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抱任何期待点了国产红酒,却出乎意料地回味悠长。这难道是料理的魔力?
新田浩介将筷子伸向小碗,碗里是生腌马肉拌纳豆。放入口中,生肉与纳豆的香气绝妙地交织在一起,直冲鼻腔。马肉的柔软与纳豆的黏稠萦绕在唇齿之间,散发出恰到好处的狂野,让人不禁想端起酒杯。啜一口红酒含在嘴里,新田确信,果然是料理的魔力。
吧台对侧,一个身穿白色半袖厨师服的男人正在熟练地切着马肉,锋利的厨刀干脆利落地剔除雪白的脂肪,留下的红肉仿佛蛋白质的聚合体,高蛋白、低卡路里的特质一目了然。
接下来的烤肉是这一餐的主菜。吧台上放着燃气炉和小号烧烤锅,年轻的女服务员向新田介绍了烧烤方法,听起来并不难。
将烤好的肉蘸上特制的盐味酱料一尝,香气伴随着肉汁在口中扩散。新田再次将手伸向酒杯,但杯子已经空了。他带着罪恶感又点了一杯。再来一杯就好。
新田一边烤肉,一边留意着身后的情形。店内一共有八张四人桌,上座率过半。客人多种多样,既有情侣,也有工作结束后聚餐的上班族。目之所及没有小孩,大概是因为很多父母都不敢让孩子吃生肉。
新田将目光投向墙边架子上整齐排列的烧酒瓶。那些酒瓶似乎都是客人保存在这里的,数量超过了二十瓶,看起来常客不少。
店里有两名员工,女员工负责上菜,男员工负责在烹饪中打下手。处理马肉的男人正是店主,还有一位穿着罩衫式围裙接待客人的女士,据事先拜访过这里的侦查员所说,是店主的夫人。
过了晚上十点,客人渐渐减少,新田也正在享用套餐中的最后一道料理。是用马肉汤煮的乌冬面,味道同样绝妙。面条偏细,大概产自长崎县的五岛群岛。
酒足饭饱,新田招呼女服务员结账。用信用卡付过钱后,新田对仍然在吧台后方烹调菜肴的店主说:“打扰您一下。”
店主停下手,抬起头来。新田探身向前,小心翼翼地将上衣内侧的警察手册展示给对方,尽量不让别人看到。“我有些事情想问您的夫人。”
店主一脸困惑,似乎完全没有料到这位一直独自在吧台旁默默用餐的客人竟然是这种身份。但是他的表情中并没有太多意外,大概也是因为心里有所准备。微微颔首后,他朝新田背后“喂”了一声,夫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走上前来。
店主探身和穿围裙的夫人耳语了几句,夫人随即面露讶异地看向新田。
“是关于入江君的事吗?”她小声问道。
“是的。”新田继续压低声音,“侦查员应该已经打扰过了,但我还有些事想问您。不知您百忙之中能否抽出些时间?不会太久的。”
“我知道了。”
新田示意夫人坐在旁边,夫人说了句“失礼了”,弯腰坐下。
“您刚才叫他入江君,他应该是你们店的常客吧?”
“是啊,多的时候一个月来两三次吧。他喜欢马肋排,每次至少要吃两人份的量。毕竟他还年轻,饭量大,酒量也不小,一瓶烧酒转眼就空了——”说到这里,她露出尴尬的表情,“不是还年轻,是曾经那么年轻。”
她改口道,但新田并没有对此做出回应。“听说他总是和同事一起来。”
“没错,每次都是三四个同龄人一起来,有时还有女孩子。”
“在您看来,他是个什么样的年轻人?”
听起来漫不经心的提问让夫人面露难色。“该怎么说好呢……”
“说说您的印象就行,比如性格活泼啊,或者完全相反,看起来内心阴暗之类的。”
“在我看来,他是个开朗、充满活力的孩子,特别健谈,虽然一喝多就会变成大嗓门,多少有些吵闹。”
“他都说过什么呢?”
“这个嘛……”夫人歪头说道,“虽然嗓门大,但我也不可能每次都能听清楚,毕竟还要接待其他客人。我记得他聊过公司的事,说领导坏话之类的。”
“他聊过爱好或者运动的话题吗?”
“爱好啊……”夫人面无表情,“运动的话,倒是提到过拳击。”
“是他提起的话题吗?”
“是的。他好像知道得特别详细,大谈特谈以前的著名选手,不过其他人似乎没什么兴趣。”
“那爱好呢?”
