刘浩琴张大嘴巴,刘礼松倏忽间就不见了。刘浩琴连续喊了数声刘礼松,才醒了过来。原来是南柯一梦。刘浩琴喃喃地说:“儿子呀,你要是还在人世间,就回来看看老爸吧。就是写一封家信给我,我也放心了。”说完,刘浩琴又睡在木板床上。

到了子夜,刘煊华、刘浩琴等人的酒醉就醒了。刘煊华、刘煊章分别提着人民公社大饭堂的小火水灯,一脚深、一脚浅地离开人民公社大饭堂。刘庭松、刘国松打着手电筒,把刘浩琴送回到家里,才各自回家。刘煊秀和刘培广又继续寒暄了一会,刘煊秀也离开了人民公社大饭堂。刘培广送刘煊秀到大门口,把大门关上,插上门闩,返回值班室,上床睡觉,看守库房。在醉意和睡意朦胧中,刘培广在心里想,要不是人民公社把社员的鸡鸭猪集中起来,饲养在生产队人民公社饲养场,人民公社大饭堂哪里有鸡鸭猪肉加菜呀。

(二)饲养场

在成立人民公社大饭堂的时候,人民公社在桃子根生产队建设了人民公社饲养场。人民公社饲养场建设在月徳塘下面旱坡地的西边。旱坡地原来是一片水浇耕地,用月徳塘的水灌溉。可是,由于月徳塘的泉水逐年减少,就没有水灌溉耕地了。水浇耕地就变成了旱坡地。旱坡地在土改的时候,农会分给刘禄松、刘煊汉、刘国松等几户村民。在成立人民公社以后,都是人民公社的土地了。尽管旱坡地原来很肥沃,可是由于没有水灌溉,在两边又建设了人民公社大饭堂和人民公社饲养场,收成就减少了。刘禄松对刘煊华说:“要不是勤勉耕种,恢复地力,过不了多少年,旱坡地就会变成丢荒地了。”刘煊华只是笑笑,没有回答刘禄松。

人民公社饲养场面向人民公社大饭堂,远处是罗汉山,门前是一大片旱坡地。人民公社饲养场由北往南,依次是养牛场、养猪场和养鸡鸭场。在场与场之间,只有一墙之隔。在各个饲养场门口旁边的墙上,都竖挂着一个长方形的木牌子。木牌子上面写着饲养场的名称。白底红字。字体是宋体毛笔字,歪歪扭扭的,很不规范。每一个场都有很宽敞的后院。在养牛场的后院,保留了三棵龙眼树。在养猪场的后院,没有树木。在养鸡鸭场的后院,保留了一棵荔枝树、一棵酸桃树和两棵杨桃树。龙眼树、荔枝树都是几十年的老树了。树冠亭亭如盖,绿叶婆娑。酸桃树、杨桃树的树龄,刚好超过十年,还是幼年树。

生产队遵照谢党人民公社的指示,把社员家中的禽畜无偿收归人民公社,集中在人民公社饲养场饲养。开始,社员们都想不通,不愿意把畜禽送去人民公社饲养场。要是送去了人民公社饲养场,就是人民公社的集体禽畜了。按照谢党人民公社的安排,刘景松要刘煊华抽调民兵,成立清理工作组,走到各家各户,把社员私有的鸡鸭猪捉到人民公社饲养场。社员们看着心爱的鸡鸭猪被捉走,虽然很舍不得,心里十分难受,但也不敢说什么。因为这也是一场运动。

有一些社员为了躲避被清理收缴,就把鸡鸭猪藏了起来。或者突击把鸡鸭劏了,饱餐一顿。清理工作队员找不到鸡鸭猪,就报告生产队。生产队又报告生产大队。生产大队就通知收藏鸡鸭猪的社员,集中在生产大队封闭学习,提高思想,反省错误。在思想还没有弄通之前,不准离开集中的地点,不准会见任何人。就是要求会见父子夫妻,生产大队也不允许。学习时间不论长短。要是思想通了,觉悟提高了,就可以结束学习,离开学习班,返回家里,把鸡鸭猪自愿交给清理工作队员,或者自觉送去人民公社饲养场。社员们把这一场运动也叫刮共产风。

刘禄松家的鸡鸭猪被捉走的那一天,刘禄松把刘煊信、刘煊忠兄弟俩支开以后,再让清理工作队员把鸡鸭猪捉走。刘禄松夫妇眼睁睁地看着清理工作队员捉鸡鸭,心里难受死了。禄松三奶不时地擦眼泪。一群鸡鸭猪转眼间就不是自己的了,就成为了人民公社的集体财产,谁人的心里不难受、不疼痛呀。

鸡公头和绿头田鸭公被困在竹鸡笼里,睁大眼睛,看着禄松三奶。禄松三奶没有理会它们。转而,鸡公头不停地啼叫。阉鸡、鸡公仔也跟着啼叫。那个老鸡乸婆“咯·咯”、“咯·咯·咯”、“咕哆”、“咕哆”地喊叫起来。其他的鸡乸、鸡项乸、鸡项也跟着喊叫。绿头田鸭公叫不出声音,伸缩着鸭脖子,喉咙发出一阵阵“沙沙”、“沙沙”的声音。田鸭乸“呱、呱、呱”地喊叫。禄松三奶听到鸡啼鸭叫声,心里更加难受。

不知道为什么,鸡公头和绿头田鸭公突然从竹鸡笼逃跑了出来。刘景松、陈辉志立刻跑上前,分别追赶擒拿鸡公头和绿头田鸭公。绿头田鸭公刚走到门口,就被刘景松捉住了,被重新扔进竹鸡笼里。鸡公头跑得快,从屋里逃跑出来,“咕哆”、“咕哆”、“咕哆”地惊叫,飞越过竹林,飞下土坎,慌不择路地往胡家祠堂方向逃跑。陈辉志紧追不舍。在胡家祠堂的水坑,陈辉志终于追赶上了鸡公头。陈辉志一个箭步扑上去,终于把鸡公头捉住了。陈辉志抓住鸡公头的双腿,打了两巴掌鸡公头的头颅。鸡公头“噍”、“噍”地哀叫了两声,就再也不出声了。鸡公头的喊叫声和哀叫声,搅得刘禄松夫妇心里阵阵作痛。

在前一些日子,禄松三奶的腰骨总是不舒服,隐隐疼痛。刘禄松和刘煊义夫妇都对禄松三奶说,把那个鸡冠最大的鸡公仔劏了,焗烧酒吃,治疗腰骨痛的疾病。禄松三奶就是舍不得。禄松三奶说:“这一批鸡公仔阉割长大以后,要是刘煊礼对上了媳妇,就留给刘煊礼结婚。我吃一点鸡蛋焗烧酒,腰骨痛就好了。”谁知还没有过几天,鸡鸭就要被无偿收归人民公社集体了。禄松三奶想起这件事情,心中感到很后悔。

从清理工作队员把四头大肉猪和一头老猪乸装进猪笠的时候起,大肉猪和老猪乸就拼命地挣扎嘶叫。声音很凄厉,很惨烈。陈辉志、刘煊初刚刚抬起那一头老猪乸,老猪乸就一边嘶叫,一边撒尿。不知道老猪乸是尿憋了撒尿呢,还是吓得撒尿。尿水喷到刘煊初的身上。两个人赶快把老猪乸放下来。老猪乸撒了一泡尿,又接着拉屎。刘煊初用竹杠敲打了几棍猪笠,老猪乸被吓得把屎尿又缩回肚子里了。禄松三奶大声喊着说:“老猪乸肚子里有仔了,不能够吓唬老猪乸。”两个人都没有理会禄松三奶,重新抬起老猪乸,追赶前面抬大肉猪的清理队员。大肉猪、老猪乸被抬到了人民公社饲养场,声嘶力竭的嘶叫声才停了下来。

在前几天,刘禄松和儿子还合计好了,把大肉猪卖了,买回来四头小猪口,再买一头长相好的母猪花。把母猪花饲养成为猪乸,就有两头猪乸了。猪乸生了猪花以后,出卖一部分猪花,留下一部分猪花继续饲养。以后卖了肉猪,就可以省下买猪口的钱了。有了两头猪乸生猪花,就可以有更多的猪花出卖了。说不定再过几年,又可以建设新屋了。刘禄松的最大愿望,就是再建设一座房屋,让每一个儿子都有一间房间娶老婆。刘禄松想不到,父子刚合计好的发家致富之道,一下子就变成为了泡影。

老黑也不能够在家里饲养了,要集中在人民公社饲养场饲养。老黑被拉走的时候,眼巴巴地看着刘禄松夫妇。在刘煊华的拉扯和陈辉志的鞭打之下,老黑才很不情愿地离开家里。老黑走在路上,不时地回头看着站在家门口的刘禄松夫妇,看着熟悉的大门口和竹林。在这时候,刘煊华就抓住牛绳,拼尽全身的力气往前拉。陈辉志高举竹鞭,狠狠地抽打老黑。打在老黑身上的竹鞭,就好像落在了刘禄松的身上。刘禄松心中感到一阵阵的疼痛。老黑被抽打得疼痛了,才依依不舍地、很无奈地、慢吞吞地继续向前走。老黑走得很慢。

刘煊信、刘煊忠回到家里,看见猪牛鸡鸭全部都没有了,心里非常着急。刘煊信追问母亲,猪牛鸡鸭到哪里去了。母亲心情很沉重地说:“都被大风刮走了。”刘煊忠追问父亲。父亲告诉刘煊忠,鸡鸭猪都被清理工作队员捉走了。老黑也被清理工作队员拉走了。刘煊信兄弟俩握紧拳头,要去人民公社饲养场,把鸡鸭猪牛要回来。刘禄松夫妇极力劝阻。可是,不管刘禄松夫妇怎么劝阻,都阻止不了刘煊忠兄弟俩。兄弟俩冲出家门,拼命地往人民公社饲养场冲去。由于看守的民兵不让进去,兄弟俩只得守候在门口。

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人民公社大饭堂的大喇叭,又响起来了。吃饭时间到了。兄弟俩愤愤不平地离开人民公社饲养场,跑去人民公社大饭堂吃饭。晚上,兄弟俩躺在阁楼上,翻来覆去,老是想着老黑和鸡鸭猪牛的事情,怎么也睡不着。刘煊信对绿头田鸭公的感情十分深厚。没有了绿头田鸭公,就好像身上被剜了一块肉似的,十分疼痛。刘煊忠十分惦记老黑。心里总是想着,老黑吃饱了草料没有。兄弟俩睡不着觉,就爬起来,走到人民公社饲养场门口,静静地站着,不停地呜咽和擦眼泪。夜深了,兄弟俩才返回家里。

第二天天刚亮,刘煊信兄弟俩又来到了人民公社饲养场。人民公社饲养场各个大门紧闭。刘煊忠透过养牛场的门缝,看见了老黑。老黑被缚在牛栏的矮木桩,静静地站着,不时地往外张望,肚子凹了下去。老黑是饿了。每天到了这个时候,刘煊忠就会把老黑从房里牵出来,让老黑在八卦塘或者排洪沟喝饱了水,就去田基或河滩啃草。现在太阳已经很高了,老黑仍然被困在养牛场里饿肚子,刘煊忠心里很难受。刘煊忠想冲进去,把老黑牵出来。可是,养牛场被反锁着,还被插上了门闩。

刘煊信透过养鸡鸭场的门缝,也看见了熟悉的鸭群。绿头田鸭公在不停地伸缩脖子,好像在喊叫,要喝水了。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好几个田鸭公,分散站在不同的地方,也在伸缩着脖子,好像也要喝水了。一群田鸭乸伸长了脖子,“呱·呱·呱”、“呱·呱·呱”地喊叫。喊叫声音很嘈杂。刘煊信想,每天早晨,都在鸭圈捡到一篮子鸭蛋。太阳这么高了,应该捡鸭蛋了。刘煊信也用力推大门。可是,养鸡鸭场的大门也被反锁着,也被插上了门闩。

