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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谷丰登乐融融

(一)秋实

村民正在进一步发展生产、享受土改果实的时候,一场前无古人的初级农业合作社风暴,席卷神州大地,刮到了佛祖坪。初级农业合作社简称初级合作社,或者简称初级社。

陈光宗队长带领工作队员和刘景松,深入到农民家里,大力宣传说:“在土改以后,农民有了土地,靠单干发展了生产,发展了农村经济,医治好了战争留下来的创伤。现在,形势发展了,继续搞单干不行了,必须组织起来,走一条适合农村经济持续发展的道路。在新的形势下,农民只有组织起来,进行共同生产,农村经济才能够进一步发展。初级社是社会主义在农村的基层生产组织。社员共同生产,共同享受生产成果。农民的土地、耕牛、农具,折价成为股份,加入初级社。加入初级社的土地、耕牛、农具,仍然是农户的私有财产。初级社按照股份分红,按照劳动工分分配。”

禄松三奶夫妇想,好不容易才有了自己的土地,过上了好日子。可是,刚刚尝到了甜头,政策又变了,又要把土地交给初级社了,心里总是感到不是滋味。禄松三奶总是感到常年互助组好。在常年互助组里,大家互相帮助。生产的粮食农产品,都是自己的,不需要进行分配。无论陈光宗和工作队员说什么,也不愿意把土地交给初级社。

刘煊礼对父母亲说:“初级社比常年互助组好。常年互助组的生产和收获,以家庭为单位。要是一个家庭的农作物受到了病虫灾害和自然灾害,农作物减收、甚至失收了,就要饿肚子了,很难抵御灾害。在初级社里面,人多,田地多,东边不亮,西边亮,就是有一两丘田块失收了,也影响不了大局。这样对抵御自然灾害的能力就大很多了。”不管刘煊礼怎么说,父母亲就是不愿意加入初级社。

刘煊礼进一步开导父母亲说:“虽然土地、耕牛、农具都交给初级社了,土地由初级社统一耕种、统一收获,耕牛、农具由初级社统一调配使用,但仍然是自己的私有财产。土地、耕牛、农具都参加初级社的分红。初级社生产的农作物,收获的粮食农产品,按照四六分的比例,六成进行股份分红,四成按照劳动工分分配。谁入社的土地、耕牛、农具多,谁的劳动工分多,谁分到的粮食农产品就多。实行这种做法,田地多、耕牛多、劳动力多的社员,会获得较大的收益。兄弟们都渐渐地长大了,要是娶上了老婆,家庭劳动力就越来越多,劳动工分也就越来越多,工分分配得到的粮食也会越来越多。在常年互助组里,无偿提供耕牛农具使用,无偿贡献劳动力,体现不出耕牛农具和劳动力的价值。同时,我们的家庭人口越来越多,分到的田地不会再增加了,人地矛盾将会越来越突出。要是加入了初级社,就可以解决家庭人地的矛盾了。这样算起来,加入初级社以后,我们不但不吃亏,反而比在分田单干的时候还要合算。”尽管刘煊礼说的很有道理,父母亲都想不通,都不愿意加入初级社。

在初春的一天晚上,工作队的陈光宗和村里的刘景松来到了刘禄松家里,向刘禄松耐心地宣传政府在农村的政策,宣传初级社的好处。一家人围坐在小厅,静静地听陈光宗讲话。刘禄松抽着闷烟,心中有些恐惧。在昏暗的小火水灯光下,陈光宗说:“初级社是社会主义的最初组织形式,是人民政府在农村基层的合作组织。社员在合作社里可以发挥自己的特长,干适合自己的农作,生产出更多的财富。合作社的财富多了,社员分到的财富也就多了。不仅如此,以后生产发展了,初级社还要继续发展,逐步消灭私有制,过渡到社会主义、共产主义。到那时候,我们就不愁吃穿了。”

刘禄松哪里懂得这些大道理呀。总是觉得农民一家一户进行单干生产,生产自由,一样取得了好收成。自己想种什么,就种什么。自己收获的粮食农产品,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同时,不加入初级社,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对陈光宗的宣传教育,刘禄松默不作声,在继续抽吸旱烟。

刘景松说:“土地是国家的,不是你自己的。加入初级社,是上级政府的要求,也是上级政府的决定。思想通了,要赶快加入初级社。思想想不通,也要加入初级社。谁人也不能抗拒,谁人也抗拒不了。迟一些加入初级社,还不如早一些加入初级社。”

刘禄松的思想疙瘩开始松动了。他想,土地是农会和土改工作队分给自己的,也就是国家的。自己只是替国家耕种而已。国家什么时候需要,就要给回国家,不能够赖着不还。要是自己不加入初级社,也就是占着国家的土地不归还。这不是自己的为人和做法。再说了,土地是国家的,国家什么时候要,随时要回去,自己有什么道理不给吗。要是那样的话,不加入初级社就不对了。还不如趁早加入初级社,讨一个好的名声。

刘景松又说:“陈辉志、刘煊华等许多村民都加入初级社了,都成为了光荣的初级社社员。他们在初级社里,施展拳脚,人尽其力,物尽其用,大力发展生产,取得了骄人的好收成。我们是媒人亲家,要听毛主席的话,听工作队和陈光宗队长的话,早日加入初级社,不能够落后。”刘禄松敲落了烟窝的烟屎,在烟窝重新填满油烟丝,用竹蒿火点燃,又继续抽吸起来。在刘禄松的心里,尽管有了加入初级社的意愿,还是默不作声。

陈光宗进一步说:“当初级社社员多光荣呀,多么愉快呀。白天在一起劳动。晚上在一起开会,学习文化知识。在犁田、耙地、除草、施肥的时候,社员有说有笑,都在比干劲,比贡献,比谁干的活多,比谁挣到的劳动工分多。人多力量大,干劲大,干活也就快。比如插秧吧。在一个早上,初级社就把一丘田插上了秧苗。要是单干家庭,从早到晚干一天,也不一定能够把一丘田插上秧苗。”禄松三奶觉得,陈光宗说的有道理。船大好冲浪。加入了初级社,也就好像坐上了一艘大帆船。在大帆船里,冲浪的能力就大了,抵御风浪的能力也就大得多了。

在陈光宗、刘景松、刘煊礼的开导下,刘禄松夫妇的思想终于想通了。对陈光宗、刘景松和刘煊礼讲的道理,刘禄松夫妇开始臣服。刘禄松真的想不到,高小还没有毕业的的儿子,思想进步得那么快,居然也懂得了那么多的大道理。于是,刘禄松用力抽吸了一口浓烟,当即向陈光宗队长表示,坚决拥护成立初级社的决定,坚决加入初级社。陈光宗在离开的时候,抚摸着刘禄松的肩膀说:“我代表工作队,祝贺你加入初级社。”刘景松说:“欢迎你加入初级社。”刘禄松笑吟吟地说:“这是我们应该加入的事情。”一家站在门口,刘禄松捧着小火水灯,欢送陈光宗、刘景松。陈光宗、刘景松高兴地离去。

第二天早上,刘景松及时召开了村民大会,热烈欢迎刘禄松加入初级社。陈光宗队长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在讲话当中,陈光宗对刘禄松进行了赞扬,并号召全体村民,向刘禄松学习,尽快加入初级社。刘禄松夫妇的心里甜滋滋的。接着,陈辉志现身说法,大力介绍加入初级社的好处。刘煊汉、刘煊球表示,要加入初级社。

散会以后,刘禄松夫妇带领孩子,走到自家田地里,把田基边的鹅卵石拆除,把鹅卵石运回佛子河里,把田地交给初级社。田块拆除了田界石块,就宽敞多了。刘禄松夫妇真想不到,自己亲手垒起来的田界石块,又自己亲手拆除了。接着,刘禄松父子把老黑和犁耙农具交给了初级社。刘景松作了详细登记。初级社的评估人员,对土地、耕牛、农具进行了评估,折价成为股份,为刘禄松出具了股份证明。刘禄松拿着股份证明,笑着说:“我也当上股东了。”

刘景松对刘禄松说:“你交给初级社的耕牛最健壮,交给初级社的农具也最多,股份也就最多,以后的分红就最多了。”刘禄松笑而不答。刘景松又说:“你熟悉老黑的脾性,还是把老黑交给你饲养吧。”刘禄松立刻答应,又把老黑牵了回来。刘禄松对老黑的感情十分深厚。要是把刘禄松和老黑分开了,刘禄松真的舍不得。现在可好了,老黑入了社,还是和以前一样,朝夕不离开刘禄松。

在刘禄松夫妇的带领下,未有加入初级社的村民,都纷纷加入了初级社,都纷纷拆除了田界石块,把土地交给初级社。接着,又把耕牛农具交给初级社。初级社对入社的土地、耕牛、农具都进行了评估,折价成为股份,为农户出具了股份证明。初级社组织社员,挖除小田块的田基,拼成为大田块。大田块容易耕作。接着,在初级社的组织下,进行了轰轰烈烈的农业大生产。从这时候起,佛祖坪的农民才算是真真正正地发动起来了,才算是真真正正地组织起来了。

初级社是在常年互助组的基础上成立的。桃子根村按照村头、桃子根大屋、村尾三大部分,成立了三个初级社。村头的初级社,叫桃子根第一初级社。桃子根大屋的初级社,叫桃子根第二初级社。村尾的初级社,叫桃子根第三初级社。刘景松是第二初级社的社长。村民加入了初级社,就成了初级社的社员,走上了合作化生产的道路,实行了新的生产制度。一场集体性的较大生产,就这样拉开了帷幕。陈光宗真想不到,群众的思想转变得那么快。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群众就组织起来,成立了初级社。

在成立初级社第二个秋天的一天傍晚,天高云淡,秋风阵阵,晚霞把大地染成了金色。刘禄松荷锄站在佛子河湾西河堤的高处,迎着晚风,大口地吸着稻香。刘禄松放眼望去,佛子河的两岸,金黄色一片。稻浪随风翻滚。经不住稻浪、稻香的诱惑,刘禄松走到田边,弯腰抓住一抓禾苗,抚摸着沉甸甸的谷穗,心里甜滋滋的。刘禄松摘下两串长长的谷穗,插在竹帽的下面。硕长的谷穗,在眼前晃来晃去,把刘禄松逗乐了。刘禄松把丰收的喜悦,写在了心里,写在了脸上。这一年又是一个丰收年。

刘禄松深刻地体会到,还是陈光宗和刘景松说对了,成立了初级社,极大地调动了社员的生产积极性,极大地发挥了社员的特长,极大地挖掘了土地的潜力,每一造都取得了好收成。刘禄松家里分到的粮食,每一造都比在单干的时候多,质量也比在单干的时候好。谷粒更加饱满。米粒更加晶莹透亮。大米煮粥煮饭更香,也更好吃。刘禄松和刘国松都在想,走合作化的道路,进行共同生产的生产方式,算是走对了。要不是的话,不会有这么好的收成,也不会有这么多的粮食。禄松三奶高兴地说:“要不是加入初级社,要不是老黑和农具入股分红,哪里会有那么多粮食呀。这里边也有老黑和农具的功劳。”刘禄松想想也是。

一天下午,刘国松在陈坑垌的稻田里,逐个把田缺口挖开,田水立刻沿着田坑,流向排水沟。排干了田水,晒硬朗了田泥,就可以秋收冬种了。秋收的稻田没有田水,田泥湿润。在田边开挖的临时排水沟叫田坑。田坑要在谷粒黄熟的时候开挖。这时候开挖田坑不影响产量。

刘煊信在田坑下方的田缺口,装上了鱼笱。鱼虾蟹随着流水,游进鱼笱里。鱼笱是双层的。鱼虾蟹游进鱼笱以后,就再也游不出来了。田水排干以后,刘煊信就把鱼笱拆卸下来,拔开鱼笱尾部的禾草塞,把鱼虾蟹和垃圾倒进畚箕里。秋天的鱼虾蟹特别肥壮。鱼虾在畚箕里蹦蹦跳跳,田蟹在畚箕里横冲直撞。当中有菩萨鱼、鲫鱼、塘鲺鱼、央公鱼、花肚君、泥鳅、黄鳝、田虾、田蟹、掩面虾、铰剪虫、濑尿贼等等,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刘煊信先把田蟹捉到鱼箩,再把鱼虾捉到鱼箩里。刘煊信这一次收获颇丰。

刘煊信又把鱼笱安装在下一个田缺口。田坑的水流干了,刘煊信又把鱼笱拆卸下来,把鱼笱尾部的禾草塞拔开,把鱼虾蟹倒进畚箕里。一条红边湴蛇吐着蛇信,立起半条身子,向刘煊信耀武扬威,把刘煊信吓了一跳。刘煊信本能地后退了两步。红边湴蛇迅速溜出畚箕,向田坑爬去。刘煊信高举梆头,向红边湴蛇打去。梆头脑刚好打在红边湴蛇的脖子上。红边湴蛇的脖子骨被打断了,再也走不动了。蛇头还在不断地摇晃,还在吐着蛇信。蛇尾盘卷了起来。刘煊信又举起梆头,向蛇头打去。梆头脑不偏不倚地打在蛇头上。蛇头被打烂了。刘煊信抓住蛇尾,把红边湴蛇提了起来。刘煊信掂量了一下,红边湴蛇足有两市斤重。这么大的红边湴蛇,刘煊信很少遇到过。红边湴蛇的肚子胀鼓鼓的。刘煊信想,红边湴蛇一定吃了很多鱼虾蟹。要不是的话,红边湴蛇的肚子不会那么胀,这一次在鱼笱里的鱼虾蟹不会那么少。刘煊信经常听母亲说,红边湴蛇具有祛风湿的功效。患了风湿病的人,不论是用红边湴蛇浸烧酒饮,还是用红边湴蛇煲鸡项吃,都可以收到非常好的疗效。刘煊信把红边湴蛇装进鱼箩里。这时,畚箕里的田蟹和赖尿贼都跑光了,泥鳅、黄鳝、塘鲺鱼也溜到了畚箕边的地上。只有几条菩萨鱼、几只小田虾和几条花肚君鱼,在畚箕里无力地跳跃。刘煊信把它一一捉到鱼箩里。刘煊信又走到下一个田缺口,继续安装鱼笱,继续捕捉鱼虾蟹。村民把锄头叫梆头。

在刘煊信和刘国松相遇的时候,刘国松要过了刘煊信的鱼箩,细看刘煊信捉到的鱼虾蟹。刘国松刚揭开鱼箩盖苏,就被红边湴蛇吓了一跳。刘煊信笑着说:“红边湴蛇已经被打死了。”刘国松细看,尽管蛇头已经被打烂了,可是蛇身盘卷在一起,蛇尾还在扭动。俗话说,死蛇吓死活人。这一点都不假。刘国松看到了那么多鱼虾蟹,心中后悔了。要是自己也携带一个鱼笱,也许也可以捕捉到许多鱼虾蟹。在干活的同时,顺便捕捉一些小鱼虾,也不算是搞私捞。刘景松社长和社员们也不应该有什么非议。可是,田缺口都快挖完成了,后悔也没有什么用了。

刘国松对刘煊信说:“把红边湴蛇卖给我吧。我用红边湴蛇浸烧酒。”刘煊信问刘国松:“你患有风湿病吗。”刘国松回答说:“不是我患有风湿病,而是你四婶患有风湿病。”刘煊信想起来了。在前两天,胡兰子四婶来请母亲治疗脚骨痛的疾病。母亲给了胡兰子四婶一大包山草药,嘱咐胡兰子四婶说:“把山草药分三次煲鸡项吃,脚骨就不痛了。”母亲还说:“要是加入红边湴蛇,药效就更加好了。”后来,不知道胡兰子四婶找到红边湴蛇煲药没有。刘煊信把红边湴蛇拿出来,送给刘国松。刘国松要付银纸给刘煊信。刘煊信婉言谢绝了。刘煊信真想不到,让他吃了一惊的红边湴蛇,还有帮助别人的作用。刘国松提着红边湴蛇,高兴地走了。刘煊信又走到下一个田缺口,继续安装鱼笱,继续捕捉鱼虾蟹。

傍晚,刘煊信用梆头柄挑着鱼笱和畚箕、鱼箩,愉快地回到家里。鱼箩装满了鱼虾蟹。刘煊信把鱼笱、畚箕摆放在门口晾晒。刘煊忠把鱼虾蟹倒进大瓦盆,倒进清水。田蟹、掩面虾横冲直撞。泥鳅、黄鳝龙精虎猛的。一些鱼虾又活过来了,在大瓦盆里游来游去。刘煊全捞了几条体型大、尾巴长的菩萨鱼,捞了两条小泥鳅,用玻璃瓶养起来。在玻璃瓶水中的菩萨鱼,长长的尾巴舒展开来,自由自在地摆动,真的很好看。就是水中的宠儿金鱼,菩萨鱼的身姿也可以与其相媲美。泥鳅潜伏在玻璃瓶底下,不时地浮游到水面,呼吸空气。刘煊全想不明白,泥鳅是水中生物,为什么要呼吸空气呢。

初级社的社员收工了。禄松三奶回到家里,马上生火煮晚饭。刘煊信把田蟹的背壳去掉,把鱼虾洗干净,捞到瓦钵里。鱼虾蟹装满了两个大瓦钵。禄松三奶对刘煊信说:“泥鳅黄鳝就不要劏了,留着煲粥吃。泥鳅黄鳝粥旺血、补肾。吃了黄鳝泥鳅粥,夜间就不用起床屙尿了。”刘煊智洗干净双耳瓦煲,把泥鳅黄鳝捉到双耳瓦煲里。刘煊信抓了一撮食盐,撒到鱼虾蟹上,用手搅拌均匀。还没有死去的鱼虾,活蹦乱跳起来。刘煊信赶快用罂煲盖盖住了瓦钵。刘煊礼说:“有那么多田蟹,不要油煎了。把田蟹挑拣出来,用田蟹烹煮田蟹粥。”田蟹粥清甜可口,也是一种美食。特别是在秋天的田蟹,烹煮的田蟹粥,更加美味可口。吃过以后,会让人回味无穷。

俗话说,秋风起,蟹儿肥。这时候的田蟹,的确特别肥美。禄松三奶煮好了白粥,把田蟹倒进镬里,猛火煮开,粥面就浮着一层田蟹油了。同时,水蒸气裹挟着田蟹的清香味,一股劲地往人们的鼻孔里钻。田蟹粥滚熟透了,禄松三奶就舀到大瓦盆里。看着粥面橙红色的田蟹油,闻着特有的田蟹清香味道,口水就好像爆裂的水管,喷涌而出,再也控制不住了。不管你有多么大忍耐力,都会感到饥肠辘辘,都想赶快吃上一啖。

禄松三奶洗干净镬头,把鱼虾倒进镬头里,用文火油煎。鱼虾也十分肥美,全身都是油脂。煎干了水分,鱼虾身上的油脂,就渗出来了。一股油煎鱼虾的香味,立刻飘散开来,在空气中弥漫。禄松三奶用镬铲轻轻一铲,鱼虾就脱落了。禄松三奶把鱼虾翻过来,用文火继续油煎。这时,油煎鱼虾的香味,屋子里再也装不下了,从门口、窗口、天井、瓦缝隙流出来,飘向村子里。在很远的地方,都可以闻到油煎鱼虾的诱人香味。

晚上,一家人围坐在食饭桌的周围,喝田蟹粥,吃油煎鱼虾,享受田蟹粥、油煎鱼虾的美味。一家人都赞不绝口。禄松三奶和庄二兰都说,就是用山珍海味煮粥,也比不上田蟹粥清甜。白切阉鸡也比不上油煎田鱼虾香。刘煊智想,要是有一些葱花,田蟹粥就更加美味了。在这个季节里,可惜没有生葱。刘禄松感到美中不足的事情,是田蟹和油煎鱼虾太硬了。没有了牙齿,咀嚼不了田蟹和油煎鱼虾。刘禄松只是喝田蟹粥,没有吃田蟹。刘禄松把田虾的壳剥了,囫囵吞进肚子里。禄松三奶挑拣了一些肥硕的油煎鱼虾,留给刘禄松煲黄榄。油煎鱼虾煲黄榄,也是一道美味的好菜。刘煊信、刘煊忠、刘煊全吃了好几碗田蟹粥,觉得肚子隐隐作痛了,才停止了喝田蟹粥。刘煊忠放下了饭碗、筷子,还用手抓了一个肥硕的掩面虾、一个濑尿贼,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起来。

