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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暮秋中山浮羽卮

一片银杏叶随风飘落,坠在树下支颐小憩的少女发间。

有人踏着层层落叶悄悄走近,小心从她发髻之间撷下这枚“鸭掌”,却牵扯到发丝。

沈长荷醒转过来,回过身看见温婉含笑的豫章郡王妃袁韶音。

一句“阿嫂”就在唇边,她却忽然想起那是前世的称呼,一个激灵,顿时清醒。

袁韶音见她颤了一下,以为是自己吓到她,连忙赔不是:“怪我不小心,惊醒太子妃殿下。”

沈长荷笑着摇摇头:“无妨。他们都在玄武湖中荡舟,你怎地不一道前去?”

“我与他们说不到一块去。在岸边没瞧见太子妃殿下,便猜到您在覆舟山上躲清净,这就寻来了。”

沈长荷笑而不语。

这四年来,萧统常与自己在建康一带游玩。

他们一道登过鸡笼山上的日观台,在乐游苑亭台楼阁中宴饮,也曾于钟山的松林别院里品茗赏花。

可无论是秦淮河、燕雀湖还是玄武湖,她都有意避开,只因不愿与他同乘一舟,以免忆起前世之事。

袁韶音此番特意来寻自己,想来是有话要说,沈长荷便遣开周围侍奉的宫人。

果然,袁韶音拉起她的手:“阿嫂,您也知晓淑媛如何待我,近来连缘觉也不似从前疏朗。唉,我只盼着缘觉能早日出藩,与他能过上清净日子。”

沈长荷暗想,袁韶音没料到日后吴淑媛是跟着他们一道出藩外任,前世淑媛不让豫章郡王夫妇同房的轶闻甚至还传回了宫中。

今生的袁韶音也是在三年前嫁给缘觉阿兄,婚后两人还算和睦,起初也并未听闻淑媛为难她。

许是近来年岁渐长,淑媛有意让二人疏远,常留缘觉阿兄宿于含章殿。

此事虽不合宫规,但官家宠爱淑媛母子,执掌后宫的丁贵嫔又向来宽和,旁人也只能在背后非议。

受到淑媛刻意冷落后,袁韶音在宫中越发艰难。

好在丁贵嫔和太子妃很是和善,尤其是年岁相仿的太子妃待她尤为亲近,母家亦沾亲带故,她所烦忧之事便时常向其吐露一二。

殊不知这是沈长荷有意为之,毕竟她接触淑媛和缘觉阿兄实在不易,只好别开蹊径,从前世还算相熟的袁韶音入手。

“出藩一事须听凭官家做主,旁人实难左右。其实,只要豫章郡王待你好,无论在京还是出镇外藩并无分别。”

袁韶音垂着眼,柳眉蹙起,轻声叹道:“唉,近日我连他人都难见到,谈何待我好不好?今日游园,他一直陪侍在淑媛身边,未同我说上一句话。”

吴淑媛有多疼爱缘觉阿兄,沈长荷前世就已知晓。

谁让他生得神采英拔,又有满腹文章,连沈长荷的阿娘也常常赞叹:得子如此,实是大幸!

当时年幼的沈长荷还有些吃味,揽着阿娘的胳膊撒娇:“缘觉阿兄再好又如何,我才是阿娘的亲女呀!”

她记得阿娘捏了捏自己的鼻尖,笑道:“我做了缘觉两年的乳母,视他为半个亲子也不为过。”

念及此,沈长荷猛地怔住——阿娘是何时做了缘觉阿兄两年的乳母?

自己前世是天监十四年冬月出生,若今生不变,便该是下个月。

此时的缘觉阿兄十四岁,怎还会需要乳母?

她回想起端午宫宴在假山上偷听到缘觉阿兄称呼阿娘为“碧卿姊姊”——“姊姊”乃是称呼乳母,阿娘应是早在天监初年就在含章殿做过乳母。

那么……阿娘至少在十四年前就曾生育过?!