“他经常聊起动画,现在的人都喜欢看动画呢。不过我记得他说过不喜欢打游戏,小时候家里不给他买,结果朋友们聊天时他插不上话,很是难堪。”
“您听他聊起过休假时做什么吗?或者日常有什么习惯?”
“休假吗?我还没了解到那个份儿上。”夫人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或许听到过,但我这边毕竟也还要工作。”
“您说得对。”新田苦笑道,“我明白了,百忙之中多有打扰。”
“不好意思,没帮上忙。”
“别这么说,您提供了很多信息。料理非常美味,谢谢您的招待。”
“非常感谢。”夫人说道。吧台内侧的店主也点头示意。
走出店门,凛冽的空气扑面而来。虽说地球温度上升,但毕竟已经到了十二月。新田披上外套,迈开步子。
笔直伸向前方的道路没有铺设沥青,取而代之的是地砖。胭脂色的地砖以道路中线为界,左右两侧的浓淡截然不同,颜色更加鲜艳的那一侧应该是重新铺过的。
道路两侧没有人行道,只用白线标出路肩,但是想一直走在白线内侧却不太容易,不时会被店铺的招牌和自行车挡住去路。白天的果蔬店前,水果和蔬菜摆得满满当当,总是将白线内侧的空间据为己有。人们无视白线,大摇大摆地走在车道上。
这是入江悠斗每天通勤都会经过的道路,他留下的手机中的定位信息提供了这一事实。从这里出发前往他居住的公寓和公司都只需要步行十分钟,也就是说,他的通勤时间大约为二十分钟。
入江就职的公司专门承接生产设备的改造业务。入江负责焊接工作,尤其擅长钨极氩弧焊。不过,就连前去取证问询的侦查员也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技术。
四天前的十二月二日是工作日,入江却没有出现在公司。上司几次拨打他的手机,始终无人接听。吃过午餐,一位同事骑着自行车前往他的公寓。
房门没有上锁。推开门,出现在眼前的是仿佛蹲坐在地的入江,身穿卫衣和运动裤,胸口一片黑红。看到地上沾血的刀,同事明白了状况。
午后十二点三十五分,通信指令中心接到通报。辖区警察局和机动搜查队对附近一带进行了搜查,却一无所获。死亡时间已经超过十二小时,这一点无须司法解剖即可判明。行凶时间推断为前一天晚上的八点到十二点之间。左右两侧相邻的房间都有人居住,但是没有听到任何声响,毕竟他们都是深夜才回来的。
发现尸体的那天晚上,新田走访了案发现场所在的公寓。警方决定设立特别搜查本部,隶属警视厅搜查一科的新田及部下们被安排负责此案。
这是一幢双层公寓,十年前建成,看起来不算太旧。打开房门,左边即是水池,冰箱就放在水池下方,右边是配有坐便器和浴缸的卫生间。屋内面积大约九平方米,分成两层,入江睡在上层,下层并排摆放着衣帽架和储物柜,用来收纳内衣和日用品。
这是个乏味的房间,没有电视,也没有漫画或杂志等书籍。发现尸体时,廉价的矮脚桌上只有柠檬鸡尾酒的罐子、吃到一半的鱼肉肠和手机。
入江悠斗的个人情况已经大致查明。
他出生在千叶县船桥市,上小学时父母离婚,他跟随父亲生活。父亲是建筑工人,对儿子的教育毫不上心。
十七岁时,入江犯下案子。他打算把自行车停到禁止停车的地方,被路过的学生提醒。他一气之下揍了对方,不是一拳两拳,而是连他本人都记不清楚的暴打。倒下的学生被送到医院,昏迷不醒。
入江没有逃跑,被当场逮捕。不久后,他被送上家庭裁判所
,受到保护处分,进入少年院接受管教。
入江在少年院中生活了一年三个月,在这期间接受教育,学会了焊接和金属切削等技能。他在这一方面似乎颇有天赋,很快便考取了资格证书。
离开少年院的日子终于到来,父亲却去向不明。母亲也已经重组家庭,拒绝接纳入江。于是入江住进更生保护设施
,准备就业。
幸运的是,入江很快就找到了工作,也就是他生前工作的那家公司,高超的焊接技术得到了认可。不过,直到这次案件发生,人事部的职员才从侦查员那里得知入江的前科。对于简历上写的高中退学,入江解释为想要习得一门技术,于是一边打工一边学艺。这一说明并没有引起人事部的怀疑。
十九岁的春天,顺利找到工作的入江也租到了房子,开始了全新的生活,直到四年半后的这个初冬被人夺去性命。
根据调查被害人人际关系的调查组所言,入江既没有卷入麻烦,也没有在工作和生活中树敌。
那么,凶手的动机到底是什么呢?