刘煊信和刘煊忠进不了养牛场和养鸡鸭场,就分别用力敲门。值夜班的民兵被吵醒了,穿着木屐,睡眼惺忪地来到门口,问兄弟俩要干什么。当民兵问清楚情况以后,又转身走回房间了。民兵吓唬兄弟俩说,赶快离开。否则,就把兄弟俩抓起来,送去生产大队监禁。兄弟俩各捡起一个拳头大的石头,狠狠地向大门砸去,愤愤地离开人民公社饲养场。时间长了,兄弟俩心中的疙瘩,才渐渐平复了。

刘庭松和吴玉仙是养猪场的饲养员和管理人员。两个人的工作是劏猪和养猪。谢党人民公社规定,养猪场每天劏一头小耳花大肉猪,送到人民公社大饭堂,给社员们做菜。刘庭松、吴玉仙很早就要来到养猪场,把大肉猪劏好了,送到人民公社大饭堂,交给刘培广。接着,两个人就把人民公社大饭堂的米水、剩汤、剩饭、剩菜挑回养猪场。在养猪场休息片刻,就立刻烹煮潲水,准备喂猪。大肉猪、猪口、猪乸分别困在不同的猪栏。要是喂潲水的时间迟了,小耳花猪就大声地喊叫,在猪栏里来回奔跑,烦躁不安,甚至拱断猪栏围栏,跑出猪栏外觅食。潲水是用米糠、番薯叶和其他杂粮熬煮而成的,是专门喂猪的饲料。

吴玉仙最喜欢的小耳花猪,就是禄松三奶家入社的老猪乸。因为老猪乸非常听话。有时候就是迟一些喂养潲水,老猪乸也不会喊叫,不会拱猪栏围栏,只是静静地站着,等候喂养。老猪乸在吃潲水的时候,也是静静地吃,不像其他的小耳花猪那样,老是用嘴巴捞饭米、米糠、番薯叶、剩菜等好吃的东西吃。老猪乸吃饱了以后,撒一泡尿,又躺在猪栏睡觉了。

刘庭松和吴玉仙要喂养一大群小耳花猪,工作也是很忙和非常辛苦的差事。虽然这项工作很单调,比不上卖猪肉自在,也比不上大伙一起劳作热闹,但是不会被日晒雨淋,也算是一项美差。两个人勤勤恳恳地工作,把养猪场管理得整整有条,把大大小小的小耳花猪服侍得服服帖帖。小耳花猪口、肉猪被服侍得舒服了,吃饱了就睡,睡足了就拼命地长,头头都被喂养得膘肥体壮。小耳花猪乸被服侍得舒服了,就拼命地生猪仔,把猪仔哺育得皮红粉嫩,生龙活虎,让人喜爱。由于工作出色,刘煊华经常在社员大会上表扬刘庭松和吴玉仙。

小耳花猪是佛祖坪的特有品种。它的特点是繁殖快,生长快,长膘快。猪肉肉质鲜嫩,香滑可口,品质特别优良,是村民主要的肉食品。要是用小耳花猪猪腩肉制作五香扣肉,吃过以后,会让人满嘴留香,回味无穷。要是采用其他的猪腩肉制作的五香扣肉,就没有这种味道。小耳花猪也是佛祖坪村民饲养的唯一生猪品种。村民谁也不知道,佛祖坪是在什么年代开始饲养小耳花猪的。村民曾经问过刘浩琴和刘浩明等老人,小耳花猪到底是从山外传进来的呢,还是从山里传出去的。刘浩琴和刘浩明等老人也说不出一个道道来。

刘煊新听说了刘庭松和吴玉仙的养猪事迹,就把刘庭松请到生产大队部,要刘庭松在生产队长和饲养员会议上作报告,介绍养猪经验。刘景松说,饲养员都和刘庭松、吴玉仙一样,把生猪喂养好了,各生产队的人民公社大饭堂,就不愁没有猪肉吃了。特别是生产大队的养猪场,更加要学习推广刘庭松的养猪经验,把生产大队的生猪饲养好。全生产大队的生猪都饲养好了,除了满足社员吃肉以外,说不定还可以让人民公社抽调一部分,支援其他兄弟生产大队、生产队。因此,让刘庭松介绍养猪经验,是十分必要和非常迫切的事情。刘庭松觉得,养猪不就是喂多一点饲料和按时喂潲水吗,有什么经验可说的呢。不过,刘景松和刘煊新都要刘庭松在会议上说,刘庭松不去说也不行。一天下午,东方红生产大队专门召开了各生产队长和饲养员会议,推广刘庭松的养猪经验。在推广会议上,刘庭松胡乱地说了一通,还赢得了一阵阵的掌声。

接着,谢党人民公社和兄弟生产大队都邀请刘庭松作报告,让刘庭松介绍养猪经验。刘庭松好像鬼仔戏戏班佬赶场子一样,胸前戴上大红花,一场会议接着一场会议地作报告,不厌其烦地讲养猪经。谢党人民公社还把桃子根生产队养猪场的养猪经验,撰写成为新闻通稿,在人民公社的有线广播站反复广播,在人民公社的油印《生产战报》和期刊刊登。通过广泛的宣传,桃子根生产队、东方红生产大队都出名了,刘庭松也成为了家喻户晓的养猪先进人物。刘景松逢人就说:“我们生产大队创造的‘东方红养猪法’,成为全人民公社养猪的法宝了。”有社员问刘景松,什么是“东方红养猪法”呢。刘景松却不做声了。

村民们经常说,出头的桷子受雨淋。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刘庭松出名了,风言风语也就来了。很快,一条吴玉仙和刘庭松的绯闻,在桃子根村的村头巷尾不胫而走。长舌大嫂绘声绘色地说,刘庭松和吴玉仙天不亮就到猪场去,干那种见不得人的事情。还说,在一天早上,耿秋去人民公社大饭堂的时候,路过生产队养猪场,亲眼看见刘庭松和吴玉仙在干那种事。两个人赤条条地搂抱在一起,什么姿势都有,亲热得很,激情得很,狂热得很。有些长舌大嫂就添油加醋地附和说:“一个是魅力四射的猛男,一个是守寡多年的寡妇,就好像干柴烈火,一碰就着火了”。“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不干那种事情,有可能吗。干那种事情,能不狂热、能不激情吗。”长舌大嫂们传播得有板有眼。要不是亲眼看见,还真的说不出那种情形来。胡兰子质问耿秋,是否真的看见过刘庭松和吴玉仙干那种事情。耿秋矢口否认。

吴玉仙守寡多年,饱受冷枕孤灯寂寞的煎熬是肯定的。到底是耐得住寂寞,或者是耐不住寂寞,那就是吴玉仙一个人的事情了。刘庭松和吴玉仙都正处在如狼似虎的年龄,孤男寡女长期在一起工作,人们的种种议论和猜测,就很难避免了。尽管绯闻传播得沸沸扬扬,禄松三奶、凌文竹、胡巧红都坚持说,刘庭松和吴玉仙都是正派人,绝不会干那种有辱祖先的事情。

人们常说,流言蜚语会把人淹死。又说,没有不透风的墙。时间长了,这种绯闻就慢慢地传到了刘庭松和吴玉仙的耳朵。吴玉仙听到以后,就痛哭起来,不去养猪场了。在家里哭了两天,吴玉仙就找到刘煊华,强烈要求不养猪了,要去生产小组,和大伙一起干农活。刘煊华只得批准了吴玉仙的要求。刘庭松听到绯闻以后,只是笑笑,什么也不说。俗话说,流言止于智者。刘庭松的沉默对待,使传言慢慢地冷却下来。

不知道为怎么,吴玉仙去生产小组以后,养猪场里的小耳花猪就开始吵闹起来,整天叫个不停。还有一些小儿花猪拱断了猪栏围栏,逃出了养猪场,在村子里狂奔乱跑,搅得村子不得安宁。小耳花猪在村子里找不到东西吃,肚子饿了,就跑进粪坑,寻找大粪吃。粪坑桥灰沙地板和粪槽四壁灰沙墙又硬又滑。粪槽里沤满了粪水。小耳花猪一不小心就掉进粪槽里了。小耳花猪被浸在粪水里,既喊叫不了,也爬不起来,“咕噜”、“咕噜”地喝饱粪水,垂死挣扎几下,就沉到粪槽底下了。小耳花猪被浸死了以后,又慢慢地浮起粪水面。在社员上厕所的时候,才发现小耳花猪被浸死了。村民把人屎叫大粪,把厕所叫粪坑,把粪坑的四方槽叫粪槽,把粪槽边蹲着大便的地方叫粪坑桥,把淹死猪叫浸死猪。粪坑既是厕所,也是农家积肥和沤肥的场所。小耳花猪和鸡狗一样,都吃新鲜的人屎。

刘煊华看着养猪场里的小耳花猪消瘦下来,又看到一个个小耳花猪被浸死,心里十分难受。刘煊华渐渐地觉得,尽管吴玉仙身子骨文弱,又是大户人家出身,却有一套养猪、养好猪的过硬本领。吴玉仙是一个养猪的行家,猪场离不开吴玉仙。有吴玉仙服侍小耳花猪,小耳花猪才舒服,猪场才不会出乱子。于是,刘煊华专门反复找到吴玉仙,耐心地做吴玉仙的思想工作,要求吴玉仙重回养猪场,把小儿花猪饲养好。人民公社副书记陈光宗和生产大队副书记刘煊新也找吴玉仙谈话,要吴玉仙不要听信流言蜚语,听从生产大队和人民公社的话,听从生产队长的安排,回到养猪场,饲养小儿花猪。养好小儿花猪,也是干革命、干社会主义的一项重要工作。在生产队、生产大队、人民公社领导的要求下,吴玉仙只好同意了。

桃子根生产队召开了社员大会,对绯闻进行辟谣,公开为吴玉仙澄清事实。刘煊华点名问耿秋,有没有看见过那些事情。耿秋矢口否认看见过那种事情,矢口否认说过那种事情。还发毒誓说,要是看见了那种事情和说过了那种事情,就天打雷劈,断子绝孙。刘景松和刘煊新也参加了社员大会。刘景松在会上说,造谣污蔑吴玉仙,就是破坏集体的养猪事业,就是阶级敌人破坏社会主义建设。还说,要把这件事情报告人民公社,让高琼彻底调查清楚,对阶级敌人的破坏活动,予以坚决的打击。一些长舌大嫂听了刘景松的讲话以后,都感到毛骨悚然,噤若寒蝉,都不敢说话了,都害怕调查到自己头上。刘景松说完,刘煊新当即大声宣布:“吴玉仙社员重回养猪场,继续养猪。”声音力拔千钧。刘煊华、刘庭松、刘禄松、刘国松、禄松三奶带头鼓掌,其他社员也跟着鼓掌。

社员大会结束以后,刘庭松和吴玉仙的绯闻风波就平息下来了,谁人也不敢再说这些闲言碎语了。吴玉仙重新回到了养猪场,继续服侍小耳花猪。说来也怪,在刘庭松、吴玉仙的喂养下,小耳花猪再也不吵闹了,再也不拱猪栏了。大大小小的小耳花猪,吃饱了就睡觉,又慢慢地生肉长膘了。