是兄是姊?如今身在何处?是否与自己同父?

皆无从知晓。

沈长荷心中惊诧不已,前世阿娘从未透露过分毫,四年前在假山上听闻后自己也未深思,还傻傻等着阿娘入宫相见。

原来在自己出生前的这几年,阿娘并不在宫中。

她去了何处?阿耶此时可在她身边?

沈长荷心神不宁,瞥见袁韶音正在关心地看着自己。

她强压下心绪,拍了拍袁韶音的手:“你不妨从淑媛身边信任的人入手,叫她们在淑媛面前为你美言,总好过一直这般僵持。”

袁韶音摇摇头:“含章殿里的宫人哪个不是看淑媛眼色行事,谁敢与我亲近?”

沈长荷问道:“淑媛可有什么亲眷旧友?”

袁韶音蹙着眉想了想,忽地眼睛一亮:“豫章郡王幼时的乳母夏末投奔了来,郡王府里还单辟了个小院出来给她待产,我之前曾去拜访过,可她并不好亲近……”

果然,阿娘这时就在豫章郡王府中!

沈长荷一想到她不久就要诞下真正的“沈长荷”,心中沉甸甸的,难道来日会在宫中见到今世的自己?

若这一世的“蔡彦真”未能扭转吴淑媛母子的命运,“沈长荷”是否也会将仇记在丁贵嫔母子头上,对他们动杀心?

可眼下不是细想的时候,须得从袁韶音处多探得些消息。

“豫章郡王待她可还算敬重?”

袁韶音颔首:“常去探望,还亲自领着她入宫见淑媛。”

“看来这位乳母颇得淑媛母子信任。再冷淡的人,多关怀几回总会冰消雪融。为了你今后数十年的和美日子,屈屈尊也无妨。”

沈长荷摆出长嫂的架势劝说——袁韶音出自陈郡袁氏,是南渡侨姓大族,要她为一个乳母放下身段,也是不易。

袁韶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见她听了进去,沈长荷又接着道:“世人皆言乳母如同半个娘,豫章郡王见你体恤乳母,定对你另眼相看,彼此也更亲近。”

末了,沈长荷又笑得格外亲切:“若是那乳母真不好相与,你再来与我说,我替你想法子。”

袁韶音松了口气,笑盈盈地揽她胳膊:“阿嫂定有心得!我见贵嫔待你如亲女一般,好生羡慕。”

这话倒是不假。

四年来,贵嫔得了赏赐总会留出一份最好的给她。

官家曾笑言:“六通(三皇子萧纲小字)在南兖州,小五去了南彭城,好在有太子夫妇尽孝膝前,太子妃又格外心巧伶俐,贵嫔偏疼些也在情理之中。”

尽管贵嫔面对三位嫡出公主时向来忍让,但有两回她们将矛头指向自己时,不等她为自己出头,贵嫔反倒将话推了回去,气得那永兴公主怒不可遏。

沈长荷笑笑:“是贵嫔宽和仁厚。”

袁韶音很是赞同,压低了声音说道:“贵嫔冲我笑过的回数都比淑媛多。”

沈长荷瞧她皱起鼻头的促狭模样,也跟着笑起来。

二人结伴下山去寻各自夫婿,半途遇见了来寻太子妃的萧统。

“得太子殿下这般记挂,阿嫂可真是好福气。”袁韶音凑在她耳边说道。

待袁韶音辞别后,萧统才问她躲清净去了何处,沈长荷指了指南边的覆舟山。

“豫章郡王做了一首《将进酒》,我亦与之相和,念与你听可好?”