以金钱为目的是不可能的,实际上也没有物品被盗。钱包完好地放在屋内,里面也没有被翻过的痕迹。
有人能从入江悠斗的死亡中获利吗?警方做了全面的筛查,最后不得不得出结论:这种可能性近乎为零。
因此,话题就回到取证问询上了。有没有对入江怀恨在心的人?
回顾入江的人生,这样的人有一个,那就是他十七岁时所犯案件的被害人。准确地说,是被害人的家人。
被害人名叫神谷文和,当时读大学二年级,与母亲两人居住在神奈川县藤泽市。他就读于东京都内的大学,从家到学校单程需要花费一个半小时。母亲神谷良美在医院从事事务工作,丈夫已在多年前去世。
遭到入江悠斗暴力相向后,神谷文和成了植物人,大约一年后离世。入江的犯罪事实本极有可能从伤害变成伤害致死,但最终判决并未变更,大概是因为难以证明他的行为与被害人的死亡有因果关系。
新田派侦查员去找神谷良美,无论如何必须确认她的不在场证明。此外新田也想了解她如今对入江悠斗的想法。
根据侦查员的报告,神谷良美有不在场证明。那天晚上,她先和朋友一起去横滨观看戏剧演出,然后两人又在横滨共进晚餐,最后去了酒吧。分别时已接近夜里十二点,她是打车回家的。手机上的定位信息与上述行程一致,朋友也提供了证词,应该没有说谎。
不过,侦查员的汇报里还是有让新田在意的地方。
神谷良美知道入江悠斗已遭杀害。看了新闻后,她已经预想到警察可能会找上门来。
其实,新田事先已对侦查员做出指示,如果神谷良美认为入江悠斗就是杀死儿子的凶手,那么就当场质问她:你为什么知道入江悠斗的名字?受到保护处分的少年犯的名字是不会公之于众的,被害人一方应该也无从得知。
神谷良美的回答是她已做过调查。
“儿子离开后,我曾想过提起民事诉讼,就调查了一下,因为不知道名字是没法提起诉讼的。”
但是,她最终放弃了诉讼。周围人劝她那样只会浪费时间。
新田没有漏过这一点:神谷良美掌握着害死儿子的凶手的真实身份。如果没有不在场证明,她将是最可疑的人。而且,构成不在场证明的那场演出,神谷良美是邀请者。据朋友说,这是神谷良美第一次邀请她观看戏剧演出,这让她十分惊讶。
还有一点。
入江悠斗的手机提供了各种各样的信息,去餐厅吃马肉料理也好,通勤路线也好,都来自他的手机。
根据定位信息,每到周六傍晚,入江悠斗都会做出一系列奇怪的举动。离开公寓后,他会在附近的街道上徘徊大约两个小时,哪家店都不进,只是走来走去,最后回到家中。从时长来看,他不像是在慢跑,但如果是健走,速度又未免太慢。难道是在散步?可是,二十四岁的年轻人会每周六花两个小时散步吗?
入江行走的路线大体上是固定的,但并不总是完全相同。相似的路线也存在细微的差别,有时他甚至会一开始就朝着另一个方向前进。
这个习惯至少从他去年秋天换新手机后就开始了,几乎从不间断。仔细一查,没有出门的周六都是雨天。
这一点与案件是否相关尚不可知,但是新田认为必须解开疑团。因此他以外出吃晚餐为借口离开了搜查本部,特意走访入江常去的餐厅,只不过并没有什么收获。
新田停下脚步。左思右想间,他不知不觉来到了入江的公寓旁。
这是一栋带有室外楼梯的毫不起眼的双层公寓。公寓不临街,必须通过一条路况堪忧的狭窄私道才能抵达。入江的房间位于一层,光照不佳,租金也因此相对便宜。
杀人犯专门来到这样的房间,杀死了住在其中的无名年轻人。
目的何在?
入江悠斗被杀三个星期后,管理官
稻垣命令新田携带调查资料前往警视厅总部的会议室。
新田正沿着走廊走向会议室,西服内侧传来了手机振动的感觉。他停下脚步,一边靠近墙壁一边取出手机。打来电话的是负责监视神谷良美的部下。新田顺便看了一眼时间,刚过中午一点。
“我是新田。有行动了?”