吴玉仙对养猪场的八头猪乸特别关照。养猪场有好的饲料,都先喂给猪乸吃。吴玉仙说:“猪乸承担着养育猪花的任务,责任非常重大,不吃好一点,不养好身体不行。特别是肚子里有了猪仔的猪乸,更加要让它吃好睡好。只有猪乸的身体好了,才能孕育好猪仔,才能生出健康的猪仔,才能有奶水喂养猪仔。”原来是刘禄松家和刘煊华家的两头猪乸,快要生猪花了,肚子很大,行走很不方便。吴玉仙就把猪兜放在猪栏里面,把潲水也提进猪栏里面,喂潲水给猪乸吃。这两头猪乸吃的饲料也特别好。每一餐的潲水都是酱糊糊的,大米、番薯、木薯等精饲料特别多。每天早晨,吴玉仙都把这两头猪乸放出猪栏,在养猪场的后院晒一两个小时太阳。在吴玉仙的精心调养下,两头猪乸都没有行走不便的现象,身体特别健康。村民把喂猪盆叫猪兜。

按照性别和大小,村民把生猪分别叫猪乸、猪生、猪种、肉猪、猪口和猪花六种。母猪叫猪乸。还未有长成猪乸的叫猪生。公猪叫猪种,也叫猪郎。养猪种为猪乸配种的人叫猪郎佬,也叫猪种佬。刚出生还没有满月的小猪叫猪花,也叫猪花仔。猪花有公猪花和母猪花两种。猪花满月以后,还没有长成肉猪的叫猪口,也叫中猪。猪口长大以后叫肉猪。肉猪全身都是肉,膘肥体壮。肉猪的肉非常鲜嫩,是村民的主要肉食品。

生猪要经过阉割以后,才长得快,才长得大个和长膘快。公猪花在十二朝的时候就进行阉割。阉割公猪花的技术很简单,很少被阉割失败的。母猪花要养成猪生,才能阉割。阉割猪生的难度很大,必须由专门的技师施行阉割手术。就是专门的技师,也有失手的时候。在阉割时,如果没有把花头割除干净,猪生被阉割以后还会走生,甚至怀孕生猪仔。这种既不是猪乸,又不是猪生的中猪,还要进行第二次阉割。经过第二次阉割养成的肉猪叫大阉猪,把猪乸阉割养成的肉猪也叫大阉猪。村民们都说,大阉猪的肉很毒,患过大病、重病的人,食了大阉猪肉,就会翻病。就是没有病的人,要是身体虚弱,食了大阉猪肉,也会生病。因此,患过大病、重病和身体虚弱的人,千万不要食大阉猪肉。村民把阉割猪生的技师叫阉猪佬,把母猪发情叫猪乸走生,把母猪卵巢叫花头。

据说,阉猪佬的阉猪技术,是医神华佗创立和流传下来的。阉猪佬敬奉医神华佗为祖师爷。在阉猪佬的家里,都挂着医神华佗的神像。每到初一十五,阉猪佬都在医神华佗的神像前,摆上米饭素菜茶酒,焚香叩拜,祈求祖师爷保佑生意兴隆,阖家平安。

吴玉仙回到养猪场以后,还不到一个月时间,两头猪乸就要临产了。一天下午,首先是原来刘禄松家的猪乸不食东西,坐卧不宁,烦躁不安地在猪栏内的四周行走。不久,原来刘煊华家的猪乸也发生了这种境况。吴玉仙不知道猪乸为什么会这样,还以为是猪乸生病了,就急急忙忙地找到刘煊华,报告两头猪乸的情况。刘煊华对吴玉仙说:“快去找刘禄松吧。刘禄松有经验,让刘禄松看看,猪乸到底是为什么。要是再不行,就立刻去生产大队,找兽医防疫员治疗。”吴玉仙没有再说什么,立刻把刘禄松找来。刘禄松查看了以后,告诉吴玉仙,猪乸快要生仔了,要做好接生的准备。于是,刘禄松和吴玉仙扛来一大捆禾草,分别放在两个猪乸栏里。猪乸看见了禾草,就猪嘴筒和前脚并用,又拱又挠,把禾草扒到猪栏的一角,做成猪窦,然后躺在猪窦里。村民把猪窝叫猪窦。

刘禄松、刘庭松、吴玉仙守候到上半夜,猪乸都没有生猪仔。到了子夜时分,猪乸又烦躁起来。两头猪乸先是大声喊叫,接着就跪拜和坐卧不宁。刘禄松说:“猪乸犯凶煞了,要赶快收凶煞。否则,猪乸会母子双亡。”刘庭松对刘禄松说:“赶快去找刘浩琴吧。请刘浩琴收凶煞。”刘禄松二话没说,提着养猪场的马灯,离开了养猪场。在刘浩琴家里,刘禄松把两头猪乸的情况告诉了刘浩琴。刘浩琴听完以后,告诉刘禄松,把《通书》挂在猪乸栏,再张贴两张红纸条,猪乸就没事了。刘禄松匆匆忙忙地跑回到家里,找到两本旧《通书》,分别挂在两个猪乸栏。刘庭松找来一张大红纸,裁切了四张红纸条,分别张贴在两个猪乸栏。此时,刘景松和刘煊华都在养猪场。刘景松说,那是封建迷信活动,是装神弄鬼的事情,断然相信不得。村民把《通历》叫《通书》。

信也好,不信也罢。不知道为什么,不久,猪乸就安静下来了,静静地躺在猪窦。刘禄松赶快找来两个破箩筐,在破箩筐里面垫上了厚厚的禾草以后,分别摆放在两个猪乸栏前,把小马灯挂在金子横梁。很快,原来刘禄松家的猪乸就产下了猪仔。刘禄松赶快把猪仔捉到破箩筐里。可爱的粉红色小猪仔,身上的黏液还没有干透,就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了。吴玉仙、刘庭松看着小猪仔,心中别说有多高兴了。猪乸生猪仔了,刘景松和刘煊华就离开了养猪场。

在原来刘煊华家的猪乸生了第五头猪仔以后,过了很久,猪乸都没有把第六头猪仔生出来。刘禄松守候猪栏的旁边,心情十分着急。吴玉仙提来小马灯,照看猪乸到底是为什么了。此时,猪乸惊叫一声,终于把第六头猪仔生下来了。刘禄松赶快把猪仔夹起来。可是,小猪仔既不会动弹,也不会喊叫,好像是死猪仔。刘禄松赶快抓住小猪仔的脖子,用手指抠小猪仔的嘴巴,然后用力抖了两下小猪仔的身体,小猪仔终于叫出了第一声,活动了过来。吴玉仙把刚救活的小猪仔,单独放在一个垫着禾草的小箩筐里。在小猪仔的身上,盖上了一件破衣服。

过了两个多时辰,两个猪乸终于生完了猪仔。原来刘煊华家的猪乸生了十二头小猪仔,其中回花了一头,十一头活了下来。原来刘禄松家的猪乸也生了十二头小猪仔,全部都成活,没有回花的猪仔。刘禄松把小猪仔分别放在猪乸栏。鬼精灵的小猪仔立刻跑到母亲的身边,咬住母亲的奶头,用力拱了几下,然后趴在猪窦,用力吸吮奶水。吴玉仙由衷地说:“这是你们来到人世间以后,吃到的第一啖奶水,赶快吃个够吧。”猪乸侧身躺在猪窦里,让小猪仔吸吮乳汁,别说有多幸福了。村民把生下来就没有气和刚生下来就死了的猪仔叫回花猪仔。

此时,禄松三奶拿着竹蒿火把,来到了养猪场。禄松三奶走到原来自己家的猪乸的猪栏,高举竹蒿火把,数完小猪仔,嘴里喃喃地说:“刚好是十二头小猪仔。要是十三头小猪仔,就要浸死一头了。否则,就有一头小猪仔没有奶头吃奶。因为我的猪乸只有十二个奶头。”站在旁边的吴玉仙说:“在冥冥之中,天地之间总是有定数的,老天爷不会出差错。”禄松三奶又走到原来刘煊华家的猪乸的猪栏,看着重重叠叠地趴在猪乸身边吃奶的小猪花仔,由衷地感叹说:“还是人民公社的养猪场好。养猪规模大,养的猪乸多,一个晚上就可以增添两窦猪花仔。”跟随在禄松三奶身后的吴玉仙说:“生产大队的养猪场比生产队的养猪场规模更加大,条件更加好,把猪乸、猪口、肉猪分区饲养,养猪场非常规范。”刘庭松说:“生产队和生产大队的养猪场,都是人民公社的养猪场。饲养的生猪,都是人民公社的生猪。”禄松三奶想,人民公社有那么多养猪场,饲养了那么多小耳花猪,以后人民公社大饭堂真的不愁没有猪肉吃了。

刘培广提着夜粥,提着小马灯,也来到了养猪场。刘培广笑呵呵地对禄松三奶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大家一起吃夜粥吧。”刘培广说完,就把小马灯、夜粥放在桌面。五个人吃着热气腾腾的热粥,又在议论两头猪乸和小猪仔的事情了。刘庭松说:“原来刘煊华家的猪乸不是好猪乸。要不是刘禄松经验老到,救活了一头小猪仔,就要回花两头猪仔了。”刘培广说:“这次算是好的了。在没有入社之前,我经常听刘煊华的老婆说,她家里的猪乸在生猪仔的时候,老是回花两三头。”不管怎么说,养猪场又增添了两窦猪花仔,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是养猪场和生产队的大喜事,也是人民公社的大喜事。刘培广、刘庭松等人吃完了夜粥,从养猪场出来,东方露出了鱼肚白。养鸡场的鸡公头、阉鸡、鸡公仔,唱起了抒情豪迈的晨曲。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养猪场里增添了二十三头猪花仔,就更加热闹了。每天天刚亮,猪花仔就跑到养猪场后院,尽情地玩耍。时而乱蹦乱跳,时而又互相追逐、嬉戏,时而又拱泥土、咬嚼草根。猪花仔玩够了,肚子饿了,又跑回各自的母亲身边,咬住第一次吸吮的奶头,拱抖几下,然后趴在地上,贪婪地吸吮乳汁。猪花仔吃饱了乳汁,仍然咬住母亲的奶头,甜甜地进入梦乡。

最顽皮的就是公猪花。十二头公猪花出生五朝过后,就情窦初开了,就开始追逐母猪花玩耍。公猪花有时候还骑在母猪花的背上,学着干那种传宗接代的好事情,搅得猪花群不得安宁。吴玉仙看见了,就拿起竹鞭,鞭挞驱赶公猪花,不让公猪花欺负母猪花。吴玉仙还骂公猪花说:“好的东西不学,专门学这种坏东西。”凌文竹刚好路过,接着话题说:“这是生物的本能,干那种事情是不用学的。”刘庭松说:“过几天阉割了,公猪花就温顺了,就不想那种事情了,就不会欺负母猪花了。”

在村子里,刘禄松是阉猪仔的好手,技术最好,经验最丰富。在猪花仔出生第十二朝的那一天早晨,刘煊华安排刘禄松,去养猪场阉猪仔。刘禄松在家里配备了阉猪油,带上剃头刀和竹猪笼,来到了养猪场。吴玉仙煮好了猪花潲水,就喂给猪花吃。吴玉仙刚好喂了一半潲水,刘禄松就不让吴玉仙喂了,对吴玉仙说:“不要让公猪花吃得太多太饱。要是吃得太多太饱,很难阉割。同时,公猪花在阉割的时候也会很辛苦。”于是,吴玉仙停止了喂潲水。村民把阉割公猪花叫阉猪仔。

刘禄松和刘庭松让猪花仔稍事休息片刻,就把猪花仔驱赶进一个空猪栏,围困起来。两个人走进猪栏,逐一把公猪花捉进竹猪笼。公猪花在被捉住的时候,拼命地挣扎和嘶叫。其他猪花在猪栏里惊慌失措地奔跑。猪乸听见了猪花仔嘶叫,就惊慌起来,在猪栏里来回奔跑,拱猪栏围栏。刘禄松赶快把母猪花放出猪栏,让母猪花跑回各自母亲的身边。猪乸看见了母猪花,狂躁的心情才安静下来。