又是一个金色的傍晚。在佛祖坪的田野、山坡和河滩空地,到处都冒着缕缕黑烟。黑烟是焚烧草皮泥升起来的。草皮泥是野草连着一层薄泥的泥块。焚烧草皮泥,是一项农事活动。经过焚烧以后的草皮泥,淋上粪水,是冬种必备的有机肥料。村民们说,草皮泥暖和。用草皮泥种番薯,番薯就不会被冻死。

在奔牛岭山脚下的一个土坡,刘景松带领桃子根第二初级社的社员,把晒干的草皮泥收集起来,堆成草皮泥土堆。在草皮泥土堆的中间,放置了干透的柴草。刘禄松点燃了柴草,柴草迅速燃烧起来。刘国松、刘奇松、刘煊球立刻倒进草皮泥,把火苗压住。火苗立刻又穿过覆盖的草皮泥,往上升腾。刘煊义、刘庭松、刘煊秀又倒进草皮泥,把火苗压住。如此循环往复,终于把火苗压住了。一缕黑烟从草皮泥顶端冒出,升上天空。刘国松、刘奇松、刘禄松等人,继续把草皮泥堆叠在土堆顶,使草皮泥土堆形成圆锥形的土堆。尔后,刘禄松、刘奇松等人又如此炮制,把一堆堆草皮泥堆叠燃烧起来。

刘寿松戏称说:“我们把烽火点燃了,就等待援军到来了。”刘奇松说:“黑烟变成了白烟,援军也不一定会来了。只有我们孤军奋战,奋力拼搏,才能把草皮泥消灭。”刘国松向刘景松提议:“大家都很累了。让大家休息一下,抽吸一口烟丝,再继续干吧。”刘景松说:“不休息了。把草皮泥堆叠起来了,就收工回家。”刘禄松、刘庭松、凌文竹、胡兰子等人,都同意刘景松的意见。人心齐,干劲足,堆叠燃烧草皮泥的速度就加快了。

刘禄松看着冒烟的草皮泥土堆,心里在想,人多力量大,干活就是快。在一个下午,就把一个山坡的草皮泥土堆堆叠起来了。要是单家独户干活,三四天也不一定能够干得完。有了这一批草皮泥,冬种的基肥就基本够了。

社员们好不容易才把活干完。刘景松站在草皮泥土堆的旁边,手扶梆头柄,分派第二天的工作任务。社员们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在听候分派工作任务的时候,刘寿松、刘国松、刘奇松把插在竹帽的胶股角烟嘴取下来,站着抽烟。凌文竹、刘禄松、刘煊秀、刘煊义把梆头柄架在地上,坐在梆头柄抽烟。不抽烟的社员,扶着梆头柄,在静静地听刘景松分派工作。刘景松分派完毕,社员们纷纷挑起梆头畚箕,收工回家。这时,在刘煊华的带领下,桃子根第三初级社的社员,挑着梆头畚箕,从童子园的山坡收工回来了。两个初级社的社员汇合在一起,有说有笑地向村子里走回来。

第二天早上,刘煊义、刘国松、刘煊秀挑着梆头畚箕,来到了奔牛岭土坡。草皮泥土堆焚烧了一夜,堆顶就塌陷了。三个人放下畚箕,用梆头把草皮泥土堆扒开。野草被烧成了草灰,草皮泥被烧成了紫红色。顿时,火星四射,热浪灼人。三个人冒着灼人的热浪,把土堆周围没有烧透的草皮泥,集中在土堆的中间,用灼热的草皮泥覆盖。没有燃烧的野草,立刻燃烧起来。

刘煊义把带来的番薯、芋头,埋在灼热的草皮泥土堆里。刘国松说:“草皮泥那么灼热,番薯芋头很快就被煨熟了。”刘煊义说:“是呀。这么旺火的草皮泥,煨番薯芋头特别快。这也是物尽其用。”刘煊秀笑着说:“有煨番薯芋头吃,我们就可以不回家吃饭了,就可以一鼓作气把草皮泥土堆翻烧完毕。”刘煊义又说:“用草皮泥煨木薯,也很容易煨熟。煨木薯也很粉香。要是有木薯,就更加好了。”

刘煊秀提起梆头,走到土坡下方的木薯地里,挖了几条木薯,埋在灼热的草皮泥土堆里。刘煊义说:“吃木薯最害怕的事情,是被木薯醉倒。特别是种植在棺材窿附近的木薯,更加容易醉人。在解放的前一年,石镜村的一个寡妇,就是被木薯醉死的。”刘煊秀笑着说:“这些都是细叶青尾的木薯。细叶青尾的木薯煨熟以后,不但粉香,而且不会醉人。”刘国松说:“只要不是在肚饿的时候吃木薯,或者吃了木薯以后,要是感觉到不舒服,吃一些鸡汤就没事了。”刘煊义说:“村民在发现寡妇被木薯醉倒的时候,寡妇已经牙关紧闭、不省人事、灌不进鸡汤了。”村民把吃木薯中毒叫醉人。

三个人翻烧了一半草皮泥土堆,就停下来休息。刘国松把梆头柄架在土坎,用胶股叶编织旱烟嘴,休闲地抽烟。刘煊义走到煨番薯芋头的草皮泥土堆旁边,把番薯芋头扒出来。被煨熟了的番薯芋头,皮层被烧起了焦泡泡,散发着浓郁的番薯芋头香味。刘煊义把番薯芋头拍干净火灰和泥土,装进畚箕里,提到刘国松的跟前,请刘国松吃煨番薯芋头。刘煊秀也把木薯扒出来了,用畚箕提到刘国松跟前,请刘国松吃木薯。木薯已经爆裂开了。木树皮也有一些被烧焦的地方。

刘国松笑着说:“大家还是先吃番薯芋头吧。有番薯芋头垫肚底,再吃木薯就不会醉了。”刘国松停下了抽烟,挑拣了一个拳头大的芋头,剥掉被烧焦的芋头皮层,浓郁的煨芋头香味扑鼻而来。煨芋头的确很粉香。刘国松刚吃了一啖,就被芋头噎住了。刘国松被噎得两眼发直,张大嘴巴流口水,眼泪也流出来了。刘国松用力吞咽,好不容易才把芋头吞咽进肚子里。刘国松再也不敢吃那么大啖了,改为小啖细嚼,慢慢地吃芋头。刘煊礼挑拣了一条指天公番薯,刚剥开番薯皮,紫白相间的番薯肉就散开了。刘煊义赶快把番薯肉塞进嘴里。刘煊秀挑拣了一条六十日番薯,剥开了烧焦的番薯皮泡泡,就是浅黄蜡色的番薯肉了。番薯肉没有开裂。刘煊秀咬了一大啖,慢慢地咀嚼。虽然六十日番薯没有指天公番薯粉香,但是很清甜。就是大啖吃,也不会被番薯噎住喉咙。

三个人吃着香喷喷的番薯芋头,又聊起了秋收冬种的事情。刘煊义说:“过两天就要开镰割禾了。真想不到,这两年的收成那么好。就是插下一棵弱小的秧苗,也可以收获一串长长的谷穗。”刘国松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国泰民安,三者是互相联系在一起的。只有国运兴旺,老天爷才会风调雨顺。只有五谷丰登,人民才会安居乐业。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谁人也不可以抗拒。”刘煊秀说:“我不懂得那么多大道理,只是觉得在初级社里,人们拼命地干活,不计较个人利益,精耕细作,及时管理,才获得了这么好的收成。”刘煊义觉得两个人说的都有道理。要是风调雨顺,社员就是不那么勤恳,也可以取得好收成。要是风不调,雨不顺,连连遭到灾害,社员就是再勤恳,也不可能有好的收成。两者是相互相成的,缺一不可。

三个人翻烧完成草皮泥土堆,已经是中午了,已经超过了收工时间。刘煊义把没有吃完的番薯芋头装进畚箕里,刘煊秀也把木薯装进畚箕。刘国松对刘煊秀说:“小孩子的抵抗能力差。不要给木薯小孩子吃。”刘煊秀说:“我们刚才已经吃过了。木薯没有苦味,应该不会醉人。”刘煊义说:“还是小心一点吧。最好还是不要给孩子们吃。要是一定要让小孩吃,就务必吃了白粥以后,再吃木薯。这样就不会醉了。”刘煊秀说:“那是一定的。”三个人挑起梆头畚箕,收工回家。

路上,刘煊秀说:“我们这么迟才收工,应当让刘景松加工分给我们。”刘煊义说:“迟就迟了,不要加工分了。许多社员都是经常过了时间,才收工回家。”刘国松说:“在初级社里,大家都在讲奉献,比干劲,我们也不要斤斤计较。要是要求加工分,我们的思想就落后了。再说了,就是要加工分,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对刘景松说。”刘煊义、刘国松的思想态度非常明确,刘煊秀也不再坚持要加工分了。

清晨,月亮还没有掉下去,太阳就迫不及待地爬上来了。日月同辉。晨露未干,秋风徐徐。秋风送来一阵阵的寒意。禾叶尖、草叶尖挂着的晶莹露珠,在朝阳的照射下,五光十色。人们看不到漫山红叶,看不到凋零,只看到漫山青绿,田野一片金黄。在广袤的田野里,村民们在紧张地秋收冬种。击打禾桶发出的“嘭”、“嘭”、“嘭”的响声,让人陶醉,催人振奋。这是一曲秋收进行曲。没有哪一种打击乐器演奏的声音,比这种声音更加动听、雄浑了。

在刘景松的带领下,桃子根第二初级社的社员们,在门口垌的水稻田里收割。禄松三奶婆媳、龙翠、凌文竹、凌秋菊、吴玉仙、胡兰子等人,手抓禾镰,一字儿排开,把粗壮的禾苗一棵棵地割下来,整齐地摆放在稻田里。禾苗、谷穗互相摩擦,发出了“沙”、“沙”响声。声音很有节奏,别有一番情趣。禾叶尖的零星露珠,纷纷掉落在土壤里。未有来得及跑进洞里冬眠的禾蜢,被割禾的人们逼迫得一步步地往后退去。禄松三奶提起一抓禾苗,谷穗下垂,禾抓沉甸甸的,心中就别说有多高兴了。

凌文竹等人一边割禾,一边说着生活上的琐碎事情。凌秋菊说:“分到了稻谷,就用新谷做米,用新米煮茶油饭吃。”胡兰子说:“新米煮筲饭都特别香。要是煮茶油饭,就更加香了。”禄松三奶说:“茶油饭可以预防和治疗腰骨痛的疾病。吃了新米煮的茶油饭,就不会腰骨痛了,就有力气了。”龙翠说:“弯腰割禾,累得腰骨痛。是应该用茶油饭补一下腰骨了。”吴玉仙说:“今年初级社分的茶油,和往年的不同。今年的茶油不但清香,而且煮饭炒菜都特别香浓。要是用茶油煎豆腐,不会粘镬头,豆腐也特别黄,也特别香。”凌文竹说:“今年的雨水充足,没有灾害,收冬又比往年迟,茶子生长时间长、生长老熟,茶油当然比往年好了。”凌秋菊说:“难怪今年分到的茶油也特别多。”凌文竹说:“这都是老天爷的特别赐予。我们应当感谢老天爷。”

刘禄松、刘福松、陈辉志在田基边把禾抓搬开一个禾桶位的地方,刘寿松、刘国松、刘奇松、刘煊义分别抓住一个禾桶的四个角抓手,把禾桶抬进禾田里。接着,刘庭松、刘煊礼、刘煊秀、陈辉志等人,纷纷抓起禾抓,走到禾桶角的旁边,双手高举禾抓,用力将谷穗向禾桶内壁打去。随着沉闷的打击声音响起,饱满的谷粒就脱落到禾捅里了。“嘭”、“嘭·嘭·嘭”、“嘭·嘭”、“嘭”的打击声音,不规则地、紊乱地在田野间响起。一抓禾的禾堆叫一抓禾。

刘庭松的臂力大,手掌也大。刘庭松手抓一抓禾苗,就有刘奇松的两抓禾苗了。刘庭松打击禾桶的声音也特别响亮,特别沉闷,几乎可以盖住其他人打击禾桶发出的声音。刘庭松打禾也比其他人快。其他人打干净两抓禾,刘庭松已经打干净三抓禾了。陈辉志凭着一腔青春热血,力图超过刘庭松。可是,陈辉志那里是刘庭松的对手呀。刘寿松说:“刘庭松劏猪的力气都用在打禾抓上了。”刘禄松说:“今年的禾苗结实好,谷粒饱满,谷穗容易打干净谷粒。”刘国松说:“是呀。要是谷穗不结实,秕谷多,就是打多几次,用力多一倍,谷穗也不能够打干净谷粒。”刘国松说的的确是大实话。秕谷最难从谷穗脱落。

禾桶是村民秋收脱粒的重要农具。在初级社以前,没有禾桶的村民,秋收只得用谷篰脱粒,或者向其他村民借禾桶。初级社使用的这个禾桶,是刘寿松家折价入社的。据说,禾桶是刘寿松的爷爷请木匠制造的。在爷爷死后,禾桶就留给了刘寿松的父亲。在刘寿松兄弟分家的时候,刘寿松分到了这个禾桶。刘寿松对禾桶十分珍惜。每当秋收完毕,刘寿松就把禾桶洗刷干净,晾干水分,抬回家里,存放在炮楼一楼。刘寿松宁愿把稻谷存放在谷箩,也不在禾桶存放稻谷,更不会存放其他物品。在刘寿松看来,稻谷与禾桶一样珍贵。在成立初级社的时候,刘寿松只好忍痛割爱,把禾桶交给了初级社。

禾桶是用香樟木板制作的。禾桶五尺见方,三尺高,倒梯形,底板厚重。四个禾桶角都有突出的抓手。虽然经久日晒雨淋,年代久远,但是禾桶不变形,不开裂,还能够闻到浓浓的香樟味。在禾桶角顺时针的内壁,受到谷穗和禾秆的撞击摩擦,磨损严重,留下了深深的凹痕。

太阳送来了温暖,也收去了山岚、重霭和露珠。尽管秋风阵阵,社员们仍然脱去了上衣,穿着单薄的衣服,在田间劳作。额头渗着淡淡的汗珠。这样的好天气,干活都不觉得累。有一些美中不足的是,空气开始干燥起来。在割禾和打禾的时候,会扬起一些灰尘。刘奇松患有打喷嚏的疾病。在空气中的灰尘多了,刘奇松就连连打喷嚏。刘奇松把缚在腰间的蓝格子腰带解下来,缚住嘴巴和鼻子,遮挡灰尘。

在禾桶附近的禾抓被打完了,刘煊义和刘煊秀抓住禾桶的抓手,把禾桶用力往前拉。刘奇松、刘国松、陈辉志在禾桶的后边,用力往前推。禾桶徐徐向前滑动。禾桶靠近禾抓了,刘煊义等人停止了推拉。刘庭松、刘寿松、刘福松、刘禄松、刘景松、陈辉志等人,又抓起禾抓,向禾桶内壁打去。谷粒纷纷脱落,掉在禾桶里。打击禾桶发出的沉闷声音,又杂乱无章地响起来。

脱干净谷粒的禾秆堆放了一堆,刘煊义就拿几条禾秆,扭成一条禾秆绳子,把禾秆缚成禾秆子,竖着摆放在稻田里。禾秆子的顶部是空谷穗。空谷穗的下方是禾秆绳。禾秆绳把禾秆子分成为上下两部分。上部分很像小孩子的头颅。空谷穗好像小孩子的长发。下部分很像小孩的身子。禾秆子整齐地排放在田块里,就好像一群孩童在列队操练。

绑缚禾秆子既是力气活,也是技术活。要是不懂得其中的奥妙,不掌握关键的技术,是不可能把禾秆缚成为禾秆子的。只有懂得技术、并经过长期历练的农民,才会打禾秆子结,把禾秆缚成为禾秆子。缚成的禾秆子结实,不会散开。要不是老农点拨,告诉你关键的技术,并做现场示范,你就是把禾秆子的禾秆绳解开,也不会知道禾秆子结的奥妙所在,也绑缚不了禾秆子。

凌文竹提议,每人割二十行禾苗,看谁最快到达田基边。禄松三奶首先赞同,龙翠、胡兰子、庄二兰积极响应,其他人也只好附和。于是,在水稻田里,一场非正式的、没有裁判和奖品的竞赛,就正式开始了。凌文竹等人手握禾镰柄,摆开架势,快速把禾苗割下来,一抓一抓地摆放在稻田里。秋收水稻和夏收水稻不一样。夏收要留下半截禾秆头,秋收不留半截禾秆头。水稻田被割除了禾苗,就是干爽、湿润的田泥了。

偶尔,龙翠等人会遇到一两株被老鼠咬断的禾苗,躺在禾行的中间。有些断禾苗已经发霉腐烂了,有些断禾苗是刚刚咬断不久的。已经腐烂的断禾苗,是被老鼠咬吃了禾胎的。刚咬断的禾苗,谷穗或者被老鼠叼走了,或者被老鼠吃干净了谷粒。在空谷穗的周围,都是空谷壳。还在谷穗的都是秕谷。凌文竹等人哪里管得哪些呀,只是一股劲地割禾,一定要再一次比谁割得最快。禄松三奶看见了还没有被老鼠吃干净谷粒的断禾苗,就捡起来,摆放在禾抓里。

不久,禄松三奶、凌文竹、庄二兰等人就拉开距离了。庄二兰割得最快,胡兰子次之,凌秋菊再次之。吴玉仙割得最慢,庄农妹倒数第二,凌文竹倒数第三。禄松三奶虽然年纪大了,但是割禾的速度仍然在中上的水平。庄二兰和吴玉仙之间的距离,已经拉开有两步的距离了。庄农妹害怕被吴玉仙追上来了,超过了自己,自己被排在最后,拼命地往前追赶。可是,庄农妹越是心急,气喘的毛病就越厉害。空气干燥了,灰尘多了,庄农妹吸进的灰尘也多了,咳嗽也就多了。在气喘和咳嗽的双重影响下,庄农妹割禾的速度也就慢了。庄农妹怎么也追赶不上凌文竹。凌文竹和前面的社员不时地互相超越对方。

吴玉仙害怕又一次当上乌龟,也加快了割禾的速度。可是,俗话说,欲速则不达。吴玉仙在仓促割禾的时候,竟然把左手尾指割破了,鲜血流了出来。鲜血滴在禾秆头,染红了禾苗。吴玉仙只好停下了割禾,用右手抓住伤口。凌文竹、龙翠、胡兰子等人发现了,也停下了割禾,向吴玉仙靠拢过来。凌文竹关切地问吴玉仙,伤口深不深、严重不严重。吴玉仙处在恐慌之中,没有回答凌文竹。凌文竹开始自责起来。要不是提议进行割禾比赛,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庄农妹借此机会,跑到田基边,坐在一个禾秆子上稍息。禄松三奶赶快跑到田基,摘了一把草药,塞进嘴里,反复嚼碎,敷在吴玉仙的伤口。伤口立刻止血了。凌秋菊割了一条土狗麻,撕开麻骨,要为吴玉仙绑缚伤口。禄松三奶说:“土狗麻有毒。不能够用土狗麻绑缚伤口。”凌文竹撕下一小块布条,把伤口包扎起来。绿色的草药汁从布条中渗出来。

吴玉仙也走到田基边,坐在禾秆子上休息。龙翠、凌文竹、庄二兰等人也跟了上去,也坐在禾秆子上稍息。刘景松说:“干了大半天了,大家都累了,稍息一会再干吧。”这也是劳逸结合的好事情。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时。稍息以后,体力恢复了,干活也就更加快了。这是谁都懂得的硬道理。社员们干完了手中的工作,纷纷走到田基,坐在禾秆子上稍息。也有一些社员走到禾苗中间,或者走到土坎,蹲着撒尿。