“就在刚才,神谷良美离开了公寓,衣着打扮与平时明显不同,手提包也很大,或许是去旅行。”
“跟上去,你们几个一起行动,别跟丢了。”
“是!”
收起手机,新田陷入思考:神谷良美想去哪里呢?得知杀死儿子的男人已经殒命,她是打算外出旅行转换心情吗?
关于入江悠斗的人际关系,新田打算彻底调查清楚。留在手机里的信息已经悉数分析,但至今没有找到任何与案件相关的内容。
这样一来,剩下的就只有对神谷良美的怀疑了。新田派部下前去监视,不过对方此前没有任何动静。
走进会议室一看,已经有人先一步到来,再熟悉不过的面孔瞬间化解了新田的紧张。
“辛苦了。”
“你也被叫来了啊。”像往常一样板着脸的,是曾经共事的前辈刑警本宫。稻垣担任组长时,本宫是稻垣的得力助手,新田曾数次听从他的命令行事。后来,本宫和新田二人经历了多次调动,目前都是搜查一科的组长。
“是的,让我带上调查资料过来。”
“我也是。话说回来,管理官说的要事到底指什么,我大概能猜到。”本宫说着,瞥了一眼桌上的文件。
本宫负责的是一个星期前发生的杀人案。一个名叫高坂义广的四十岁男人在狛江市的儿童公园被杀。此人在附近的产业废弃物处理厂工作,下班后到一家提供家常菜套餐的餐厅喝啤酒、吃晚饭,然后在返回公寓的路上遇袭身亡。这是他日常的固定安排,因此凶手很可能是在掌握他的生活轨迹后伺机埋伏的。天黑以后,案发现场几乎无人路过。
新田之所以知道案件内容,是因为他出席过最初的调查会议。与入江悠斗的案件一样,死者同样是被小巧锋利的刀从正面刺中胸部,因此稻垣要求新田对此案也要有所把握。当然,本宫也知道这一点。
不过直到目前,警方并未发现两起案件的关联之处,所以调查工作一直都在分头推进。
新田在本宫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你听说吉祥寺的案件了吗?”
“听说了啊。”本宫回答,“听说是刀子。”
“嗯……”
事态或许会迎来新的局面,新田已经听闻相关情况。三天前的夜晚,一名男子在吉祥寺的街边遇袭,凶器是一把小巧锋利的刀,而且又是被刺中胸部。
敲门声响起。“请进。”新田应道。
门咔嗒一声开了,一个身穿黑色西服套装的女人走了进来。“打扰了。”她声音沙哑。
女人留着乌黑的短发,个子不矮,匀称的身材让她的鹅蛋脸看起来紧致小巧。
新田也认识她,毕竟她是搜查一科负责盗窃凶杀等大案的组长。大家都叫她梓警部,但是新田并不知道她的全名。
“非常抱歉来迟了,我是第七组的梓。”她低头致意,“二位是本宫警部和新田警部吧?还请多多关照。”
“请多关照。”新田招呼她到旁边的椅子就座。
然而,梓先朝门口点了点头,一个身材矮胖的男人慢吞吞地出现在那里。一看到那张脸,新田不由得高声脱口而出:“能势先生!”
“您好。”男人的表情缓和下来,多少有些腼腆。
“这是怎么了,连能势先生都被叫来了。”本宫也亲切地说道。
梓不明所以地望着眼前的画面,但语气依旧平和。“稻垣管理官联系我,让我带着能势来这里一趟。我也没问具体理由,不过看起来能势与两位交情不浅啊。”
“嗯,说来话长了。”新田含混了一句。
新田与能势分属不同部门,但曾两次合作。能势属于从基层一路爬上来的刑警,一双慧眼让新田刮目相看。新田并不知道他已经调至梓的手下。
待两人就座,新田问道:“吉祥寺的案件是梓警部负责吗?”
“是的。”梓的脸像能乐面具一样毫无表情,“我上任时,管理官就说过,根据案件的具体情况,可能要和已经成立的特别搜查本部合作,让我做好准备。现在看来已经成了现实。”
稻垣肯定认为带上能势能让与新田、本宫的合作更加顺利。
新田正要询问吉祥寺案件的调查进展,开门的声音响起。往门口一看,新田条件反射般地站起身来,其他人也做出了同样的反应。首先进来的是搜查一科的科长尾崎
,随后便是稻垣。
尾崎像往常一样昂首挺胸,显得气势威严,乌黑的大背头看起来应该染过。他手掌向下轻轻挥动,示意众人就座,自己随即在会议室靠内的位子坐下。看到稻垣也在旁边就座,新田等人依次坐了下来。
“抱歉突然把你们叫过来。”稻垣语气生硬,“你们之间至少都面熟吧?都自我介绍过了?”
