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江悠斗被杀三个星期后,管理官 稻垣命令新田携带调查资料前往警视厅总部的会议室。
新田正沿着走廊走向会议室,西服内侧传来了手机振动的感觉。他停下脚步,一边靠近墙壁一边取出手机。打来电话的是负责监视神谷良美的部下。新田顺便看了一眼时间,刚过中午一点。
“我是新田。有行动了?”
“就在刚才,神谷良美离开了公寓,衣着打扮与平时明显不同,手提包也很大,或许是去旅行。”
“跟上去,你们几个一起行动,别跟丢了。”
“是!”
收起手机,新田陷入思考:神谷良美想去哪里呢?得知杀死儿子的男人已经殒命,她是打算外出旅行转换心情吗?
关于入江悠斗的人际关系,新田打算彻底调查清楚。留在手机里的信息已经悉数分析,但至今没有找到任何与案件相关的内容。
这样一来,剩下的就只有对神谷良美的怀疑了。新田派部下前去监视,不过对方此前没有任何动静。
走进会议室一看,已经有人先一步到来,再熟悉不过的面孔瞬间化解了新田的紧张。
“辛苦了。”
“你也被叫来了啊。”像往常一样板着脸的,是曾经共事的前辈刑警本宫。稻垣担任组长时,本宫是稻垣的得力助手,新田曾数次听从他的命令行事。后来,本宫和新田二人经历了多次调动,目前都是搜查一科的组长。
“是的,让我带上调查资料过来。”
“我也是。话说回来,管理官说的要事到底指什么,我大概能猜到。”本宫说着,瞥了一眼桌上的文件。
本宫负责的是一个星期前发生的杀人案。一个名叫高坂义广的四十岁男人在狛江市的儿童公园被杀。此人在附近的产业废弃物处理厂工作,下班后到一家提供家常菜套餐的餐厅喝啤酒、吃晚饭,然后在返回公寓的路上遇袭身亡。这是他日常的固定安排,因此凶手很可能是在掌握他的生活轨迹后伺机埋伏的。天黑以后,案发现场几乎无人路过。
新田之所以知道案件内容,是因为他出席过最初的调查会议。与入江悠斗的案件一样,死者同样是被小巧锋利的刀从正面刺中胸部,因此稻垣要求新田对此案也要有所把握。当然,本宫也知道这一点。
不过直到目前,警方并未发现两起案件的关联之处,所以调查工作一直都在分头推进。
新田在本宫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你听说吉祥寺的案件了吗?”
“听说了啊。”本宫回答,“听说是刀子。”
“嗯……”
事态或许会迎来新的局面,新田已经听闻相关情况。三天前的夜晚,一名男子在吉祥寺的街边遇袭,凶器是一把小巧锋利的刀,而且又是被刺中胸部。
敲门声响起。“请进。”新田应道。
门咔嗒一声开了,一个身穿黑色西服套装的女人走了进来。“打扰了。”她声音沙哑。
女人留着乌黑的短发,个子不矮,匀称的身材让她的鹅蛋脸看起来紧致小巧。
新田也认识她,毕竟她是搜查一科负责盗窃凶杀等大案的组长。大家都叫她梓警部,但是新田并不知道她的全名。
“非常抱歉来迟了,我是第七组的梓。”她低头致意,“二位是本宫警部和新田警部吧?还请多多关照。”
“请多关照。”新田招呼她到旁边的椅子就座。
然而,梓先朝门口点了点头,一个身材矮胖的男人慢吞吞地出现在那里。一看到那张脸,新田不由得高声脱口而出:“能势先生!”
“您好。”男人的表情缓和下来,多少有些腼腆。
“这是怎么了,连能势先生都被叫来了。”本宫也亲切地说道。
梓不明所以地望着眼前的画面,但语气依旧平和。“稻垣管理官联系我,让我带着能势来这里一趟。我也没问具体理由,不过看起来能势与两位交情不浅啊。”
“嗯,说来话长了。”新田含混了一句。
新田与能势分属不同部门,但曾两次合作。能势属于从基层一路爬上来的刑警,一双慧眼让新田刮目相看。新田并不知道他已经调至梓的手下。
待两人就座,新田问道:“吉祥寺的案件是梓警部负责吗?”
“是的。”梓的脸像能乐面具一样毫无表情,“我上任时,管理官就说过,根据案件的具体情况,可能要和已经成立的特别搜查本部合作,让我做好准备。现在看来已经成了现实。”
稻垣肯定认为带上能势能让与新田、本宫的合作更加顺利。
新田正要询问吉祥寺案件的调查进展,开门的声音响起。往门口一看,新田条件反射般地站起身来,其他人也做出了同样的反应。首先进来的是搜查一科的科长尾崎 ,随后便是稻垣。
尾崎像往常一样昂首挺胸,显得气势威严,乌黑的大背头看起来应该染过。他手掌向下轻轻挥动,示意众人就座,自己随即在会议室靠内的位子坐下。看到稻垣也在旁边就座,新田等人依次坐了下来。
“抱歉突然把你们叫过来。”稻垣语气生硬,“你们之间至少都面熟吧?都自我介绍过了?”