刘禄松掏出击石取火工具,把纸煤点燃。有了纸煤火,社员们就开始轮流抽烟。刘煊林第一个要过纸煤火,赶快把油烟丝点燃,迫不及待地大口抽吸油烟丝。刘煊林抽吸浓烟的贪婪相,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刘国松没有抽烟工具,也不想等候别人的抽烟工具。刘国松走到河堤的斜坡,扯了两片胶股叶子,撕开叶边和中脉的尖簕,编织了四个胶股角。刘国松留下一个,把三个都分给了没有抽烟工具的社员。刘煊林向刘国松要一个,刘国松已经只有一个了。刘国松拿着新的胶股角,美滋滋地大口抽吸油烟丝。这种精神享受,只有刘国松和抽烟的人,才能够体味得出来。

刘煊球不抽烟,也没有闲着,他捋了一穗稻谷,嗑米粒咀嚼。嗑谷粒的技术十分娴熟。捏住一粒谷,放在门牙,轻轻一嗑,立刻就把谷壳吐出来了。其动作就好像城里人嗑瓜子一样。很快,在刘煊球的嘴角,就渗出了白色的米浆。刘煊球说:“嗑还在灌浆的谷粒,味道很甜。嗑黄熟的谷粒,就没有甜味了。”这种区别,也只有刘煊球能够体味得出来。大家都知道,在闲暇的时候,刘煊球嗑谷粒是习惯的事情了。刘煊球在闲暇的时候,要是不嗑谷粒,就会打瞌睡。

凌文竹抽烟以后,要过庄二兰的禾镰,仔细地观察起来。禾镰是没有禾镰柄勾的。禾镰柄是一段鸭蛋大的杉木棒。禾镰刀宽大、厚重,禾镰齿分布均匀,刀口雪白锋利,的确是禾镰的精品。凌文竹试着割了几棵禾苗,果然比有禾镰柄勾的禾镰好用多了。用这样的禾镰割禾,一次就能够割下几棵禾苗。要是用有禾镰柄勾的禾镰割禾,就要一棵一棵地割禾,最多也只能够割两棵禾苗。这样,庄二兰割禾的速度就快了。凌文竹想,工具好用,是庄二兰割禾快的主要原因。当然,也不能够排除庄二兰体格健壮和手脚勤快的因素。凌文竹认为,夏收用的禾镰和秋收用的禾镰应当有所区别,不应当都是使用有禾镰柄勾的禾镰。

凌文竹问庄二兰:“这是你的嫁妆禾镰吗?”庄二兰回答说:“是的。是嫁妆禾镰。”凌文竹又问:“嫁妆禾镰怎么舍得使用呢。”庄二兰回答说:“原来使用的禾镰坏了,还没有修理好,就把嫁妆禾镰找出来使用了。”凌文竹说:“嫁妆禾镰是最值得纪念和最值得收藏的物品之一,一定要珍惜和保存好。”庄二兰说:“那是一定的。修好了旧的禾镰,就把嫁妆禾镰收藏起来,不再使用嫁妆禾镰了。”凌文竹把嫁妆禾镰交还给庄二兰。

吴玉仙的伤口经过止血、包扎以后,很快就不疼痛了。刘禄松对吴玉仙说:“割伤了手指,就提前回家吧。有那么多人割禾,也不差你一个人割禾。”刘景松也同意刘禄松的意见。凌文竹、禄松三奶、胡兰子都劝吴玉仙回家休息。吴玉仙却说:“一点小伤,没有大碍,还是继续割禾吧。多一个人割禾,就多一份力量。”吴玉仙说完,拿起禾镰,又继续割禾了。凌文竹、禄松三奶、庄二兰、凌秋菊、胡兰子等人,走到自己原来的位置,又继续割禾。竞赛在继续进行。刘景松、刘禄松、刘国松等人,抽烟稍息以后,也继续打禾。人们击打禾桶发出的声音,又杂乱无章地响起来了。

突然间,从稻田中飞起了一只野水鸭。秋天的野水鸭肥胖,飞行不远。野水鸭在社员们的头顶盘旋了一圈,就降落在不远的空稻田里。刘煊秀放下手中的禾镰,拔腿追了上去。那是一片刚收割了水稻的空稻田,还没有犁翻田泥,在田里摆放着两排禾秆子。野水鸭拼命地往禾杆子钻。可是,禾杆子太结实了,不管野水鸭怎么钻,也钻不进去。刘煊秀一个箭步扑上去,抓捕野水鸭。野水鸭又腾空飞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野水鸭在空中扑腾了几下,又沿着原来的路线飞了回来。在社员们割禾、打禾的地方,野水鸭不偏不倚地降落在刘煊礼的跟前。刘煊礼手中正抓着禾抓,立刻用禾抓对着野水鸭横扫过去。野水鸭被打翻了。刘煊礼像猛虎擒猪似地扑过去,把野水鸭捉住了。野水鸭拼命地挣扎,拍打着翅膀,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嘶叫。

刘煊礼捉到了肥硕的野水鸭,刘景松、刘奇松、刘煊林都十分羡慕刘煊礼。刘煊林要过野水鸭,吹开羽毛,皮层都是鸭油,心中赞叹不已。刘煊林想,这么肥硕的野水鸭,煲汤一定很甜,野鸭肉一定很香,一定是很好的下酒菜。刘煊秀没有抓到野水鸭,心中很不愉快。刘煊秀要过野水鸭,用手掂量了一下,估计野水鸭足有三市斤重。刘煊秀把野水鸭交还给刘煊礼。刘煊义解下竹帽帽绳编带,把野水鸭的翅膀和鸭脚缚住,放在谷箩里。谷箩是刘煊义的。野水鸭在不停地挣扎、喊叫。

这是很意外的收获。刘禄松、禄松三奶就别说有多么高兴了。凌文竹连声赞叹说:“禄松三奶家的运气好,就是走在大路上,也可以踢到金元宝。”吴玉仙也附和着说:“看来,禄松三奶家很快就要添丁了。”禄松三奶的心中甜滋滋的。庄二兰也感到十分欢喜,也感到责任很重。添丁的责任落在庄二兰身上。

刘煊信把田鸭群驱赶到割了水稻的稻田里,在田基边插上了篱竹鸭竿,就提着木盆,去小河提水。田鸭啄食几粒稻谷,就喝一口清水,是其生活习惯。田鸭有水滋润喉咙,才会安心觅食。要是没有水,田鸭是困不住的。刘煊忠也解开鸡笼门,把鸡群放出来。鸡公头带领鸡群,拍打着翅膀,舒展筋骨以后,就低头觅食。田鸭群和鸡群都是刘煊忠家里饲养的,属于家庭私有的家禽。

田鸭群和鸡群都非常听话,只在割了水稻的空稻田里觅食,不会跑到其他地方,也不会偷吃谷穗。偶尔,鸡鸭会捉到躲在浅洞中、或者草丛中的蛤拐。鸡群和鸭群会追逐捉到蛤拐的鸡鸭。鸡鸭只好叼着蛤拐,飞快地逃跑,躲避同伴的争抢。在逃跑途中,寻找机会,赶快把蛤拐吞进肚子里。要是被同伴追赶上了,会引起一场血腥大抢夺。蛤拐往往会被追上来的鸡鸭抢走,或者被鸡鸭撕裂成为碎块,成为鸡鸭各自口中的美餐。

刘煊信、刘煊忠背着小谷箩,沿着田基边低头捡谷穗。忽然,刘煊信在田基土坎下方发现了一堆老鼠泥粒。老鼠泥粒还很新鲜。刘煊信断定,田鼠肯定还在洞里面。要不是的话,洞口不会被封堵,泥粒也不会那么新鲜。刘煊信用手扒开泥粒堆,宽大的洞口就暴露出来了。刘煊信找来挑禾秆子的禾枪,用禾枪把泥土撬开。田鼠洞是沿着田基挖成的,径直深入一尺五六寸以后,就开始上下左右拐弯,继续通往深处。田鼠洞时而狭窄,时而宽敞。在最狭窄的地方,只有鸭蛋大小。在最宽敞的地方,比一个瓦钵还要大。田鼠洞十分通畅,没有任何的障碍物。

刘煊信沿着田基挖了一米多远,发现了一个宽敞的大洞。在大洞的左右两边,各有一个横洞。在大洞和横洞之间,隔着一堵泥墙。在泥墙有一个小圆门。小园门把大洞和横洞贯通。大洞和横洞都很宽敞,可以放下三个大海碗。刘煊信细看,右边的横洞堆着谷穗,左边的横洞堆着禾叶、鸡鸭茸毛、柔软草叶和棉絮。刘煊信断定,中间的大洞应该是田鼠的活动、聚会场所,左横洞应该是田鼠的仓库,右横洞应该是田鼠的卧室。田鼠一定还在卧室里。

刘煊信正要把右横洞的谷穗掏出来,突然,一个大田鼠从横洞里窜出来,跳跃着逃往空稻田里。刘煊信、刘煊忠一起追了上去。田鼠钻进禾杆子,刘煊忠就扑向禾杆子。田鼠钻进禾抓,刘煊信就扑向禾抓。刘禄松、刘煊秀、刘煊礼、刘奇松、刘国松、刘庭松等人,也立刻围猎过来。田鼠遭到围猎,迅速向刘煊义跑过来。刘煊义迎头把田鼠拦住。田鼠急拐弯,一头撞在禾桶边上,被撞得四脚朝天。田鼠迅速爬起来,钻进一堆禾抓。刘煊义一个箭步扑上去,双手摁住禾抓。田鼠被压在禾抓里面了。

刘煊义慢慢地把禾抓掀开,抓住田鼠头的毛发,把田鼠高举过头顶,狠狠地摔到地上。田鼠受到了重创,五孔流血,在地上蹦跳了两下,就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四脚乱抓乱蹬,再也站不起来了。很快,田鼠的身体开始抽搐,呼吸缓慢,一命呜呼了。田鼠被打死了,刘禄松、刘国松、刘庭松等人又继续打禾。

刘煊忠抓住田鼠尾,把田鼠提起来细看,是个田鼠乸。两排鼠奶很膨大,应该是在哺乳。背部灰色,有许多粗黑的箭毛。胡须很长,很粗,很黑。门齿很长,淡黄色。刘煊忠掂量了一下,田鼠乸的重量应该超过一市斤。这么大的田鼠,少说也有两岁了,应该是老田鼠乸了。老田鼠乸应该不是在田野长大的,准是家鼠跑了出来,当上了田鼠的。从家鼠蜕变成为田鼠,不仅需要漫长的岁月,还需要经过恶劣天气的历练。这种田鼠十分狡猾,很不容易被天敌吃掉,也很不容易被人类捕猎。老田鼠乸要不是在洞里产仔,是很难捕捉的。在刘煊信挖老鼠洞的时候,老田鼠乸也许早就从横洞口逃跑了。刘煊忠用土狗麻缚住老田鼠乸的脖子,挂在装水鸭谷箩的旁边。

刘煊信重新蹲在田鼠洞旁边,继续把右横洞的谷穗掏出来。刘煊忠找来一个畚箕,让刘煊信把谷穗装在畚箕里,然后蹲在旁边,观看刘煊信掏谷穗。谷穗都是从禾颈咬断的,散发着霉臭味。在谷穗当中,有些是刚刚拖进老鼠洞的,谷穗、谷粒都很新鲜。有些已经发芽、或者发霉了。在右横洞里的谷穗,装了大半畚箕。这么多的谷穗,就是几个田鼠同时吃,一个冬天也吃不完。刘煊信和刘煊忠都在想,老田鼠乸真狡猾,在洞里储存了食物,就把洞口封堵了。要不是扒开老鼠泥粒堆,就发现不了老鼠洞,也就发现不了老田鼠乸。俗话说,老鼠不吃窿边禾,就是为了防止被发现。尽管老鼠很狡猾,可是藏不了老鼠泥粒,也就掩盖不了藏身的老鼠洞。

刘煊信掏空了右横洞的谷穗,接着把左横洞的禾叶、草叶、鸡鸭茸毛、棉絮整块掏出来。这是田鼠的窝。田鼠窝很干爽,很暖和。躺在窝里的刚出生的八个婴鼠,还在静静地睡觉,一动也不动。婴鼠只有无名指大,身上还没有长毛。皮肤很嫩,粉红色。双眼紧闭。刘煊信把婴鼠抓起来,捧在手掌心。婴鼠“吱”、“吱”、“吱·吱”、“吱·吱·吱”地叫喊,颤抖着身子,在手掌中挣扎,奋力向前爬动。

禄松三奶看见了婴鼠,放下手中的禾镰,快步走了过来。禄松三奶把田鼠窝捡起来,装在另一个畚箕里,再从刘煊信手中要过婴鼠,重新放在田鼠窝里。在温暖的田鼠窝里,婴鼠就不再喊叫和爬动了。禄松三奶把畚箕提到谷箩的旁边,盖上禾草遮荫,防止婴鼠被暴晒。

禄松三奶要用婴鼠浸制老鼠油。用田婴鼠浸制的老鼠油,比用家婴鼠浸制的老鼠油疗效更加好,更加灵验。用活婴鼠浸制的老鼠油,又比用死婴鼠浸制的老鼠油更加神验。因此,禄松三奶要好好地保护田婴鼠,不能让田婴鼠在浸制老鼠油之前就死了。

秋天下过冷雾以后,蛤乸就钻进洞里冬眠了。刘煊信沿着田基边,仔细地寻找蛤乸洞。他猫腰向前走,不时蹲在地上,仔细地观察田基边的洞口。他走了不远的地方,就找到一个吐着新粘泥的洞口。这是蛤乸冬眠的洞穴。他把封堵洞口的粘泥扒开,插进一根禾秆,来回地抽动。他只抽动了几下,一个蛤乸就从洞里爬出来了。蛤乸刚爬到洞口,还没有睁开眼睛,就被刘煊信捉住了。蛤乸被捉住的时候,两条大腿拼命地挣扎,射出了一泡蛤乸尿。蛤乸半斤多重,背面黄黑色。这么大的蛤乸,最少也应该两岁了。刚冬眠的蛤乸特别肥胖。

刘煊忠赶快跑了过来,要用土狗麻绑缚蛤乸。刘煊信说:“不能够用土狗麻绑缚蛤乸。要是用土狗麻绑缚蛤乸,蛤乸很快就会死去。”刘煊忠跑到很远的香蕉地里,割了一些蕉木麻,用蕉木麻把蛤乸拦腰缚住。刘煊信担心被蛤乸挣脱了,在蕉木麻打了两个死结,然后再交给刘煊忠。刘煊忠把蛤乸提起来,仔细地观看。蛤乸腮两边各有一个黑圆点。黑圆点是蛤乸公的主要特征。蛤乸公悬空了,两条腿蹬得很直,圆鼓鼓的双眼瞪着刘煊忠。刘煊忠用禾秆敲打了一下蛤乸公的头部。蛤乸公双脚挣扎了一阵,眼睛眨了一下,又圆鼓鼓地盯着刘煊忠。眼神充满了哀怨和仇恨。刘煊忠玩耍了一会,把蛤乸公悬挂在小谷箩的旁边。刘煊信吩咐刘煊忠,赶快去看鸡鸭,不要让鸡鸭乱跑。刘煊忠背着小谷箩,很愉快地走了。刘煊忠在刘奇松旁边走过的时候,刘奇松对蛤乸公赞叹不已。刘煊信又弯下身子,继续寻找蛤乸洞。

禾桶被推拉移动了两次,脱落在禾桶里的稻谷就很多了。刘煊秀说:“开始射谷粒了,要清空一次禾桶了。”大家都有同样的想法。社员们停止了打禾。刘煊秀、刘奇松、刘寿松、刘煊林等人,纷纷掏出胶股角,站在一旁抽烟。刘禄松站在禾桶旁边,把断落在禾桶里的枝叶谷穗扒起来,抖干净谷粒,捋干净谷穗,丢弃在禾桶外面。一个灰色的螳螂高举双臂,在禾桶里耀武扬威。刘禄松把螳螂掐死了,双手捧起稻谷,觉得确实比往年的稻谷沉重。刘国松找来禾筛,筛除禾叶垃圾。刘景松用大谷篸把稻谷搬到谷箩里。刘煊球撮了几粒稻谷,起劲地嗑起来。咀嚼米粒发出的声音很清脆。刘煊球深刻地感受到,要不是老熟饱满的谷粒,米粒不会这样响牙,味道也不会那么清香。刘禄松等人清空了禾桶,刘煊秀等人过足了烟瘾,社员们又继续打禾了。这一次清空禾桶,稻谷装满了两箩担。

正午,日在中天,天气更加暖和。虽然是正午时分,但太阳仍然是斜照在人们的身上。社员们仍然是穿着单衣,继续割禾、打禾,没有感到热。社员们经过半天的劳作,总算把两丘稻田的禾割完了,完成了预定的收割计划。

凌文竹等人的割禾比赛也决出了胜负。庄二兰最早到达田基边,胡兰子第二名,凌秋菊第三名,庄农妹倒数第一名,吴玉仙倒数第二名,凌文竹倒数第三名。凌文竹和倒数第四名的社员的距离,只有一步之差。庄农妹和凌文竹之间的距离,就相差很远了。庄农妹想不到,吴玉仙会超过自己。禄松三奶、龙翠、胡兰子等人都想不到,吴玉仙的手受伤了,还能够割得那么快,超过了庄农妹。

凌文竹、禄松三奶、庄二兰等人,也进行打禾。打禾的人多了,就要轮候。在轮候的时候,庄二兰、胡兰子抱着禾抓,又在议论生孩子和生活上的事情。庄农妹、吴玉仙不参加打禾。两个人抓起禾抓,送给刘庭松。刘庭松站在禾桶旁边,连续地打禾,速度就加快了。禄松三奶、凌文竹把脱干净谷粒的禾秆,绑缚成为禾秆子。凌文竹无论怎么用心,绑缚的禾秆子也比不上禄松三奶绑缚的禾秆子漂亮、结实。在拉扯禾秆结的时候,凌文竹往往把禾秆绳拉断了,要重新绑缚。禄松三奶不会发生这种情况。

社员们把禾抓打完毕,刘禄松、刘庭松、刘煊林、刘寿松等人,坐在禾秆子上抽烟。庄二兰、凌秋菊、胡兰子、凌文竹站在禾桶的旁边,把断落在禾桶里的枝叶谷穗扒起来,抖干净谷粒,捋干净谷穗,筛除禾叶垃圾,把稻谷搬到谷箩里。刘煊义把野水鸭抓出来,用谷箩装稻谷。庄二兰把谷箩装满了,刘煊义在箩面铺了一层禾秆,再把野水鸭放置在禾秆的上面。野水鸭已经精疲力尽了。不管刘煊义怎么摆弄,野水鸭也任其摆布,再也不挣扎、不嘶叫了。刘煊义试着挑了一下,一箩担稻谷不会少于一百四十市斤。时年丰熟,谷粒饱满,秕谷少,稻谷就重了。要是在过去,这样没有除杂的一箩担稻谷,最多也不会超过一百三十市斤。

刘景松挑着稻谷,首先离开了空稻田,走上了田基。刘庭松抬着禾桶,跟在刘景松的后面。社员们挑着丰收的稻谷,鱼贯地跟在刘庭松的后面。禄松三奶、吴玉仙、庄农妹、龙翠、凌文竹等女社员,用禾枪挑着禾秆子,跟在挑稻谷社员的后面。在禄松三奶禾秆担的旁边,挂着两个畚箕。一个畚箕装着婴鼠和老鼠窝,一个畚箕装着从老鼠洞里掏出来的谷穗。社员们的心里甭说有多高兴了。虽然一路上没有歌声,但是看社员们小跑似的脚步,就看到了社员们对丰收的喜悦。

刘煊信手中提着木盆,扬着篱竹鸭竿,驱赶田鸭群,紧跟在社员们的身后。田鸭已经吃饱了,乖乖地听从刘煊信指挥。篱竹鸭竿指向哪里,田鸭公就带领鸭群,往哪里走,不会偏离半步。刘煊忠挑着竹鸡笼,快步跟了上来。竹鸡笼里的阉鸡、鸡乸,静静地蹲着,警惕地看着挂在小谷箩旁边的老田鼠乸,看着一长串蛤乸。就是平时威风八面的鸡公头,也不敢出声了。要是没有老田鼠乸,鸡公头必定会把头伸出来,啄咬蛤乸。看来,恐惧比馋嘴更加有威慑力。

