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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命如朝露阴阳移

萧统回到东宫休养,沈长荷每日默默照料,却不敢与他多言,连眼神都处处回避。

她连着几夜未曾安眠,绞尽脑汁去回想前世诸事的前因后果。

自记事起,她就在郡王府长大,因母亲在宫中服侍淑媛,每旬仅有一日可回府,时常带回淑媛的赏赐。

她多由王府中的仆婢照看,吃穿用度皆是上乘。

缘觉阿兄当时已与尚书袁昂之女袁韶音成婚,便是前几日宫人口中所说的“陈郡袁氏”的女郎,温柔和善、学识渊博。

她却不爱读书,缘觉阿兄问起她课业常无奈摇头,见她活泼爱闹,便教她骑马射箭,还说日后出外镇守各州时也带她一道见见广阔天地。

可沈长荷还没等到这一日,缘觉阿兄便日益消瘦颓唐,与韶音阿嫂也渐渐疏离,阿嫂带着年幼的小世子同阿兄别居两院。

有天夜半,她听见缘觉阿兄号哭,心中不忍,便溜进他房中想宽慰他。

她见屋内铺满了沙子,赤足的缘觉阿兄跌坐在地,满身酒气,泪沾衣襟。

就是那一夜,醉酒的缘觉阿兄对她说:“妙怜,他们父子凭何高高在上?看似施恩,实则不过是展现他们的仁厚慈悲罢了!”

他指着自己,泪水滚过喉头:“是把我萧缘觉当作摇尾乞怜之犬?若无他们父子庇佑,我在这梁朝便无立锥之地?”

他仰起头恨恨地骂道:“谁稀罕做他们父子豢养的家犬!这帝位本该是我的!”

这一幕深深刻在年少的沈长荷心上,她一直牢记是因萧衍、萧统父子践踏缘觉阿兄,空有凌云之志的阿兄被流言所困,无处容身,才致日后出逃北魏,淑媛惨遭毒鸩。

宫中除太子外的皇子,多是六七岁便都督各州军师、领兵出镇,唯有缘觉阿兄直到二十二岁才放出京。

从前是官家怜他留他,如今便是恩宠已尽。

她本想跟随他们一道前往南兖州,可淑媛攥着她的手叮嘱道:“近年失势,宫中再无人为我们所用。旁人不知你的底细,不会提防你,入宫后想法子去显阳殿,我要让那暗室欺心的母子不得好过!”

彼时的沈长荷不过十二岁,已无父无母、无依无靠,连最亲近的淑媛母子也难再相见,自然对身为“罪魁祸首”的贵嫔母子满心愤恨。

她入宫后用银钱分去显阳殿,先是做厨下的杂活。

后来她得知豫章郡王被派去前线,吴淑媛、郡王妃和世子萧直回到宫中,却并未在宫宴、祭祀中露面。

不久,前线传来豫章郡王逃亡北魏的消息。

官家震怒,除去豫章郡王萧综的宗籍,废吴淑媛为庶人,将世子萧直的姓氏改为“悖”,一干人等暂居永巷。

丁贵嫔派宫人去永巷探视,带了些酒菜饭食,恰巧叫沈长荷捧着食盒一道前往。

吴淑媛原本不屑一顾,见是沈长荷来送,便放下了心,同意用些饭菜。

沈长荷趁着宫人奉命去探视袁韶音母子,赶忙问吴淑媛:“缘觉阿兄为何逃去北魏?可是宫中有人对他不利?”

吴淑媛心灰意冷,对她摇了摇头:“终究还是没能斗过。”

“不,他们并未察觉我的身份。”沈长荷怕那宫人随时回来,急切地说道,“您多保重身体,待我查明真相,还您和阿兄清白!”