刘禄松和刘庭松把公猪花抬到养猪场后院。刘禄松把一个箩筐倒过来,摆放在地上。刘庭松捉住一头公猪花的后脚,把公猪花倒仰靠在箩筐边上。公猪花拼命地挣扎,拼命地嘶叫,尖叫声传遍了整个山村。猪乸又狂躁起来。吴玉仙抓住一根竹棍,守候在猪栏的旁边,不让猪乸拱猪围栏和爬越围栏。刘禄松左手食中指摁住公猪花的睾丸囊,右手抓住剃头刀,快刀把睾丸囊切开两个口子,两个乳白色的猪睾丸就被挤压出来了。说时迟,那时快。刘禄松抓住猪睾丸,手起刀落,把两个猪睾丸割下来。在刘禄松抓住猪睾丸和割除猪睾丸的时候,公猪花挣扎、嘶叫得更加厉害。声音特别凄惨。猪乸也狂躁得更加厉害。刘禄松割除了猪睾丸,就在猪阉口处涂上阉猪油。刘庭松把公猪花放了,笑着说:“没有了卵根,以后就不会多事了。”公猪花忍着伤痛、失魂落魄地跑回猪乸栏,颤抖地依偎在母亲的身边。吴玉仙跑了过来,看着扔在地上的乳白色猪睾丸,在心里想,这东西只有一个黄榄那么大,竟然有这么巨大的魔力。刘庭松又从竹猪笼捉一头公猪花,倒仰靠在箩筐边,让刘禄松阉割。公猪花又声嘶力厥地嘶叫起来。十二头公猪花,没有一头逃得过这一劫。

阉猪油是用茶子油和火坛煤搅拌而成的,是阉猪仔的特效药物。刘禄松说,火坛煤要新鲜细嫩,茶子油不能有杂质。阉猪油配备以后,要立刻使用。时间长了,就没有用了。在阉猪仔的时候,尽管不使用麻醉药物,也不使用消毒药物,只要涂抹了阉猪油,阉口就不会发脓溃烂,被阉割的猪仔也不会被阉割而死去。这是村民阉猪仔秘诀,一代代地流传下来。

生产大队的兽医防疫员曾经说,阉猪油有毒,不卫生,不科学,不要再使用了,要推广使用麻醉药物和消毒药物阉猪仔。可是,佛祖坪的社员仍然坚持使用阉猪油阉猪仔。社员们还说,用阉猪油阉猪仔法,是医神华佗创立和流传下来的,不知道使用了多少年了,从来都没有谁怀疑过阉猪油的效用,从来也没有发生过猪仔被阉死的事情,为什么不能使用阉猪油阉猪仔呢。难道兽医防疫员的医术比医神华佗的医术还要高明吗。

禄松三奶和凌文竹是养鸡鸭场的饲养员和管理员。从社员家中收缴到人民公社的鸡鸭,都被圈养在养鸡鸭场里。鸡鸭认得回家的路。如果把鸡鸭放出养鸡鸭场,鸡鸭就会跑回原来的主人家里。习惯了放养的鸡鸭,被圈养起来以后,就整天闹个不停。在鸡鸭闹得凶的时候,凌文竹和禄松三奶就撒谷子,让鸡鸭啄食。

鸡食饱了以后,就跑到树荫下和屋檐下,或扒泥沙、洗身子,或悠然自得地梳理羽毛。鸭食饱了以后,还是不停地喊叫。特别是那些田鸭,在老田鸭乸的带领下,成群地一齐喊叫,声音很嘹亮。鹅群也附和喊叫起来。那几只狮头鹅公的喊叫声音特别响亮,特别清脆。在鸭鹅群的群叫声中,狮头鹅公的声音一枝独秀。有时候在原来刘禄松家的绿头鸭公的带领下,群鸭在院子里不停地奔跑。禄松三奶对自家入社的鸡鸭群,仍然特别偏爱。对绿头鸭公的带头闹事,从来都不会给予惩罚。在喂养的时候,总是多喂给一些谷子或者饲料。

田鸭群大吵大闹,烦躁不安,禄松三奶心里十分难受。禄松三奶想,田鸭喜欢在水中生活。要是在养鸡鸭场有一个水氹,供田鸭喝水、嬉水,田鸭就不会吵闹了。于是,禄松三奶和凌文竹在养鸡鸭场的后院,开挖了一个椭圆形的小坑,在坑里灌满清水,就成为一个水氹了。田鸭群看到水,精神就来了,蜂拥地跳进水氹,又是喝水,又是嬉戏,有一些还拍打着翅膀,尽情地洗澡玩耍,高兴死了。绿头田鸭公不间断地跃到田鸭乸的背上,干着传宗接代的好事情,尽情地享受人世间的快乐。田鸭群玩够了,禄松三奶和文竹六婶就端来稻谷,撒在水氹的边沿,让田鸭尽情地吃喝。田鸭啄一啖稻谷,就喝一啖水,连续不断地吃喝。很快,田鸭的脖子就隆胀起来了。接着,田鸭群又在水氹里嬉水、嬉戏。田鸭吃饱了,玩够了,就站在水氹的边沿,悠然自得地梳理羽毛。田鸭群安静下来了,禄松三奶和凌文竹也就放心了。

在养鸡鸭场里,圈养了三只鸡公头。三只鸡公头原来是禄松三奶、刘朝松和刘煊华家里的,是村里有名的鸡公头三雄。原来禄松三奶家的鸡公头鸡脸很黑,村民叫黑脸鸡公头。原来刘煊华家的鸡公头鸡冠很大,村民叫大冠鸡公头。原来刘朝松家的鸡公头尾巴很长,村民叫长尾鸡公头。在入社之前,村头的地盘是长尾鸡公头的天下,大屋附近的地盘是黑脸鸡公头当王,村尾的地盘就是大冠鸡公头的领地了。三只鸡公头各自统治一大群鸡项、鸡项乸、鸡乸、阉鸡、鸡公仔,风流快活地过日子。在什么时候有心情,看中了哪一只鸡项、鸡项乸、鸡乸,就找哪一只亲昵撒欢,均匀地洒给阳光雨露。鸡项、鸡项乸、鸡乸受到了阳光雨露的滋润,也健康地生长,快乐地生活,及时地繁衍生息。三只鸡公头也非常遵守规矩,各自守着自己的地盘,互不侵犯。要是偶尔越界遇上了,就打斗得你死我活,遍体鳞伤。黑脸鸡公头体格粗壮,生性强悍,其他两只鸡公头都不敢贸然侵犯、进入黑脸鸡公头的地盘,寻找新欢作乐。除了风流快活以外,三只鸡公头又统领着全村的啼更司晨。只要三只鸡公头开口啼叫,全村的阉鸡、生鸡和鸡公仔就会跟着啼叫。没有三只鸡公头的领头啼叫,谁也不会发声啼叫,也不敢发声啼叫。

鸡公头风流快活的生活,真的让人逊慕死了。特别是刘煊林,经常对村民们说:“最爽就是做鸡公头了。鸡公头逍遥自在,风流快活,不用干活,有好东西吃,还有一大群妻妾任由其玩乐。什么时候想了,想哪一只,就骑上去,尽情地享受人世间的快乐。在下辈子投胎,我就要当鸡公头,享受人世间的快活。”特别是在饮了烧酒以后,刘煊林就凑近女人,说鸡公头的事情。刘煊秀经常反驳刘煊林说:“要是被阉割了,不但当不成鸡公头,享受不到风流快活的日子,而且连卵根也没有了。”刘煊汉说:“还是做人好。就是没有娶到老婆、或者老婆死了,也可以找一个风骚女人,偷偷摸摸地享受一下人世间的快乐。”刘煊林不说话了。

三只鸡公头被圈养在一起,养鸡场就不得安宁了。开始,三只鸡公头在一起厮打,争斗得你死我活,不可开交。三只鸡公头都耸起脖子羽毛,对准对方的鸡冠、鸡眼、鸡脖子等部位,用鸡嘴甲快速啄咬。要是把对方啄住了,就纵身跃起来,用翅膀猛力拍打对方,用双爪猛力抓挠对方,每一招式都要把对方置于死地。那凶狠的招式,真的比战场上的勇士搏斗毫不逊色。鸡公头相互之间啄下来的鸡羽毛,在院子里满天飞。三只鸡公头输赢互相转换,打得遍体鳞伤。每一次打斗,都是长尾鸡公头受伤最重,身上的伤口最多。鸡冠、鸡脖子和身上多处都被啄伤。有一次,长尾鸡公头的一小段鸡冠牙,被黑脸鸡公头啄掉了,伤口滴着鲜血,疼痛得没有能力再打斗了,只好退出了斗殴,跑到养鸡鸭场僻静的角落,躲避被继续厮打、啄咬。剩下的两只鸡公头,在院子里继续厮打啄咬,不分输赢。在鸡公头打架的时候,其他大小老嫩的鸡,都好像没事一样,都在干自己的事情,都没有理睬鸡公头的恶斗。

由于三只鸡公头打斗得很厉害,禄松三奶找来三个竹鸡笼,把鸡公头分别关在竹鸡笼里。虽然三只鸡公头被分别困起来了,但还是不老实,仍然拍打着翅膀,“咯咯”、“咯咯”地喊叫。黑脸鸡公头和大冠鸡公头不时地从鸡笼眼钻出头颅,耸起脖子的羽毛,抖动脖子,挑衅对方,耀武扬威。

有一天中午,禄松三奶和凌文竹都去人民公社大饭堂食饭了,黑脸鸡公头啄断了鸡笼堰的绳索,从竹鸡笼跃出来,跑到困长尾鸡公头的鸡笼顶,狠命啄了几下,就把鸡笼堰啄开了。长尾鸡公头跳出竹鸡笼,奋力抗争,和黑脸鸡公头扭打在一起。大冠鸡公头也啄断鸡笼堰,从竹鸡笼里跳出来,猛冲上去,加入了打斗。在养鸡鸭场的院子里,三只鸡公头又扭打在一起了,在进行一场生死大搏斗。

好几个回合下来,长尾鸡公头终于体力不支,被啄咬得倒在地上了,嘴里不停地哀叫。两只鸡公头哪里肯停下来呢。黑脸鸡公头双脚踩在长尾鸡公头的身上,凶狠地啄咬长尾鸡公头的肋骨和软肋部位。大冠鸡公头站在旁边,凶狠地啄咬长尾鸡公头的脖子、鸡冠和眼睛。两只鸡公头每啄咬一口,就拔下长尾鸡公头的几根羽毛,或者啄下一块鸡皮鸡肉。长尾鸡公头不停地惨烈哀叫。不管长尾鸡公头怎么哀叫,两只鸡公头不但不停止啄咬,而且一口比一口更加凶狠。

两只鸡公头一阵乱啄乱咬之后,大冠鸡公头把长尾鸡公头的一只眼珠子啄出来了,鲜血滴到地上。黑脸鸡公头竟然把长尾鸡公头的鸡肠子啄了出来。长尾鸡公头溅出了一滩热血,惨叫了两声,就再也叫不出声音了。大冠鸡公头看见了红色的鸡肠子,就像啄肉块一样,啄住鸡肠子,迅速奔跑。长尾鸡公头的鸡肠子好像被抽纱线一样,被大冠鸡公头从伤口抽拉出来。可怜的长尾鸡公头,肚子被掏空了,心肝肠子被叼走了,伸长了脖子,张开嘴巴,开合了几下,就一命呜呼了。