桃子根第二初级社的社员走了两条田基,来到西河堤,就与桃子根第一初级社、第三初级社的社员汇合在一起了。刘煊汉挑着满谷箩担的稻谷,和刘禄松攀谈起来。刘煊汉很自豪地说:“我们初级社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你们初级社的收成怎么样?”刘禄松也很自豪地说:“收成比任何一年都好。收获的稻谷超过了历史水平。”刘煊华追赶了上来,搭讪说:“山还是那座高山,水还是那一泓流水,土地还是原来的土地,人还是原来的人,成立了初级社,肥料没有比过去施得多,插下的秧苗就结出了金灿灿、沉甸甸的稻谷了。”刘国松在旁边说:“应该是时年好的缘故。时年好,就是野草,也长得鲜嫩。”不知道刘浩琴什么时候也来到了社员当中。刘浩琴说:“按照甲子花推算,这几年应该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好年份。我们遇上好年景了。”

社员们在议论当中,不知不觉地就走到禄埠头的缓斜坡了。社员们在爬坡的时候,议论声就少了。刘浩琴爬上了斜坡,回眸看去,一行人或挑着稻谷,或挑着禾秆子,愉快地朝村子里走回来。刘浩琴自言自语地感叹说:“这么多人集中在一起干活,是开天辟地没有过的事情。没有秦皇汉武的雄才胆略,哪里能够把松散的农民组织在一起,实行共同生产、共同享受劳动成果的生产方式呀。流年大吉大利,社员们遇上好年头了。”刘浩琴从心里佩服初级社,佩服组织初级社的政府,实行了好的生产制度,让农民过上了好日子。

社员们紧跟着秋收的脚步,也在紧张地进行冬种。下午,社员们挑着基肥和番薯种苗,又来到了空稻田里。社员们把禾秆子搬出田基,刘禄松赶着老黑,刘景松、刘奇松、刘国松也赶着自己入社的耕牛,驾上犁耙,把水稻田犁翻,把田泥耙碎。接着,又把田泥犁成为番薯畦的雏形。凌秋菊、胡巧红、吴玉仙、庄二兰、胡兰子、禄松三奶等人,两个人一个小组,用沙耙把地坑的泥土耙起地畦。凌秋菊、庄二兰、胡兰子的力气大,总是抓住沙耙的拉手,站在地畦的对面,用力拉动沙耙。吴玉仙、凌文竹的力气小,只好抓住沙耙柄,弯腰站在地坑,配合对方,把地坑的田泥耙上地畦面。接着,社员们在地畦施入草皮泥、草木灰、农家肥等基肥。草皮泥被泼了粪水,已经变成黑褐色了。

刘景松说:“这一年的草皮泥准备得很充分,千万不要吝惜。基肥充足,春收作物就成功一半了。”龙翠问刘景松:“今年的草皮泥烧得好,粪水也准备得很充分,基肥质量特别好。基肥很咸,施放那么多,会不会腌死番薯种苗呀。”刘景松没有回答。刘福松说:“施入基肥以后,覆盖一层田泥,再种植番薯种苗,番薯种苗就不会被基肥腌死了。”社员们按照刘福松说的方法,在地畦种上番薯种苗。接着,禄松三奶、吴玉仙、凌文竹、龙翠捧着萝卜种子,在番薯畦套种萝卜。

傍晚,社员们在收工的时候,刘景松又站在田头,分派第二天的农作任务。早上还是割禾。下午不种番薯了,改为种植烟苗。割禾、种烟的地点在老秧垌。老秧垌的田泥深厚、肥沃,最适宜于种植红烟。刘禄松经常说:“在老秧垌种植的红烟,烟叶特别肥厚、柔软。把烟叶加工成为烟丝,烟劲很足,烟味很醇厚。”村民对此都有同感。

大约过了大寒,村民又在番薯地坑的两边和田基边种上黄豆或者黑豆。种上了这些农作物,冬种就算完成了。接着,就是中耕除草施肥等农作了。这些农作相对于种植来说,就没有那么繁忙了。也就是说,种下了冬种作物,就进入农闲季节了。可是,村民在冬天也没有闲着。田间管理的农作,必须按照季节干完成。否则,就会影响春收的收成。在佛祖坪广袤的田野里,冬天没有一块田地是空闲着的,到处都是番薯、烟草、香蕉等农作物。田野一片葱绿,生机勃勃。

在军教园旱坡地种植的番薯,铡取了番薯种苗以后,剩下的都是老藤了。由于秋天干旱,番薯老藤十分苍老。基部的叶子干枯了,只有顶部几片叶子还是绿色的。在番薯头部的地畦土壤,有些地方被番薯块胀裂了,可以看到番薯块。有些番薯块突出了地畦面。暴露在地畦面的番薯块,许多都被老鼠咬坏了,形成了很深的窝。窝的周边都是老鼠牙齿痕。

军校园是望天旱坡地,没有水流灌溉,并与其它作物相隔很远。在南路稻作所的指导下,社员们懂得了良种的选育方法,对番薯进行了大规模的、严格的选种,在军校园旱坡地进行繁育。因此,种植在军校园旱坡地的番薯,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良种。这片番薯良种繁育基地,为冬种大面积种植番薯,提供了大量优良的番薯种苗。

一天早上,露水还没有被晒干,刘景松和社员们就在军校园挖番薯了。刘禄松挖起一棵指天公番薯,抖落泥土,五条番薯连在番薯头,在空中自由摆动。番薯块粉红色的,就好像织布的梭子。番薯皮没有一点沙眼虫蛀。在旱坡地种植的番薯,最容易被虫蛀。刘禄松掂量了一下整棵番薯,足有三市斤多重。在种苗地还可以取得这样好的收成,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刘国松说:“时年好,不但稻谷丰收,番薯也获得好收成。”刘煊球说:“是呀。好事情都是连着来的。”刘景松说:“这都是成立初级社的结果。在单干的时候,哪里有这么好的收成呀。”禄松三奶觉得刘景松说的不对。在单干的时候,禄松三奶收获的坡地薯,一点也不比这些差。禄松三奶没有和刘景松争论。凌文竹说:“番薯取得好收成,都赖于对番薯种苗进行了选育,都赖于南路稻作所的指导。”刘奇松说:“要不是南路稻作所的悉心指导,我们初级社哪里选育得出这样好的番薯良种呀。没有良种,哪里取得这么好的收成呀。”刘寿松、刘煊义、刘煊礼、吴玉仙、胡兰子、龙翠等人都认为,还是凌文竹、刘奇松说的有道理。稻谷和番薯都获得了好收成,都是由于选育了良种,都是由于南路稻作所的指导。

凌秋菊想,这么好的坡地指天公番薯,无论是整条连皮蒸熟吃,还是剥皮以后,切块焗熟、蒸熟吃,味道一定很好。刘煊义觉得,要是在烧草皮泥的时候,有这些番薯就好了。用草皮泥把这些番薯煨熟,番薯香味一定很浓郁。禄松三奶打算,分到了这一批番薯,一定煮番薯饭吃,或者煮番薯粥吃。这么好的指天公番薯,煮粥、煮饭都一定很好吃。用番薯芋头煮粥煮饭,不仅是为了节省大米,还是禄松三奶烹煮的一种特色饭。禄松三奶煮的番薯饭、芋头饭,你吃过以后,会让你回味无穷。这种特色饭不但美味可口,而且调和肠胃,通便排毒,解郁消积,增进健康,是一种充饥、保健两得的食品。在番薯芋头收获季节,刘禄松和儿子们都要求禄松三奶煮番薯芋头饭吃。

由于天旱地实,挖掘困难,加上番薯丰收,尽管种苗地的面积不大,社员们还是忙到中午,才把番薯挖掘完成。社员们坐在番薯堆旁边,把番薯块摘下来,堆叠在畚箕。在畚箕堆叠番薯,要装满畚箕,没有技术不行。刘禄松说:“在装番薯的时候,要在畚箕口垒砌一堵番薯墙,再在畚箕里面装番薯,番薯就不会掉了,就可以装满畚箕了。”这也是经验之谈。

刘禄松在畚箕装满了番薯块,还在番薯面堆叠了许多番薯老藤和番薯头。番薯老藤和番薯头叠到了畚箕二横耳。番薯头还有许多手指大的小番薯块。刘禄松笑着说:“老黑两天都没有吃上新鲜的草料了,都是吃干枯的禾秆。把这些番薯老藤和番薯头洗干净,让老黑改善生活。”刘奇松、刘国松也收集了许多番薯老藤和番薯头,堆叠在番薯面,挑回家喂牛。在深秋的日子里,天气干燥,野草不生长,番薯老藤和番薯头的确是很好的牛饲料。

正午,阳光灿烂。社员们挑着番薯,愉快地收工了。刘小丽用梆头柄挑着一个畚箕,来到了旱坡地。刘小丽放下畚箕,就手抓梆头,沿着番薯畦,把番薯畦的土壤重新翻一次,寻找遗漏在土壤中的番薯。功夫不负有心人。刘小丽翻了几畦番薯地,就捡到半畚箕番薯了。番薯丰收,遗漏在番薯地的番薯就多。在捡到的番薯当中,许多都是半截的,很少整条的。

陈辉志的母亲站在自家门口,看见了刘小丽在翻土找番薯,又想起了在解放前捡番薯度日的日子。那时候没有土地,在别人收获了番薯以后,陈辉志的母亲就带领孩子,走到番薯地里捡番薯,用捡到的番薯充饥度日。要是遇上好心肠的人家,主人会送一些番薯给陈辉志的母亲。陈辉志的母亲会感恩不尽。那时候捡番薯的人,都是穷苦人和无家可归的人。解放了,分到了土地,陈辉志的母亲再也不需要捡番薯度日了。在新社会里,特别是在成立了初级社以后,捡番薯的人都是勤劳俭朴的人,再也不是穷人了。刘小丽捡番薯,不是因为穷,没有东西吃,而是传承了劳动人民勤劳俭朴的美德。遗漏在番薯地里番薯,不翻找捡回来,也就浪费了。陈辉志的母亲也提起一个畚箕,到番薯地里捡番薯。

一天正午,阴天,天气冷。孩子们又来到了军教园旱坡地。旱坡地的大大小小泥块被晒干透了,十分结实。就是用力打击,也不容易将其打碎。孩子们用泥块砌成小泥窑,就在小窑膛燃烧起了大火。泥燥柴干,火势十分猛烈。一缕黑烟在小泥窑窜出,徐徐升空。在很远的地方,都能够看见那飘忽不定的浓黑烟。

刘小丽穿着靛蓝色的土棉布衣服,扎一条小辫子,蹲在小泥窑前,手抓一条小木棍,不断地往小窑膛添柴。干透了的木桠杈,刚塞进小窑膛,就被大火包围起来了。倏忽之间,木桠杈就化成了火屎炭和灰烬。刘小丽把火屎炭扒出来,分别夹到孩子们的火笼里。刘贞玲的火笼最大,装火屎炭最多。刘贞玲拿到了火笼,就蹲在旁边烤火。除了刘贞玲的火笼是大眼火笼以外,其他孩子的火笼都是花眼火笼。花眼火笼精致、漂亮,体积较小,装火屎炭较少。刘小丽扒一次火屎炭,就装了几个花眼火笼。孩子们拿到自己的火笼,就蹲在刘贞玲的旁边,说着孩子们的事情。村民把木炭叫火屎炭,或者叫火屎。

火笼是用瓦钵和竹篾编织的,是村民冬天烤火的一种用具。瓦钵比大海碗略小,是专门烧制的一种陶器。编织大眼火笼省工省料,工艺简单。编织花眼火笼费工费时,竹篾、瓦钵、工艺要求都非常高,成本也较高。大眼火笼和花眼火笼相比较,尽管花眼火笼成本高,还是深受村民的欢迎。在桃子根村,只有刘禄松会编织花眼火笼。

有些孩子蹲在小泥窑旁边,伸手烤火取暖。刘煊喜、刘培生、刘堪福、刘煊先蹲在最前面。有时候火烟飘向了刘煊喜、刘煊先,两个人就赶快站起来,走到另一边,继续烤火。刘培生和刘堪福只是扭头避开浓烟,不会走到另一边。四个人都是穿靛青色平板布料衣服。刘煊喜、刘煊先的衣服还很新。刘堪福的衣服半新旧。刘培生的衣服很旧了。在左膝盖部位,缝补了一块四方形的补丁。刘培生经常对小伙伴们说,父亲做生意赚了钱,就为他做新衣服。可是,父亲做生意赚了钱以后,就拿钱买了烧酒,把添衣服的事情放下了。因此,刘培生都是穿这一套旧衣服。刘培生的衣服破了,还是吴玉仙或者是胡巧红帮助缝补的。

刘小丽好不容易才把小泥窑的泥块烧红。刘煊先说:“泥块被烧红了,可以停火了。”刘小丽停止了往窑膛添柴。刘坤飞把明火熄灭了,把火屎炭扒出来,添加在伙伴们的火笼。刘堪福把番薯丢进小窑膛里。刘煊喜手拿木棍,把小泥窑推倒。孩子们或用木棍,或用泥块,把小泥窑的泥块砸碎。泥块被烧焦了,很容易被打碎。番薯被埋在了滚烫的泥土里。小泥窑被培成了一个小土堆。刘堪福摘了一片胶股叶子,把叶尾插在小土堆,笑着说:“胶股叶尾干了,番薯就熟了。”孩子们或者围着土堆取暖,或者蹲在一旁,用火笼取暖,等待吃番薯。用这种方法煨番薯,孩子们叫窑番薯。窑熟的番薯粉香味浓,孩子们很喜欢吃。在秋冬天窑番薯,既可以取暖,又可以煨番薯吃,是孩子们很喜欢的一项野外活动。

刘煊喜拿了一块熄灭的火屎炭,对刘培生说:“你拿去月徳塘,丢进水里,对火屎炭说,‘火屎沉,石头浮。’火屎炭沉到水里了,石头浮起水面了,番薯就煨熟了,你就赶快回来。我们等你吃番薯。”刘煊先、刘坤飞、刘堪福等男孩子,也怂恿刘培生赶快去。要是去迟了,火屎炭就不灵验了。刘小丽、刘贞玲等女孩子只是笑,什么也不说。刘培生拿起火屎炭,什么也不说,转身就往月徳塘方向跑了。

刘培生握紧拳头,一溜烟跑到月徳塘堤坝,用力把火屎炭丢进水里。火屎炭轻轻地飘落到水面上。刘培生蹲在堤坝,眼睛盯着火屎炭,好像喃斋一样不停地说:“火屎沉,石头浮”,“火屎沉,石头浮”,“火屎沉,石头浮”,希望火屎炭赶快沉到水里,希望石头赶快浮起水面。可是,不管刘培生怎么喃,石头就是不浮起水面。火屎炭不但不下沉,而且慢慢地向岸边漂来。刘培生等得不耐烦了,就用石头瓦砾砸火屎炭。好不容易才把火屎炭砸中了。可是,火屎炭只是跳动了一下,又浮在水面上了。刘培生等急了,就脱掉破布鞋,卷起裤腿,跳进水里,抓住火屎炭,把火屎炭塞进水里。刘培生松开手,火屎炭立刻浮上来了。刘培生塞得越深,火屎炭浮上来的速度也就越快。刘培生塞得深了,火屎炭好像活鱼一样跃出水面。如此反复多次,火屎炭都不能够沉在水里。刘培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索性把火屎炭放到脚底,用力把火屎炭踩进塘泥湴里。火屎炭再也浮不上来了。刘培生很得意地笑着说:“火屎炭呀,火屎炭,你怎么聪明得过我呀,怎么斗得过我呀。你再浮得上来,我就不姓刘了,我就不是刘培生了。”刘培生说完,立刻上岸,不管石头是否浮起水面的事情了,抓住破布鞋,拼命地往军校园跑。

刘培生跑到窑番薯的地方,孩子们都走了,没有了孩子们踪影。刘培生连续喊叫了数声,都没有人答应。刘培生细看窑番薯的土堆。还好,窑番薯的土堆还在,还是和走的时候一样。胶股叶尾已经干了。刘培生想,胶股叶尾干了,番薯一定熟透了。一定要把番薯扒出来。否则,番薯就被烧焦了。刘培生拔去胶股叶尾,用木棍扒开焦土。让刘培生预想不到的是,土堆里没有煨番薯的香味,却有一股人屎臭味扑鼻而来。刘培生继续往下扒,番薯没有了,竟扒出了一堆人屎和番薯皮。刘培生明白了,被气得呱呱大叫。刘培生高举木棍,恶狠狠地往土坑打了几木棍。刘培生觉得还不解恨,把木棍摔向旱坡地的土坎,把木棍摔断了。刘培生气愤地骂了一句:“这些龟蛋们。”刘培生骂完,穿上破布鞋,愤怒地离开了军校园。

原来,这是刘煊喜使的诡计,故意把刘培生支开。刘培生是老实人,不知道这是诡计,拿着火屎炭就走了。刘培生走远了,刘煊喜就扒开土堆,扒出番薯,分给孩子们吃。刘小丽和刘贞玲都提议,要等刘培生返回来以后,再吃番薯,或者留一些番薯给刘培生。由于刘煊喜坚决反对,刘小丽和刘贞玲的提议没有施行。孩子们吃完了番薯以后,就提着各自的火笼,纷纷离开了。刘煊喜把番薯皮收集起来,丢进土坑,在土坑撒了一泡尿和屙了一泡屎,然后回填焦土,插上胶股叶尾。刘煊喜恢复了土堆的原状以后,就狞笑着走开了。在刘培生返回军校园的时候,孩子们已经离开多时了。刘培生扒出的人屎,正是刘煊喜屙的屎。刘培生不知道底细,才把屎扒了出来。

晚上,庄农妹提着小火水灯,来到禄松三奶家里,请禄松三奶为刘煊喜看病。禄松三奶问庄农妹:“刘煊喜患的是什么病?”。庄农妹回答说:“刘煊喜的小鸡鸡又红又肿,不停地喊痛,不知道患的是什么病。”禄松三奶赶紧停下纺车,取下插在墙上的竹蒿火,找到老鼠油、灯盏和艾绒罐,点燃竹蒿火把,跟着庄农妹,离开了家里。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过大屋后面的禾堂,走下南边的斜坡大路,就到庄农妹的家了。

斜坡大路东边是一个大竹园。大竹园是刘景松和他的叔父刘浩平共有的。竹园内种有单竹、石竹、荔枝树、龙眼树和酸桃树,还种有一棵逾百年的老酸枝树。

刘景松的房屋至少也有五六十年了。两进七间过的泥砖瓦房,刘景松住右边的一半,刘浩平住左边的一半。平时大门洞开。走进大门,从左右廊房门走进两家的房屋。中间的前后屋厅公用。两家都在前后屋厅栓牛和堆放禾秆、柴草等杂物。前后屋厅很杂乱、很脏,散发着牛屎尿的臭味。

刘浩平排行第五。刘煊喜叫刘浩平五叔公。刘浩平长得高大,憨厚老实,守了半生孤寡。解放分到了田地,刘浩平才娶上了老婆。刘浩平的老婆叫田秋。田秋长得高瘦,黑脸,右脸颊长一块很大的黑疤痕。黑疤痕是在出生的时候就有的,村民叫胎记。田秋嫁给刘浩平,已经是第三嫁了。田秋在第一嫁的时候,还没有生孩子,丈夫就死了。田秋在第二嫁生了个女儿。女儿刚满一周岁,田秋的第二个丈夫又死了。

田秋的娘家人说,田秋的命硬,两个丈夫都是被田秋克死的。田秋娘家的大嫂、大婶们都说,田秋只有嫁给一个年纪大的男人,才不会克死丈夫。刘浩平比田秋整整大了二十二岁。田秋认为,两个人的年龄刚好合命,就同意嫁给刘浩平。刘浩平找到刘浩琴,请刘浩琴掐算掐算,两个人的八字是否相合。刘浩琴不假思索,就很肯定地说:“两个人的命相非常相合。一个是江河的流水,一个是水里的游鱼。两个人结合,一定会子孙满堂,幸福美满。”其实,对一个孤寡了大半生的男人来说,可以娶上老婆,已经是前世有缘了,刘浩琴还会说什么呢。这只是顺水推舟的事情而已。在刘浩平和田秋结婚的时候,田秋就把女儿也带了回来。桃子根村的大嫂们都认为,田秋是克夫的命,都不怎么接近田秋,有时候还有意躲开田秋。在办喜事的时候,村民都不要田秋参加。村民都不按辈分叫田秋,都叫田五嫂。