众人交换了眼神,答道:“是的。”
“那我就直入正题了。叫你们来不是为了别的,你们现在各自负责的案件可能存在关联,需要确定今后的调查方向。”
“是同一个……凶手吗?”本宫慎重地问道。
“还不能断言,但可能性很高。”
“因为杀人手法吧。”新田说,“都是从正面用刀刺死被害人。”
稻垣点点头,环视众人。“有凶器照片吗?”
众人从带来的资料中拿出凶器照片,摆在桌上。
三件凶器都是细长小巧的刀,但不是同款。
“还是有点不一样啊。”本宫嘟囔。
“但是样式很像。”新田说,“刀刃长度都将近十五厘米,刀柄的宽度和长度也相似。”
“如果是同一个凶手,就算刀的样式不同,也会选择用起来顺手的尺寸和形状。”说这句话的是梓。
“我也这么认为。”稻垣说,“不管是在商店还是在网上,一次买好几把同款的刀肯定会给人留下印象,应该会换地方买。”
“很有可能啊。”本宫表示同意。
新田拿出手机一通操作。
“在我负责的案件中,根据被害人的体形和刀刺入的角度推断,凶手的身高应该在一米七左右。当然也可能是个子更高的人弯腰行凶,但是看准对方的漏洞从正面行凶需要相当敏捷的身手,考虑到这一点,凶手的身高应该不会低于一米六,也不会超过一米八。”
“我负责的案件也是。”本宫说,“不过一米七差不多是日本男人的平均身高,而且近些年这么高的女人也不少,只凭这一点很难断定是同一凶手吧。”
“管理官,”梓微微抬了抬手,“让科学搜查研究所鉴定一下这三把刀怎么样?”她的目光在尾崎和稻垣身上来回转移,“根据我们这里的鉴定结果,凶器有被打磨过的痕迹。如果是同一凶手,那么本宫警部和新田警部负责的案件的凶器很可能也是如此。只要分析一下刀刃,就能判断出所用的打磨方法、磨刀石是否相同。”
“这样啊……”稻垣看向尾崎。见尾崎默默地点了点头,稻垣的目光回到梓的身上。“就这么办。交给你没问题吧?”
“只要另两位没有异议。”
“没问题。”新田回答。本宫也说了句“那就拜托你了”。两个人的声音都有气无力。让女警部抢先提出了好方案,心里自然不会痛快。
“梓警部,你的着眼点很不错。”一直听着部下们发言的尾崎出声道。
“感谢您的肯定。”梓低下头,没有表情的脸似乎舒缓了一些。
“稻垣警视,差不多该告诉他们那件事了吧。”尾崎似乎在催促什么。
“是的。”稻垣应道,随即再次环顾众人,“有人注意到三起案件在行凶手法之外的共通点了吗?”
没人回答。这并不奇怪,毕竟他们还没有互相沟通过案件详情。
稻垣看向本宫。“你那边被杀的男人有前科吧。”
“是的。”本宫说着打开资料,“被害人叫高坂义广,二十年前犯下强盗杀人罪,被判有期徒刑十八年,去年才从千叶的监狱出来。”
新田对此也有所耳闻,第一场调查会议上就已讲明被害人的经历。至于为什么犯下强盗杀人的重罪却只判了十八年,据说是考虑到他犯案时刚满二十岁。
“梓警部。”稻垣唤道,“你跟他们介绍一下你那里被害人的情况。”
“好的。能势警部补,资料。”梓的话音刚落,能势已将摊开的资料推到上司面前。梓的目光落在上面。“被害人叫村山慎二,三十四岁,在餐饮店工作。六年前因为公表罪及公表目的提供罪,被判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五年。”
“也有前科?”本宫一对细眉皱了起来,“那么,新田你那边的被害人也一样?”
“我这边的被害人没有前科,不过被逮捕过。他十七岁时在街上和别人打架,把对方打到昏迷不醒,后来在少年院待了一年多。对方成了植物人,一年后就死了。”
“这不是和杀人一样了嘛。”本宫甩出一句。
“在遗属看来是这样的。”
“我这边也一样。”梓说。
新田看向女警部的侧脸。“是公表罪吧?”
“是公表罪及公表目的提供罪。被害人曾违反所谓的色情报复防治法,也就是禁止通过传播私密图片和影像危害他人的法律。村山慎二把前女友的全裸照片发到了网上,结果那个正在上初中三年级的女生休学一年后自杀。难以想象遗属是什么心情。”
“三十岁的男人和初中女生交往,到头来还做色情报复这种事?这也和杀人没两样啊。”本宫喃喃道。
“这样就清楚了。”尾崎开口道,“诸位目前负责的案件的被害人都有前科,而且不是一般的案件,都导致了他人的死亡。在我和稻垣警视看来,如果只把这当成巧合,未免也太乐观了,所以才把诸位指挥官召集起来。”
“科长,您认为这是连环杀人案吗?”新田问。
尾崎露出了微妙的笑意。
“三个星期,三人被杀,作案频率都能赶上有名的开膛手杰克了。难道三个毫无关联的凶手恰好集中出现了吗?”