其他鸡鸭看见了沾着鲜血的鸡内脏,就一哄而上,争先恐后地啄住鸡内脏的一个部位,奋力把鸡肠、鸡肝、鸡肾等撕开,叼在嘴里,在院子里奔跑,躲避同伴的争抢。鸡鸭跑到偏僻的地方,就放下鸡内脏,用力啄抖几下,就赶快吞进肚子里。有一些鸡鸭刚把鸡内脏放在地上,又被尾随的鸡鸭抢走了。其他鸡鸭又奋力追赶。吞下了鸡内脏的鸡鸭,或追赶叼着鸡内脏的鸡鸭,或跑回原来的地方,寻找、争抢鸡内脏,都希望再吃上一小块。没有吃到鸡内脏的鸡鸭,就围拢在死鸡公头的旁边,啄食鸡血和染上鸡血的泥土。

黑脸鸡公头没有争抢鸡内脏,高昂头颅,睁大眼睛,寻找大冠鸡公头。大冠鸡公头叼着一块鸡内脏,正在快速奔跑。当发现了大冠鸡公头以后,黑脸鸡公头就拍打翅膀,雄赳赳、气昂昂地扑了上去,恶狠狠地啄咬大冠鸡公头。大冠鸡公头受到猛然袭击,只好放下鸡内脏,立刻转过身子,和黑脸鸡公头对打起来。一只跑得最快的麻鸡项乸,捡到了便宜,叼起大冠鸡公头放下的鸡内脏,转身快速跑开了。麻鸡项乸跑到荔枝树头,赶快把鸡内脏吞下去了。麻鸡项乸在地上左右各磨了两下鸡嘴甲,又高举头颅,虎视眈眈地看着同伴,寻找下一个目标。

虽然黑脸鸡公头血染羽毛,但是力气不减当初,勇猛也不减当初,格斗的精神、勇气和力量,一点都不减小。大冠鸡公头没有长尾鸡公头那么懦弱,也是一只格斗的悍将。两只生死冤家,又扭打在一起,在院子里进行一场生死大搏斗。两只鸡公头实力相当,斗得难分难解。从院子里的东边打到西边,又从院子里的西边打到东边。两只鸡公头打累了,就相对站着,身体紧挨着顶住对方,不让对方前进半步。双方的脖子交叉扭在一起,偶尔又向对方啄上一口。

在两只鸡公头打斗得难分难解的时候,禄松三奶回来了。禄松三奶把鸡公头抓起来,一边一只地夹在胁下。两只鸡公头不知道是打累了呢,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竟然一动也不动,静静地蹲在禄松三奶的胁下。

禄松三奶找来两条细麻绳,分别缚住黑脸鸡公头和大冠鸡公头的一条腿,把细麻绳的一端分别缚在院子东边和西边的柱子上。尽管两只鸡公头相距很远,可是仍然伸长脖子,耸起颈部羽毛,虎视眈眈地看着对方,“咯咯咯”、“咕哆”、“咕哆”地喊叫,向对方挑衅示威。

禄松三奶捡起已经没有了鸡内脏的死鸡公头,送去人民公社大饭堂,交给刘培广。刘培广笑着说:“一山藏不了两虎。在一个大院里,怎么容得下三只鸡公头呀。”接着,禄松三奶专门找到刘煊华,详细报告长尾鸡公头被啄死的情况,态度很诚恳地承认自己工作的失误,愿意接受生产队和人民公社的处罚。刘煊华没有批评、处罚禄松三奶和凌文竹。刘煊华心平气和地说:“以后就不要让剩下的两只鸡公头在一起了。”禄松三奶赶快连声答应。

两只鸡公头被绑在大院的两边,失去了自由,再也不能找鸡乸寻欢作乐了。鸡乸、鸡项乸得不到鸡公头的阳光雨露,生下来的鸡蛋,都是彭鸡蛋。彭鸡蛋孵不出小鸡。禄松三奶又着急起来了。要是这样长期下去,以后就不会再有鸡仔了。没有了鸡仔接班,养鸡鸭场很快就会没有鸡了。这是传宗接代的大事情,一点也马虎不得。禄松三奶立刻和凌文竹商量,寻找解决的办法。凌文竹也为了此时十分着急,一时想不出好的解决办法。村民把没有受精的鸡蛋叫彭鸡蛋,或者叫没有头的鸡蛋。

凌文竹在前两天听刘煊华说:“生产队的养鸡鸭场,也要和生产大队的养鸡鸭场一样,建设一个孵化室,人工孵化鸡鹅鸭仔,解决鸡鹅鸭种苗的问题。要是这样的话,鸡乸、鸡项乸、鸡项、鹅乸、湖鸭乸就可以不孵蛋了,专门生蛋。鸡鹅鸭蛋就多了。孵化室成批量地孵化鸡鹅鸭仔,养鸡鸭场的鸡鹅鸭繁殖就快了。”尽管这只是一个想法,可是生产队要是真的建起了孵化室,鸡蛋都是彭鸡蛋,也孵化不出鸡仔。

过了两天,凌文竹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让两只鸡公头轮流值班,每只鸡公头当值两到三天。轮到值班的鸡公头,凌文竹就解脱绳索,给予自由,让其风流快活。没有轮到值班的鸡公头,凌文竹就把它关进竹鸡笼里,喂给它好食的,让它静养。凌文竹说,这也叫做养精蓄锐。

人们常说,久别胜新婚。鸡公头和人类也一样,被囚禁了两三天,被放出鸡笼以后,就拼命地打踏,把失去的时光补回来。特别是黑脸鸡公头,打踏非常勤奋,从一只鸡乸的背脊上跳下来,又跃上另一只鸡乸的背脊上了。黑脸鸡公头打踏非常快,招式非常老到,动作非常连贯,也非常粗暴。黑脸鸡公头啄住鸡乸、鸡项乸的颈毛,纵身跃到背脊,立刻把鸡屁股往鸡乸屁股一贴,就把雨露洒上了。

凌文竹怎么也想不明白,黑脸鸡公头哪里来的力气和精力,不需要休息,也不需要吃喝,可以连续地干那种事情。黑脸鸡公头连续两三天都是一样。大冠鸡公头没有黑脸鸡公头这种精力、气魄和能耐。大冠鸡公头在被重新放出鸡笼的第一天,可以勉强地连续播散阳光雨露,第二天就断断续续的了,第三天就很少打踏了。大冠鸡公头的打踏招式,也远远比不上黑脸鸡公头。

养鸡鸭场有鸡公头值班了,鸡乸、鸡项乸、鸡项得到了雨露的滋润,彭鸡蛋就没有了。凌文竹终于松了一口气。生产队要是真的建设了孵化室,养鸡鸭场就可以源源不断地提供有头鸡蛋了。禄松三奶很佩服凌文竹。用轮流值班的方法,既解决了鸡乸生彭鸡蛋的问题,又解决了两只鸡公头打斗的问题,是一种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刘煊华对这种办法也非常满意,认为凌文竹为养鸡鸭场做了一件好事情。

在养鸡鸭场饲养鸡鸭,是一项美差事、闲差事。只要按时把鸡鸭放出鸡鸭栏和关进鸡鸭栏,把鸡鸭喂饱了,把鸡鸭栏打扫干净了,工作任务就完成了。偶尔,刘煊华会差遣禄松三奶,去罗汉山采摘山草药,熬煮祛火凉茶,给社员们祛除火毒。这是禄松三奶最喜欢干的工作,也是禄松三奶最快乐、最充实的日子。禄松三奶只要走到了山上,听到了迎风呼啸的松涛声,闻到了山花的芳香,就感到精神舒畅。在不同的季节,禄松三奶还可以采摘到油甘子、菇捻子、山石榴、棠梨子、酸味子、饭团子等野果子,品尝一口山野果的鲜味。要是采摘了个大、质量好的山野果,禄松三奶还舍不得吃,总是拿回家里,给儿子们吃。在平时,禄松三奶干完成了工作以后,就坐在养鸡鸭场的凳子上,回想入社以前的事情。

在没有成立人民公社大饭堂的时候,禄松三奶回到家里,就立刻洗衣做饭,喂猪鸡鸭,比在田间地头还要忙碌,还要劳累。其他人回到家里,可以休息一下,禄松三奶可不行。每一天早上,睁开眼睛,就开始干活。晚上爬到了床上,闭上了眼睛,干活才算停下来。一年到头,天天都是如此,天天都是在忙忙碌碌中度过的。刘浩琴经常说,一个好媳妇,三代好儿孙。禄松三奶入得厨房,出得厅堂,勤劳贤淑,一定可以福泽子孙三代,是刘家的好媳妇。

每天天还没有亮,禄松三奶就起床,生火煮粥。煮好了白粥,就舀到粥盆里,放置在保暖箩保温。接着,就催促儿子起床,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尔后,就和刘禄松一起,到田地里劳作。中午收工回到家里,揭开粥盆盖,全家人就可以吃白粥了。这时候的白粥,冷热刚好适中,吃起来不冷不热。保温箩是用箩筐和谷壳制作的。如果没有谷壳,就用禾草绳盘在箩筐。保温箩的保温性能很好。只要把粥盆放置在保温箩里面,就可以长时间保温。

全家人食饱了,禄松三奶就收拾碗筷,洗干净,存放在碗柜里。接着,又张罗着喂猪鸡鸭。有时候全家人还没有回齐,禄松三奶就先喂猪,或者喂鸡鸭。喂鸡鸭还好,省事,用粥饮搅拌一盆鸡糠,放置在自家的天井,让鸡鸭啄食就可以了。如果邻居的鸡鸭跑过来,抢鸡糠吃,禄松三奶就吩咐孩子,拿一条竹鸡捞,站在家门口,不让邻居的鸡鸭走进来。

禄松三奶喂猪很讲究,也很有耐心。她把煮好的潲水挑到猪栏,在猪栏摆放了木猪兜,就一勺一勺地舀潲水到猪兜,让猪吸食。在舀潲水的时候,水、米、糠、番薯和番薯叶都要均匀。不能太多薯叶和米糠,也不能太稀。潲水太稀了,猪不吃。潲水太多米糠薯叶,又会把猪噎着了。同时,舀潲水也不能太急。舀得急了、多了,猪兜太满潲水,猪就会专捞食米糠、番薯叶,不吸食潲水。猪被服侍得服服帖帖的,头头都肥肥胖胖。她养成的肉猪,猪肉特别好吃。在她家劏猪的时候,村民都纷纷买她的猪肉。她养成的猪花,也特别好卖。有时候在猪花出生刚过十二朝,就被村民订购完了。村民把喂猪盆叫猪兜。

在成立人民公社的时候,刘煊华曾经提议,让禄松三奶在养猪场养猪,说禄松三奶养猪有经验、细心。可是,刘景松不同意。刘景松说:“禄松三奶养猪是很有经验,是养猪的好手。然而,禄松三奶毕竟年纪大了,干不了过于粗重的活了,还是让禄松三奶在养鸡鸭场,当饲养员和管理员吧。”刘煊华想想也是道理。相对来说,在养鸡鸭场的活,要比在养猪场的活轻松一点。于是,生产队就让禄松三奶,当了养鸡鸭场的饲养员和管理员。禄松三奶和凌文竹本来就是好搭档。在养鸡鸭场里,两个人把养鸡鸭场管理得整整有条,把鸡鸭鹅饲养得肥肥胖胖。生产队和生产大队都非常满意。

在入社之前,禄松三奶收获了一批黄麻,准备搓成黄麻线,织黄麻蚊帐布。禄松三奶想,孩子们都渐渐长大了,要分开床睡了。要是织了蚊帐布,就为每一个儿子都缝制一铺蚊帐,让儿子们分开睡。可是,在入社的时候,刘景松看见了存放在阁楼的黄麻,就对陈辉志说:“生产大队正缺少麻绳,就把黄麻收归生产大队吧。生产大队有了这批黄麻,就可以绞一批绳索了,就可以解决没有麻绳的问题了。”刘景松说完,就让陈辉志、刘煊初等人把黄麻挑走了。生产大队需要黄麻绞绳索,禄松三奶还能够说什么呢。什么事情都大不过人民公社的建设需要,也挡不住人民公社的建设需要。