众人交换了眼神,答道:“是的。”
“那我就直入正题了。叫你们来不是为了别的,你们现在各自负责的案件可能存在关联,需要确定今后的调查方向。”
“是同一个……凶手吗?”本宫慎重地问道。
“还不能断言,但可能性很高。”
“因为杀人手法吧。”新田说,“都是从正面用刀刺死被害人。”
稻垣点点头,环视众人。“有凶器照片吗?”
众人从带来的资料中拿出凶器照片,摆在桌上。
三件凶器都是细长小巧的刀,但不是同款。
“还是有点不一样啊。”本宫嘟囔。
“但是样式很像。”新田说,“刀刃长度都将近十五厘米,刀柄的宽度和长度也相似。”
“如果是同一个凶手,就算刀的样式不同,也会选择用起来顺手的尺寸和形状。”说这句话的是梓。
“我也这么认为。”稻垣说,“不管是在商店还是在网上,一次买好几把同款的刀肯定会给人留下印象,应该会换地方买。”
“很有可能啊。”本宫表示同意。
新田拿出手机一通操作。
“在我负责的案件中,根据被害人的体形和刀刺入的角度推断,凶手的身高应该在一米七左右。当然也可能是个子更高的人弯腰行凶,但是看准对方的漏洞从正面行凶需要相当敏捷的身手,考虑到这一点,凶手的身高应该不会低于一米六,也不会超过一米八。”
“我负责的案件也是。”本宫说,“不过一米七差不多是日本男人的平均身高,而且近些年这么高的女人也不少,只凭这一点很难断定是同一凶手吧。”
“管理官,”梓微微抬了抬手,“让科学搜查研究所鉴定一下这三把刀怎么样?”她的目光在尾崎和稻垣身上来回转移,“根据我们这里的鉴定结果,凶器有被打磨过的痕迹。如果是同一凶手,那么本宫警部和新田警部负责的案件的凶器很可能也是如此。只要分析一下刀刃,就能判断出所用的打磨方法、磨刀石是否相同。”
“这样啊……”稻垣看向尾崎。见尾崎默默地点了点头,稻垣的目光回到梓的身上。“就这么办。交给你没问题吧?”
“只要另两位没有异议。”
“没问题。”新田回答。本宫也说了句“那就拜托你了”。两个人的声音都有气无力。让女警部抢先提出了好方案,心里自然不会痛快。
“梓警部,你的着眼点很不错。”一直听着部下们发言的尾崎出声道。
“感谢您的肯定。”梓低下头,没有表情的脸似乎舒缓了一些。
“稻垣警视,差不多该告诉他们那件事了吧。”尾崎似乎在催促什么。
“是的。”稻垣应道,随即再次环顾众人,“有人注意到三起案件在行凶手法之外的共通点了吗?”
没人回答。这并不奇怪,毕竟他们还没有互相沟通过案件详情。
稻垣看向本宫。“你那边被杀的男人有前科吧。”
“是的。”本宫说着打开资料,“被害人叫高坂义广,二十年前犯下强盗杀人罪,被判有期徒刑十八年,去年才从千叶的监狱出来。”
新田对此也有所耳闻,第一场调查会议上就已讲明被害人的经历。至于为什么犯下强盗杀人的重罪却只判了十八年,据说是考虑到他犯案时刚满二十岁。
“梓警部。”稻垣唤道,“你跟他们介绍一下你那里被害人的情况。”
“好的。能势警部补,资料。”梓的话音刚落,能势已将摊开的资料推到上司面前。梓的目光落在上面。“被害人叫村山慎二,三十四岁,在餐饮店工作。六年前因为公表罪及公表目的提供罪,被判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五年。”
“也有前科?”本宫一对细眉皱了起来,“那么,新田你那边的被害人也一样?”
“我这边的被害人没有前科,不过被逮捕过。他十七岁时在街上和别人打架,把对方打到昏迷不醒,后来在少年院待了一年多。对方成了植物人,一年后就死了。”
“这不是和杀人一样了嘛。”本宫甩出一句。
“在遗属看来是这样的。”
“我这边也一样。”梓说。
新田看向女警部的侧脸。“是公表罪吧?”