吴淑媛看着她天真的脸,突然冒出一句:“我头一回见你阿娘时,她就是你这个年纪,挽着我说‘你就是景晖阿姊啊,今后我们一道在宫里,相互照应’。”

她将双箸放在碗上,抹去腮边的泪:“谁能想到命运弄人,改朝换代后还是没逃出牢笼,姊妹们反倒阴阳相隔。不过很快就要黄泉再会,也好、也好。”

沈长荷抓住她的手,央求道:“您莫灰心,再给我些时日!贵嫔已经开始信任我了,她如今的病时好时坏,许多事都交托给我做……”

吴淑媛苦笑着喃喃道:“你不懂——我既回来,就活不了。丁贵嫔母子拿我和缘觉的妻儿作要挟,逼得缘觉北上,我已到了绝路……”

她望着窗外的月光,痴痴道:“萧衍怕是疯癫了,竟还让我收拾缘觉幼时的衣服送去北魏,真是白日做梦!只望我的缘觉走得越远越好,莫要回头。”

踏出永巷时,沈长荷忽然听见一声尖啸,吓得她寒毛直竖。

沈长荷立刻回过身向吴淑媛所在的宫室跑去,只见她仰倒在地,浑身抽搐,口吐鲜血。

吴淑媛看她要靠近,还在竭力地瞪大了眼,示意她避嫌——吴淑媛知道下鸩毒之人不会是她,既是如此,能保住一个是一个。

沈长荷浑身颤抖,看向身旁的宫人。

那人冲她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声张。

她静静地站在门口,眼睁睁看着吴淑媛咽气。

“莫多言,莫多问,就是看你年纪小才带你来。”那人叮嘱道。

年纪小,能让吴庶人放下戒心,又在宫中没有依靠,不会随意泄露风声。

如此阴差阳错,让沈长荷亲眼目睹吴淑媛中鸩毒而亡,愈发坚定了她报仇的决心。

丁贵嫔在她的“照料”下病情渐重,最终在一年后撒手人寰。

丁贵嫔病逝前的一个月里,太子萧统从东宫回到显阳殿,朝夕侍疾,衣不解带。

沈长荷在他面前着意表现得忠心为主,深得太子信任。

待贵嫔薨后,太子悲切欲绝,饮食俱废。

官家下旨命太子强进饮食,沈长荷以贵嫔旧事循循诱导,劝说太子稍稍进食,又在丧仪中事事处置周到,整日忙碌,夜夜恸哭,日渐消瘦,宫中皆知贵嫔有一“忠仆”。

后来她病倒,太子将她接至东宫照看,之后以姬妾的身份长留东宫,终于在五年后寻得报仇之机。

前世她认定下毒之人是丁贵嫔,是因为吴淑媛在死前亲口说出是丁贵嫔母子逼迫缘觉阿兄北逃,加上送去下毒饭食的是显阳殿的宫人。

可如今细想,恼羞成怒的官家难道不想杀掉欺瞒他多年的女人,自己前世不也是被他下密令处死的吗?

丁贵嫔和蔡彦真不过是这两次行刑时欲盖弥彰的幌子罢了。

毕竟,他是崇尚佛法、心怀慈悲的至尊。

无论缘觉阿兄的身世究竟如何,亏欠他与淑媛的只有官家。

是官家夺得帝位、杀东昏侯、霸占吴淑媛,也是官家鸩害淑媛、逼得缘觉阿兄不敢回京。

其实当年淑媛死后,官家不久就恢复了缘觉阿兄的萧氏宗籍,并封萧直为永新侯,还下诏恢复吴淑媛的封号,给她加了谥号“敬”,让萧直主持她的丧事。

可人死如灯灭,哀荣再盛又能如何?