禄松三奶织布的整套织布机、纺车、纱辘、麻篮等工具用具,虽然还在家里,但是没有棉花、麻皮,也就闲置在一边了。禄松三奶听刘景松说,谢党人民公社建设了纺织厂,用大机器日夜不停地织布。人民公社纺织厂纺织的布料,质量很好,和洋布相比,不相上下。人民公社纺织厂的生产效率,也非常高。一天就可以生产好几匹布料。生产大队以后也要兴办纺织厂,用大机器生产布料。可是,禄松三奶总是认为,再过一些日子,私人也许就有棉花和黄麻了,私人又可以纺纱织布了,必须把织布机保存好。于是,禄松三奶把整套织布机和织布工具用具清洗干净,整整齐齐地存放在阁楼上。禄松三奶经常爬上阁楼,看看织布机积上了灰尘没有。要是织布机积上了灰尘,禄松三奶就用湿毛巾擦拭干净。

禄松三奶对这些工具用具,有着深厚的感情。每一件都伴随禄松三奶,走过了三十多个春秋。特别是那一台老掉牙的织布机,禄松三奶就好像疼爱孩子一样,疼爱织布机。有一些纱辘被修理了多次,纱辘脚被更换了多次,禄松三奶都舍不得丢弃,继续使用。刘禄松几次提议,编织一套新的纱辘,不要旧的了。禄松三奶说:“旧的纱辘使用时间长了,全身光滑,不会钩纱线。再说了,编织纱辘的技术很高,你也不一定能够编织。”刘禄松气愤不过,砍伐了几条单竹,反复编织了好多次,才破译了编织纱辘的技术秘密。新的纱辘还真的和禄松三奶说的一样,纱辘身经常钩纱线,不如旧纱辘利索。

整套织布机和织布工具用具,禄松三奶只知道是祖上流传下来的,却不知道是哪一代祖宗留传下来的。男耕女织是农家流传了数千年的家风。禄松三奶只是觉得,在刘家的祖上,一定有善于耕织的好媳妇。否则,就不会流传下来这么好的织布机器。在桃子根村,祖上流传下来的织布机,只有三台了。另外两台保存在刘家祠堂里,很少使用,零部件已经残缺不全了。在入社以后,刘景松、刘煊华、刘培广经常说,那些东西没有用了,把它烧了吧,没有地方存放。就是留下来,也没有人会使用。不管三个人怎么说,就是没有人动手,把织布机器烧掉。村里的孩子们经常坐在织布机上,玩耍各种游戏。

家里不用煮粥炒菜了,没有猪和鸡鸭要喂养了,也没有黄麻和棉花纺纱织布了,禄松三奶从人民公社大饭堂食饭回来,总是觉得浑身不自在,心里空落落的。禄松三奶只得坐在搓麻线矮凳上,呆呆地发愁,或者打瞌睡。儿子们看见母亲发呆、打瞌睡,就和入社以前一样,大声问母亲,煮好了粥没有。禄松三奶才回过神来。

禄松三奶在人民公社大饭堂食饭的时候,看见桌上、地上到处都是洒落的饭米粒,就收集起来,拿到养鸡鸭场,喂养鸡鸭。在水沟的饭米粒,禄松三奶也收集起来,洗干净,摊晒在养鸡鸭场。晒干以后,再喂养鸡鸭。刘国松说,禄松三奶是自找苦头吃。人民公社有的是粮食,为什么要捡饭米粒呢。不管别人怎么说,禄松三奶总是觉得,洒落的饭米粒,也是粮食,绝不能够丢了。要是丢了,就是浪费。凌文竹劝阻禄松三奶说,不要去捡饭米粒了。捡饭米粒,会影响人民公社的声誉。不久,刘景松在桃子根生产队社员大会点名批评说,禄松三奶捡的饭米粒不卫生,鸡鸭吃了会生病。这是给人民公社抹黑,有意污蔑社会主义。禄松三奶回到家里,被刘禄松臭骂了一顿,才不去捡饭米粒了。

(三)民兵营

按照国家的有关规定,高凉县成立了人民武装部,谢党人民公社成立了武装保卫部,东方红生产大队成立了民兵营,各生产队成立了民兵排。由于民兵排的人数参差不齐,对基干民兵较多的民兵排,民兵营叫加强民兵排。根据民兵排基干民兵数量的多少,三五个民兵排组成一个民兵连。这样,从县里到乡村,就组成了一个强有力的民兵军事组织指挥系统,为组织民兵进行军事训练和民兵军事调动,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有了这个地方武装组织指挥系统,就可以把地方武装力量组织起来了,就为巩固国防和维持社会治安,提供了强有力的组织保障。

人民公社除了家庭出身不好的社员以外,年满十八岁的青年社员,都是基干民兵,都被编入民兵排。基干民兵除了参加农业生产以外,还要进行军事训练,有时候还要站岗放哨。要是遇到阶级敌人搞破坏活动,或者美蒋特务潜入内陆,要立刻组织行动起来,听从上级的指挥和调遣,协助追击围剿。在追击围剿当中,有时候会发生激烈的枪战。尽管很危险,青年社员都踊跃参加民兵排。当上基干民兵,既是青年社员的荣耀,也是青年社员义不容辞的职责和义务。这支地方武装力量,是国防武装力量的重要组成部分,肩负着保卫祖国、维护社会治安的重要任务。有人曾经说过,美蒋和帝国主义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新中国亦兵亦民、全民皆兵的国防路线。

汉楼村生产队的刘均权,当上了东方红生产大队的民兵营长。刘景松的儿子刘煊荣,担任了桃子根生产队的民兵排长。在农忙时节,基干民兵在生产队劳动。在农闲季节,刘煊荣就带领全生产队的基干民兵,参加生产大队民兵营的军事训练。当地驻军部队或者县人民武装部派来军事教官,教授军事技术。在军事教官的训导下,基干民兵学习枪械拆卸组装、瞄准射击、举枪刺杀、目标投弹、定点爆破、匍匐前进、障碍越野、跟踪追击等军事技术。在练兵场上,这些亦农亦兵的基干民兵,或者挎着步枪,或者挎着冲锋枪,雄赳赳、气昂昂地列队操练,步伐整齐,号令严明,齐刷刷地高喊“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这阵势和正规部队相比较,也相差不了多少。刘均权经常说,这支地方国防武装力量,就差没有统一的服装了。基干民兵的军事训练和正规国防军的军事训练相比较,绝对相差不了多少。要是海外敌对势力胆敢侵犯,或者国内阶级敌人胆敢捣乱,一定会让他们葬身于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刘均权是刘煊新的远房侄子,比刘煊新年长两岁。按照刘家的辈分称呼,尽管刘煊新比刘均权年纪小,刘均权都要叫刘煊新二叔。刘均权是在解放后当的义务兵。在部队这个大熔炉里,刘均权刻苦耐劳,勤学苦练,立过三等功两次。刘均权服兵役期满,退伍回到家里,工作队点将,让刘均权当上了民兵营长。刘均权长得身材不高,很壮实,络腮胡子。只要刘均权往队伍的前边一站,军人的威严就显现出来了。特别是刘均权那顿挫有力的口令声,听起来就令人心生寒气。在组织民兵训练的时候,刘均权总爱穿着旧军装。只要穿上了旧军装,刘均权就感到好像又回到了部队里,和战友们在一起扛枪训练。社员们看着刘均权那一身旧戎装和络腮胡子,都叫刘均权老差佬。刘均权对社员和善的叫唤,都会高兴地答应。刘景松、刘国松、刘煊秀、刘煊汉等人不叫老差佬,而叫刘均权老差骨。在他们的心里,老差骨比老差佬更加老练、老到,带有老谋深算的意思。

粤西的夏天来得特别早,端午节刚过,太阳就火辣辣的了。大清早,曙光刚从罗汉山麓射进佛祖坪,刘均权就带领民兵营,在关帝古庙门前的广场上操练了。全生产大队二十一个民兵排,分成七个民兵连,六百五十七个基干民兵,全副武装,腰杆笔直,昂首挺胸,雄赳赳、气昂昂地列队站在广场上。队伍十分整齐而威严。基干民兵肩上挎的武器,都是清一色的汉阳造步枪。虽然都是从部队退役的旧枪支,但是枪杆被擦得锃亮,闪闪发光,就像新的枪支一样。在朝阳的照耀下,刺刀寒光闪闪。基干民兵按照刘均权营长发出的口令,或向前,或左转,或右转,步伐整齐,踏地有声。看到那整齐的队伍、有力的步伐,听到铿锵有力的叫喊声,民兵营和正规军队相比校,就差没有军服、帽徽和领徽了。俗话说,强将手下无弱兵。在刘均权的严格训练下,民兵营的确是一支军事技术过硬、军纪严明、召之即来、来之能战的虎狼之师。刘均权说,按照县人民武装部和人民公社武装保卫部的训练计划安排,再集中训练一个星期,就可以进行实弹训练了。

在前一年的全县民兵大比武活动中,东方红生产大队民兵营拿到了全县集体第一名。经高凉县人民武装部推荐,刘均权率领东方红生产大队民兵营的三个基干民兵排,代表高凉县民兵系统,参加了粤西地区的民兵大比武。地区行署军分区授予东方红生产大队民兵营“民兵训练标兵”光荣称号,授予标兵锦旗。刘均权扛着标兵锦旗,率领基干民兵队伍,在高凉县委、高凉县人民武装部报喜以后,回到谢党人民公社。谢党人民公社党委书记王大刚、武装保卫部长高琼在人民公社门口广场迎接。王大刚、高琼看着标兵锦旗,笑得合不拢嘴。两个人都知道荣誉来之不易。王大刚高兴地说:“这是东方红生产大队的荣誉,也是谢党人民公社的荣誉。荣誉既是对成绩的肯定,也是对民兵训练的更高要求。希望东方红生产大队民兵营,戒骄戒躁,加倍努力,训练成为一支军事过硬、纪律严明、不怕牺牲的民兵钢铁之师。如果美蒋胆敢反攻大陆,就把他消灭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刘均权向王大刚和高琼表示,一定要把成绩作为新的起点,刻苦训练,绝不辜负党和人民的期望。尔后,刘均权带领民兵队伍,辞别人民公社党委和人民公社武装保卫部,高举标兵锦旗,从佛掌山古官道昂首阔步地走回来。基干民兵排回到生产大队部,队伍就解散了。刘均权把标兵锦旗插在会议室的主席台旁边,把标兵荣誉证书镜框挂在主席台的墙上。

不知道是谁曾经说过,保住红旗,比夺取红旗更加困难。刘均权十分珍惜来之不易的荣誉。在农闲时节的民兵军训期间,刘均权为了保住荣誉,对基干民兵更加严格要求,增加训练项目,加大训练力度和难度。凡是正规国防部队要求战士要做到的,刘均权都要求基干民兵要做到。凡是正规国防部队的战士能够做到的,刘均权也要求基干民兵要做到。确实达不到军事技术标准的,刘均权或者军事教官就手把手地教授。对于出操、刺杀、瞄准、投弹等基本项目,刘均权要求民兵战士要精益求精。对方队齐步走的训练,刘均权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地分解,促使基干民兵的每一个动作都整齐划一,步伐一致。掌握不到要领的,或者步伐不均匀的,刘均权就命令出列,单个操练。不掌握要领,不准下操场。刺杀的动作要准、要狠。刘均权不是用稻草人做刺靶子,而是用芭蕉树做刺靶子。要是用稻草人做刺靶子,刺刀刺进稻草人以后,能轻松地拔出来。改用芭蕉树做刺靶子,不拼力气刺杀,刺刀刺不透芭蕉树刺靶子。不用力气拔枪,也不能够把刺刀拔出来。刘均权说,只有这样,才能磨练民兵刺杀的迸发力。刘均权对基干民兵的站姿和跪姿瞄准,训练要求和射击运动员训练一样,在枪尾挂上火砖。在最多的时候,要求在枪尾挂上四个火砖。每一次端枪瞄准的时间,不能少于四十分钟。难度之大,要求之高,在部队里也是少有的。虽然基干民兵个个都是庄稼汉子,臂力过人,但是端着步枪,再挂上火砖,力气就不够用了。不是枪尾垂下来,就是枪杆不停地颤抖。基干民兵都说,参加军事训练比做农忙还要辛苦。尽管训练很辛苦,却没有民兵掉队的。经过高难度、严要求的军事训练,练出了基干民兵的过硬军事本领和坚强意志。