“是公表罪及公表目的提供罪。被害人曾违反所谓的色情报复防治法,也就是禁止通过传播私密图片和影像危害他人的法律。村山慎二把前女友的全裸照片发到了网上,结果那个正在上初中三年级的女生休学一年后自杀。难以想象遗属是什么心情。”
“三十岁的男人和初中女生交往,到头来还做色情报复这种事?这也和杀人没两样啊。”本宫喃喃道。
“这样就清楚了。”尾崎开口道,“诸位目前负责的案件的被害人都有前科,而且不是一般的案件,都导致了他人的死亡。在我和稻垣警视看来,如果只把这当成巧合,未免也太乐观了,所以才把诸位指挥官召集起来。”
“科长,您认为这是连环杀人案吗?”新田问。
尾崎露出了微妙的笑意。
“三个星期,三人被杀,作案频率都能赶上有名的开膛手杰克了。难道三个毫无关联的凶手恰好集中出现了吗?”
冰冷的语气吐出的话语让新田无法反驳。
“眼下的方针只有一个,就是彻底调查被害人的遗属——”稻垣说,“不是眼前的这些被害人,而是他们过去所犯案件的被害人。我们要确认各位遗属的行动,查清他们的人际关系。三起案件一定有相关之处。特别搜查本部暂且保留,一旦发现什么关联,就正式开始联合调查,到时候就该离找到案件出口不远了。”
“是!”众人一齐回答,声音铿锵有力。
“我再说一句。”尾崎再次开口,“现在还不知道凶手有几人,如果凶手认为这一连串的犯罪都是正当行为,那么毫无疑问,这是凶手目中无人的错觉,是对刑事司法系统的亵渎。我们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一定要将凶手捉拿归案,让其付出应有的代价。希望诸位在调查时铭记在心,这是对警察的挑战。我就说这么多。”
搜查一科科长的话语掷地有声,每说一句,屋内空气便沉重一分。众人无法出声回应,只有默默低头。
“那就拜托各位了。”稻垣说道。
看到稻垣和尾崎起身,新田等人也全体起立,低头目送二人离开。待屋门关上,众人重新坐好。
“吓了我一跳啊,完全没想到是这样。”本宫说道,“竟然有可能是连环杀人案。那么凶手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感觉科长说得没错。”新田说,“凶手认为这是正当的行为,只是在为理应偿命的人送葬。”
“是复仇吗?说到我手头的案件,可能性确实很高。”本宫表示赞同,“对于高坂义广二十年前犯下的案子,被害人的所有遗属都认为该判他死刑,这是理所当然的。强盗杀人通常至少要判无期徒刑,可高坂只判了十八年,而且从一开始就没有被提请死刑。明明杀了人,竟然只付出这么点儿代价就回归社会,遗属肯定不能接受。国家不惩处你,那么等你从监狱出来,就让我亲手灭了你——遗属有这种想法也不奇怪。当然,在得知被害人有前科时,我们也第一时间怀疑过遗属,但是他们都有不在场证明。”
“我这里也一样。”新田说,“遭被害人入江悠斗殴打而身亡的男子,只有一名亲属,就是他的母亲。我们至今仍在监视她,不过她在案发当日的不在场证明无懈可击。”
“这样啊。”本宫点点头,看向梓。新田的视线也随之转向那边。
梓轻轻吐了口气。“能势警部补,”她说,“请给他们说明一下。”
“好的。”能势将资料拉到眼前。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戴上了老花镜。“正如梓警部所说,村山慎二六年前违反色情报复防治法,被判有罪,受害的少女因此自杀。我们就少女的遗属是否因怀恨在心而复仇展开调查,具体来说,就是调查了她的父母。根据侦查员的报告,母亲因女儿自杀患上抑郁症,并且不断加重,也因此丧失了行为能力。大家都知道他们憎恨加害者,不过这次案发时,我们已确认少女的父亲就在其经营的店里;母亲虽然独自在家,没有不在场证明,但是考虑到她的病情,应该不可能犯案。以上就是我们的看法。”说到这里,能势摘下眼镜。
“无论哪个遗属都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这反而很可疑啊。”本宫摩挲着下巴。
“其实,我正在摸索行凶者另有其人的可能性。”新田说,“例如,周围是否有可以帮助那位母亲复仇的人,或者有人和她一样对她死去的儿子感情深厚。但是听了刚才那番话,我觉得之前恐怕是想偏了。”
“什么意思?”