官家敢杀淑媛,才是断了缘觉阿兄的后路。

否则官家连养了几年的侄子萧正德叛逃后归朝,仍能加以重用,当作亲子教养二十余年的人,更不会赶尽杀绝。

可官家一时冲动,杀了淑媛泄愤,对缘觉阿兄来说他是杀父杀母的仇人,自是与梁朝势不两立。

一想到今生要想保住淑媛母子须得扭转圣意,比伺机帮助缘觉阿兄夺得储位不知要难上多少,沈长荷顿觉有如山峦压在自己的脊背上。

她在寂寂深夜里悄悄转过身,看着身边沉睡的萧统。

自己将萧统的仁厚善良视为懦弱不争,一心想为缘觉阿兄夺得前世他错失的储位,可贵嫔母子实则前世今生都并未直接伤害过淑媛母子。

是吴淑媛母子恨错了人,她杀错了人。

萧统听见她转身的窸窣声音,缓缓睁开惺忪的双眼,见她一骨碌钻进衾被之中,半梦半醒间,他只记得近日妙怜躲着自己,心中忽地涌上委屈来。

“妙怜——”他低声唤道,“为何总是不理我?”

因为歉疚。

蜷缩在衾被之中的沈长荷在心里默默说道。

她不敢回想前世的贵嫔、萧统是如何信任自己,自己又是怎样将一片真心当作虚情假意,不停地欺骗,无尽地践踏,直至夺去他们母子二人的性命……

上天让她重活一回,她不能一味地逃避犯下的弥天大错。

她要为前世的误杀赎罪。

萧统歪着头看着被衾被掀开一角,她露出的半张脸在夜里看不大清楚,便想凑近瞧瞧她的神情。

但刚睡醒的他把握不好距离,额头磕在她鼻梁上,疼得她“哎哟”一声。

萧统打了个激灵,顿时清醒了,伸出双手捧着她的脸问道:“对不住、对不住!我瞧瞧……”

沈长荷只觉鼻子又酸又疼,见他道歉,心头压抑的愧疚愈发强烈,化作眼泪翻涌而出。

萧统见她扑簌簌地掉泪,更慌了,只好学阿姨呵哄幼弟那般,揽抱着她的背轻轻拍着:“是不是撞疼你了?都怪我,妙怜莫哭……”

沈长荷不住地摇着头:“不,不用你道歉……”

该道歉、该赎罪的人是她。

萧统只道她还在闹别扭,越发用心哄她:“这几日可是我哪里说错、做错了?是没能在永兴公主面前护好你,还是不曾揭露真相讨个公道?你讲与我听,我定依你。瞧你整日闷闷不乐,我急得去问蔡侍中……”

哭声戛然而止,沈长荷被惊出一声冷汗,问他:“我阿耶可说了什么?”

“侍中说你在家中娴静知礼,虽有耶娘兄嫂疼爱,也从不骄纵,没料到入了东宫反倒任性妄为,随后就是不住致歉。”

萧统捏着袖口给她擦泪,接着说:“你莫忧心,我只说你行事稳妥,官家和贵嫔多有赞赏,今次是我惹了你不快,才向侍中寻些哄你开心的法子。”

沈长荷自是心虚,只好接着话说:“可有问到什么法子?”

“侍中不敢随意答复,说你的两位阿兄更熟知此事,待问明白后再来东宫复命。届时你们父女兄妹相见,想来你也能开怀些。”

沈长荷慌得一口气没上来,开始打哭嗝,萧统不知原因,只好继续轻拍她的背,安慰道:“他们明日就来东宫,莫急。”

沈长荷“哇”地一声又哭出来了,屋漏偏逢连夜雨,前世今生的头绪花了几夜都尚未理清楚,明日又得打起精神应付蔡家父子。

萧统手忙脚乱,回绝了听见哭声想进来服侍的宫人,低声哄道:“你先痛快哭一场,我再叫她们进来服侍你盥洗。”

想到有人正等着自己哭,沈长荷反倒哭不出来了,默了半晌,怏怏道:“唤她们进来罢。”

早些盥洗,早些入睡,不知明日还有多少艰难险阻在等着自己,沈长荷长叹一口气。 I/c2iFADNxEmR67c2YZi0dN5xmUF05hbJNv6JBkFIKsmBj32NX1OVR8XVM/ePl6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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