禄松三奶走进庄农妹家里。庄农妹引领禄松三奶,快步走到偏厅。庄农妹的大儿子刘煊荣,提着小火水灯,迎了上来。刘煊喜仰卧在偏厅的桥凳,不停地呻吟、喊疼。声音很哀痛。庄农妹的女儿刘岚莹急得团团转。刘景松不在家里。村民把板凳叫桥凳。

刘煊荣把小火水灯放在偏厅的桌面,接过禄松三奶的竹蒿火把和灯盏、艾罐。刘岚莹接过母亲的小火水灯,站在一旁。禄松三奶走近刘煊喜,询问刘煊喜的病情。刘煊荣把艾罐、灯盏放在四方桌面,高举竹蒿火把,让禄松三奶查看病情。庄农妹、刘岚莹站在禄松三奶的旁边,不断地补充禄松三奶的询问。庄农妹要刘煊喜坐起来,让禄松三奶诊治。刘煊喜很不情愿地坐起来,很痛苦地诉说:“小鸡鸡很浮肿,很疼痛,屙不出尿水。”

禄松三奶要刘煊喜脱开裤子,诊看刘煊喜的小鸡鸡。刘煊喜不愿意脱裤子。在庄农妹和刘煊荣的呵斥下,刘煊喜才很不情愿地、扭扭捏捏地把裤子脱了。刘岚莹转过了身子。禄松三奶、庄农妹俯下身子,仔细地观察刘煊喜的小鸡鸡。刘煊荣把竹蒿火把放在刘煊喜的旁边。刘煊喜的小鸡鸡肿胀得挺直,又大又长,红得发紫。禄松三奶问刘煊喜:“有没有在火堆和火屎炭屙尿?”刘煊喜只得把在窑番薯的土坑屙屎屙尿的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禄松三奶对庄农妹说:“这是屙尿淋火得的急病,叫生火炭媾。”

庄农妹训斥儿子说:“你不应该做哪些缺德的事情。”刘煊荣也气愤地说:“不要治疗了,让刘煊喜小鸡鸡烂掉算了。”在母亲和大哥的训斥和责怪之下,刘煊喜不但没有哭,没有悔过之意,而且振振有词地争辩说,自己没有错。屙屎屙尿是很正常的事情。刘岚莹劝说大哥和母亲,不要责怪弟弟了。转而又劝说弟弟,不要争辩了。禄松三奶也劝说庄农妹母子,不要责骂孩子。庄农妹和刘煊荣才停止了训斥和责骂。

禄松三奶说:“不要紧的,涂些药就好了。”禄松三奶说着,就让刘煊喜仰卧在桥凳,拧开玻璃瓶盖子,为刘煊喜的小鸡鸡涂抹老鼠油。老鼠油就是神奇。刘煊喜的小鸡鸡接触到了老鼠油,立刻感到一阵清凉,再也没有火辣辣的感觉了。禄松三奶涂抹了两遍,让刘煊荣找来吹火筒,为刘煊喜的小鸡鸡吹风。刘煊荣把竹蒿火把交给刘岚莹,走到镬灶前的柴堆,找到了吹火筒,坐在刘煊喜的旁边,对着刘煊喜的小鸡鸡用力吹风。刘煊喜的小鸡鸡凉快了,很快就随着脉搏的跳动而跳动起来,再也不直挺挺、硬邦邦的了。禄松三奶说:“药物已经起作用了,很快就不疼痛了。”说着,又为刘煊喜的小鸡鸡涂抹一次老鼠油。

庄农妹请禄松三奶在四方桌旁边的椅子坐下,自己坐在四方桌另一边的椅子,两个人很热情地聊了起来。刘岚莹把竹蒿火把熄灭了,坐在母亲的旁边,偶尔也插上一两句话。很快,两个人就聊到了庄二兰的事情。禄松三奶夸赞庄农妹有眼力,为禄松三奶介绍了好媳妇。庄农妹也夸赞禄松三奶,一生积德行善,娶到了这么好的儿媳妇。禄松三奶告诉庄农妹,再过一些日子,庄农妹就可以抱上媒人外孙了。庄农妹母女听到这个好消息,都感到很高兴。

一两刻钟过后,刘煊喜的小鸡鸡就不疼痛了。禄松三奶再一次为刘煊喜的小鸡鸡涂抹老鼠油,叮嘱庄农妹说:“在三天以内,刘煊喜都不要洗澡。要是接触了生水,病情就会反复。”庄农妹连声应允,连声感谢禄松三奶。庄农妹让刘岚莹送禄松三奶回家。

刘岚莹重新点燃了竹蒿火把,送禄松三奶回家。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并肩走在路上。借着竹蒿火把的光亮,禄松三奶仔细端详刘岚莹,觉得刘岚莹长得的确很美。在少女的身上,没有那些地方是可以挑剔的。

刘景松和庄农妹结婚以后,未够十个月就生下了刘煊荣。村里的长舌大嫂议论说,不知道刘煊荣是不是刘景松播的种子。刘煊荣是禄松三奶接生的。禄松三奶对长舌大嫂们说:“婴儿在生下来的时候很嫩水,应该是未足月生产的婴儿。”长舌大嫂们再也不说什么了。接着,庄农妹生了刘岚莹。刘岚莹读完了初小,就不读书了,跟随母亲下地干农活。刘岚莹的确很会生长,把父母亲好看的地方全都要了过来,放在自己的身上。父母亲不好看的地方,刘岚莹一点也不要。尽管是终日劳作,却长得十分窈窕淑女。该生长的地方,拼命地生长,毫不含糊。圆圆的脸蛋红扑扑的。两个深深的酒窝,笑起来特别迷人。一双大眼睛特别有情。一条粗黑的长发辫,从后脑勺垂到腰间。刘岚莹走起路来,发辫左右摆动,特别讨人喜爱。汉子们看见了摆动的发辫,会引起无限的遐想。小伙子要是被刘岚莹的秋波黏上了,就再也甩不掉了。

(二)二黑

过了冬至,秋老虎早已远离人间。岁月老人的脚步迈向三九、逼近年关。在仲冬的晴天早上,大地重霭笼罩,北风阵阵。可是,在太阳出来以后,太阳收去了重霭,又送来了温暖。一个星期天的早晨,太阳刚爬出来,孩子们就欢聚在大屋禾堂,尽情地玩耍了。

在禾堂的东边,刘煊鑫、刘煊信、刘煊高、刘煊宽、刘均富在打尺。打尺是男孩子在冬天经常玩的游戏。刘煊鑫把约一尺长、手拇指大的三根木棍,在地上摆成一个“土”字。横放的两根木棍,前面的一根在下,后面的一根在上。刘煊鑫拿起三四尺长的木棒,用力打击竖放木棍翘起的一端。压在竖放木棍尾巴的木棍立刻弹射起来,刘煊鑫用木棒打击弹起的木棍。弹起的木棍飞速射向刘煊信。刘煊信站在距离刘煊鑫两丈左右远的地方,把飞速射来的木棍接住。接着,刘煊鑫把剩下的两根木棍作为支架,支撑木棒的一端,把木棒支撑起来,就像架在地上的一挺歪把子机关枪。刘煊信对准木棒和支架,把木棍用力扔过去。木棍没有砸中木棒和支架。木棒没有倒下。刘煊鑫捡起木棍,把支撑木棒的一根木棍用力挑出去。木棍又飞向刘煊信。刘煊信又把木棍接住了。刘煊鑫又把木棒支撑起来。刘煊信又把木棍扔过去。木棍又没有砸中木棒和支架。刘煊信只好出局。在刘煊信和刘煊鑫对弈的时候,其他孩子在旁边观看。

刘煊鑫继续坐庄,继续打击木棍。刘煊高接木棍。其他孩子继续在旁边观看。刘煊鑫打出的第一棒木棍,刘煊高没有接住。刘煊高只好出局。刘煊鑫继续坐庄。刘煊宽接木棍。刘煊鑫打出的第一棒木棍,被刘煊宽接住了。刘煊宽扔出的木棍不偏不倚地砸在支架上。木棒倒下了。刘煊鑫只好出局。刘煊鑫把木棒交给刘煊宽,由刘煊宽坐庄。刘煊宽和刘坤富对弈。刘坤富接住刘煊宽的第一棒木棍,没有砸中刘煊宽的木棒和支架。刘煊宽继续射出第二根木棍,刘坤富没有接住木棍。刘坤富出局了。刘煊宽继续坐庄。

刘煊宽和刘煊信对弈。刘煊信把刘煊宽射出的第一棒木棍接住,把刘煊宽的木棒和支架砸中了。刘煊宽出局。刘煊信坐庄。刘煊高接木棍。刘煊高没有接住刘煊信射出的第一根木棍。刘煊高第二次出局。刘煊信继续坐庄。刘煊信和刘煊鑫对弈。刘煊鑫用第二根木棍,砸中了刘煊信的木棒和支架。刘煊信又出局了。刘煊鑫第二次坐庄,和刘坤富对弈。刘坤富把刘煊鑫射出的第一根木棍,砸在了木棒和支架前面的地上。木棍蹦跳了两下,碰到了支架,木棒轰然倒下。刘煊鑫又出局了。刘坤富坐庄。刘坤富和刘煊高对弈。刘坤富在第一次打击木棍的时候,在木棍弹射起来的一瞬间,没有把木棍打击出去。刘坤富又一次出局了。刘煊高坐庄。刘煊高和刘煊宽对弈。刘煊宽接住刘煊高的第一根木棍,没有砸中刘煊高的木棒和支架。刘煊高在用力挑木棒支架的时候,没有把木棍挑出去。刘煊高只好出局了。刘煊宽第二次坐庄。刘煊宽又和刘煊鑫对弈。在旁边观看的孩子在猜测,两个人到底是谁出局。刘煊信认为,刘煊宽打击木棍比较有经验,刘煊鑫出局的可能性比较大。刘煊高认为,刘煊鑫的力气大,砸木棍准确,刘煊宽出局的可能性比较大。双方说的都有道理。在孩子们的议论声中,刘煊宽和刘煊鑫的博弈就正式开始了。

在禾堂的西边,刘煊全、刘堪福和一群孩子在玩赶狗落镬的游戏。这种游戏道具非常简单,场地容易选择,互相追逐,既可以锻炼身体,强壮筋骨,又可以取暖,尽情娱乐,也是孩子们在冬天经常玩的一种游戏。孩子们自由组合,分成两支队伍。两支队伍的人数多少不限,人数必须相等。刘煊全、刘坤飞、刘煊先、刘煊喜为一队,刘煊全担任队长。刘堪福、刘培生、刘堪元、刘煊忠为另一队,刘堪福担任队长。刘堪福在相距五六丈远的地方,分别画了一个直径两尺的圆圈。这个圆圈就是镬。镬就是各自的营寨。要是在草地或者在其它空地玩这种游戏,就不画圆圈,而是挖一个浅窝。浅窝比作镬更加形象。赶狗用四五尺长的木棍或者竹棍。在木棍或者竹棍的顶端,有一个很小的弯弯。用做狗的材料可以就地取材,用什么材料都可以。通常使用一个圆木球当作狗。赶狗就是用木棍驱赶圆木球,把圆木球驱赶进自己的镬里。两支队伍在博弈的时候,只要一方用木棍把狗赶进自己的镬里,就可以得一分。在一方用木棍赶狗的时候,对方可以用木棍拦截狗,可以用木棍争夺狗,但不可以用手抓狗,也不可以用脚踢狗。否则,就是犯规了。犯规的一方要让对方重新发一次狗,就好像打篮球一样。

刘煊全把一个木薯头当作狗,放在场地的中间。刘煊全一方的镬在西边,刘堪福一方的镬在东边。以中间为界,刘煊全一方以西边作为进攻区域,以东边作为防守区域。刘堪福一方以东边作为进攻区域,以西边作为防守区域。刘煊全和刘堪福各手抓竹棍,站在木薯头对方的镬的一边,摆好架势,准备打击木薯头,把木薯头打向自己一方进攻的区域。其他队员站在场地的不同位置,手抓竹棍,摆开架势,随时接应或者争夺队长激活的狗。只要队长打击了木薯头,木薯头就变成为狗了,就成了双方争夺的目标和对象。双方准备就绪,刘煊全和刘堪福高举竹棍,一起高喊口令:“一·二·三”。话音刚落,两根竹棍一齐打向木薯头。

刘煊全打中了木薯头。木薯头飞向刘煊全一方进攻的区域。狗在空中翻了几个跟斗,重重地摔在地上。狗蹦跳了两下,就不动弹了。刘煊喜抢先占住了狗。刘堪福一方的队员立刻跑上去,围着刘煊喜,用竹棍你争我抢,争夺得不可开交。刘煊喜出其不意地把狗打给外围的刘煊先。狗被打出了重围,不偏不倚地落在刘煊先的跟前。刘煊先用力一击,狗射向了圆圈,落在了圆圈的一旁。刘坤飞守候在圆圈的旁边,用竹棍轻轻一击,狗就滚进了圆圈,也就是进到了镬里。

刘煊全的队伍首先得了一分,杀了个开门红,士气大振。刘煊忠感到输得很窝囊。比赛刚开始,就被对方赢得了一分。要是刘堪福打中木薯头,或者队员防守严密,不会被对方轻而易举地得分。刘堪元认为,胜败是常事。赢头牌,输脱鞋,是经常发生的事情。刘煊全的队伍赢了第一分,不一定就可以赢了全局。两个队长重新布阵以后,比赛又继续进行。

刘球雪、刘素英、刘群雪、刘贞玲、刘小丽、陈红梅等女孩子,或者在刘禄松做米厅的门前,或者在刘卓松禾堂屋的门前,尽情地玩跳飞机、跳大海、摸墨鱼的游戏。赢了对方的孩子就喜气洋洋,输给了对方的孩子就垂头丧气,出了差错的孩子就埋怨。有时候为了踩错了一条线,或者掉下了蒙面的红领巾,孩子们就争得面红耳赤,谁也不让谁。在禾堂不时地响起争辩、嬉笑、怒骂、吆喝、喝彩、埋怨的声音。

刘卓松的禾堂屋房门紧闭。刘景松不止一次地说,刘卓松被遣送内蒙古劳改了,房屋没有人居住,应该收归初级社使用。可是,不管刘景松怎么说,刘奇松就是不交出房门的钥匙。刘禄松对刘景松说:“禾堂屋是土改工作队留给刘卓松的财产,没有被没收。物物有主。尽管刘卓松不在家里居住,房屋仍然是刘卓松个人的私有财产。初级社没有理由、也没有权力没收刘卓松的房屋。”刘景松解释说:“初级社不是没收刘卓松的房屋,而是暂时借用刘卓松的房屋。要是刘卓松劳改期满释放了,需要房屋居住,再把房屋还给刘卓松”。“房屋没有使用,闲置在那里,也是浪费。”在初级社里,也有一些社员同意刘景松的意见。认为房屋不使用,不经常维修,很快就会倒塌,那样损失更大。

在成立初级社的第一年夏收,稻谷没有地方存放,都堆放在禾堂。有一天傍晚,刘景松带领刘煊秀、刘浩平、刘煊球、刘煊林、陈辉志等人,用铁锤把刘卓松禾堂屋的铁质猪腰挂锁砸了,撬开了房门,把稻谷搬进屋里存放。尽管刘景松的做法有一些欠妥,刘奇松也不敢做声,因为房屋不是刘奇松的,刘奇松只是代管人而已。刘福松、刘国松认为,捉猪问缚脚,谁干的事情,由谁担当,不能够把账记在初级社的头上。要是刘卓松回来了,就由谁负责赔偿。刘浩琴、刘禄松、刘寿松等人觉得,刘景松是为了初级社存放稻谷而砸挂锁、撬房门的,不是为了个人的私利。初级社使用刘卓松的禾堂屋,应当得到支持,不应当指指戳戳。就是刘卓松知道,刘卓松也不会反对。从此,刘卓松的禾堂屋就成了桃子根第二初级社存放农产品和集中活动的场所。初级社的集体活动,就有了一个固定的场所。刘景松不止一次地说:“等到初级社建设了禾堂屋,就把刘卓松的禾堂屋交还给刘奇松管理。”只要初级社不存放农产品、不举行集体活动,刘景松就把房门锁上,把钥匙揣在怀里。禾堂屋在平时都是锁门闭户的。

刘坤飞比刘煊全小一岁,长得很瘦削,鼻子很大,鼻梁很高。按照刘坤富的学习成绩,考上初中是没有希望的。刘坤富能够考上高小,拿到高小毕业证书就很不错了。指望刘坤富像大屋的刘德松等人那样,读书做官,光宗耀祖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刘浩琴不止一次地对刘煊华说,刘坤飞长得清秀斯文,高鼻梁,大鼻子,是富贵相,应该是人中龙凤。刘煊华把希望寄托在刘坤飞的身上,希望刘坤飞将来好好读书,读书做官,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刘煊华不让刘坤飞学做豆腐豆饼。刘坤飞也不想学做豆腐豆饼。在未有入学之前,刘煊华就让刘坤飞尽情地玩耍,不让刘坤飞干活。刘煊华的老婆也把刘坤飞当作掌上明珠,对刘坤飞百般宠爱。有好吃的东西,都留给刘坤飞。刘坤飞也乐得个清闲,吃饱了以后,就到处找小伙伴玩耍。

孩子们正在斗得难解难分的时候,从村头的方向传来了补缸的喊叫声。“补缸咧,补烂缸烂盆”。“补缸咧,补烂缸烂盆”。“补缸咧,补烂缸烂盆。”声音很软弱,断断续续的,由远而近。不久,一个衣衫破烂、蓬头垢面的老人,挑着一担补缸的工具用具,从村头的大路向禾堂缓步走来。老人走到禾堂边的龙眼树下,放下担子,从担子中取出矮凳子,取出短烟筒,慢条斯理地抽烟。老人一边抽烟,一边继续喊叫。“补缸咧,补缸。补烂缸烂盆。”喊叫声又不时地响起来。

过了许久,田五嫂提着一个破瓦盆,来到了龙眼树下。破瓦盆对半裂开了,已经漏水。在破瓦盆的腰部,箍了两道竹篾。老人接过破瓦盆,仔细查看了一番以后,对田五嫂说:“瓦盆的裂痕很长,补好要一角五分钱。”田五嫂说:“一角钱行吗。”老人又说:“一角三分吧,再少就补不了了。”田五嫂算了一下,一个大小差不多的新瓦盆,市场价要三四角钱。要是补好了,就好像新的一样使用。花一角三分钱把瓦盘补好,还是值得的。于是,田五嫂就把瓦盆留下了。

田五嫂刚转身,龙翠就提着一个破瓦盆来了。龙翠很热情地和老人打招呼,亲热地叫“六舅父”。老人也很热情地和龙翠打招呼,向龙翠嘘长问短。老人是桐油村人,是龙翠的远房大哥。尽管老人和龙翠同一辈分,龙翠却按照儿女的辈分称呼老人。老人也按照尊一辈的身份和龙翠相称。龙翠问六舅父:“很长时间都没有来了,都干什么去了?”老人回答说:“别说了,最近在佛脚村被狗咬伤了,走不了路。治疗了几个月,才把伤口医治好。”老人说着,就卷起裤腿,让龙翠看留下的疤痕。在足三里的部位,有一块很大的疤痕。老人指着疤痕说:“这就是被狗咬留下的。”龙翠深感同情。

龙翠又问老人:“怎么不见三表哥来呀。”老人回答说:“我被狗咬伤了以后,你三表哥就不肯再学这手艺了。他说,打死也不学补缸了。”龙翠说:“三表哥不愿意学补缸,就让五表哥学这手艺吧。”老人说:“你五表哥也不愿意学。他说,要努力读书,不学补缸的手艺。”龙翠又说:“表兄弟都不愿意学,你就招收一个徒弟吧。把手艺传给徒弟,不要让手艺失传了。”老人说:“在我年富力强的时候,我曾经招收过三个徒弟。在前两年,我又招收了一个徒弟。可是,徒弟挑了不到一个月的补缸担子,就撂下担子,跑回家了。补缸的担子在我们龙家传承了几辈子了。听我父亲说,在我父亲的爷爷那一辈,有兄弟还进皇宫补过瓷瓶。我挑上补缸担子以后,也挑了四五十年了。按照现在的状况,这手艺在我手上真的是要失传了。要是祖传的手艺失传了,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也是很可惜的事情。”老人说着,眼神里充满了忧虑。