在前一年夏天,刘培瑜初中毕业回到家里,马上就成为了桃子根生产队的基干民兵。在全生产大队的基干民兵之中,刘培瑜是学历最高的基干民兵了。接着,刘培瑜就参加了秋季民兵训练。刘均权把刘培瑜编在新兵排。新兵排有三十一个基干民兵。当中有刚年满十八岁的青年社员,有刚从学校毕业、当上社员的学生。刘均权对新兵排的要求更加严格,训练强度更加大。

初秋的骄阳仍然似火。新兵排的基干民兵战士,站在烈日底下,列队操练,仅仅两天的时间,个个就喊受不了了。特别是像刘培瑜这样刚走出校门的学生,被烈日暴晒了两天,皮肤就发红起泡了。脚板也磨起了水泡。对此,刘均权一点也没有姑息,从而减轻训练力度。刘均权说:“好铁不炼不成钢。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训练多流汗,战场少流血。”在刘均权的严格要求下,新兵只能够硬撑着完成每一天的训练项目。

刘培瑜在学校里,虽然每一个学年都要参加军训,但是从来都没有像这一次大强度、全方位地训练。在军事训练的日子里,刘培瑜刻苦用功,用汗水磨练自己。俗话说,严师出高徒。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秋训下来,经过强大的、系统的军事训练,刘培瑜不但系统地掌握了基本的军事技术,而且身体更加强壮了,意志更加坚强了,对自己的信心也增强了。

刘培瑜是桃子根村人,是刘家八大房中二房的子孙。身体长得高瘦。高瘦的身躯不缺刚毅。留西妆小分头长发。雅气未脱的长脸开始成熟。一双大眼喷射着智慧的光芒。牙齿整齐洁白。在下巴右牙床骨的部位,生长了一颗黑痣。黑痣花生米大,生长着粗黑的长毛。在刘培瑜的身上,既有农村社员的乡土气,又有城市人的斯文气。

刘培瑜的祖屋坐落在村尾八卦塘的南边。祖屋是一座两进七间过结构的泥砖瓦房,少说也有逾百年了。刘培瑜居住左边的两进三间,刘培瑜伯父居住右边的两进三间。中间的前后进大厅由两家公用。大门口也是公用的。走进了大门,两边的廊房门才是各自的家门口。祖屋门前有一小片空地,由两家共同使用。空地再往前,就是村尾的东出口大路和八卦塘堤坝了。

祖屋后面是一个大园子。大园子也是祖上传下来的。园边种植了簕古。簕古已经生长多年,植株有一人多高,生长得密密匝匝,很像一堵篱笆墙。大园子的西边是一丈多高的土坎。土坎坡度陡峭,种植了单竹和水竹。土坎上面是大屋东门楼的石径斜坡大路。石径斜坡叫门楼坎。大园子对半分开。刘培瑜和伯父各得一半。在人民公社以前,两家都在园子里种菜和种旱粮作物。在人民公社化以后,园子里就不再种东西了。

刘培瑜当上社员没有几天,刘景松就选送他参加人民公社畜牧兽医站举办的兽医防疫员培训班,学习兽医防疫治病专业技术。培训班结束,刘培瑜就当上了东方红生产大队的兽医防疫员,穿上白大褂,背着红十字小药箱,穿梭在田野和乡村小路之间,为全生产大队的禽畜防疫治病。

村民从来都没有请过兽医洋大夫,为禽畜看病治病。就是人生病了,也是请村里的土医生,开一两服中草药,煲水喝下去以后,疾病就好了。或者向禄松三奶要一些山草药,煲药水喝。如果患上奇难杂症,土方土法医治不好疾病,也只得听天由命。再说了,那时候村里没有为人治病的洋大夫和为禽畜治病的兽医洋大夫,也没有为人治病或者为禽畜治病的洋玩意,更没有听说过给猪牛打针治病的事情。人民公社化了,禽畜的命都金贵了,刘培瑜用洋玩意、洋方法,为禽畜防病治病。由于刘培瑜是为禽畜治病防病的医生,许多社员都叫刘培瑜医猪医牛佬。

刘培瑜虽然还很年轻,但是很敬业。刘培瑜如果不是去人民公社学习、开会,或者生产大队有另外的工作安排,每天天刚亮,就背着小药箱,出现在生产队的禽畜饲养场,为禽畜防病治病。紫红色的药箱和飘逸的白大褂特别抢眼。刘培瑜勤勤恳恳的工作作风,有问必答、有求必应的的工作态度,诚心诚意和精益求精的精神,受到了社员们的欢迎和好评。由于加强了防疫治病工作,患病死亡的禽畜大幅度减少。

刘培瑜的工作取得了较大的成绩,受到了生产大队和人民公社的表扬。学校还邀请刘培瑜,为学生作报告,介绍扎根农村的经历,介绍防治禽畜疾病的经验。高凉县委号召全县的青年社员,向刘培瑜学习。县委宣传部将刘培瑜的先进事迹,写成新闻通讯稿件,在报纸、广播电台、广播站广为报道。

其实,刘培瑜不考高中,回家当人民公社社员,安心当兽医防疫员,也是有隐情的。刘培瑜在童年就失去了父亲。母亲含辛茹苦地把刘培瑜姐弟俩养大成人。在前两年冬季,刘培瑜的姐姐出嫁了,家里剩下母亲一个人生活。受到生活重担的重压和岁月的煎熬,刘培瑜的母亲过早地苍老。刚过知天命之年,就驼背弯腰了,就要持着拐杖走路了,完全失去了劳动能力。为了侍奉母亲,报答跪乳之恩、反哺之义,刘培瑜参加了高中升学考试,喝过了学校举办的初中毕业酒,就卷起铺盖,辞别学校和同学,毫不犹豫地返回佛祖坪了。刘培瑜离开了学校以后,就没有再打听考高中的成绩。对刘培瑜来说,是否考上高中,都无所谓。就是考上了,刘培瑜也没有能力继续去读书了。母亲问刘培瑜,考高中考得怎么样。刘培瑜就说,没有考上。

在那时候,人才奇缺,初中毕业也算是半个知识分子了。初中毕业生在城里谋一个小差事,也不算太困难。在毕业离校之前,刘培瑜曾经和同班同学一起,报名参加了县委招收职员的考试,报名参加了工厂招工的考试。刘培瑜听同学说,他考的成绩不错。招工办通知刘培瑜,去医院体检。刘培瑜没有去。

经过一个月多的紧张训练,民兵营的军事训练,就要进入实弹训练了。按照往年的做法,实弹训练的主要项目是,每人投掷两颗手榴弹,射击五发子弹。对射击成绩优良以上的民兵,民兵营可以再奖励射击两发子弹。对射击优秀的民兵,经过人民公社武装保卫部部长的批准,还可以奖励打一梭冲锋枪子弹。这种奖励极大地激励了基干民兵的学习军事积极性。谁不想多射击两发子弹和射击一梭冲锋枪子弹呀。

实弹训练场坐落在佛子河边的平缓山坡。平缓山坡原来是存放原木的木料场,也就是转运原木的埠头,地名叫木岸坡。从罗汉山砍下来的原木,都临时堆放在木岸坡。在水涨的时候,原木在埠头下水,顺水漂流到山外,转运到其他地方。木岸坡因此而得名。

木岸坡的下方是一丈多高的土坎。土坎下面就是佛子河河滩。佛子河从桃子根村转弯,哗啦啦地流向木岸坡,撞到了木岸坡土坎,又很无奈地向胡家村方向流去。一条宽敞的大路,在木岸坡的中间穿过,通往罗汉山里。大路的另一端穿过佛子河,沿着佛子河的西堤坝,通往桃子根村和关帝古庙。

在成立东方红生产大队民兵营的时候,刘均权带领全营民兵,日夜苦战,把木岸坡的上半部建设成为民兵实弹训练场。实弹训练场土地平整,有一个半足球场那么大。在实弹训练场的下方和两边的边沿,栽种了柳树、龙眼树、荔枝树、苦楝树、凤凰树、木棉树。龙眼树、荔枝树很快就可以开花结果了。凤凰树是在其他地方移栽的大树。在开花季节,绚丽的花朵开满了枝头。树冠亭亭如盖。浓荫是民兵休息的好地方。树木好像一堵篱笆墙,三面包围着实弹训练场。虽然树木还没有完全长大,但是也可以遮风挡雨了。实弹训练场上方三米多高的陡峭土坎,没有栽种树木,视野很开阔。在上方土坎下面,挖掘了一道壕沟,作为数靶人员的掩体。在实弹训练场的北侧入口处,建设了一座高大的牌楼。牌楼横额写着“人民公社民兵训练校场”的名称。牌楼两边的对联是“提高警惕”、“保卫祖国”。有时候刘均权也把民兵队伍拉到这里,进行实弹训练以外的军事项目训练。社员叫木岸实弹训练场,或者叫木岸打靶场。

在木岸坡的下半部,东方红生产大队建设了养猪场、养鸡鸭场,建设了禽畜良种繁育场,建设了大型水力碾米加工厂。水力碾米加工厂建设在木岸坡下半部的最上方,养猪场建设在木岸坡下半部的最末端。在各个饲养场门前的墙上,都分别挂着“人民公社某某养殖场”的名称牌子。水力碾米加工厂的厂房最大,门前挂的牌子也最大。在水力碾米加工厂和实弹训练场之间,就是宽敞的大路。社员分别叫木岸养猪场、木岸养鸡鸭场、木岸禽畜良种繁育场、木岸水力碾米加工厂。沉睡了多年的木岸坡古埠头,又热闹起来了。

在建设房屋、成立厂场的时候,建房材料许多都是从社员家中无偿收来的,或者无偿拆掉社员的一些闲置房屋得来的。东方红生产大队组织全生产大队的能工巧匠,日夜突击建设。仅仅用了两个月时间,一排排宽敞的泥砖平房、一个个宽阔的大院就建成了。建设速度之快,建设规模之大,是前所没有的。刘景松不无得意地说:“这就是人民公社大集体的力量,就是大跃进速度,就是自力更生、集中力量办大事的结果。”

在禽畜良种繁育场里,建设了家禽孵化室,引进了福建黑白花奶牛、大白猪、大花白猪、太湖黑猪、北京白鸭、珍珠鸭、文昌鸡、清远麻鸡、蛋鸡、火鸡、珍珠鸡等许多良种。白猪、黑猪的体格比小耳花猪的体格粗壮,生长也比较快。文昌鸡、清远麻鸡与当地的三黄鸡差不了多少。刘景松说:“以后良种繁殖得多了,就分配给各生产队饲养。有了这些良种猪,以后我们就可以不养小耳花猪了。有了黑白奶牛,社员就可吃牛奶了。”刘培瑜对此充满了信心。

白猪黑猪的种猪不进行直接交配,由人民公社畜牧兽医站的兽医防疫员和刘培瑜对其进行人工授精。人工授精产下的猪仔,生长非常健壮。刘培瑜说:“只有进行人工授精,种猪的种性才能够保持不突变。”刘煊新问刘培瑜:“什么叫种性不突变呢。”刘培瑜回答说:“就是猪仔和猪乸一样的意思吧。”其实,刘培瑜也是在书本上看到的,对此也不甚了解。

