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枣树

从阜成门顺马路北往东,见头条胡同向左拐,就到了西三条鲁迅故居。鲁迅在这儿写了不少作品,其中有本散文集叫《野草》。《野草》里的《秋夜》是名篇,它的开头很特别:

“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

既然两棵都是枣树,一笔写来岂不简洁,干吗费笔墨写两遍呢?后来读到一本讲修辞的书,说鲁迅当时处于北洋政府的黑暗统治之下,心情郁闷,在文章开头运用“反复”辞格,是表达压抑心态的。不久前偶然翻阅一本文学作品选读,才弄清楚不是这么回事儿。原来《秋夜》中的枣树是喻指革命者的。如果直白地说:“有两株枣树”,显得势孤力单,分两次说,反复重沓,就晓示读者,与茫茫黑夜抗争的枣树决非形单影只,而是有相互呼应、相互支持的两棵。从而造成一种声势,给人以革命力量的整体感。

最近来到鲁迅故居后院。小院呈方形,东西北三面是墙,各长十几米,南面是先生书房的后窗,向“墙外”望,真个能瞅见两棵枣树,一棵在北墙外,一棵在西墙外。正值初夏,满枝绿叶在微风中摇曳。

大大出乎意料,作家笔下这两棵被赋予刚毅性格的枣树,全不像我想的那样挺拔、伟岸、直刺青天,它们太普通了,普通得简直看不出什么特点,从墙头上勉强可见树冠。它们不是树中参天耸立的“伟丈夫”,而是树中的“常人”。或许,先生内心褒扬的,正是树中“常人”在深秋寒霜后,叶落枝出,“默默地铁似地直刺着”天空的不屈的战斗精神。

由此,不禁想起北京城里另外一棵枣树。

从美术馆奔北,有条府学胡同。往里走不远,很快就看见路北的文天祥祠。文天祥在这儿被囚禁了三年。元朝重臣直至皇帝都曾劝降,文天祥不为所动,还写下了气贯长虹的《正气歌》等三百余首诗,最后在交道口遇害。前些天我去参观这座明人修建的祠堂。把自行车支在门前进去买票,喊了几声,才惊醒一位午睡的小姐。看完展室走到后院,发现这儿也有一棵枣树,主干粗壮,向南倾斜,一人难以合抱。枣树枝繁叶茂。据说,是文天祥手栽的。院落整洁,屋宇修葺一新,四周静悄悄的。正要离去,忽然瞥见绿树枝叶间搁着一束润泽的鲜花,用透明纸包着,扎着一条显目的红绸带。啊,还是有人想起他。我望着鲜花默然伫立。

想起他的,不仅是这位献花者。当晚,中央电视台播出的一台晚会上,艺术家朗诵的第一首律诗,就是有文天祥精彩名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过零丁洋》。

看来,这位在北京就义的民族英雄,也是喜欢枣树品格的,所以将它手植于被囚的土牢前。

小时候,家住西城,院中有棵高大的枣树。秋天,大人用力晃树,成熟的大红枣噼里啪啦雨点般往下掉,孩子们争着满地上捡。红枣个个肥硕香甜。

是啊,枣树慷慨贡献出的,是它那美味的果实;同时,它又有坚硬的枝干,尖锐的刺,不是任人攀折的杨柳,象征着坚强不屈、不可欺、不可侮的品质。这或许是文天祥栽它、鲁迅写它时共同的心迹吧。 dmcoi/qF35iy23B8iW0MRiHjD4FwEey/1iVF7vwOASJPsikALBJiCtyMFjegdTK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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