老人揉揉眼睛,又接着说:“这些年粮食丰收了,做缸瓦的人也多了,缸瓦就便宜了。买一个新的大瓦盆,最多也是四五角钱。补一个大瓦盆,没有两三角钱是划不来的。我往往是赔本、或者是保本为别人补缸补盆。辛辛苦苦干一天,也赚不了几角钱。这也难怪你表兄们不愿意学这手艺。”龙翠看着老人很无奈的表情,就再也不说话了。

这时,刘周松用肩膀抬着一个豆腐缸,来到了龙眼树下。刘周松放下豆腐缸,对老人说:“老龙头,我的豆腐缸在缸口裂了一道裂痕,有一些渗水了,补好要多少钱?”老人查看了裂痕,指着裂痕对刘周松说:“裂痕已经延伸到缸笃了。要是补到缸笃,要八角五分钱。”刘周松说:“八角钱行不行?”老人说:“不行。八角五分钱已经是成本价了。要是再少的话,就要亏本了。”刘周松没有再还价,抬起豆腐缸,离开龙眼树。老人和龙翠都没有挽留,看着刘周松离开。

刘煊礼和刘煊义抬着一个大水缸,和刘周松擦肩而过,来到了老人的跟前。刘煊礼、刘煊义很亲热地叫“六舅父。”老人也很高兴地答应。两个人把大水缸摆放在老人跟前,刘煊礼指着缸口的两道裂痕,对老人说:“这两道裂痕是在前两天被水桶碰裂的。要是碰撞的力度再大一点,水缸口就烂了。”老人用力推了一下,一块巴掌大的缸口瓦砾就松动了。老人又查看了缸体的其他地方,没有发现其他裂痕,就对刘煊礼说:“修补固定这块缸口瓦砾,用不了很长时间。我优先为你修补,你等一下就来取吧。”刘煊礼说:“可以。那就辛苦你了。”兄弟两人和老人寒暄了一会,就和龙翠离开了龙眼树。老人从工具担子取出工具,开始动工修补大水缸。

孩子们的赶狗落镬游戏,果然不出刘堪元所说,刘煊全的队伍在取得了第一分以后,连连失利,连续输掉了五分。有了这五分的差距,不管刘煊全的队伍怎么追赶,都赶不上刘堪福的队伍了。刘煊全曾经组织队伍、调整部署,希望把分数扳平,再图超过刘堪福的队伍。可是,不管刘煊全用什么计谋,也不管怎么鼓励队员,都不能再次夺得好成绩。在刘煊全的队伍当中,刘煊喜首先埋怨起来,把输分的责任推给刘煊全或者其他队员。刘坤飞也跟着埋怨起来。队员们互相埋怨,士气就泻下来了。

刘煊喜看到取胜无望,就拖着竹棍,离开了队伍,走到老人的旁边,观看老人修补大水缸。游戏再也进行不下去了,刘煊全、刘煊先、刘堪福、刘煊忠也拖着竹棍,走到刘煊喜的旁边,观看老人修补大水缸。刘煊喜靠得最近。刘煊全认得是自己家里的大水缸,就走到老人的身旁,仔细地观看老人修补大水缸。刘坤飞、刘堪元对修补大水缸没有兴趣,拖着竹棍走了。在禾堂上,只有赶狗落镬的游戏结束了,其它游戏在继续进行。吆喝声、嬉笑声、喝彩声仍然不断。

老人用竹筒装满了清水,挂在大水缸口,右手抓住一个小铁锤,轻轻地打击左手抓住的一根细长钢钎,在大水缸裂痕的两边,开凿小圆孔。竹筒里的清水,通过一根细竹管,源源不断地流到小圆孔。小钢钎的一端很尖细,很锋利。小钢钎被打击一下,就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小圆孔就冒出粉末沙浆,滴落到地上。

刘煊全不止一次地听刘浩琴二叔公说过,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刘煊全想,细长的钢钎就是金刚钻了。金刚钻和一般的钢钎相比较,也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刘煊全细看摆放在老人旁边的木盒子里,有许多根长短不一、大小不一的细长小钢钎。刘煊全也觉得奇怪。既然是叫金刚钻,为什么不是用金刚钻钻孔,而是用金刚钻凿孔呢。刘煊全好奇地问老人:“为什么不钻孔,而是凿孔呢?”老人回答说:“这就是钻孔。”

老人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打击小钢钎,不停地旋转小钢钎。随着小钢钎的抽动和旋转,在小圆孔里不停地冒出粉末沙浆,小钢钎不断地深入到大水缸壁里面。小圆孔达到了预定的深度,就开凿完成了。老人把小钢钎拔出来,放在木盒子里,又拿起另一根小钢钎,继续开凿小圆孔。竹筒的细小竹管,始终对着小圆孔,把水滴到开凿小圆孔的地方。

并非一刻之功,老人终于在大水缸裂缝的两边,开凿了许多深度大约相同、大小一样、两个两个相对的小圆孔。还差一个小圆孔,老人就可以转上下一道工序了。老人突然发现,在木盒子里少了两根小钢钎。老人再看站在旁边的孩子,少了一个人。老人问孩子们,刚才站在旁边的、头上有一个大疤痕的孩子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离开的,去哪里了。孩子们都知道老人问的人是刘煊喜,却不知道刘煊喜是在什么时候离开的。孩子们都没有回答老人。老人小声对刘煊忠说:“我的小钢钎少了两根,不知道是谁拿去了。”刘煊忠明白了老人的意思,拉着刘煊先,离开了龙眼树。老人也停下了凿孔,坐在矮凳子,抽吸闷烟。

刘煊忠和刘煊先在刘煊喜的大门前,找到了刘煊喜。刘煊喜正在用小钢钎专心致志地开凿一把小刀的小圆孔,没有发现刘煊忠和刘煊先。刘煊忠一个箭步跨上前,一手就拿到了两根小钢钎。刘煊喜被人赃并获,不敢作恶争辩,很不自在地站起来,脸被涨的通红。刘煊忠和刘煊先都没有责骂刘煊喜,转身就走了。

刘煊忠和刘煊先返回到龙眼树下,老人还在继续抽吸闷烟。刘煊忠把小钢钎交还给老人。老人很高兴地收下了。孩子们都知道,老人的小钢钎是被谁拿去的,但是谁也没有说话。老人把烟筒屎喷掉,用力抽吸了一口浓烟,把短烟筒斜靠在工具担子,拿起小铁锤和小钢钎,继续把剩下的一个小圆孔开凿完成。接着,老人把装清水的竹筒取下来,用铁线把两个相对的小圆孔码在一起,大水缸的裂缝就合拢了,缸口瓦砾就被固定了。继而,老人从工具担子取出填缝粉末,倒进一个饭碗里,加入药水,用铁勺子搅拌均匀,填补在小圆孔的缝隙、裂缝的缝隙,把铁线全部覆盖起来。

大水缸原来的裂缝,就好像一条百足在水缸壁爬行,生龙活现,美轮美奂。有了这一条爬行的百足,大水缸就比原来更加美丽了。孩子们不懂得欣赏,只是觉得好看。老人欣赏着自己的新作品,满意地拿起短烟筒,又坐在矮凳子抽烟。刘浩琴刚好路过,看着修补好的大水缸,看着爬行的百足,由衷地赞叹说:“没有名师指点,没有多年的历练和积累,是不可能有这等鬼斧神工的。”老人很得意地看着刘浩琴,没有回答刘浩琴。

在孩子们看得入神的时候,一高一低的狗叫声从军教园方向传来。声音里透着恐惧和哀怨,不是平常听到的狗叫声。刘堪福抬头望去,两只大黑狗在军校园的旱坡地缠绕在一起,互相拉扯,互相撕咬。黑狗不像是在打架。刘堪福细看,其中的一只黑狗好像是刘煊全家的二黑。刘堪福赶快告诉刘煊全。刘煊全抬头看去,果然是二黑。刘煊全拿着赶狗竹棍,立刻往军教园跑去。刘堪福和刘煊先也拖着赶狗竹棍,紧追了上去。孩子们都走了,龙眼树下就宽敞了。

孩子们来到两只黑狗的旁边。黑狗停止了撕咬,也不喊叫了,好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似的,战战栗栗地看着孩子们。原来,二黑和刘煊汉家的黑母狗在配种。可怜的二黑,兴奋地把那条东西插进去以后,就被黑母狗吸住了。不管二黑怎么用力拔,也拔不出来了。黑母狗也害怕了,用力拉扯。也不管黑母狗怎么用力拉扯,都不能够把那条东西挣脱。两只黑狗狗屁股贴狗屁股地站着、拉扯着。过了好一会,二黑和黑母狗又回过头来,要撕咬那条拴住它们俩的东西。可是,谁也够不着,谁也咬不到那条东西。两只黑狗又拼命地拉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黑母狗把二黑的那条东西吸得那么牢固。任凭双方怎么用力,都拔不出来,也挣不脱。刘煊全感到,这造物主也太残忍了。这明明是传宗接代的好事,为什么要这样折磨它们呀。这也太不公平了。

刘煊先情不自禁地大声喊叫起来。“快来看那,狗公狗乸驳屎忽了”。“赶快来看那,刘煊全的黑狗公和刘均阳的黑狗乸驳屎忽了。”在禾堂玩耍的孩子们,听到了喊叫声,都停下了手中的游戏,朝军校园张望。刘球雪、刘小丽、陈红梅等女孩子听清楚了以后,都喃喃地说:“真不怕羞,真不怕丑,望狗公狗乸驳屎忽。”尽管女孩子们嘴里这样说,还是朝军校园方向看了一会,才继续做游戏。陈红梅心神不定,频频出错。刘煊鑫、刘煊信等人没有理睬狗驳屎忽的事情,又继续打尺的游戏。一些在禾堂围观的孩子,好奇地往军校园跑去。村民把屁股叫屎忽,把交配叫驳屎忽。

二黑的眼睛充满了求援的神情,眼里噙着泪水。刘煊全往二黑身上轻轻地打了一棍。二黑没有喊叫,只是抖了一下耳朵,眨了两下眼睛,又可怜巴巴地看着刘煊全。刘堪福往黑母狗的屁股用力打击了一竹棍。黑母狗“汪”、“汪”、“汪”地叫了三声,摆了一下身子,就挣扎着往前走。二黑被拉扯得后退了两三步,突然转过身子,和黑母狗往上一级旱坡地跑去。二黑不时地扭头看着刘煊全。黑母狗跑得快,拖着二黑往前跑。孩子们也追赶上去。

在这时候,围观的孩子越来越多。刘煊喜也来了。孩子们不知道刘煊喜是在什么时候来的。刘均阳扛着拨镰,站在旁边,心中十分憎恨二黑,恨不得把二黑砍成两段,或者把二黑的那条东西割断了,帮助自家的黑母狗,解脱危困。可是,刘煊忠、刘煊全都在现场,刘均阳不敢贸然下手。孩子们都在憎恨二黑。要不是二黑的那条东西插在黑母狗的身上,黑母狗就不会这么痛苦。

刘煊喜再也忍不住了,夺过刘均阳手中的拨镰,走到两只黑狗的旁边,高举拨镰,用力往二黑的身上砍去。二黑用力向前跨进一步,拨镰刚好砍在二黑的尾巴上。二黑的尾巴被砍断了,掉在了地上。那条东西也被砍断了,留在了黑母狗的肚子里。二黑的鲜血从伤口流了出来。两只情种被残酷地分开了。

受到了重伤害和惊吓的二黑和黑母狗,“汪·汪”、“汪·汪”、“汪·汪·汪”地惊叫了几声,各自带着伤痛,向相反的方向逃跑了。孩子们一齐喊叫起来。刘煊喜、刘均阳在吹口哨,刘煊全、刘堪福在唏嘘。军校园响起了一阵口哨、唏嘘、吆喝、喝彩的声音。

村民把长柄钩刀叫拨镰。拨镰很像古时候的兵器钩镰枪。刀柄有一丈多长,用竹竿制造。刀身呈阿拉伯数字七字形。刀口很锋利。拨镰是专门砍伐树枝的工具。把拨镰刀架在树上高处的木桠杈,突然发力,拉动拨镰刀柄,手臂大的树枝就把砍断了。佛祖坪的农家大多都备有拨镰。

两只黑狗走远了,刘煊忠举起赶狗竹棍,向刘煊喜打去。刘煊喜迅速闪开。刘煊忠没有打中刘煊喜。刘煊忠恶狠狠地骂道:“你这个契弟,已经坏到头顶了,做尽坏事。”刘煊喜自知理亏,不敢作声,不敢还手,丢下拨镰,快步走开了。孩子们都在指责刘煊喜,并埋怨刘均阳,不应该把拨镰给刘煊喜。刘均阳不敢作声,拾起拨镰,喜忧参半地走了。刘堪福喃喃地说:“二黑受到了那么重的伤害,流了那么多血,还能活下去吗。”

刘煊全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拖着赶狗竹棍,一溜烟地离开了军校园。孩子们也跟着走了。刘煊忠拖着赶狗竹棍,走到龙眼树下,继续观看老人修补瓦缸瓦盆。刘煊全拼命地跑回到家门口,上气不接下气地刚站定,就远远地看见二黑摇摇晃晃地走回来了。二黑走得很慢。刘煊全放下赶狗竹棍,快步迎了上去。二黑站在门前的空地,好像就要倒下去了。刘煊全抓住二黑的背部长毛,不让二黑倒下去,并驱赶二黑,慢慢地往前行走。二黑刚跨过门槛,就支撑不住了,跌倒了在地上。二黑肚子下方的空管子,像撒尿一样地流着鲜血。在尾巴部位的伤口,也在继续滴着鲜血。二黑奄奄一息地侧面躺着,一动也不动。刘煊全取出母亲的跌打药罐,倒出刀伤止血药粉,敷在空管子口和尾巴部位的伤口。在尾巴部位的伤口,很快就不流血了。敷在空管子口的刀伤止血粉,到达不了伤口,就发挥不了药力,止不住流血。鲜血还是从空管子流出来。刀伤止血药粉很快就被鲜血冲跑了。刘煊全又敷上新的刀伤止血药粉。可是,不到一个时辰,二黑就大叫一声,四脚一蹬,含恨死了。

平日蹦蹦跳跳的二黑,和刘煊全朝夕相处,亲密无间。一眨眼之间,二黑就没有了。刘煊全的心里难受死了。刘煊全搬来母亲的纺纱矮木凳,坐下来看着二黑,希望二黑能够站起来。刘煊全不时站起身来,蹲在二黑的旁边,用手指戳二黑的头部。过了一会,刘煊全又站起来,俯下身子,试图把二黑扶起来。刘煊全总是觉得,二黑还没有死,只是睡着了。只要睡醒了,就会站立起来。可是,现实是残酷的。任凭刘煊全怎么摆弄,二黑都不可能再站起来了。

日近正午,初级社收工了。刘禄松夫妇和儿子儿媳妇回到了家里。刘煊礼看见二黑死了,心中非常难过。刘煊礼把二黑的尸体提起来,走到门前的龙眼树下,用禾秆垫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二黑的眼睛又睁开了。刘煊礼对着二黑的尸体,喃喃地说:“你死得虽然有些冤枉,但死在了花朵之下,为情而死,也应该瞑目了。你赶快去投胎吧。要是有缘分,我们还可以做主仆。”刘煊礼说完,就用手掌抹了一下二黑的眼睛。二黑的眼睛又闭上了。当知道二黑是被刘煊喜砍死的,刘煊礼虽然心中非常愤恨,但是没有说什么,没有责骂刘煊喜。刘煊礼认为,两家是媒人亲家,不能够为了这些小事,而闹翻结怨。二黑死了就死了,以后再饲养一只黑狗就是了。刘煊礼安慰刘煊全,不要难过,以后再买一只黑狗仔,喂养成为新的二黑。二黑被无缘无故地斩死了,一家人都沉浸在难过的阴影之中。

这时,刘煊信和刘煊忠抬着大水缸,回到了家里。兄弟两人把大水缸安放在厨房天井檐头原来的水缸位,刘煊忠快步走到二黑尸体的跟前,破口大骂刘煊喜:“刘煊喜你这个契弟,我与你无冤无仇,你斩死了我的二黑,我嬲你祖宗十八代。你不得好死”。“二黑呀,你是被刘煊喜斩死的,你要记住这个仇,不要放过刘煊喜。你做鬼也要找到刘煊喜,报这一刀之仇”。“你放心地走吧,我也会为你报仇的。”刘煊忠骂完,蹲在地上,在二黑的身上抚摸了一遍。尔后,抓住二黑的头皮,要二黑站起来。可是,二黑再也站不起来了。刘煊忠倏忽站起来,朝龙眼树干打了两拳头,眼里充满了仇恨。

刘禄松掏出一元钱,交给刘煊信,让刘煊信付工钱给补缸的老人。禄松三奶找来小谷篸,装了几条蒸熟的指天公番薯,舀了一海碗白粥,夹一粒腌黄榄,要刘煊信带给补缸的老人。熟番薯和白粥都冒着热气。番薯皮裂开了,散发着浓浓的番薯香味。刘煊信来到龙眼树下,把熟番薯、白粥和银纸交给补缸老人。补缸老人收下了以后,把小谷篸和海碗退还给刘煊信,找零五角钱给刘煊信。补缸老人对刘煊信说:“外甥哥,谢谢你了。请你代我感谢你的父母亲。”刘煊信回答说:“六舅父,我会的。也谢谢你了。”刘煊信说着,拿着空海碗和空谷篸仔,离开了龙眼树。饥肠辘辘的补缸老人,狼吞虎咽地吃着粉香的指天公番薯和甘甜的白粥,一股暖气涌向心头,心中由衷地感叹说,龙翠伯父的一家都是好人。

庄二兰从水井挑回了清水,把大水缸洗刷干净,把一桶清水倒进大水缸,把一桶清水倒进镬头,又挑起水桶,继续去挑水了。刘煊寿在灶膛塞进干柴,燃烧起了大火。很快,清水就被煮热了。刘煊寿把热水舀到畚桶里,提到门前龙眼树旁边土坎的边沿。刘禄松冒着腾腾上升的水蒸气,把二黑的尸体放进热水中,不停地翻动。刘煊全、刘堪福、刘素英等孩子,站在旁边观看。狗毛被热水浸泡以后,就可以拔脱了。刘禄松把黑狗捞起来,又摆放在禾秆堆上面。父子俩蹲在旁边,冒着热气,拔除狗毛。狗毛被拔光以后,就是滑溜溜的、白白嫩嫩的狗皮肤了。

刘煊寿抱来了一把禾草,分两堆摆放在旁边的空地。刘煊寿用火柴把一堆禾草点燃。禾草讯速猛烈地燃烧起来。浓烟裹挟着烈焰和禾草灰,向上滚滚升腾。刘煊寿大声吆喝孩子们,不要靠近禾草火堆,防止被烧着了衣服,或者被烧伤了皮肤。孩子们很不情愿地后退了两步。刘禄松腰缚蓝格子腰带,手抓禾杈,站稳马步,挑起狗身,放在禾草火苗中烧烤。狗身被烧烤得吱吱作响,冒出了一缕缕白烟。狗皮、狗脚慢慢地收缩,绷紧,变黄,并散发出浓烈的烧烤肉香味。刘禄松把狗翻转过来,继续烧烤狗的另一边。刘煊寿又往火堆里添加禾草。禾草又猛烈燃烧起来。火苗蹿得很高。很快,狗就被烧烤得全身焦黄了。

刘禄松停止了烧烤,把狗放置在一个干净的畚箕里。刘煊寿把畚箕挂在龙眼树桠杈以后,把狗毛收集起来,放在畚桶里,把垫狗的禾草挑进火堆。火堆又燃烧起来。许久,火苗才徐徐熄灭。禾草燃烧很快,过火也很快。火苗熄灭以后,禾草灰也没有火了。刘煊寿把禾草灰装进畚桶,然后把畚桶挑到自家的粪坑,把污水倒进粪坑里。孩子们站在龙眼树的旁边,看着烧烤得焦黄的狗,“吱吱喳喳”地议论起来。孩子们说什么的都有。刘堪福、刘素英还在不停地骂刘煊喜。