许多女社员、老社员都觉得人工授精是害羞的事情,都不敢说猪乸人工授精,更不敢看为猪乸进行人工授精。耿秋和一些大嫂俏俏地议论刘培瑜说:“一个大男人真不怕羞耻,竟然和猪乸做这种咸湿淫邪的事情。”庄农妹驳斥耿秋说:“人家是用机器做那种事情的,又不是用那条东西,有什么咸湿淫邪呢。”耿秋反驳庄农妹说:“机器也能够干那种事情吗。你看见过吗。”庄农妹不说话了。胡巧红贴着耿秋的耳朵说:“听许多社员说,刘培瑜也为牛乸做那种咸湿淫邪的事情。”耿秋很感慨地说:“好好的一个后生仔,怎么就变成了猪牛呢。”胡兰子觉得成立了人民公社以后,新鲜的事情的确是太多了,简直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生猪传宗接代的事情,也可以用人工代替了。要是有一天人类也进行人工授精了,还要男人有什么用呀,不就成为刘寿松说大话西游时的女儿国了吗。胡兰子越想越兴奋,越想越害怕。

一天早上,晨曦初露。六百五十七个基干民兵,在关帝古庙广场集合,然后分成两列中队,肩挎汉阳造钢枪,步伐整齐地向木岸实弹训练场开进。刘均权高举东方红生产大队民兵营大旗,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各连排长高举连排旗帜,依次紧跟在后面。在队伍行进的时候,基干民兵高唱《大刀进行曲》、《八路军军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歌》、《团结就是力量》等革命歌曲。一路上军旗猎猎,歌声雄壮,士气高昂,极大地吸引了童叟妇孺的目光。许多孩子和老人,站在佛祖坪中心小学古官道旁边,全神贯注地看着大踏步前进的雄壮之师。刘浩琴捋着长须,深有感触地说:“在正规国防军的后面,有这支亦兵亦民的威武之师,还愁天下不太平吗。”

这一次实弹训练的子弹和手榴弹都增加了,训练项目也增加了。卧姿和跪姿每人各射击五发子弹,共射击十发子弹。手榴弹增加到每人投掷四颗手榴弹。增加的项目是每人射击五发冲锋枪子弹或者歪把子机关枪子弹。基干民兵的劲头就更足了。个个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都希望拿到好成绩,拿到奖励的射击子弹。俗话说,初生牛犊不怕虎。许多第一次参加实弹训练的基干民兵妄言,成绩要超过老基干民兵。老基干民兵笑而不答。刘均权打算,要是人民公社武装保卫部和县人民武装部同意,在冬训的时候,也组织一次普通民兵实弹训练。

在前一次实弹射击中,刘煊礼和刘煊力的成绩最好,都得到了两发子弹的奖励。两个人都觉得,又经过了一个月多的紧张训练,又掌握了许多射击技巧,无论如何都不会差过上一次。刘培瑜上一次实弹射击的成绩是倒数第三,恼怒得几天都没有睡好觉。在这一次集中训练期间,刘培瑜反复练习瞄准射击项目。刘培瑜对刘均权说:“一定要练出一个好成绩。”刘均权笑着说:“功夫是不会负有心人的。相信你能够拿到好成绩。”

在朝阳的照耀下和在晨风的欢呼下,基干民兵队伍很快就开到了木岸实弹训练场。基干民兵集中在木岸实弹训练场,场面就更加热闹了。刘煊礼和刘煊力是第一批射击的基干民兵。两个人射击完十发子弹,各射击了六枪十环,总成绩都超过了去年。刘煊礼增加了零点五环,刘煊力增加了零点三环。刘煊礼排第一名,刘煊力排第二名。这么好的射击成绩,赢得了一片的喝彩声。两个人面对好成绩,一股成就感在心里油然而生。刘煊荣说:“其他人的射击成绩,要超过他们俩,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刘培瑜站在一旁,什么也不说。

刘培瑜是靠后射击的。总成绩超过刘煊礼零点一二环,排在第一名。拿到这么好的成绩,刘培瑜是预想不到的。打靶结束,刘培瑜取得了第一名,刘煊礼排名第三,刘煊力排名第四。刘煊礼和刘煊力都感到,长江后浪推前浪。眼看就要到手的第一第二名,却只拿到了第三第四名。刘煊力被挤出了前三。要不是继续努力,就真的要掉队了。一个夏训下来,基干民兵都取得了这么好的射击成绩,说明基干民兵的整体素质在不断地提高,出乎刘均权的预料之外。尤其是刘培瑜等新兵,已经训练成为一个合格的民兵战士了。基干民兵的军事素质和技术,已经达到或者接近正规部队的水平了。

夏训训练结束,谢党人民公社把刘均权调到人民公社,担任武装保卫部副部长。刘景松要求人民公社党委说,刘煊荣是民兵排长,根正苗红,政治素质好,军事技术不错,工作踏实肯干,应当由刘煊荣接任东方红生产大队民兵营长职务。不管刘景松怎么说,人民公社党委都没有同意。不久,人民公社党委讨论决定,任命胡家村的胡文庆,接任东方红生产大队民兵营长职务。人民公社副书记陈光宗对刘景松说:“这是人民公社党委班子成员集体研究作出的决定。暂时不让刘煊荣挑重担子,主要是考虑到刘煊荣还不够成熟,应当在民兵排长的位置上继续历练。以后有了机会,再让刘煊荣挑重担。”刘景松虽然表面上服从组织的决定,但心中总是觉得不高兴。不管怎么说,胡文庆是人民公社党委正式任命的民兵营长,刘景松也不能说什么,也不敢说什么。胡文庆上任以后,把民兵营管理得整整有条,工作开展得有声有色,民兵都服从指挥和调遣。刘煊新觉得,胡文庆担任民兵营长,是胜任的,人民公社党委的任命是正确的。

胡文庆和刘均权一样,也是退伍军人。在退伍的当年,就当上了胡家村生产队民兵排长。胡家村生产队民兵排、桃子根生产队民兵排和石镜村生产队民兵排,是东方红生产大队民兵营的三杆红旗。在前一次参加县和地区大比武的队伍,就是这三个民兵排。胡文庆也是大胡子,个子比刘均权高一点,可是没有刘均权威严,也没有刘均权那样有谋略。胡文庆的军事技术,也比不上刘均权。胡文庆经常说,我在部队是干后勤工作的,平常不怎么参加军事训练。社员把胡文庆叫差佬,比刘均权少了一个“老”字。没有人把胡文庆叫老差骨。

时间老人跑到了秋天,有一天夜里,秋雨初晴,人民公社武装保卫部长高琼和副部长刘均权,匆忙来到佛祖坪东方红生产大队部。高琼命令胡文庆,立刻把基干民兵紧急集合起来,发给枪支子弹,执行紧急任务。胡文庆不知道为什么要基干民兵紧急集合,也不知道执行什么紧急任务,又不敢多问,立刻向各连排发出紧急通知,命令基干民兵紧急集合。基干民兵刚集合完毕,高琼就把队伍拉到佛祖山下,把佛祖山铁桶般地包围了起来。对进出佛祖山的人员,严加盘查。发现可疑人员,当即进行拘押。发现可疑物品,立刻收缴。天亮以后,民兵就开始搜山。此时,胡文庆和基干民兵才知道基干民兵紧急集合的原因,是围堵搜捕美蒋空降特务。

日近中天,刘煊荣、刘煊礼、刘煊秀在半山腰发现了一个降落伞。降落伞绳系着一个大包裹,掉落在山坡灌木丛里。降落伞包垂吊在一棵大松树上,随着山风摇摆。降落伞包上的青天白日旗和“中华民国”四个大红字清晰可见。刘煊礼要上前拉动包裹。刘煊荣拉住刘煊礼,不许刘煊礼触动包裹。刘煊荣说:“美蒋空投的不是好东西,说不定包裹里就是炸弹。”刘煊礼只得听从刘煊荣的劝阻。

刘煊礼觉得刘煊荣的担心是多余的。在历次搜查到的美蒋空投包裹中,不是食品,就是生活物品,什么时候发现过炸弹呀。在秋天的一天上午,孩子们在佛祖山摘野果子的时候,发现的空降包裹,里面就是食品。空投包裹被树桠杈撕开了,罐头、奶粉、饼干洒在地上。孩子们捡起来饼干,马上就吃,也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在这一次的空投包裹里面,说不定也是食品。

刘煊荣命令刘煊礼、刘煊秀,在现场隐蔽,继续监视。刘煊荣离开了现场。刘煊荣找到高琼,报告了所发现的情况。高琼来到现场,命令刘煊荣、刘煊礼、刘煊秀,卧倒在附近山坡,不许靠近降落伞。具有排雷和爆炸丰富实战经验的高琼,仔细观察以后,匍匐在山坡,向空投包裹爬去。刘煊荣、刘煊礼、刘煊秀趴在山坡的土坎,瞪着大眼,盯着高琼。高琼靠近空投包裹以后,又对空投包裹仔细地观察了一遍,并静听是否有响动。许久,当确信没有危险了,高琼才站起来,把降落伞包从松树上拉下来。

这时,县委领导、人民公社书记王大刚、县公安干警、县武装人员也来到了现场。刘煊荣、刘煊礼、刘煊秀把降落伞绳解开,把降落伞包折叠起来,用降落伞绳把降落伞包绑缚好。县委领导不让拆开空投包裹,命令公安干警和武装人员,把降落伞和包裹抬下山,运回县里。空投包裹外面写着“食品”、“中华民国”等红色的字迹。空投包裹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刘煊荣、刘煊礼等人就不知道了。许多天过去以后,县里都没说包裹里的是什么东西。

按照县委领导的指示,民兵继续对佛祖山进行搜查。可是,再也没有搜到其他东西,也没有再发现任何可疑的踪迹。到了这时候,王大刚、高琼才确信,老蒋只是空投了包裹,没有空投特务。傍晚,经过县委领导同意,高琼才命令基干民兵停止搜山。胡文庆率领基干民兵队伍,踏着落日的红霞,撤离佛祖山,返回东方红生产大队部。其他人员也跟着撤离了佛祖山。

刘煊荣、刘煊礼、刘煊秀搜到空投包裹有功,受到了县人民武装部的表彰,分别荣立三等功一次。东方红生产大队民兵营也受到了县人民武装部的表彰,荣立集体三等功一次。胡文庆和刘煊荣、刘煊礼、刘煊秀从县里领奖回来,人民公社书记王大刚又举行了隆重的庆祝大会。会后,刘景松高兴地对王大刚说:“还是人民公社党委有眼力,为东方红生产大队任命了一个优秀的民兵营长。”人民公社副书记陈光宗,知道刘景松说的是什么意思,却没有说破刘景松。胡文庆说:“都是人民公社党委和王大刚书记、陈光宗副书记正确领导的结果。”

刘煊荣、刘煊秀回到家里,高兴得几天都没有睡好觉。在睡着的时候,还在梦见县人民武装部长为他们戴上大红花、戴上奖章的情景。特别是刘煊荣,整天都戴着那个金色奖章。就是在田间劳作的时候,刘煊荣也舍不得摘下来。刘煊礼没有刘煊荣、刘煊秀那样激动,感到搜查到空投包裹,只是一种巧合。要是其他人在那个位置搜查,也可以搜查到空投包裹。对这种巧遇得来的奖励和荣誉,没有值得过于激动和高兴的地方。 eXuX3BQeBbmVe/2uOkzxk6/r+BHgNw/XY9wGgi7PuO8rt4ZP4sCJaJzl+WxMEYq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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