冰冷的语气吐出的话语让新田无法反驳。
“眼下的方针只有一个,就是彻底调查被害人的遗属——”稻垣说,“不是眼前的这些被害人,而是他们过去所犯案件的被害人。我们要确认各位遗属的行动,查清他们的人际关系。三起案件一定有相关之处。特别搜查本部暂且保留,一旦发现什么关联,就正式开始联合调查,到时候就该离找到案件出口不远了。”
“是!”众人一齐回答,声音铿锵有力。
“我再说一句。”尾崎再次开口,“现在还不知道凶手有几人,如果凶手认为这一连串的犯罪都是正当行为,那么毫无疑问,这是凶手目中无人的错觉,是对刑事司法系统的亵渎。我们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一定要将凶手捉拿归案,让其付出应有的代价。希望诸位在调查时铭记在心,这是对警察的挑战。我就说这么多。”
搜查一科科长的话语掷地有声,每说一句,屋内空气便沉重一分。众人无法出声回应,只有默默低头。
“那就拜托各位了。”稻垣说道。
看到稻垣和尾崎起身,新田等人也全体起立,低头目送二人离开。待屋门关上,众人重新坐好。
“吓了我一跳啊,完全没想到是这样。”本宫说道,“竟然有可能是连环杀人案。那么凶手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感觉科长说得没错。”新田说,“凶手认为这是正当的行为,只是在为理应偿命的人送葬。”
“是复仇吗?说到我手头的案件,可能性确实很高。”本宫表示赞同,“对于高坂义广二十年前犯下的案子,被害人的所有遗属都认为该判他死刑,这是理所当然的。强盗杀人通常至少要判无期徒刑,可高坂只判了十八年,而且从一开始就没有被提请死刑。明明杀了人,竟然只付出这么点儿代价就回归社会,遗属肯定不能接受。国家不惩处你,那么等你从监狱出来,就让我亲手灭了你——遗属有这种想法也不奇怪。当然,在得知被害人有前科时,我们也第一时间怀疑过遗属,但是他们都有不在场证明。”
“我这里也一样。”新田说,“遭被害人入江悠斗殴打而身亡的男子,只有一名亲属,就是他的母亲。我们至今仍在监视她,不过她在案发当日的不在场证明无懈可击。”
“这样啊。”本宫点点头,看向梓。新田的视线也随之转向那边。
梓轻轻吐了口气。“能势警部补,”她说,“请给他们说明一下。”
“好的。”能势将资料拉到眼前。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戴上了老花镜。“正如梓警部所说,村山慎二六年前违反色情报复防治法,被判有罪,受害的少女因此自杀。我们就少女的遗属是否因怀恨在心而复仇展开调查,具体来说,就是调查了她的父母。根据侦查员的报告,母亲因女儿自杀患上抑郁症,并且不断加重,也因此丧失了行为能力。大家都知道他们憎恨加害者,不过这次案发时,我们已确认少女的父亲就在其经营的店里;母亲虽然独自在家,没有不在场证明,但是考虑到她的病情,应该不可能犯案。以上就是我们的看法。”说到这里,能势摘下眼镜。
“无论哪个遗属都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这反而很可疑啊。”本宫摩挲着下巴。
“其实,我正在摸索行凶者另有其人的可能性。”新田说,“例如,周围是否有可以帮助那位母亲复仇的人,或者有人和她一样对她死去的儿子感情深厚。但是听了刚才那番话,我觉得之前恐怕是想偏了。”
“什么意思?”
“确实想偏了啊。”梓在新田回答之前开了口,“如果是独立案件,确实有那种可能性。但类似的案件连续发生了三起,就是另一回事了。每起案件都有人同情遗属,进而代替遗属完成复仇,这也太不现实了。新田警部想说的就是这点吧?”
话都被别人说完了,新田只能挠挠鼻翼,表示赞同。
“三起案子并非各有凶手,那就是同一凶手了?”本宫瞪圆了眼睛,“那家伙正在代替遗属们复仇?”
“对了!”能势一拍桌子,“以前有个系列古装剧很受欢迎,叫‘必杀系列’。为了让穷凶极恶的人恶有恶报,洗刷可怜的老百姓心中的怨恨,职业杀手们与恶人们展开对决。那里面的杀人方法可谓是各有特色——”
“能势警部补。”梓冷冷地瞪了一眼年长的部下,竖起食指压在唇上,示意他闭嘴。
眉飞色舞的能势缩了缩脖子。“抱歉。”
“真有人会从遗属那里收钱来完成复仇吗?”本宫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可能性并非为零。”新田说,“网上到处都是见不得人的交易。梓警部,你怎么想?”
“应该是有可能的。”女警部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新田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不好意思。”他说着拿出手机一看,是跟踪神谷良美的部下打来的。
“我是新田,怎么了?已经知道神谷良美要去哪里了?”
“是的,我们在东京。”
“东京?东京的哪里?”
“是您熟悉的地方。”部下意味深长地说,“东京柯尔特西亚大饭店的大堂。刚才,下午三点,神谷良美办理了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