“确实想偏了啊。”梓在新田回答之前开了口,“如果是独立案件,确实有那种可能性。但类似的案件连续发生了三起,就是另一回事了。每起案件都有人同情遗属,进而代替遗属完成复仇,这也太不现实了。新田警部想说的就是这点吧?”
话都被别人说完了,新田只能挠挠鼻翼,表示赞同。
“三起案子并非各有凶手,那就是同一凶手了?”本宫瞪圆了眼睛,“那家伙正在代替遗属们复仇?”
“对了!”能势一拍桌子,“以前有个系列古装剧很受欢迎,叫‘必杀系列’。为了让穷凶极恶的人恶有恶报,洗刷可怜的老百姓心中的怨恨,职业杀手们与恶人们展开对决。那里面的杀人方法可谓是各有特色——”
“能势警部补。”梓冷冷地瞪了一眼年长的部下,竖起食指压在唇上,示意他闭嘴。
眉飞色舞的能势缩了缩脖子。“抱歉。”
“真有人会从遗属那里收钱来完成复仇吗?”本宫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可能性并非为零。”新田说,“网上到处都是见不得人的交易。梓警部,你怎么想?”
“应该是有可能的。”女警部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新田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不好意思。”他说着拿出手机一看,是跟踪神谷良美的部下打来的。
“我是新田,怎么了?已经知道神谷良美要去哪里了?”
“是的,我们在东京。”
“东京?东京的哪里?”
“是您熟悉的地方。”部下意味深长地说,“东京柯尔特西亚大饭店的大堂。刚才,下午三点,神谷良美办理了入住。”
走出警视厅总部大楼,一辆空出租车恰好驶来。新田抬手拦停,坐到后排,能势也钻了进来。新田告知司机要去箱崎的东京柯尔特西亚大饭店,司机立刻表示明白。
神谷良美住进东京饭店的原因尚不明了,或许和案件毫无关联。但是根据部下的调查,她已向工作的医院提交了休假申请。有什么事情要请假处理?新田无论如何都想查明情况,于是决定亲自走一趟。正好与本宫等人的谈话也告一段落,他便率先离开了会议室。
结果,能势追了出来,询问能否同行。新田没有理由拒绝。
“是梓警部的命令吗?”出租车发动后,新田问道,“她是不是让你跟我一起去了解情况?”
“哈哈哈。”能势发出尴尬的笑声,“算是吧。”
“我不太了解梓警部,听说是个很能干的人。”
“她很优秀,也很有野心,毕竟那么年轻就当上了搜查一科的组长,是能和您匹敌的精英。女性身份多少会带来不便,但是在她身上完全感觉不到,很了不起。”
一边赞美上司,一边不忘捧着交谈的对象,能势依然像以前一样能说会道。
不一会儿,出租车驶入东京柯尔特西亚大饭店的门廊。身穿制服的门童上前招呼:“欢迎光临。”
“真让人怀念啊。”能势满脸喜悦地抬头望着入口,“我以为不会再来这里了,至少不会再因为工作来了。”
“我也是。”
这座饭店中曾发生过两起杀人未遂案。两起案件没有关联,时间也相隔甚久,但是都由稻垣和部下们负责。第一起案件依靠某种特殊的侦查方法得以解决,因此第二起案件发生后,被召集起来的依旧是精通这一方法的成员。新田也是其中一员,并承担了最重要的任务。
所谓特殊方法,就是卧底调查。为了找出真凶,新田化身饭店前台的接待员,为此还剪去了长发。那已经是多年以前的事了。
时隔许久,大堂比新田记忆中的更加宽敞,挑高至二楼的空间似乎也比过去更高了。
看到巨大的圣诞树,新田想起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三日星期五。也就是说,明天既是平安夜,又是星期六。这正是饭店热闹的时候,大堂里人来人往。
新田看向前台,原本设在那里的礼宾台已经不见。过去坐在那儿的女士对新田照顾有加,没有她的帮助,案件就不可能解决。
身着西服套装的男人走了过来,正是负责监视神谷良美的部下富永。
“办理入住之后,神谷良美就没有离开房间。”
“你们在哪里监视呢?刚才我在电话里说了,饭店地下也有出入口。”
“我们知道,地下也在监视。”
“还没有和饭店工作人员接触吧?”
“没有。”
“好。”
新田的视线移向前台。幸好此时没有客人,一男一女两名前台接待员正无所事事。两人都非常年轻,新田并不认识。
“能势先生,请待在这里。富永,你们继续监视。”新田说罢,便朝前台走去。
女接待员注意到了新田,立刻笑脸相迎。“您要入住吗?”