焦黄的狗身,双脚弯曲,身体后倾,好像起跑的姿势。焦黄的狗头,耳朵卷了起来,眼睛半开半闭,呲牙裂嘴,形态挺吓人的。刘禄松说:“用禾草火烧烤狗皮以后,狗肉才好吃。否则,狗肉就没有那一种特有的、诱人的、浓郁的清香味道。”这也是经验之谈。没有经过禾草火烧烤狗皮的狗肉,的确没有那一种味道。就是用其他柴草火烧烤狗皮的狗肉,其味道也比用禾草火烧烤狗皮的狗肉相差甚远。村里的人劏狗,都用禾草火烧烤狗皮。这种做法,刘禄松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流传下来的。

刘禄松父子两人回到屋里,禄松三奶揭开镬盖,把番薯捧出来,让儿子儿媳妇们一起吃。番薯是早上蒸熟的,被装在筲箕里,还冒着热气,散发着浓郁的番薯香味。这些都是坡地薯,清一色的指天公品种。紫色的番薯皮裂开了,露出了紫白相间的番薯肉,香喷喷的。大人们拿起番薯,坐在凳子,静静地吃,谁都没有说话。平时活跃的气氛,全部没有了。刘煊信、刘煊忠、刘煊全坐在旁边,没有吃番薯。母亲几次催促三个儿子吃番薯,三个儿子都没有作声。都大半天了,孩子们不吃东西,也不觉得肚子饿。孩子们除了难过以外,都觉得二黑死得很冤。

禄松三奶安慰孩子们说:“二黑已经死了,就不要为二黑难过了。等到刘煊汉的黑狗乸生了狗仔,我们就挑选一个黑色的买回来,就又有黑狗了。”刘煊礼说:“不要等刘煊汉的黑狗乸生狗仔了。明天是谢佛圩圩日,我去买一个黑狗仔回来。”孩子们虽然都知道是在哄他们的,但还是拿起了熟番薯,慢慢地吃起来。禄松三奶又对孩子们说:“赶快吃吧,晚上炖狗肉给你们吃。”刘煊忠又不吃番薯了。

一家人吃了番薯,就开始喝稀粥。刘禄松坐在饭桌右边的椅子吃,禄松三奶婆媳、刘煊全坐在饭桌前边的桥凳吃,刘煊智、刘煊礼坐在饭桌左边的桥凳吃。刘煊义、刘煊寿站在粥盆的旁边,左手捧着饭碗,右手拿椰子壳粥勺,舀一勺稀粥,倒在饭碗里,再抓一片菜头干,咬了一啖,就一口气把稀粥喝下去。接着,又舀第二碗,又一口气地喝下去。白粥太稀了,很少米粒,根本不用筷子。虽然是粮食丰收了,但刚建设了新房,全家人还是要过紧日子的。村里的人都说,住一年新屋,喝三年稀粥。

刘煊寿和父亲吃了稀粥,就用梆头柄把狗扛到豆腐陂拦河大坝下面的一个水氹旁边。水氹的周边和底部都是鹅卵石。上方是拦河大坝的缺口。河水从大坝缺口流出,流进水氹,从水氹的下方流出去。水深保持在三尺左右。河水很清澈,可以看清楚水中的鱼虾。

父子俩蹲在水氹边的大石头,把狗放在水里,就着流水,把烧烤得焦黄的狗皮用刀刨刮一遍,清除沾在狗皮的杂焦物。特别是狗耳朵、狗嘴巴、狗脚爪等部位,要反复刨刮,才能够刨刮干净。接着,刘禄松手持尖刀,把狗腹腔、狗胸腔剖开,把狗内脏掏出来。狗血流进清水里,把水氹的流水染红了。血水向下游流去。水氹很快就又清澈了。刘禄松把狗清洗干净以后,摆放在大石头面。继而,父子俩开始分拆狗内脏,剖开狗肚子、狗肠子。狗屎、狗血等肮脏污秽的东西,随着流水,向下游流去。狗血、狗屎的腥臭味特别浓。在很远的地方,都可以闻到腥臭味。

河罢鱼、花肚君鱼、鲫鱼等河鱼,味觉特别灵敏。闻到腥臭味以后,就拼命地溯水而上,争先恐后地游到刘禄松父子的附近,展开一场大争夺,抢吃这些东西。这也是鱼虾很少遇到过的大餐、美餐。为了一小块狗皮狗肉,鱼虾会抢夺得不可开交,拼得你死我活,谁也不会让给谁。水氹的此情此景,的确很有趣。刘煊寿感到观看河鱼抢夺食物,比观看鬼仔戏好看多了。

刘煊寿撕下一小块狗网油,向河罢鱼丢过去。为首的一条河罢鱼纵身一跃,就把狗网油叼住了。河罢鱼立刻转过身子,拼命地向深水处游去。其他河鱼争先恐后地追赶过去。河罢鱼叼着狗网油,游动不快,被其它河鱼追赶上了。众河鱼一齐咬住狗网油,展开了一场最强烈的争夺。各方朝着不同的方向奋力游动,试图将狗网油拖走,占为己有。突然间,一条塘鲺鱼和一条班鱼从石缝中窜出来,箭一般地朝狗网油游过去。塘鲺鱼和班鱼都有两手指大小,身体黑溜溜的,非常凶狠。鱼群惊慌失措地四散奔逃。塘鲺鱼和班鱼咬住狗网油,毫不费力就把狗网油撕为两半,一啖吞进肚子里。尔后,各自慢吞吞地游回石缝里。

刘煊寿走到门口垌的香蕉地里,割来了一片香蕉叶。刘禄松把香蕉叶柄从纵向切开一半,夹住狗肠子的一端,让刘煊寿把狗肠子从夹子拉过去。狗肠子经过了夹子的刨刮,就很干净了。刘煊寿把香蕉叶片斩断,分两层叠放在畚箕。刘禄松把狗再次洗干净,放进畚箕里。刘煊寿把狗内脏漂洗干净,放在狗腹腔里。父子俩洗干净手脚,又再用梆头柄把狗扛回来。父子回到家门口,刘禄松把装着狗的畚箕,又挂在龙眼树桠杈。

佛祖坪的村民都说,狗食屎,狗肉是污秽的。有功名的斯文人,是不吃狗肉的。只有入教的人,才吃狗肉。到底是入什么教,怎么入教,村民却没有谁说得出一个让人信服的说法。有人问刘浩明,吃狗肉的人入的是什么教呢。刘浩明说:“应该是番鬼教。番鬼教是没有戒律的。”人们又问刘浩明:“番鬼教是什么教呢。”刘浩明不回答了。有人问老秀才刘浩琴,狗肉是不是大家都可以吃,入教和吃狗肉有没有内在的联系,入教是入什么教。刘浩琴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刘浩琴只是说:“狗肉这东西是很污秽,但鲁智深是和尚,不也吃狗肉吗。鲁智深入了什么教呢。”村民们说:“要是和尚都可以吃狗肉,狗肉就不污秽了,就谁都可以吃了。”刘寿松说:“狗肉是天下难得的美味。不吃狗肉的人,就不知道天下的美味。不管是否入教的人,想吃狗肉就大胆吃,不要忌讳。”禄松三奶说:“契了神的人是万万不能够吃狗肉的。”刘浩琴说:“在初一十五,或者在功名赶考、祭祀铲扫的日子里,还是不要吃狗肉为好。要是吃了狗肉,就有猥亵神灵祖宗之嫌疑。”许多村民都赞同刘浩琴的说法。刘禄松、禄松三奶谨记老秀才的话,经常对儿子儿媳妇说,在进香祈祷祭祀的前三天和当天,就不要吃狗肉。儿子媳妇也谨记在心,不敢造次或者违反。

佛祖坪的村民又说,狗肉污秽,谁在厨房的镬头烹煮了狗肉,或者用菜刀、砧板切了狗肉,或者用吃饭的碗筷吃了狗肉,灶君老爷就会上告天庭,告那些人秽亵神灵。天庭就会降罪,对那些人进行严厉的处罚。那些人死了以后,灵魂就要被关进地狱,受尽苦难。那些人的骨头,也要用碓踏成粉末,或者用锉锉成粉末,用糠筛、箩斗反复筛过,使骨头成为灰尘。这种可怕的传说,一代一代地流传下来,妇孺村民都耳熟能详,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谁也没有违反过,谁也不敢违反。因此,在烹煮狗肉的时候,村民都是在屋外露天的地方烹煮。切狗肉不用砧板菜刀。吃狗肉不在吃饭厅、吃饭桌,吃狗肉用闲置的旧碗筷。刘禄松也不例外。

刘禄松走进柴房,掀开禾草,把旧牛二镬搬出来,放置在门口的屋檐下。刘煊寿走到屋背的屋檐下,搬来五个泥砖,摆放在竹林旁边空地,堆砌成为一个临时的镬灶。庄二兰特意挑回了一担河水,摆放在临时镬灶的旁边。刘煊义找来了一个旧蒲勺,洗干净以后,放在水桶里浸泡。旧蒲勺开裂了。旧蒲勺在浸泡以后,裂缝收缩,还可以舀水。

旧牛二镬的镬脐两边,补了两次。由于买了新的牛二镬,旧牛二镬补好以后,就放置在柴房里。补上的铁疤痕生满了铁锈,凹凸不平。在用镬铲铲东西时,不小心就碰到铁疤痕,发出“乒乒乓乓”的响声。禄松三奶经常对刘禄松说:“请刘朝松打一个简易的镬灶,把旧牛二镬架起来,专门煮潲水。”刘禄松觉得,虽然人猪分开镬灶、镬头是好事,但是没有地方打灶,就说:“以后建设了新的猪栏,就在新猪栏打灶吧。这样就可以使用旧镬头了。现在没有地方另外打灶。”禄松三奶觉得也是道理。厨房不够宽阔,不能够打两个镬灶。

刘煊义把旧牛二镬翻过来,伏在地上,用镬铲把镬底的火坛煤铲干净。接着,又把旧牛二镬翻转过来,用火砖节磨铁疤痕。刘禄松说:“火砖节是不能够把铁疤痕磨平的。磨去了铁锈就行了。”刘煊义说:“就是不能够把铁疤痕磨平,也要磨得光滑一些。否则,铁疤痕会碰镬铲。”刘煊寿站在一旁,用旧蒲勺不时地舀清水到镬头里。很快,清水就变成为黑色了。过了好一会,火砖节被磨得没有棱角了,刘煊义停止了研磨。刘煊寿把黑污水倒掉,用清水洗刷干净旧牛二镬,把旧牛二镬架在临时镬灶。村民把断火砖叫火砖节。

刘禄松站在龙眼树下,从衣袋掏出两角钱,交给刘煊信,让刘煊信去关帝庙里的药店,买一些八角、小茴、陈皮、草果、白芍、红枣回来,用这些香料药材炖狗肉。刘禄松特别叮嘱刘煊信,要告诉执药佬,白芍不要太多,八角要杵打碎。刘煊信拿到银纸,塞进衣袋里,和刘煊全离开了龙眼树。用这些香料药材炖狗肉,是佛祖坪村民的普遍做法。有这些香料药材炖狗肉,狗肉才会肉香汤鲜。特别是陈皮八角这两味香料药材,是必不可缺少的。村民在骂狗的时候,就经常骂“炖陈皮八角”这一句话。意思就是说,把狗劏了,用陈皮八角炖狗肉。村民把药房的药剂师叫执药佬。

兄弟俩刚走到刘寿松的家门口,刘煊礼把刘煊信叫住了。刘煊礼拿着玻璃酱油瓶和玻璃烧酒瓶,要刘煊信一起买酱油和烧酒。酱油瓶是一斤装的,烧酒瓶是两斤装的。刘煊信立刻返回龙眼树下。父亲再掏出一元三角钱,交给刘煊信,对刘煊信说:“买满玻璃瓶吧,银纸应该够了。”刘煊信接过玻璃瓶和银纸,转过身子,离开龙眼树,和刘煊全愉快地走了。

关帝庙药店是在解放以后,谢佛圩药店在佛祖坪开设的分店,是全佛祖坪唯一的一间药店。村民都在那里抓药。药店的生意很好。执药佬是谢佛圩药店下派的。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了,但精神矍铄,身子骨很硬朗。在每天早上,天还没有亮,执药佬就起床干活,工作到深夜才睡下。有时候遇到急着抓药的村民,不管是在三更半夜,还是在吃饭的时候,执药佬都会不辞劳苦地为村民抓药配剂以后,再重新上床睡觉,或者继续吃饭。

村民们听说,执药佬是解放前高凉县城百年老药店的药工。在解放以后,百年老药店被进行了公私合营,药工就成了新药店的药工师傅。在反贪污、反浪费的运动中,有人揭发药工师傅贪污药款,工作队就把药工师傅抓了起来,进行日夜审问,要药工师傅交代贪污药款的事情。可是,不管工作队员怎么审问,药工师傅就是不承认贪污药款。后来,工作队就把药工师傅下放到谢佛圩药店,对药工师傅进行监督性使用。药工师傅对处理无怨无悔,勤勤恳恳地工作,很快又赢得了同事和领导的信任。不久,药工师傅就被下派到佛祖坪关帝庙分药店工作,让药工师傅独掌一店。药工师傅就这样成了药工、配剂双重身份的执药佬。

执药佬不但工作勤恳,为人老实,而且掌握药性。对每一种中药材的性味功能和主治,执药佬都熟烂如泥,都牢牢地记在心里。谢佛圩药店送来了中药材,执药佬不管有多难、多繁,都对中药材进行分拣、漂洗,并按照传统的炮制方法,对中药材进行重新炮制加工以后,再卖给村民服用。执药佬说:“中药材在没有炮制之前,是不能够服用的。只有经过炮制以后,中药材才能发挥药效,才能治病救人。”对执药佬一丝不苟、精益求精的精神,以及执药佬孜孜不倦、勤勤恳恳的工作作风,村民都佩服得五体投地。村民都说,在关帝庙药店买药放心,执药佬和气、态度好,中药材治疗效果好。于是,在佛祖坪以及附近的村民,都在关帝庙药店买药。执药佬排行第四,村民都亲切地叫药师四爹,或者直接叫四爹。执药佬非常高兴。

在刘煊信和刘煊全走了不久,初级社又开工了。具体的农活是为烟草除草、松土和施肥。禄松三奶、刘煊义夫妇、刘煊礼、刘煊寿挑起梆头畚箕,就离开了家里。家里就只有刘禄松和刘煊智、刘煊忠了。刘煊忠坐在龙眼树下的石头上,眼神呆滞地看着挂在树桠杈的畚箕和四脚朝天、胸脯向上的狗,好像在想着什么。刘煊智坐在小厅的椅子,专心致志地做练习题作业。刘煊智的学习成绩还是不错的,全家人都把读书做官的希望寄托在刘煊智的身上。

刘禄松从屋里找到一块斩潲砧板,拿到龙眼树下,用清水洗刷干净。接着,在地上垫了一层厚厚的禾草,把斩潲砧板放置在禾草上面。刘禄松又走回屋里,在刀鞘找到斩竹修篾的大刀,在门口的磨刀石磨砺锋利以后,放在斩潲砧板的旁边。然后坐在龙眼树下的大石头,掏出旱烟嘴、烟袋和击石取火工具,点燃纸煤火以后,悠然自得地抽烟。斩竹修篾大刀的刀身有一尺长,三四手指宽。刀背食指厚。刀柄和刀身等长,尾端渐小,很像一个棒槌。斩潲砧板是专门斩番薯叶和切猪饲料使用的农家用具。

刘禄松过足了烟瘾以后,从龙眼树桠杈上把畚箕取下来,摆放在斩潲砧板的旁边。继而,刘禄松把畚箕里的狗拿出来,坐在矮四方凳,用大刀把狗头、狗脚斩下来,斩碎,放在旁边的大瓦盆里。接着,把狗对半斩开,拆掉大骨、肋骨、脊椎骨,把狗肉、狗内脏切件,也放在大瓦盆里。虽然刘禄松的刀法不是很专业,但是也很精准。狗骨头被剔得很干净,狗肉、狗内脏切得大小均匀。

一群鸡鸭围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看着血红的狗肉。为首的鸡公头,不停地走动,并伸长脖子,“咯·咯”、“咯·咯·咯”地喊叫。刘禄松不时地吆喝一两声,吓唬驱赶鸡鸭群。有几个绿头大苍蝇在旁边飞来飞去,唱着“嗡·嗡·嗡”的欢歌。谁也不知道绿头大苍蝇是在为刘禄松喝彩呢,还是要舔食洒落在禾草、地上的狗血、碎狗肉。

大瓦盆已经很旧了。在大瓦盆的一边,有一道延伸到盆笃的裂缝。裂缝用填缝粉末和铁线修补上了。修补裂缝做工精细,一看就知道是龙家补缸佬的活。尽管经过了修补,刘禄松还是在大瓦盆的腰部,箍了一道篾箍,防止大瓦盆裂开漏水。其实,素色、平面的瓦盆壁,有了篾箍和修补痕迹,要比原来更加美观好看。禄松三奶已经不用这个大瓦盆装食物了,只用来装米水和潲水。

在这时候,刘煊信和刘煊全回来了。兄弟俩把香料药材、酱油、烧酒放在厨房的桌面,跑到门口的龙眼树下,看父亲切狗肉。兄弟俩的口中都含着一块麻糖,不时地吞咽糖汁。刘煊信告诉父亲,买了香料药材、酱油、烧酒以后,还剩下二角七分钱。用两分钱买了两块麻糖,兄弟俩各人一块,就只剩下二角五分钱了。刘煊信说着,就从衣袋中掏出银纸,交还给父亲。当中是面值一角钱的纸币一张,面值伍分钱的纸币两张,五分钱硬币一枚。父亲让刘煊信把银纸塞进父亲的衣袋里。

不久,刘禄松就把狗肉和狗内脏切完了。刘禄松把大瓦盆端到镬灶旁边,鸡鸭立刻冲到斩潲砧板的旁边,争相啄食洒落的碎狗肉和狗血。有一些鸡鸭又尾追到大瓦盆的旁边,要啄食大瓦盆里的狗肉。刘禄松吩咐刘煊信,驱赶鸡鸭,不要让鸡鸭啄食狗肉,把狗肉弄脏了。刘煊信拿一根竹鸡捞,守候在大瓦盆的旁边,不停地吆喝驱赶鸡鸭。在鸡捞和刘煊信的威慑下,鸡鸭伸长脖子,盯着大瓦盆里的狗肉,盯着刘煊信和刘煊信手中的竹鸡捞,不敢靠近半步。鸡鸭恨死刘煊信和竹鸡捞了。竹鸡捞是一种专门驱赶鸡鸭的用具。

刘禄松洗刷干净了斩潲砧板、大刀,把斩潲砧板放在竹林旁边的石头晾晒,把垫斩潲砧板的禾草挑到龙眼树旁边的空地,用火柴点燃。刘禄松用禾草擦干大刀的水分,把大刀放在火苗中炙烤。刀身和刀柄都被炙烤了一遍以后,刘禄松就把大刀拿回屋里。刘禄松说:“经过了禾草火炙烤,大刀就没有腥臭了。同时,禾草火也烧掉了邪气。”禾草火烧掉了大刀的腥臭味是事实,大刀有没有邪气、有没有被烧掉邪气,刘禄松就不知道了。其实,这是火燎消毒的一种古老方法。刘禄松不知道什么是毒,也不知道什么是消毒,只是听说过斩了狗肉的大刀沾有邪气。大刀用禾草火炙烤以后,邪气就没有了。

刘禄松又过足了烟瘾,然后吩咐刘煊信,在灶膛里烧火。由于在新灶膛里不容易点燃柴草。于是,刘煊信在灶膛里塞进了一把禾草。禾草容易点火燃烧。刘煊信擦了一支火柴,点着禾草,禾草立刻燃烧起来。刘煊信马上加入干透的松树枝柴,灶堂里的火苗就越烧越旺了。镬头里立刻冒起了白烟。