今生的沈长荷对读史念经依旧不擅长,此等宴饮诗作还勉强听得明白,于是她欣然点头,侧过头看着诗兴正浓的萧统。

这四年倏忽而过,不知何时他已比自己高出四五寸,相貌仪态越来越像前世记忆中那般,不枉“美姿貌、善举止”的名声。

四年来,他一如既往地勤谨克己,天监八年九月他于寿安殿主讲《孝经》,次年便入国子学,为王侯子弟之典范。

官家也对他极为器重,虽忙于大小战事,但也不忘栽培太子。

当年太子詹事王茂赶赴前线后,官家任命柳庆远为太子詹事,两年后又命韦睿接任该职。

他们二人在官家昔日雍州起兵时就跟随左右,一文一武,是官家的心腹重臣。

柳庆远出自河东柳氏,在雍州时为官家总理众务、出谋划算。

韦睿出自京兆韦氏,是开国猛将,在几年前的钟离之战中大获全胜,成功阻遏了北魏对梁朝的攻势,战功赫赫。

萧统曾数次对沈长荷说:“官家赐我名将良师,实乃我幸。”

沈长荷还打趣他:“在维摩眼里,朝中文臣武将哪个不是良师?便是名不见经传的寒门文士,我见你也礼遇有加。”

细想一想,此时的萧统做了十三年太子,尚未经历各种风波——

贵嫔虽未得正位,但因仁恕俭朴、不涉朝政,内宫外朝皆崇重有加。在其之下的吴淑媛、阮修容难以撼动其地位,萧统的太子之位自然也稳固。

官家虽格外疼爱缘觉阿兄,但据沈长荷处处留意,一来并未委以他军政重任,二来仪仗用度也未越过东宫,可见官家并未生出易储之心。

前世应是在贵嫔病亡后,官家与太子二人才生出嫌隙。

如今东宫众属官皆是朝中能臣,萧统又一向虚心求教、尊崇以待,如前世一般获得朝臣拥戴赞赏。

缘觉阿兄自是不甘落后,每逢宴饮、讲学,他所作诗文常赠予众人传诵,引得文士入幕,已初具规模,其中不乏名门世家子弟。

待萧统念完两首诗,沈长荷问道:“官家更赞赏哪首?”

萧统笑笑:“二弟所作。”

沈长荷停住脚步,转身认真地看着他:“那维摩觉得二者孰佳?”

萧统言辞间向来不会敷衍搪塞,既是她问,他必是想好了才答。

“二弟以众人宴饮情态开篇,诗体拟古,字词却出新,确是好诗。而我这篇是以地名与美酒名相应,算有意趣。”

察人之长不妒不怨,与己相较不偏不倚。

才华横溢之人多不胜数,可似萧统这般身居高位却能做到平心持正,实在少有,难怪他日后能从茫茫诗文辞赋中选录编纂。

“我们维摩有一双觉察长处的眼,对诗如此,对人亦如此。”沈长荷由衷赞叹。

少女稍稍歪着头,眼中满是赞赏,秋日的暖阳洒在她白皙光洁的面庞上,更添几分柔美。

饶是自幼面对褒奖能做到不矜不伐的萧统,此时心中亦难以克制欢喜——他的太子妃是他的知己。

那一层层溢上来的喜悦,漫过了他的心。

他隔着衣袖攥住她的左手,沈长荷一怔,平日私下在寝殿偶有亲昵之举,可在人前他一向是端方有礼。

今日不过夸赞他一句……

“殿下!”沈长荷低声提醒道,殊不知娇嗔羞赧的模样越发令人心喜。

“又无旁人,唤我维摩。”

到底是少年心性,趁着四下无人,萧统将她拽得更近了些。

沈长荷哭笑不得,再往前走就是枫树湾,人可不少,万一有人转过弯朝这边走,可是一眼就会瞧见。

“维摩,先松手……”

萧统趁她用右手拉拽,将她这只手也攥住不放,含笑看她。

“原来太子殿下私下也会拨云撩雨——”

沈长荷一惊,抬头望去,是摇着扇子、眼神轻佻的萧正德,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众王侯子弟,连豫章郡王也在其中。 +RcByMcYdik0XVrFY+6BzetzjDaSQ8CGSwwKajSLyuCUWWgt3APRJAjiPtdQ638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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