“不是,我是这个身份。”新田从上衣内侧拿出警察手册,示意对方。见她脸色一变,新田收起手册。“久我先生在吗?”
“久我……客房部长吗?”
“哦,可能是吧,他以前是前台经理。能请你转告他有个姓新田的人来访吗?你就说警视厅的新田,他应该知道。”
“新田先生对吗?请稍等。”女接待员拿出自己的手机,这样大概比使用内线电话联系来得快。
三言两语后,女接待员将手机从嘴边移开,看向新田。“久我先生在办公楼,他问您能不能去他那里。”
饭店的人事部、营业部等事务性部门都设在办公楼。
“没问题,我可以现在就过去吗?”
女接待员向手机那头询问了两句后,点了点头。“可以。”
“谢谢。”
“您知道办公楼怎么走吗?”
“我知道。”
知道得太清楚,以至于都厌烦了——新田在心中继续说道。
他回到能势身旁说明了情况。
“我能一起去吗?”
“当然。”
办公楼与饭店一路之隔。以前发生案件时,新田等人曾在办公楼设置了现场对策本部。“这里也很久没来过了啊。”能势仰望着大楼说道。
来到客房部的办公处,久我正坐在窗前的座位上打电话。看到新田,久我握着电话点头致意,新田也微微颔首。
事情处理完毕,久我将电话收进口袋,站起身。
“好久不见,新田先生。”
“之前承蒙您的照顾。”新田再次低头问候。
“这么说的应该是我们才对。多亏有你们在,事情才没闹大。”
双方交换了名片。意外的是,能势与久我并不认识。得知能势也曾参与昔日案件的调查,久我稍显惊讶。
“话说回来,新田先生,您可真是飞黄腾达了啊。”久我看着名片说道。
“您也一样。”
久我的笑容还挂在脸上,眉头却皱了起来。“饭店服务人员这种工作,只要没有太大的过失,差不多都能往上走。”
“您太谦虚了。”
“谦虚才是这份工作的本质。”久我戏谑般扬起眉毛,“好了,二位请坐。”
双方换到会议用的空间,相向而坐。
“我看了一下大堂,礼宾台没有了啊。”
听到新田的疑问,久我轻轻点头。“我们觉得让前台接待员兼顾比较好,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锻炼。”
“这样啊。”
“其实这是表面的理由——主要还是为了节约开支。”
新田点点头。“我明白了。”
“饭店业也不好过啊。那么言归正传,新田先生,您今天来有什么事?我从刚才起就一直很在意。”久我露出准备探查真相的表情。
“请不要这么警惕。”新田的脸颊瞬间放松下来,又立刻回归严肃,“在我们目前调查的案件中,一直关注追踪的一位案件相关人员刚刚入住了你们饭店。”
“入住了我们饭店……”久我面露不安。
“是一位居住在藤泽市的女士。她独自住进东京市中心的饭店实属奇怪,我们怀疑这一行为与案件有关,不排除她打算与别人在此见面。所以我想拜托您,不知能不能给我们看看住宿者和预订人的名单?”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笑容已经完全从久我脸上消失。
“我们绝对不会把名单带到外边。而且,除非发现决定性的证据,我们不会主动接触客人。如果需要接触,我们也会提前告知。还请您答应我们的请求,拜托。”
新田一低下头,旁边的能势也立刻效仿。
久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他说,“你们多次出手相助,我也明白您是值得信赖的人。那么,今天就当作是我个人的判断,而非饭店的官方应对,您看如何?如果有什么信息需要作为证据提交,您再重新申请。”
“没问题,非常感谢。”
久我起身回到座位,将笔记本电脑抱了过来,在新田和能势面前操作键盘。“这是已经入住的客人和预订了的客人。”他将液晶屏幕转向新田他们。
屏幕上排列着一串串姓名,以及相关的电话号码、邮箱地址和预订信息。新田的视线在上面飞速移动,找到了神谷良美的名字。她预订了两晚的单人房,应该是第一次入住这家饭店。如果是回头客,信息上会有标注。
在东京住两晚,究竟打算做什么呢?
新田正在思考,能势突然“啊”了一声。
“怎么了?”
能势用食指指向屏幕。指尖前方是第二天的预订人名单,里面可见“前岛隆明”这一名字。
“这个人怎么了?”新田问道。
能势转向新田,眼睛眨了又眨。
“这是遭遇色情报复后自杀的少女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