镬头被烧热以后,刘禄松筛进火油,倒进狗肉,加入香料药材、生姜和食盐,用旧镬铲慢慢地翻炒。炒干了血水以后,刘禄松倒进清水,并逐渐加满牛二镬。刘煊信问父亲:“为什么要加满镬头清水呢。”父亲回答说:“炖狗肉的时间很长,水分蒸发很快。满镬头水不多。狗肉被炖烂了,水就不多了”。父亲转而嘱咐刘煊信:“猛火煮滚以后,就要改为文火,用文火慢慢炖,不要烹干水分了”。“用文火炖好的狗肉,狗肉香浓,狗肉汤鲜美。”刘禄松说着,就用一个破簸箕盖住了镬头,忙其他的事情了。刘煊信经常听父母亲说,猛火煮粥、文火炖肉的道理。刘煊信坐在镬灶前,用干松树枝柴猛火煮开以后,就在灶膛放进一个干松树头。干松树头燃烧很缓慢,火苗很小,火力很均衡。不久,镬头里就飘出了浓郁的香味。在香味中,既有狗肉的纯香,也有药材的清香。这种烹煮方法村民叫炖狗肉。

在傍晚时分,社员们收工了。禄松三奶和儿子儿媳妇收工回来了。刘煊义在门口的屋檐下放下梆头畚箕,就把畚箕里的艾草倒在门前的空地上。艾草是禄松三奶、刘煊义、刘煊寿、庄二兰在锄草松土和休息的时候采摘的。在这个季节里,艾草生长在烟地和番薯地里,很鲜嫩,艾绒多,质量好,是做艾籺的最好食材。只要把艾草洗干净,晒干,杵成为艾绒,就可以做艾籺了。艾籺是一种排毒保健康的食品。禄松三奶、刘煊义、刘煊寿、庄二兰蹲在艾草堆的旁边,拣除杂草,摘掉艾草根,集中放在一个竹篮里。禄松三奶说:“明天就把艾草洗干净,用簸箕晾晒。晒干以后,和上一批次的放在一起。在过大年的时候,用艾绒和糯米做艾籺吃。”

狗肉也炖得差不多了。狗肉的纯香和药材的清香混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香味。在很远的地方,都能够闻到狗肉的香味。闻到了这种香味,的确让人按耐不住肚中的馋虫了。不吃一块狗肉,不饮一啖狗肉汤,很难压住馋虫的爬动和涌泉水般的口水。难怪花和尚鲁智深受了剃度,仍然挡不住狗肉的香味,冒着被赶出山门的风险,抛开戒律,抓起酒肆的狗肉,填进自己的佛肚子里。佛祖坪的村民有这样一句口头禅:“狗肉飘香招远客,佛门弟子也跳墙。”

刘煊礼站在镬灶旁边,揭开旧簸箕,用旧粥勺搅了一下镬头里的狗肉,就舀了一点狗肉汤,吸进嘴里,不停地咂嘴巴,品狗肉汤的味道。接着,刘煊礼又舀了一块连着狗皮的狗肉,用手抓进嘴里,慢慢地咀嚼起来。刘煊信站在旁边观看,不停地吞咽口水。刘煊礼也舀了一快狗肉,让刘煊信也尝尝狗肉的鲜香味道。

刘煊礼吞下了狗肉,对刘煊信说:“狗肉汤淡一些,还要添加一点海盐。狗肉还差一点火候,再炖些许时候,就可以停火了。”刘煊信又往灶膛添加了一个干松树头。刘煊礼端来了食盐盅,要往狗肉汤里添加海盐。禄松三奶说:“海盐很大粒,不要添加过头了。要是味咸了,就取不出海盐了。不如在食狗肉的时候,再添加海盐为好。”刘煊礼想想也是,就把食盐盅放在镬灶旁边。刘煊礼告诉刘煊信,不要盖上旧簸箕了。刘煊信坐在镬灶前,看着灶膛中的火苗和镬头中的狗肉。狗肉在狗肉汤中翻动。

刘煊义和刘煊礼把烧纸的用桌留在家里,把其他的桌椅搬出来,摆放在门前的空地。禄松三奶走进厨房,洗镬,煮饭,炒菜。刘禄松吩咐刘煊寿和刘煊全,分头把亲朋好友请来,吃狗肉,饮烧酒。刘禄松特别叮嘱两个儿子,除了把刘福松、刘寿松两家人请来以外,无论如何也要把刘浩琴二叔公、凌文竹、刘奇松、刘国松、刘庭松拽过来,吃狗肉,饮狗肉汤。刘煊寿和刘煊全高兴地走了。

庄二兰把闲置在杂物房的旧盆钵碗筷搬出来。在这些旧盆钵碗筷当中,许多已经崩口和有裂痕了。禄松三奶说:“许多旧盆钵碗筷都是在兄弟分家的时候分到的。”有一些旧盆钵碗筷,刘禄松在小时候就使用过,的确有许多年头了。在上一次吃了狗肉以后,禄松三奶就把旧盆钵碗筷洗刷干净,存放在杂物房里。也可以说,这些旧盆钵碗筷是专门吃狗肉的餐具了。偶尔,禄松三奶也用这些旧盆钵装饲料,喂养鸡鸭。旧盆钵碗筷积了许多灰尘和黑霉斑,不容易洗刷干净。庄二兰洗完了两担河水,用完了半个茶麸,才把旧盆钵碗筷洗刷干净。庄二兰把碗筷装在竹篮里,摆放在桌椅的旁边,走进厨房,和家婆一起煮饭、炒菜。

一个干松树头很快又烧完了。明火渐渐减小,火炭红彤彤的。狗肉的香味越来越浓郁。刘煊信走到刘煊礼的跟前,问刘煊礼,还要不要添加木柴。刘煊礼又走到镬灶旁边,拿起旧粥勺,舀了一块狗肉,用手抓进嘴里,慢慢地咀嚼起来。刘煊礼说:“不要添加木柴了。有炭火烘着就行了。”刘煊礼说着,就拿起破簸箕,把镬头盖上。刘煊信停止了添柴烧火。

刘煊礼把水烟筒清洗干净,摆放在饭桌前。拿出了最好的油烟丝,装在竹制烟丝盅,摆放在桌面上。刘煊义洗干净了茶壶茶杯,用秋分茶叶冲泡了一壶好茶,摆放在桌面。禄松三奶婆媳也把饭菜做好了。只要客人来了,就可以吃饭、吃狗肉了。刘禄松站在饭桌前,抓住旱烟嘴,不停地抽烟,嘴里唠叨说:“两个龟蛋儿子去哪了呢,怎么不见客人来呢。”刘煊礼和刘煊义都安慰父亲说,再等一下吧,客人很快就来了。刘煊礼虽然在嘴里安慰父亲,但是客人会不会来,要不要再次去请,刘煊礼心中也没有底,也在不停地往路口张望。

刘禄松父子在焦急等候的时候,刘煊寿陪同刘浩琴、刘国松、凌文竹、刘奇松、刘庭松一行人,有说有笑地向龙眼树下走来。刘禄松父子笑咪咪地迎了上去。刘浩琴等人在饭桌前刚坐下,刘煊全陪同刘福松的一家人,也来到了龙眼树下。客人们在饭桌前的凳子坐定,庄二兰为客人端上了热茶。

刘禄松问刘煊全:“刘寿松八叔怎么还没有来呢。”刘煊全回答说:“八叔八婶都说,马上就过来。”刘煊全说完,父子同时往刘寿松家门口张望。刘寿松拿着水烟筒,走出家门口,笑咪咪地向龙眼树下走来。龙翠和儿女们也出现在家门口了。龙翠把房门关上,跟在刘寿松的身后。刘寿松夫妇坐下以后,庄二兰也端上了一杯热茶。刘寿松喝上一口,就知道是最新的秋分茶,赞美地说:“秋分茶有一股醇厚的清香味道,是茶叶之中的珍品。”刘庭松、刘奇松、凌文竹等人也有同感。刘浩琴捋着长须,兴致勃勃地说:“秋分茶和春分茶相比较,我还是更喜欢饮秋分茶。因为秋分茶更加清香醇厚。”

虽然兄弟叔侄妯娌们都居住在大屋,朝见口,晚见面,但是坐在一起的时间却不多。现在欢聚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妯娌带领女儿们,坐在一张饭桌的周围,说着女人们的事。刘禄松、刘福松、刘寿松、刘浩琴、刘庭松、刘奇松、刘国松、刘煊礼、刘煊义、凌文竹坐在另一张饭桌的周围,说着春种秋收的农事,说着佛祖坪发生的新鲜趣事。两条三尺长的水烟筒,好像击鼓传花一样,在刘寿松、刘庭松、刘国松等人之间传递。一个使用完了,就把水烟筒和纸煤火传递给下一个。刘禄松不抽水烟筒,抽自己随身携带的旱烟嘴。龙翠八婶没有带铜烟壶,不时地走过来,抽水烟筒。过足了烟瘾,再回到女人桌。其他年轻人坐在刘禄松旁边的饭桌周围,说着年轻人最感兴趣的、最关心的事情。孩子们围着一张矮方桌,坐在矮方凳,说着孩子们的事情。孩子们不时地走到父母亲的身边,问什么时候可以吃狗肉、饮狗肉汤。刘煊信不时地走到镬灶旁边,查看炭火熄灭了没有。要是熄灭了,就及时添加一些木柴,保持灶膛中有炭火。

禄松三奶婆媳、刘煊寿、刘煊义在桌面摆上了碗筷,端上了菜肴,就用大钵头装上狗肉,摆放在饭桌的中间。狗肉香味迎面扑来,坐在饭桌旁边凳子的客人,不管有多么大的忍耐力,也抵挡不住狗肉香味的诱惑了。刘禄松还没有开口,刘庭松、刘寿松、刘奇松就拿起筷子,夹一块狗肉,迫不及待地送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咀嚼品尝起来。刘庭松赞美说:“炖全狗的味道就是不一样。不但清香鲜美,而且味道醇厚,是分开炖的狗肉无法媲美的。”刘寿松也笑着说:“炖全狗既有狗骨头、狗头、狗脚,也有狗肉、狗舌头、狗内脏,各部位的器官都齐全,味道当然不一样了。”其他人也纷纷拿起筷子,夹起狗肉,送进嘴里,塞住涌泉一般的口水。尽管刘禄松没有牙齿了,用牙床咀嚼着狗肉,也体味到了狗肉的清香醇厚。

庄二兰舀了半碗狗肉汤,摆放在刘浩琴前面的桌面,请刘浩琴饮狗肉汤。狗肉汤冒着热气。刘浩琴端起饭碗,吹了一口热气,饮了一啖狗肉汤,一股清香味沁入肺腑,顿觉心旷神怡。刘浩琴赞美说:“就是山珍海味,也比不上这一啖狗肉汤。”刘浩琴夹起一块狗肉,送进嘴里,慢慢地咀嚼起来。

刘煊礼在刘庭松、刘寿松、刘国松、刘奇松、刘福松、凌文竹前面的桌面,摆放上酒杯,拧开玻璃瓶烧酒盖,在酒杯斟满烧酒。酒香味、狗肉香味轮番侵袭,有时候又交织在一起侵袭,让客人们欲罢不能,馋涎欲滴。刘庭松忍不住酒香的诱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连声赞叹说:“好香醇的米酒。吃香狗肉,饮好米酒,真的好过瘾。”刘庭松说完,夹起一块狗肉,送进嘴里,细品狗肉的香味。刘煊礼又在酒杯斟满了烧酒。刘浩琴要求刘煊礼,也给一个酒杯和一些烧酒,要与大家一起饮烧酒。凌文竹笑着对家公说:“还是饮茶吧。茶水暖胃。年纪大了,就不要饮烧酒了。”在刘浩琴的坚持下,刘煊礼还是为刘浩琴添加了酒杯,斟满了烧酒。

刘福松吞下了一块狗肉,大声地说:“刘煊喜这孩子也太过分了。二黑怎么惹他了,怎么下得了这么狠的毒手呀。”刘国松说:“这孩子尽惹事。现在不严加管教,将来长大了,就管教不了了。”刘寿松说:“俗话说,小时候偷针,长大了偷金。这孩子长大了,一定不会本分。”凌文竹说:“顽皮捣蛋的孩子难管教。不过,要是管教得法,教育得好,顽皮捣蛋的孩子有出息。”刘浩琴说:“在前两年,庄农妹要我为刘煊喜算过八字。按照八字推算,刘煊喜是可以吃上清闲自在饭的。不过,时辰真,命才灵验。要是时辰不真,八字就不灵验。”刘奇松在心里说:“这样坏的孩子,也有清闲自在饭吃?白日做梦吧。”

俗话说,日间不要说人,夜间不要讲鬼。说曹操,曹操就到了。人们的话题刚转到刘煊喜,庄农妹就喘着粗气,拉着刘煊喜,来到人们的跟前。刘煊喜的头破了,脸上沾着血迹。人们纷纷放下了酒杯,停下了筷子,停止了议论,停止了饮烧酒和吃狗肉,抬头看着庄农妹母子。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庄二兰马上站起来,拿来一张方凳,让庄农妹坐下来。庄农妹坐在方凳,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刘煊喜是被刘煊忠打破头的。”刘煊喜抵着头颅,木讷地站在母亲的旁边。禄松三奶赶快跑回屋里,拿起跌打药罐,走到刘煊喜的跟前,把跌打刀伤止血药粉敷在刘煊喜的伤口上。刘煊义、刘煊寿站在旁边,细心地查看刘煊喜的伤口。其实,刘煊喜的伤口早就已经止血了。

庄农妹喘着气,断断续续地继续说:“刘煊喜刚回到家门口,刘煊忠就在竹园里冲出来,抓住刘煊喜的衣领,拳打脚踢起来”。“刘煊喜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刘煊忠打倒在地上了”。“刘煊喜倒在地上以后,刘煊忠抓住刘煊喜的头发,朝地上猛烈撞击”。“刘煊喜的头就是被撞破的”。“刘煊忠这孩子太凶狠了。不严加管教,日后一定会招来灾祸。”刘煊信和刘煊全坐在矮方凳,心中同时咀咒刘煊喜:“活该。刘煊忠不打残废他,算是便宜他了。”刘煊全暗暗地佩服刘煊忠。刘煊力、刘煊广、刘煊宽、刘素英都认为,刘煊喜把二黑斩死了,遭受一顿拳脚之苦,也是自作自受的事情。刘煊忠敢作敢为,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在这时候,人们才发现,在饭桌没有刘煊忠。刘煊义走回屋里,搜遍了小阁楼、每一个房间和每一个旮旯,都没有找到刘煊忠。刘煊义又大声呼喊,也没有刘煊忠答应。刘煊义没有找到刘煊忠,就把情况告诉父母亲。刘禄松、刘煊礼心里都明白,刘煊忠为了二黑的死,而去打刘煊喜,刘煊忠一定不会在家里。禄松三奶、刘煊义夫妇、刘煊寿都要去找刘煊忠。刘禄松很平静地说:“不要找了,刘煊忠会回来的。这龟蛋儿子,尽惹是生非。等他回来以后,打断他的脚骨,看他还去不去打架。”

刘禄松站起来,离开饭桌,走到庄农妹的跟前,一边骂刘煊忠,一边向庄农妹赔礼道歉。刘禄松虽然嘴里骂刘煊忠,但是心里不恨刘煊忠。刘浩琴和凌文竹都感到,刘煊忠爱憎分明,敢说,敢做,敢担当,有血性,是一个刚正不阿的男子汉。

禄松三奶在饭桌添加了两套碗筷,请庄农妹母子一起吃狗肉。庄二兰拿来了一条湿毛巾,为刘煊喜擦干净脸上的血迹。庄农妹母子扭扭捏捏地坐在了庄二兰的旁边。大家又拿起筷子,继续吃狗肉。又端起酒杯,继续饮烧酒。由于庄农妹母子的到来,饭桌的谈笑声减少了。孩子们也不说话了。人们只管吃狗肉,喝狗肉汤,饮烧酒,不再议论人前人后的闲言碎语了。禄松三奶舀了一海碗狗肉和狗肉汤,端回屋里,留给刘煊忠。

人们吃了狗肉、喝了狗肉汤以后,渐渐离去。大半镬头的狗肉和狗肉汤,就只剩下一钵头残汤了。一瓶烧酒也饮磬了。这时已经是掌灯时分。上弦月已经挂在西天。星星点点的农家灯火亮起来了。刘煊礼点燃了两盏火水灯。一盏摆放在屋里,一盏摆放在屋门口。刘禄松吩咐刘煊智,护送刘浩琴回家。刘煊智点燃了竹蒿火把,就和刘浩琴、凌文竹一起走了。庄二兰和刘煊寿收拾碗筷,并把桌椅搬回家里。禄松三奶拿出一粒珍藏多年的跌打药丸,送给庄农妹,并嘱咐庄农妹说;“你回去以后,用上好的米酒把跌打药丸化开,让刘煊喜服下去,伤痛就好了。”禄松三奶又劈了一些苏木和跌打山草药材,送给庄农妹,告诉庄农妹,用苏木和山草药材煲鸡,给刘煊喜吃了,伤迹就去掉了。庄农妹连声感谢禄松三奶。刘煊义把庄农妹母子送到庄农妹的家门口,才折返回来。其实,刘煊喜只是被撞破了头皮,伤势并不严重。禄松三奶为刘煊喜敷了跌打刀伤止血药粉以后,伤痛早就好了。

人们散去以后,刘煊忠才回到家里。父母亲和哥嫂并没有过分地责怪刘煊忠,更没有体罚刘煊忠。庄二兰捧出留下的狗肉,让刘煊忠吃。刘煊忠眼神呆滞地看着狗肉,一块也不吃。庄二兰问刘煊忠:“为什么不吃狗肉呀?”刘煊忠呜咽着说:“那是二黑的肉,我怎么能够吃呀。”刘煊忠说着,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下来了。全家人看着刘煊忠,再也没有说什么了。

过了两天,刘煊汉的黑母狗也死了。刘煊汉的老婆耿秋披头散发,走到刘景松的家门口,把刘景松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一遍。村里的人都知道耿秋为什么会这样谩骂刘煊喜、谩骂刘煊喜的祖宗十八代,却没有人理会耿秋。两家人的恩怨谁能解得开呀。刘景松不在家里。庄农妹自知理亏,也是因为哮喘的缘故,不管耿秋怎么谩骂,庄农妹都不还口,任凭耿秋谩骂。刘煊荣、刘岚莹也不敢还口。刘煊荣不断地责骂弟弟:“再干这样的坏事,就打断你的脚骨。”刘煊喜默不作声。

耿秋越骂越起劲,越骂越不堪入耳。“刘煊喜你这个死仔,畚箕装,畚箕埋,畚箕盖,做尽坏事,不得好死。有命生仔、毋命教仔的人,天打雷劈,全家死绝灭。”耿秋骂到伤心动情时,又是叉腰,又是跺脚,唾沫横飞。时而歪着脑袋,时而又摇头晃脑。刘煊喜被骂得终于发火了,拿起一把斩竹修篾大刀,要去和耿秋拼命。刘煊荣把刘煊喜拦腰抱住,不许刘煊喜冲出去。刘岚莹夺下了刘煊喜手中的斩竹修篾大刀。庄农妹吓唬刘煊喜说:“你要是去和耿秋拼命,我就不活了。”

刘煊喜怒火中烧,却挣不脱身,就大声回骂耿秋:“你这个老鸨婆,烂货,泼妇。你任人笃,任人屌。我屌你老鸨婆,屌你老母,屌你祖宗十八代。你也和你的黑狗乸一样,也不得好死。你全家人都被雷打火烧,全家都死绝灭。”耿秋听到了刘煊喜的回骂声,谩骂得更加起劲了,并发疯地冲进了庄农妹、田五嫂的共用中厅,要和刘煊喜拼命。刘岚莹立刻把廊房门关上,并插上了门闩。田五嫂从对面的廊房门走出中厅,很激动地对耿秋说:“我没有惹你,你不能够在我的中厅谩骂。请你立刻滚出去。”耿秋闯不进庄农妹家里,又遭到了田五嫂的指责,只得退出中厅,站在大门口,继续谩骂刘煊喜的祖宗十八代。刘煊喜在母亲和大哥的责骂阻止下,很快就不和耿秋对骂了。又过了许久,耿秋骂累了,口干了,才一边骂,一边走,三步一回头地骂着走回家。对耿秋无休无止的、恶毒的谩骂,沿途的村民没有一个人理会。 6s8VUNHWyXreElg9fqSkAjhloOp8Bi4ruXkSLpnA+PPM7IOwQh/ps2X3xzvw65U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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